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代號D機關2·DOUBLE JOKER

第9章 第一節

“我們從天津到這裡,一路都和我們的國軍弟兄一起搭貨車。” “是啊,全部都貼上'戰地慰勞品'的標籤。” “只有你才這樣。” “只有我?真的嗎?好,下次我就偷偷把那張標籤貼在你背後,上面寫著'這個人是貼了標籤的大壞蛋,請勿靠近'。” “你可千萬別這麼做。” “從早到晚,一直走在空無一物的遼闊大地上,整天搖啊晃的。屁股底下的木板上面只鋪了一片草蓆……噢,屁股痛死了,難怪猴子的屁股會那麼紅。” “喂喂餵,竟敢拿軍人和猴子相提並論。” “真是對不起!吱吱!” “別理這個傻瓜。那就是所謂的無蓋車,坐在上面,狂風猛吹,冰雨狂飄,冰雹迎面打來,甚至還有子彈飛來呢……”

“哪是什麼無害車,根本就有害車嘛。” “說什麼無害有害,我說的是無蓋車,蓋子的蓋,也就是沒頂的貨車。” “咦,是這樣啊?沒頂可真教人頂不住啊。” “你在搞笑是吧?真拿你沒轍。你就別再挑三揀四了,這裡可是戰場呢。” “咦,你說這房間有一千張榻榻米大?沒想到這麼寬敞。各位,這裡可真寬敞呢。” “笨蛋,不是那個一千張榻榻米。我說的戰場,指的是國軍打仗的地方。對了,你昨天不是才和弟兄們一起四處參觀過嗎?” “是啊。敵方的士兵正在挖壕溝,我就算不用雙筒望遠鏡,也看得一清二楚。途中還被對方發現,朝我開槍呢。不過我馬上就挖了個洞藏起來,一點事也沒有。哈哈哈。” “還笑呢。你可真是好膽識,真了不起,讓我對你刮目相看。你剛來這裡時,還常說:'怎麼辦?怎麼辦?這裡到處都是屍體,而且臉和手都被野狗啃得好慘,怎麼辦?'嚇得直發抖呢。”

“經你這麼一提,確實有這麼一件事呢。” “瞧你說的……你已經都習慣了嗎?” “你是傻瓜啊?難道你沒聽說嗎?那些全是中國軍人的屍體,沒有日軍的。” “說得也是。” “裡頭偶爾也有頭和四肢都完好的屍體吧?” “有啊。” “那是離家時和妻子吵架的傢伙。” “什麼?” “別叫我說那麼多遍好不好。你聽好了,'那些頭和四肢都完好的屍體,是離家時和妻子吵架的傢伙。'” “哈哈,你是指'夫妻吵架,連狗都不理'那句俗語,對吧?” “你是要逼著我把什麼都講明白嗎?!” “抱歉,抱歉。那我告訴你一件有意思的事,當做是賠罪。從前一陣子起,日本的商店不是將所有商品都標上價目牌了嗎?”

“是有這麼回事。從那之後,買東西都不能打折,很傷腦筋呢。” “話不是這麼說,那價目牌和戰爭關係可大著呢。” “價目牌和戰爭有關係?真的假的?” “你仔細想想。要是沒標上價目牌,商人就會哄抬價格,而買方也會開口殺價,'餵,輸一下啦。'” “原來如此,戰爭時說'輸一下啦',太不吉利了。” “要是標上價目牌,商人就能正大光明的做生意了,會對客人說'盡量贏吧。'” “那我可真是長知識了,趕快記下來。” “順便再告訴你一件事吧。前年東京奧運會不是取消了嗎?那也是為了打贏這場戰爭。” “這話怎麼說?” “比起五厘,這一錢更重要。”

“說得好。既然這樣,我也想到一件事。這裡的士兵都是帥哥,而且又很擅長挖洞,你知道原因嗎?” “士兵個個都是帥哥,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古諺有云'當花應為櫻木,當男人應該為武士'。不過,很擅長挖洞?這點你怎麼知道?” “因為壕溝比花香啊。” “什麼?” “我說,壕溝比花香……” “應該是丸子比花香才對吧。” “啊,對喔。” “哈哈。難怪從前一陣子開始,你一有空閒就拼命挖洞。對了,你昨天挖洞藏身的那段時間,竟然都沒被敵人的子彈打中,真不簡單。” “說什麼呢!這是當然的。那種東西不是那麼簡單就能打中我。” “這又是為什麼?” “因為子彈只是偶爾才會打中人。”


這對漫才搭檔妙語如珠,機關槍似的說個不停。 藤木藤丸是這對搭檔的名稱。聽說原本名叫“Lucky Chucky”,但昭和十五年三月,內務省將電影和唱片公司的主事者喚至警保局,指示他們“因時局之故,舉凡有違風紀、不敬,或是崇洋媚外者,一律改名”,所以這對組合也改了名。 那聽不太習慣的關西腔,起初令其他地方的人聽得一頭霧水。不過現在他們似乎已對這個二人組節奏明快的“漫才”頗為著迷,朗聲大笑,甚至有人笑到流淚。 “各位弟兄。”漫才搭檔退場後,單獨表演的藝人十德五郎手持小提琴登場,環視會場說道,“我在此先聲明一點。很感激各位嘴巴笑得這麼開,但也請各位小心,可別讓好不容易縫合的傷口再裂開。請各位忍一下。”

接著,這名藝人開始演奏小提琴,中間空檔時說些滑稽的笑話,會場馬上又被笑聲籠罩…… 身穿白衣、在屋內角落觀看表演的陸軍軍醫脇坂衛的臉上掛著微笑,暗中環視四周。 這是在野戰醫院簡陋的房間臨時設立的表演會場。 舞台周遭擺著病床,無法自行站立的傷兵們正在享受表演。第二列則是頭纏繃帶、拄著拐杖,或是以三角巾懸吊手臂的傷兵。 觀眾當然並非只有傷兵。會場裡擠滿許多身穿軍裝的日本兵,擠不進屋內的人都站在通道和窗外。 他望向從剛才就一直傳出嘎吱聲的頭頂上方,似乎有人爬上屋頂,從天窗往裡頭觀望。每次會場內響起哄堂大笑,便會有漆面剝落,讓人很擔心牆壁和天花板是否會崩塌。他身為管理野戰醫院的“隨隊軍醫”,或許是時候該建議部隊長停止這場公演了。可是……

勞軍團到前線部隊勞軍的情形並不常見,而且這次的勞軍團還是“爆笑隊(わらわし隊)”——由東京的各大報社與大阪的興業公司聯手,為了慰勞前線士兵而組織派遣的團體。它那古怪名字的由來,是各家報社看日軍的航空部隊經常使用“海上猛鷹”和“陸上猛鷹”這樣的稱呼,一般民眾的接受度頗高,所以也仿效“猛鷹隊”起了這個名稱。 想逗猛鷹隊笑。 就是這麼回事。 脇坂再次環視現場,微微搖了搖頭。所有聚集在會場裡的軍人,全都緊盯著舞台,像孩子似的笑得東倒西歪,無比天真。 在這種氣氛下,他實在無法開口提出中止演出。 脇坂泛著苦笑的雙眼,突然停在一名以三角巾懸著手臂、在舞台附近發笑的年輕士兵臉上。 陸軍二等兵西村久志,是入伍剛滿一年的新兵。

他在昨天的戰鬥中左臂中彈,被送往野戰醫院,由脇坂親自為他治療。那是被子彈貫穿的傷口,所幸沒擊中主血管,並無大礙。但西村二等兵因為初次在戰場上受傷,情緒很激動,脇坂陪他稍微聊了一會兒。 他出生於山形,是一戶貧農之家的第四個兒子,自願入伍。 “總之,我想要領退休俸。”脇坂問他為何要自願從軍,西村聳了聳肩,意興闌珊地應道,“我只有小學的學歷,要當警察和教員得通過艱深的考試,我沒那個本事。看來看去,就只有從軍不用考試。聽說只要當幾年兵就有退休俸,所以我就來從軍了……不過,那也得像這樣大難不死才領得到啊。” 他語帶自嘲地說道,當時他那灰暗的側臉,至今仍深深烙印在脇坂眼中。 貧農家的第三、第四個男孩,為了“糊口”而自願從軍,這在現今的日本一點都不稀奇。

如果從軍戰死,政府會將這筆退休俸支付給死者的親人。為了這項權利,親人們互相爭奪從戰地送回的遺骨的難堪場面,最近紛紛在全國各地上演。西村二等兵當初被送往戰地時,難保前來送行的親人當中,沒人在心中祈禱他“早日戰死”。 西村二等兵此刻專注地看著舞台表演,甚至忘了手臂的傷痛,像孩子般笑得天真爛漫。 ——一定要打造一個可以讓這些人歡笑度日的社會。 脇坂緩緩將視線移回在舞台上表演的漫才,如此暗忖。 他再次於心中堅定地告訴自己。 ——為了這個目的,一定不能讓日本在這次的戰爭中獲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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