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大仲馬俱樂部

第63章 第二節

電視上無聲地播放著一部電影:葛雷戈·派克在一個旅館的大廳裡打鬥,兩艘雙桅帆船並行,揚起了帆,全速前進。水從船首湧出,船航向北方,向著那最靠近的海岸10海里外的地方,才存在的真正自由迸發。電視熒幕的那一頭,看得出來,杜松子酒瓶裡的液體比之前所在的刻度下降了許多,年老力衰又酗酒的擲彈兵,坐在《幽暗王國的九扇門》和放有大仲馬手稿的資料夾之間,在開戰的前夕等待著。 科爾索揉揉被煙和酒熏紅了的雙眼。床上整齊地擺滿了他從法賈家中的壁爐裡搶救出來的一些第二號書的殘骸,像做考古工作般地仔細分類排好。沒什麼不得了的東西,皮製的封面受損情況不太嚴重,不像剩下來的書頁,幾乎只剩下書的頁邊留白處和幾段根本認不清的文字。科爾索拿起其中一頁來看,已泛黃,有著燒焦痕跡,上面寫著一些拉丁文的密語,是屬於原本書頁底下的角落,於是他研究了一下,從第一號書裡找出和這頁一模一樣的一頁。

那是第89頁。對其餘尚可閱讀的書頁他也如法炮製了一番,最後有16頁被他鑑定了出來。有22頁沒法鑑定,它們不是太小就是毀損得太嚴重了。另外還有11頁只有完全空白的留白處,惟一的一頁例外是在頁次的地方有個小小的扭曲的7字,在三位數的地方,最後以此判斷出是第107頁。 煙頭燙到了科爾索的嘴唇,他在煙灰缸裡捻熄了它。接著伸長了手,抓起酒瓶想直接對著瓶口喝。他只穿著襯衣,一件老舊的卡其布上衣,手肘的位置還有補丁,和那條領帶丟在一起像一堆破抹布。電視上,那個波士頓來的男人在船舵旁擁抱著俄國的公主,兩人在人工調色的天空佈景下深情擁吻。 室內惟一的聲響,是被戶外經過的車水馬龍震得嘎吱作響的窗玻璃。兩個公寓之間的馬路就是通往盧浮宮的大道。

圓滿的結局。從前,妮可也很愛這類的東西。科爾索記得她總是像個小女孩,會為了一場伴有天上的白雲和小提琴樂聲的吻戲而感動落淚,尤其是當“完結”兩個字打出來的時候。有時候,坐在戲院的椅子上,或是在電視熒幕前邊嚼著小乳酪點心,她會靠在科爾索的肩上,而他會感覺到她正在永無止境卻又平靜地落淚,安安靜靜地,眼睛盯著熒幕一眨都不眨。這些賺人熱淚的戲讓妮可覺得幸福快樂,對自己的痛哭流涕也感到自豪。 “這是因為我是活著的嘛!”說完後邊笑著,眼眶裡還帶著淚水,“因為我也是世界上平凡人裡的一個啊,而且我很高興是這樣。電影院是屬於大眾的、集體的、慷慨的,連小朋友都會去的地方;電視更是充分達到這樣的目的。電影是可以讓兩人一起欣賞,一起討論的。反過來說,你的書是自私的、孤立的。有些人甚至不能讀它,而且你一打開它,就等於開始耗損它了。只對書有興趣的人並不需要他人,這種愛好讓我很害怕。”妮可嚼著最後一個小點心,凝視著他,窺伺他臉上不久後就會顯出的病症,“有時你真令我害怕。”

圓滿的結局。科爾索按了一下遙控器,影像消失在熒幕裡了。現在他人在巴黎,而妮可也許在非洲或巴爾幹半島,為帶有哀傷神情的孩子們拍照。有那麼一次,在一個酒吧里,他似乎看到她的身影出現在一個新聞報導中:在一場轟炸中,她站在路中央拍攝一群正在逃難的驚慌的人們。她扎著辮子,頸項上掛著照相機,一台35厘米攝影機貼著臉龐,她的影像就這樣出現在滿是硝煙味的背景中。在她所深信不疑的一些全球性的謊言中,最最荒謬的就是那所謂“圓滿的結局”。王子與公主結婚了,從此永遠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這套公式似乎是絕對的、不容置疑的。沒人詢問這愛、這幸福能持續多久,這“永遠”或許是可以被分割成幾世、幾年、幾個月,甚至是幾天。直到那不可避免的最後時刻,那些妮可不願接受的悲劇便會發生了,或許兩個禮拜後,男主角的船在太平洋中撞上暗礁,滅頂了;或許是三個月後,女主角被車撞死了。悲劇還有另外千百種表現方式:誰有了第一個情人,誰感受到憎恨和厭惡,誰又想重新開始。在那個不該發生的吻之後,有多少個滿是淚水和寂寞的夜?什麼樣的癌症讓他還未滿40歲時就走了?她在養老院死於90歲之前,要靠什麼過活?是什麼樣的掠奪,害得那原本衣著光鮮的帥氣男子,變成一個臉上佈滿恐怖刀疤、腦中充滿已沒人感興趣的戰事記憶的怪物?哪些年老色衰的婦人們,無力反擊時代的變遷,被流行時尚、愚蠢殘酷的事物和人類可悲的條件所奴役?

“有時你真令我害怕,路卡斯·科爾索。”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