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當祈禱落幕時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當祈禱落幕時 东野圭吾 7614 2018-03-15
博美回到家已經將近晚間十一點了。她把提袋一扔,一屁股坐進沙發,就拿起手機收信。數封信裡的其中一封,是明治座的製作人寄來的。他來信報告今天的演出也順利結束,博美鬆了一口氣,現在她最掛念的就是這件事。 嘆了一口氣,回顧今天一天發生的事。頭一個浮現腦海的是梳子,加賀一定是叫那名女子取得博美的頭髮。這麼做的原因只有一個——DNA監定。終於有人發現這個絕對不能為人所知的秘密了,而且那個人竟然偏偏就是加賀,也許這就是命運吧。 緊接著是厚子的臉。暌違三十年的母親,是個寒酸、悲哀的女人,但她身上根深柢固的狡猾仍一如往昔。與她對峙,發現自己原原本本繼承了她的醜陋,令博美全身發抖。苦苦忍耐,才按捺下當場撲上去掐死她的衝動。

那女人是怎麼活到今天的,她一點興趣也沒有,反正一定是不值得一聽的人生。大概是換過好幾個男人,一天比一天墮落吧,最後就是那副德性。 雖然不知道厚子是怎麼過日子的,但無論如何都必須讓她知道博美和父親過的是甚麼樣的人生。從現在到她死,都要她忘不了她愚蠢的行為造成了甚麼樣的悲劇。因為不知道往後還有沒有告訴她的機會,所以儘管明天就是最後一場演出,博美今天還是去見她了。 博美閉上眼睛,因為告訴了厚子,三十年前的記憶彷彿更加鮮明了。那惡夢般的記憶——
大膽逃亡後過了一周,博美和忠雄抵達石川縣。一開始輾轉在廉價旅店投宿,但這兩天都在車站和公園的長椅過夜。 沒多久,他們就發現原本的打算失算了。就是忠雄所說的“以前幫過他,現在在福井開貨運行的朋友”。聯絡之後,發現根本沒有那間公司。他給忠雄的名片是假造的,看樣子是為了取信於人而做的,也就是忠雄被騙而渾然不覺。

“放心,我還有很多朋友。” 忠雄向幾個人聯絡,但找不到願意藏匿他們父女的人。 以後該怎麼辦?博美感到非常不安。厚子領走了所有存款,她不相信忠雄身上的錢能夠讓他們生活上幾個月。之所以不投宿,一定也是因為要省錢的關係。 然而忠雄卻忽然說,“今晚去住溫泉旅館吧。”就在她們在金澤市內一座公園吃完麵包以後。 “旅館?哪裡的旅館?”博美訝異地問。 “我知道一家不錯的旅館,以前去過。”忠雄從長椅上站起來,開始向前走。 他到書店買了旅遊書,拿著書進了電話亭,接著一派輕鬆地走出來。 “太好了,訂到了。” “我們要去哪裡?” 忠雄說,“這裡。”翻開旅遊書,上面畫著能登半島的地圖。

“我們有那麼多錢嗎?我今天也可以睡公園沒關係。” “你不用擔心錢的事,沒問題了。” “為甚麼?” “不為甚麼,我們快走吧。” 忠雄的表情莫名開朗,聲音聽起來好像掃除了一切陰霾,是想到甚麼脫離這場苦難的妙計嗎? 傍晚他們抵達了旅館。由於是只住宿不附餐,兩人放下行李出去吃飯。他們進的是一家只有兩張桌子的小食堂。其中一張桌子坐著一名中年男子,正喝著啤酒拿生魚片下酒。 戴眼鏡的女店員說著歡迎光臨從後面走出來。 他們點了菜單裡的烤魚定食。過了一會兒,飯菜送上來了。很久沒好好吃飯了,好吃到博美差點掉眼淚。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鄰桌的男子問,“父女來旅行?” 忠雄回答,“是啊。”

男子滿臉堆笑。 “真叫人羨慕啊,和女兒一起來溫泉旅行啊。說的也是,這種地方一個人來也沒意思。” “您一個人嗎?” “沒錯,不過我不是旅行就是了。”男子站起來,從架上拿了一個玻璃杯,放在忠雄面前,然後拿起自己的啤酒就要往裡面倒。 “不了,我……” “有甚麼關係。你能喝吧?相逢就是有緣嘛。”男子在杯裡倒了啤酒。 忠雄說聲,“不好意思。”縮脖子般點了一下頭,喝了啤酒。 男子也在自己的杯子裡加了啤酒,又點了一瓶。 “您說不是旅行,那麼是工作了?”忠雄問,大概是覺得應該主動說些甚麼。 “是啊,我正要前往下一個工作地點,中途繞過來一下。” “工作地點是……” “福島,那邊的核電廠。”

“啊,核能……” “之前是在若狹。幫美濱定期檢查。那邊結束了,這次換到福島,就是核電候鳥啦。”他哈哈哈地干笑了幾聲。 博美也知道日本有核能發電廠,但是從來沒想過在裡面工作的人。她感到好奇地再次打量男子。 男子身穿長袖馬球衫和牛仔褲。本來大概是套在外面的黑夾克,現在掛在椅背上,年紀與忠雄相當。 男子的視線也轉向博美,兩人的眼睛對上了,她低下頭。 “您甚麼時候回家呢?”忠雄問。 “沒有家這種溫馨的地方,誰叫我天涯孤獨呢。住民票上是寫名古屋啦,不過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男子說得隨便。 “這樣也找得到工作啊?” “可以啊,核電廠的作業員跟臨時工一樣,全都是些有苦衷的人。電力公司的外包……不對不對,是外包的外包的外包的工程公司找來這些人。去到那邊,會幫你準備睡覺的地方,那裡就算是暫時的住處了。在那裡待上幾個月,等工作結束,就換下一個核電廠,一直不斷巡迴。我做這一行,算一算也快四年了吧。”

男子從掛在椅背上的夾克口袋裡取出像是記事本的東西,放在忠雄面前,“只要有這個就行了。” 忠雄拿起那本小冊子,博美也探頭過去,上面寫著放射線管理手冊。貼著男子的大頭照,寫著橫山一俊這個名字。 “這個誰都領得到嗎?” “領得到啊,只要有住民票就可以了。我也是申請這個的時候去弄住民票的,所以這個要是掉了就麻煩了。就像我剛才說的,住民票現在不知道搞到哪裡去了。”男子喝光杯裡的啤酒,拿新的那瓶倒了酒,又站起來也幫忠雄的杯子倒滿。 “核電廠的工作很困難嗎?”忠雄把手冊還他的同時,這樣問。 男子哼了一聲。 “難是不難,人家叫你做甚麼,你就做甚麼。像我在美濱的時候,一直都在打掃。” “打掃?”

“對。所謂核電廠的定期檢查,說穿了就是和放射線拚命。要去那些有一大堆含了濃濃放射線的水的地方做定期檢查,當然就會遇到放射線。頭一件事就是要把這些清掉。這就是我的工作。那麼要怎麼清呢?簡單說就是拖地,用抹布和刷子刷啊刷擦啊擦的,就這樣。很好笑吧。應該是集最新科技於一身的核電廠,維修竟然是拖地。”男子笑著把生魚片放進嘴裡,喝了啤酒。 “這麼說,誰都會做了?” “對,誰都會。雖然防護衣很熱,很耗體力,不過全都是一些很簡單的體力勞動。薪水很好,就算被抽很多還是能存不少。” 只不過男子的聲音低下來。 “凡事有好就有壞,代價就是會被照。” “被照……” “就是被放射線照到,就算穿著防護衣,也沒辦法全部擋掉。工作的時候要戴著測定器,常常會嗶嗶叫,吵死了。”

“這樣身體不會怎麼樣嗎?” “天曉得,應該是不太好吧。可是要在意這個,就沒辦法做這一行了。人生嘛,就是這樣啊。” 忠雄朝男子傾身向前。 “可以請你幫我介紹這個工作嗎?其實我正在找工作。” 從男子身子往後退,看得出他沒料到忠雄有這一問。 “……呃,你拜託我這個我也沒辦法。帶你去,要是我被刷掉,那我就一切落空了。何況福島我是頭一次去,也還不一定能拿到工作。很抱歉,我不能答應。” 忠雄嘆了一口氣,小聲回答,“這樣啊。” 氣氛有點尷尬,沉默下來。忠雄站起來,進了廁所。 博美雙手放在膝上,還有一些沒吃完,但她已經沒食慾了。 “妹妹,你幾歲?”男子問。 “十四。” 男子揚起眉毛,驚訝地說:

“咦,我還以為你更大一點。你好成熟啊,一定很多人跟你這麼說吧。” 博美歪頭說聲,“不知道。”但其實的確是聽過幾次。 男子朝正在看電視的女店員瞥了一眼,把臉湊過來,“妹妹,你要不要打工?”他悄聲說。 “咦……” “這家店對面有個停車場,我的車就停在那裡。一輛白色的箱型車,一看就知道。等會過來玩,我會給你零用錢的。”他的語氣很黏。博美好像被他的聲音裹住全身似的,動彈不得。 忠雄從廁所回來了。男子已經恢復原本的姿勢,博美還是全身僵硬。可能是連表情都很僵硬吧,忠雄問她,“怎麼了?” 她搖搖頭。 付了帳,兩人走出食堂。男子對她說聲,“妹妹,拜拜啊。”博美沒有回答。 忠雄朝旅館的反方向走。博美提醒他,“我知道。”忠雄說,“我是想散散步,難得來到這裡。”

博美默默跟著忠雄走,忠雄的腳步沒有絲毫迷惘。他說以前來過,所以可能大致認得路吧。 不久,沒路了。前方圍起了柵欄,不能再往前走了。只有一盞路燈孤伶伶地豎立在那裡,四周一片漆黑,遠遠傳來海浪聲。 “到這裡就是盡頭了啊。”忠雄低聲說。 “爸爸,為甚麼要來這種地方?” “沒甚麼……不為甚麼。回去吧。” 忠雄沿著剛才走來的路走回去。 難道——一個不祥的念頭閃過博美的腦海。 爸爸想尋死嗎?也許,他要帶博美一起上路。那道柵欄再過去就斷崖,爸爸會不會是想從那裡跳下去?這麼一想,就能解釋爸爸為甚麼會突然說要來這裡了。 望著父親默默走在前方的背影,博美身體開始顫抖。一想到父親內心自殺或帶她一起走的念頭也許正漸漸化為具體行動,便更加絕望。千萬不要這麼做啊!她好想對父親的背影這麼說,但是她不敢。因為她覺得,如果忠雄知道她發現了,很可能會有衝動的舉動。 他們回到剛才的食堂前了。馬路對面的停車場裡,停著一輛白色的箱型車。那個男子大概就在車裡吧,但那一點也不重要。 一回到旅館,忠雄便說要去泡溫泉。 “昨天和前天都沒洗澡,博美也去好好泡一泡吧。”說完,他拿了毛巾就離開了房間。 博美翻動忠雄的外套,找出錢包,為的是確認他們還有多少錢。剛才在食堂結帳的時候,她稍微看到了,裡面的錢少得令人心驚。 看樣子,她並沒有看錯,錢包裡只有幾張千圓鈔而已,連這裡的住宿費都付不起。 她的懷疑得到證實,果然沒錯。父親想尋死,死了就不用付住宿費了。一這麼想,就連去泡溫泉也像是為了最後淨身。 她一定要想辦法,一定要讓父親改變心意。可是,要怎麼做才能改變父親的心意—— 她心想,如果有錢,就可以多過幾天,也許這幾天忠雄就會改變心意。 博美溜出旅館,她要去找在食堂里約她的那個人。她猜得出男子說的“打工”是甚麼意思。她不願意,卻認為只能忍耐,這是生死關頭啊。 外面變得更暗了。幾乎所有的商店都已經打烊熄燈了,也看不到行人。 她來到剛才的食堂前。店已經打烊了,裡面一片漆黑。 對面的停車場上,依舊停著那輛白色的箱型車,博美怯怯走過去。 正當她往車裡看的時候,車子的側門突然滑開,男子在後座。大概是從車裡看車外,發現她來了。在車內燈微微的亮光下,露出了猥褻的笑容。 “我就知道,我早就料到你會來了。” “……為甚麼?”她的聲音啞了。 “一看就知道,你們才不是悠閒旅行的父女。有苦衷的人我看多了,你們跟那些人很像。大概就是在躲債吧,是不是?” 他說的一點也沒錯,博美吃驚地默不作聲。 男子哼聲地笑了。 “被我說中了嗎?既然這樣,你就得好好表現。這輛車的車主也是因為債務上吊了,所以我才想,至少要替他把車子開到壞。人死了就沒戲唱了。來,進來吧。”男子向她招手。 後座是鋪平的,讓人可以躺在裡面。這個人大概都是在車上過夜。一角放著空便當盒,一雙漆筷丟在旁邊。 博美還在猶豫,男子就抓住她的手腕,“好了,快點!既然已經豁出去了,就別再拖拖拉拉了。” 好大的力氣,博美跌進後座,抬起頭時,側門已經關上,車內燈也關掉了。 男子壓過來。正覺得身體被抱住,嘴巴就被封住了。刺刺的胡碴觸感,舌頭伸進嘴裡。混合著菸酒臭味的口水實在太噁心,博美好想吐,痙攣了。 男子停止動作。上半身坐起來,解開身上長褲的拉鍊,拉下四角內褲。即使在昏暗中也知道又黑又大的陽具裸露出來,博美別過了臉。 “先用嘴來吧。”男子低聲說,“做過嗎?” 博美無言地搖頭。 男子喉嚨發出怪聲,笑得令人發毛。 “是嗎?第一次啊。說的也是,才十四嘛。那我來教你。你先脫掉鞋子,趴著。” 看博美怕得不敢動,“快點!”男子粗聲罵道,“叫你做甚麼就趕快做!你不想要錢了嗎?你想跟你老爸兩個人一起跳海嗎?” 聽到這句話,博美顫抖著移動身體。腦海一角想著,跳海是種輕鬆的死法嗎? 男子盤坐在趴下的博美面前,陽具就在她的臉下方。她閉上眼睛,男子一副隨時都會把她的頭按下去的樣子。 “這樣還是太暗,沒意思。”男子低聲說,伸手去按車內燈的開關。那一瞬間,胯下的臭味直嗆博美的鼻孔。 她受不了了。博美一推開男子,打開側滑門就想從車上跳下去,然而還來不及跳,手腕就被抓住。 “你幹甚麼?給我安分一點。”男子不耐煩地說。 “我不要,還是算了。” “哪有人這時候才要抽身的。別推託了,給我乖乖聽話!”男子再度把博美推倒在後座上,開始脫她的牛仔褲。他的力氣還是好大,博美雖然全力抵抗,但根本沒有用。 男子的手已經碰到博美的內衣了。博美心裡想著一切都完了,仍拚命抓住身旁的東西,是筷子。這種東西當然不能當武器,但她還是握緊筷子,朝正要脫下她內衣的男子的臉使勁揮下去。 只聽到他發出噢嗚的一聲怪叫,便往博美身上壓過來,卻不是要對她做甚麼,只是手腳不斷抽搐。 博美推開男子的身體,他翻白眼了,嘴裡深深插著一根漆筷。從正面看過去,是斜斜往上。 博美完全不明白髮生了甚麼事,但狀況顯然不尋常。再這樣下去他也許會死,自己就成了殺人兇手了。 她拿起牛仔褲和鞋子下了車,匆匆穿好,朝回旅館的路狂奔,結果看到忠雄正從馬路對面走來。 “博美,你跑到哪裡去了?” 一看到父親的那一剎那,博美全身都虛脫了。她雙腿一軟,就要跪倒,忠雄扶住了她。 “餵,怎麼了?發生了甚麼事?” “爸爸……我、我,”一開口要說話,牙齒就因為打顫地咔噠咔噠作響,“我,好像殺了人。” 忠雄雙眼瞪得好大,“咦?你說甚麼?怎麼回事?” “在食堂遇到的那個人問我要不要打工……我去他的車那裡,可是還是不願意……然後就拿筷子……筷子……” “打工?你在說甚麼?筷子又是怎麼回事?你好好說清楚。” “我拿筷子戳了他。那個人……在吃飯的時候遇到的那個人。” 咦! ——忠雄驚呼,皺起眉頭,“怎麼會弄成這樣……他的車在哪裡?” “食堂前面。” “……是嗎?” 沉默了一會兒,忠雄放開博美,準備走開。 “你要去哪裡?” “我去看看情況,總不能就這樣丟著。” “不要!我好怕!”博美哭著要求,“我不想去!” “博美不用過來,你先回旅館吧。”忠雄邁開腳步。 雖然父親這樣說,但博美當然不敢回去,只好也跟著忠雄過去。 路上一片漆黑,但遠遠就知道那裡有車子。車子透出燈光,她忘記關掉車內燈了。 忠雄朝車裡看。博美不願意靠近,就站在一段距離外看。 不久忠雄關掉車內燈,關上側門,回來了,一臉緊繃。 停車場一角有個小屋,現在沒有人。忠雄要博美也到那邊去,兩個人蹲了下來。 “他死了。筷子刺穿上顎,大概戳進腦裡了。我聽說過有人出了意外就是這樣死的,所謂的不巧真的很可怕啊。”忠雄的語氣意外冷靜。 “我只能去自首了。” 忠雄盤起雙手。 “一般狀況的話,是應該要去自首。我們和他交談的事,食堂的人都知道。他這樣死在這裡,我們頭一個就會被懷疑,逃也沒有用。” 博美遮住臉,心想雖然是自作自受,但自己竟然這樣淪為罪犯,這樣自己的人生就全完了。 “你在這裡等一下,爸爸馬上回來。” 博美放開雙手,即使在黑暗中,她仍知道父親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你要去哪裡?報警?” “不是,詳細情形我待會再跟你說,你在這裡等。” “甚麼意思?爸爸你不是要去報警嗎?” “我不會報警,博美也不用去找警察。你先在這裡等就是了。聽話,知道嗎?” “好……” 忠雄站起來就匆匆離開。博美不明白父親的用意,心中異常不安。空氣分明是溫暖的,全身卻起了雞皮疙瘩。我殺了人卻不用去找警察,這是甚麼意思? 過了一陣子,忠雄終於回來了,他提著袋子。 “有沒有人來過?” “沒有,沒有人經過。” “那好。”忠雄提著袋子就走近車子。打開側門上車。父親上車做甚麼,博美一點頭緒都沒有。 忠雄出來了,仍舊提著袋子。他關上側門,來到博美身邊。 他把袋子放在地上,彎下腰。袋子的提把不知為甚麼用手帕捆起來。 “你仔細聽好爸爸的話。”忠雄低聲說,“你現在馬上拿著這個袋子回旅館,但是提把上面的手帕就這樣留著。等到了旅館,再把手帕拆下來。等天亮以後,去跟旅館的人說,爸爸半夜不見了。” “爸爸呢?” “首先要處理那具屍體。我接著會開他的車到很遠的地方去,也許會去福島。” “福島……” 忠雄雙手放在博美肩上。 “接下來就是關鍵了。不久,前面斷崖下面就會因為發現屍體造成騷動。警察一定會來找你,叫你去認屍,問你那是不是爸爸。到時候,你要回答,'那是我爸爸沒錯。'” 博美睜大眼睛,“爸爸你是說……” “沒錯,就是這樣。”忠雄用力點頭,“你要當作爸爸死了。這個袋子裡的東西,都有那男人的指紋。我也讓他握過袋子的提把了。我要取代他。我想博美也猜到了,其實爸爸今晚本來要尋死的。爸爸本來打算趁博美睡覺的時候溜出旅館,從前面的斷崖跳下去的。不過多虧博美,沒有那個必要了,那個人代替爸爸死了。爸爸一死,討債的人就不會來逼債了。政府應該會照顧你,可能會被送進社福機構,但總比到處躲來得好吧?” “那以後呢?爸爸會怎麼樣?” 忠雄略略歪頭想了想。 “還不知道,搞不好會冒用那個人的名字。” 博美恍然大悟,所以父親才說可能會去福島嗎?她想起男子說過接下來要去福島的核電廠工作。 “這樣騙得過去嗎?” “不知道,不試試看不知道,你別擔心。萬一被發現屍體不是爸爸,你就一口咬定說你甚麼都不知道。只要說你怕得不敢仔細看屍體,誤以為那是爸爸就好了。警察也不會想到是博美殺死那種體格的男人的,一定會認為凶手是逃走的爸爸。” “要是變成那樣,爸爸會被抓的。” “被抓就被抓吧。” 博美大力搖頭,“不可以。” “沒甚麼不可以,你仔細聽好,”忠雄搖晃博美的肩膀,“爸爸只有一個心願,就是博美的幸福。其他的都不重要,所以你要照爸爸的話做。你照著爸爸的話做,將來要得到幸福,這是爸爸一生的願望。” 父親的話撼動了博美的心,博美心想至少要實現爸爸的願望。 “……可是要是真的都騙過去了,以後怎麼辦?我就再也見不到爸爸了。” 這句話讓忠雄也無法回答,他自己也對此感到十分痛苦吧。 “如果真的見不到也沒辦法了啊。”他勉強擠出聲來回答。 “我不要,那樣我是不會幸福的。” 忠雄咬住嘴唇,眼眶因為濡濕而發亮。 “以後的事,以後再來想。如果順利騙過去了,爸爸會想辦法聯絡你的。我會寫信給你,所以你在被送到社福機構還是哪裡去之前,先到郵局去辦地址轉移。不用怕,只要跟政府的人說,他們應該會同意的。只是爸爸不能用本名寄,要用別的名字。用甚麼名字比較好?” 被這樣一問,臨時也想不出來,所以博美沒應聲。 “甚麼都可以,說幾個你喜歡的明星的名字。” “小泉今日子和近藤真彥吧……” “那就近藤今日子,用女生的名字才不會被懷疑,就說是你從小學就交的筆友。爸爸會寫得讓別人看了也不會發現的。” 博美答“好。”但心中對於就此就要和父親離別這件事,一點現實感都沒有。 忠雄的手放開了博美的肩膀,他直視著女兒的臉。 “博美,要撐著點,好好乾。你要努力活下去,讓你受這種苦,爸爸真的很對不起你。爸爸是個不及格的爸爸。” 博美用力搖頭。 “才不會,爸爸一點也沒錯,我比誰都清楚。能夠當爸爸的孩子,我很幸福。” 忠雄的臉皺成一團,他環住博美的身體。被父親緊緊抱住,感覺著父親的體溫,博美閉上眼睛。眼淚不斷湧出,想忍住卻仍禁不住嗚咽。 忠雄放開博美,深呼吸一口氣,“好,你去吧。要保重身體,好好加油。”他說。 “爸爸也要保重。” 忠雄應了一聲,強而有力地點了頭。 兩個人站起來。博美提起袋子,轉身便緩緩向前走。來到馬路上,走了一小段再停下腳步,回頭。那時候,傳來碰的一聲車門關上的聲音,忠雄上車了。 爸爸,再見,謝謝——博美心中低聲說,邁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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