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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祈禱落幕時

當祈禱落幕時

东野圭吾

  • 偵探推理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145206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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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當祈禱落幕時 东野圭吾 9758 2018-03-15
即使時過數十年,當天的事宮本康代仍記憶鮮明。時序才剛入九月不久,秋保溫泉的旅館老闆娘朋友來電。 來電的用意是問康代願不願意僱用一名女子。 據老闆娘說,那名女子是看到旅館徵求供宿的旅館女侍前來的。然而,她沒有旅館女侍的經驗,年紀也不輕了,站在旅館老闆娘的立場無法僱用她,卻又不忍心無情拒絕。 “她說她剛離婚,又無親無故的。會來仙台是因為以前旅行來過,覺得這裡很美,希望能住在這裡。我和她聊了一下,她是個文靜的好人,而且還是美人呢。再稍微問一下,原來她有一點在酒店上班的經驗。所以我想知道你這邊缺不缺人?” 雖然三十六歲了,但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得多——老闆娘這麼說。 康代心想,不妨見一見。她經營一家小餐館和小酒店,但在小酒店工作的女性前些日子結婚辭職了。現在只有一個白髮蒼蒼的酒保看店,康代正想著要找人。再說,那位老闆娘很有看人的眼光。

“好,你先請她過來吧。”康代對話筒說。 一個小時之後,康代在尚未營業的小酒店裡見了那名女子。正如老闆娘所說的,她是個瓜子臉的美人。三十六歲,比康代小了整整十歲,但看起來確實不到三十六。若化了妝,一定更出色。 她自稱田島百合子,以前住在東京,所以說話沒有口音。 她在酒店上班的經驗,是二十出頭時的事,在新宿的俱樂部里工作了兩年左右。當時是因為父親車禍身亡,光是靠體弱多病的母親做家庭代工無法維持生活。辭職是因為結了婚,過了幾年母親便病故了。 她的話雖不多,但對於問題的回答都很確實,談吐得體。腦筋應該不錯。看著別人的眼睛說話這一點,深得康代的心。表情雖然略嫌單調,但不至於令人感到陰沉,也許在男客眼中還有種憂鬱之美。

康代決定先試用一周。若做不來,試用結束就算了,不過康代沒來由地覺得她一定會很順利。 問題是她沒有地方住,她的行李只有兩個大旅行袋。 “你和丈夫分手,本來是打算怎么生活呢?” 康代不禁提問,只見田島百合子一臉沉痛地低下頭喃喃說了聲,“對不起。”後接著說,“我一心只想著要離開。” 儘管心想一定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但康代沒有追問下去。 康代一個人住在國見之丘的獨棟房。房子是英年早逝的丈夫連同店面一起留給她的。本來打算要生孩子,所以多了兩個房間,康代便讓田島百合子住其中一間。 “等正式僱用了,我們再去找房子吧。我有做房仲的朋友。” 聽康代這麼說,田島百合子噙著淚說,“謝謝您,我會努力的。”連連行禮。

就這樣,田島百合子便開始在康代的店——“SEVEN”上班。而且,康代認為會很順利的直覺也應驗了,客人對她頗有好評。 康代去店裡時,白髮的資深酒保私下向她說: “小康,你真是撿到寶了。自從百合子來了之後,店裡的氣氛就變了。她說話雖然不是特別貼心機伶,但只要她在,現場的氣氛就有股魅力。感覺非常神秘、背後有甚麼故事。她既不隨便,但也不拒人於千里之外,這一點也很好。她很適任哦。” 其實不用他說,康代也看得出店裡氣氛變好了。她很快便決定正式僱用百合子。 康代依照承諾,兩人一起去找房子。看了幾間房子,田島百合子選了位在宮城野區萩野町的公寓。她看中的是鋪了榻榻米的和室,康代順勢當了保證人。 此後,田島百合子盡心盡力的工作態度依然沒變。常客變多了,店裡總是充滿活力。當然,許多客人都是為她而來的,但田島百合子既沒有隨他們起舞,也沒有造成糾紛。也許是年輕時酒店的經驗派上用場了。

由於當時全日本景氣極佳,店裡的生意十分穩定,日子便這麼過去了。這段期間,田島百合子也完全適應了仙台這個地方。 然而,康代心中並非毫無顧慮。隨著交往日久,兩人雖然無話不談了,但她覺得田島百合子並沒有完全敝開心胸。不僅僅對康代如此,對其他人也從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康代深知這是她的魅力,也是店裡生意興隆的原因之一,所以心情也更複雜。 田島百合子也不願多談離婚的原因。康代本來猜會不會是丈夫花心,但關於這一點,百合子明確地否認,而且還說了這些話: “是我不好。我不是個好妻子……也不是好母親。” 這是她頭一次提到她有孩子。一問之下,是個男孩。她離開的時候,孩子十二歲。 “那真是苦了你了。你不會想他嗎?”

康代這麼一問,田島百合子露出寂寥的笑容說: “我沒有資格想他,我叫自己不要去想。到頭來,就是沒有緣分,跟那孩子也一樣。” 康代問能不能看看孩子的照片,田島百合子搖搖頭,表示一張都沒有。 “要是帶著那種東西,就永遠都忘不掉了。” 她是個非常認真、律己極嚴的女子。康代心想,她們夫婦關係破裂,也許就是她這種個性使然。 又過了一段時間,當田島百合子來到“SEVEN”工作過了十年左右時,發生了一項巨大的變化。她和一名客人發展出深入的關係。 田島百合子稱這位客人“WATABE先生”。康代也曾在店裡見過他幾次。他總是坐在吧台一角,啜飲著淡淡的威士忌加水,看看八卦雜誌,或是戴起耳機聽廣播。年紀大約五十五、六歲,雖然是中等體格,但或許是從事體力勞動吧,手臂的肌肉隆起。

康代從他們兩人的樣子感覺出不尋常的氣氛,便向田島百合子確認。她有些過意不去地承認了她與WATABE的關係。他只要來了就一定待到打烊,她很快便發現了他的心意,後來她也開始等他出現。 田島百合子向康代道歉。 “道甚麼歉呢?這不是很好嗎?我呀,早就希望你能遇到有緣人了。他有家室嗎?沒有吧?那還有甚麼問題呢!你們不如乾脆結婚吧?” 這個激將法對田島百合子沒有用。她只是微微搖頭說,“這怎麼成。” 之後兩人的關係似乎繼續維持下去,但康代並沒有深入追問,因為田島百合子不願意多談。看樣子這個叫WATABE的男人背後也有復雜的內情。 後來就沒在店裡看到WATABE了。康代問了田島百合子才知道對方因為工作遠行,他從事電力相關的工作,必須前往各地。

田島百合子便是在這個時候發生了變化。她說身體不舒服而請假的狀況增加了。關於病情的說明則各自不同,有時候是有點發燒,有時候是身體懶懶的。 “是不是哪裡有問題?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康代雖然這麼說,但田島百合子總是說不要緊。事實上,她請假休息了一陣子就會上班,一到店裡,便會一如往常,認真工作。 不久,WATABE也回到仙台,康代便放了心,想說這樣就沒事了,百合子一定是一個人太寂寞了。 就這樣,又過了幾年。泡沫景氣早已破滅,康代的店也安泰不再。雖然以物美價廉作為賣點,但競爭對手也增加了。康代的小餐館旁就開了兩家牛舌料理店。康代真想找他們理論,“客人已經很少了還要互搶,是要大家怎麼活?”

小酒店“SEVEN”也不樂觀。田島百合子的身體狀況又變差,經常請假。後來,她告訴康代說她想辭職。 “我這個樣子,只會給店裡添麻煩。我年紀也不小了,請您另請高明。”說著向康代行了一禮。 “這是甚麼話!'SEVEN'是你撐過來的。身體不舒服就休息,好好把身子養好。我會等你,也許請個人來代你的班,但只是代班。倒是你好好吃飯了嗎?看你瘦成這個樣子……” 這時候的田島百合子瘦得令人心疼。臉頰凹陷,下巴變尖了,瓜子臉上的圓潤消失了。 “我沒事。對不起,讓您擔心了……”她以抑鬱的聲音說。以前她就不是個感情外露的人,現在顯得更加缺乏表情了。 康代想起WATABE,便問起他的近況,得到的答覆是又為了工作遠行了。康代猜想,一定是因為這樣她才更沒精神吧。

就這樣,田島百合子請了長假。這段期間,康代雖要兼顧兩家店,仍會抽空打電話關心,有時候也會到公寓去看她。 田島百合子的身體狀況似乎不見起色。她常躺在被窩裡,可想而知也沒有好好吃飯。康代也問她去看過醫生了沒,她說去了,但醫生也說沒有哪裡不好。 儘管心裡想著,要找個時間帶她去醫院,但康代被工作追著跑,實在抽不出時間,一回過神來已是年底。一外出,寒意令人不由自主縮起脖子的日子愈來愈多,又是一年將盡。 那天過午之後開始飄起小雪。一積雪,就連身強體壯的人要出門都不容易。康代擔心起田島百合子,打電話給她。 然而,電話沒有打通。響是響了,但沒有人接。 康代頓時擔心起來。她裹上連帽羽絨大衣,穿上靴子,出了門。田島百合子一直住在最初租的萩野町公寓。

公寓是兩層樓的建築,有八個房間。田島百合子的房間在二樓最裡面。康代站在門前按門鈴,但是沒有人應門。 信箱裡塞了好多傳單和廣告。看到這些,康代心中一陣不安,又打了一次電話。 這一打,讓她倒抽一口氣,因為手機鈴聲就從門後傳出來。 康代敲門,“百合子!百合子!你在嗎?在就回答我!” 室內沒有動靜。康代轉動門把,門上了鎖。 她奔下樓梯,四處張望。看到公寓牆上掛著房仲公司的招牌,便用手機打了電話。 三十分鐘後,康代在房仲員工陪同下,進了田島百合子的房間。門一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倒在廚房的田島百合子。康代一脫下靴子,便喊著她的名字跑上前去,將她抱起來。她的身體又冷又硬,而且輕得嚇人。蠟一般雪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康代放聲大哭。
不一會兒警察來了,運走了田島百合子的屍體。由於這算非自然死亡,因此可能要進行解剖。聽到解剖二字,康代臉色不禁變了,“別擔心,我們一定會恢復原狀的。”身穿西裝的刑警說,“而且,我想應該沒有解剖的必要。室內既沒有被翻動的痕跡,自殺的可能性也很低。” 康代本人也在警署的會客室裡接受警方問話。被問到了她與田島百合子的關係、發現屍體的經過等等。 聽了她的敘述,刑警問道,“這麼說來,她沒有親人了?” “她是這麼跟我說的。雖然和前夫之間有個兒子,但應該沒有聯絡。” “那位兒子的聯絡方式呢?” “我沒有,我想百合子自己也沒有。” “這樣啊。” 這就難了——刑警低聲說。 警方翌日便歸還田島百合子的屍體了,果然沒有進行解剖。 “發現時,應該已經死後兩天了。驗血的結果沒有任何可疑之處。醫生推斷是心臟衰竭,還說可能本來心臟機能就有問題。” 聽了刑警的話,康代深感後悔,還是應該早點叫她去接受詳細檢查。 康代認為應該幫她辦一場喪禮,就算是簡單的也好,便親自安排。頭一個必須通知的就是WATABE。警方已歸還她田島百合子的手機,所以康代查看了當中的通訊錄。上面的名字比預料中少。康代的手機和家裡的電話、小餐館、“SEVEN”、常去的美容院、熟客十幾人。看她的通話紀錄,這兩周田島百合子自己一通電話都沒打,來電的也只有康代而已。 田島百合子是在多深的孤獨之中斷氣的?康代光是想像便渾身哆嗦。身旁沒有一個人,沒有說一句話,倒在廚房冰冷的地板上時,她腦海中閃過了些甚麼?心愛的男人?還是唯一的兒子? 通訊錄的最後一行,有“綿部”這個名字。康代這才知道原來WATABE是這樣寫的,她一直以為是“渡部”。 她用田島百合子的電話打過去,因為怕對方看到不認得的號碼不肯接。 電話很快就通了,傳來低低的一聲,“餵。” “啊……綿部先生?” “……我是。”大概聽出不是田島百合子的聲音吧,感覺得出他有所提防。 “對不起,我是宮本,仙台的小酒店'SEVEN'的老闆娘。你記得嗎?” 停頓了一會兒,在“哦”的一聲後,他問,“百合子怎麼了嗎?” “是的,請你冷靜聽我說,”康代潤了潤嘴唇,深呼吸一口氣才接著說,“百合子去世了。” 電話中傳來大大的吸氣聲。綿部和田島百合子一樣,都是表情很少的人,但康代猜想,這時候他臉上一定出現了震驚的神色吧。或者,因為衝擊太大,反而是一貫的面無表情? 康代聽到清嗓子的聲音。然後,綿部以壓抑的聲音問,“是甚麼時候的事?” “我昨天發現了她的遺體。可是警方說,應該是兩天前走的,可能是心臟衰竭……” “是嗎?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綿部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震驚和悲傷。康代甚至猜想,他會不會早有預感了? 康代告訴他正著手準備喪禮,希望綿部能夠來上香,他在電話那頭低聲沉吟了一陣子。 “很抱歉,我沒辦法過去。” “為甚麼呢?雖然你們沒有結婚,也在一起好幾年,不是嗎?也許你工作忙,但不能設法抽空跑一趟嗎?” “不好意思。我也有我的苦衷,麻煩您送百合子最後一程。” 康代覺得綿部要掛電話了,急著說: “等等!這樣百合子會傷心的,而且我也不知道怎麼處理骨灰才好。” “關於這一點,我自有主張,近期內一定會和您聯絡。可以告訴我您的電話嗎?” “可以是可以……” 康代說了電話號碼,綿部說,“我一定會和您聯絡的。”便掛了電話。康代只能呆望著斷了線的手機。 第二天,康代租用了禮儀公司最小的場地,舉行了一場小小的喪禮。她也通知了“SEVEN”的常客,所以不是全然沒有人來相送,但終究是一場冷清的喪禮。 火化完後,康代將骨灰帶回自己家中,然而總不能一直這麼放下去,還有萩野町的公寓得處置。康代是保證人,有責任幫忙退租。這是無所謂,但還必須處理田島百合子的所有物,可以全部丟掉嗎? 時間就在她如此煩惱中過去。她打了好幾次電話給綿部,但都沒打通。 康代開始認為他八成是跑了,反正又沒有正式結婚。有可能是怕別人把麻煩都推給他,所以就此不再聯絡。 田島百合子的喪禮結束後一周,房仲業者來電錶示希望把房間清空。康代心想不能再拖了,便橫了心。只能收拾房間,把不要的東西丟掉了。大概所有的東西最後都是會被丟掉吧。 然而,正當她站起來要出門時,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公共電話。 一接起來,“宮本女士嗎?”一個沉著的聲音說,“很抱歉,這麼晚才和您聯絡。我是綿部。” “哦……”康代大大喘了一口氣,“太好了。我還以為你不會再跟我聯絡了。因為電話都打不通。” 綿部低聲笑了。 “我把那支電話解約了,因為那是專門用來和百合子聯絡的。” “是嗎?可是,那也太……” “不好意思,我應該先告訴您的。不過請您放心,我找到接收百合子的骨灰和遺物的人了。” “咦!真的嗎?是甚麼樣的人?” “是百合子的獨生子,他在東京。為了確認他的所在,才會這麼花時間。不過不用擔心,我找到他的住址了。我現在就說,可以請您抄下來嗎?” “啊,好。” 綿部所說的地名,是杉並區荻窪,田島百合子的兒子就住在那裡的套房式公寓大樓。 “可惜沒有查到電話,我想您可以寫信給他。” “我會的。請問她兒子叫甚麼名字?一樣是姓田島嗎?” “不,田島是百合子娘家的姓,離婚之後她就恢復原來的姓了。兒子姓加賀,加賀百萬石的加賀。” 是女演員加賀萬里子的加賀吧——康代心中浮現了文字。 綿部說,那個兒子名叫“恭一郎”,目前任職於警視廳。 “他是警察呀?” “是的。說所以也很奇怪,不過我想您向他聯絡,他不會置之不理,應該會有正面的回應。” “我知道了。請問,綿部先生今後有甚麼打算?你能不能趁百合子的骨灰還在我這裡的時候,來給她上個香?” 康代這一問,讓綿部一時陷入沉默。 “餵?” “這……我想還是算了,請忘了我。我想,您不會再接到我的聯絡了。” “怎麼這樣……” “那麼,萬事拜託了。” “啊,等——” 還沒說出第二個等字,電話就掛了。 康代望著她抄下來的姓名和住址。加賀恭一郎——她也只能和這個人聯絡了。
她立刻著手寫信。在煩惱之後,整理出如下的內容: 將信寄出的第三天下午,康代便得到回覆。因為店裡公休,正在家中計算營業額時,手機響了。上面顯示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號碼,看了之後,康代有種預感。 一接起電話,“請問是宮本康代女士嗎?”一個低沉卻響亮的聲音傳入康代耳中。 “我是。” 頓了一下之後,“敝姓加賀,我收到了您前兩天的來信,”對方說,“我是田島百合子的兒子。”哦——康代發出安心的聲音。雖然寄了信,但事後她卻擔心起會不會確實寄到?不,這個住址真的住著一個姓加賀的人,而這個人真的是田島百合子的兒子嗎? “家母,”加賀說,“生前受到您很多照顧。謝謝您。” 康代握緊了電話,搖搖頭。 “別這麼說,百合子才是幫了我大忙。請問,我信裡寫的事,你考慮過了嗎?” “您指的是骨灰吧?” “是的,我個人認為由身為兒子的你來接收是最理想的。” “您說的一點也沒錯。我會負起責任,處理後續事宜。真的很抱歉,給您添了這麼多麻煩。”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百合子在九泉之下一定也很高興。” “但願如此。那麼,不知道您何時方便?您要開店吧。請問是星期幾公休?” 百合子回答今天剛好公休,加賀竟說: “那正好,我也休假。我現在過去方便嗎?現在開始準備的話,我想傍晚應該就能到了。” 這個提議令康代有些吃驚。她以為對方也有許多苦衷,要付諸行動勢必需要時間準備。但他能及早接收,康代自然沒有異議。 她一表示同意,加賀便說明了大致的抵達時間,然後掛了電話。 康代轉頭看向放著田島百合子的骨灰和照片的佛壇。照片是在“SEVEN”店內拍的,田島百合子難得露出開朗的笑容。那是喪禮前,一位熟客好心帶來的。 康代看著照片,內心喃喃說著,“太好了,你兒子要來接你了哦。” 大約三個小時後,加賀來電,說他已抵達仙台車站。他要搭計程車過來,康代便告訴他該怎麼找到她的住處。她正燒開水、準備泡茶時,對講機的鈴聲響了。 加賀是個體格出眾、神情幹練的人,年紀大概三十歲左右吧。輪廓鮮明,眼神銳利,給人一種正義感極強的印象。他遞過來的名片上,印有警視廳搜查一課這個工作單位。 他再度向康代表達感謝與歉意。 “別客氣了,快來見見百合子。” 聽到康代這句話,這個高個子的年輕人說聲“好的。”表情鄭重地點頭。 在佛壇前雙手合十上香後,加賀轉身面向康代說,“謝謝您。”深深低頭行禮。 “太好了。這樣我肩上的重擔也放下來了。” “家母是甚麼時候開始來到宮本女士店裡的?”加賀問。 康代屈指算了算,回答,“今年是第十六年,是剛九月的時候。” 加賀皺起眉頭好像在思索些甚麼,然後微微點頭。 “那麼是離家之後便來了。” “百合子也是這麼說。她說以前來旅行的時候,很喜歡這個地方。所以她離了婚孤身一人,馬上就想到要來這里工作。” “原來如此——家母住過的地方,現在怎麼樣了?” “都沒有動,我想帶你去看看……” “謝謝您,請您務必帶我去。”說完,加賀又行了一禮。 於是由康代開車前往萩野町的公寓。在車上,她簡要說明她和田島百合子的相遇相處等等。只是,關於綿部的事她總覺得難以啟齒,便沒有提起。 到了田島百合子的住處,加賀並沒有立刻進去,而是站在門口脫鞋的地方打量室內。以隔間而言,這是個一房一廳的房子,淺褐色的壁紙早已褪色。榻榻米長期受到陽光曝曬,呈現紅褐色。房間中央有一張矮桌,牆邊擺著小小的碗櫃和廉價組合櫃。 “在這麼小的房子裡住了十六年……”加賀喃喃地說。在康代聽來,像是不由自主脫口而出的心聲。 “我來的時候,百合子倒在廚房這邊。那個時候就已經……”走了這兩個字她就省略了。 “是嗎?”加賀的視線也朝向小小的廚房。 “請進來吧。”康代說,“雖然稍微打掃過,但百合子的東西我甚麼都沒丟。請確認一下。” 加賀說聲,“打擾了。”脫了鞋,終於進了房間。 他略帶猶豫地打開了碗櫃,看著裡面,顯然是不知如何處理。百合子離家的時候,他還是小學生。儘管應該有許多關於母親的回憶,但這些回憶若已沖淡許多也不足為奇。 康代從包包裡取出房間的鑰匙。 “如果你想慢慢看,這個就交給你。只要向房仲公司打聲招呼,再留一周應該不成問題。我想,你可以趁這段期間整理一下,看是要搬走還是處理掉……” 加賀定定地望著鑰匙說,“好的。那麼鑰匙先寄放在我這裡。”伸出手接過鑰匙之後,“想請教您一件事。”似乎有所顧忌般地開口說,“家母對於離家一事,有沒有說過甚麼?像是對婚姻生活的不滿,或是離家的原因……” 康代緩緩搖頭。 “她甚麼都沒說,只說是她自己不好。說她不是個好妻子、好母親。” “……是嗎?”加賀遺憾地低下頭。 “你沒有頭緒嗎?”反過來由康代問。 加賀淡淡一笑。 “我從劍道的暑期集訓回來,只看到家母的留書,完全不曉得發生了甚麼事。只是隨著年紀漸長,也慢慢明白了。” “好比說?” 家父——說著,加賀微微皺起眉頭,“是個熱衷工作的人,相對的,便無法顧及家庭。他很少回家,將關於家庭的一切難題都推給家母。家父與親戚處得不好,家母總是被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我猜想,家母多半是厭倦了這樣的生活吧。可是對於逃離家庭這件事,也許家母深感自責。” 康代應了一聲,深有同感,個性認真的田島百合子很有可能這麼想。 忽然間加賀一臉想起甚麼的神情,看著康代問,“我忘了問您一件很重要的事。” “甚麼事?” “我收到了您的信,請問您是怎麼知道我的住址?我想家母應該不知道。” 聽到這個問題,康代覺得自己的臉僵了。本想設法瞞混過去,但看到加賀以銳利的眼神筆直望著自己的神情,便了解到瞞混無用而死心。他可是警察啊。 “有人告訴我的。”康代說。 “那是?” “和百合子在一起的一個男人。” 加賀的表情瞬間沉下來,但隨即便像冰塊融化般緩和了,“可以請您告訴我詳情嗎?” 康代雖然也不是很清楚,還是將她所知的綿部的一切說出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隱瞞,只是不知該怎麼說……”康代加上這一句。 加賀露出苦笑,搖搖頭說: “謝謝您這麼體恤,但請您不用擔心。我也慶幸家母有這樣一個對象,甚至還希望能見上一面,向他請教家母的事。” “也難怪你會這麼想。可是,就像我剛才說的,我連他在哪裡都不知道。” “除了您的店之外,他有沒有常去的地方?” 康代細想,“我想應該沒有。我沒聽百合子提起過。” “那麼,關於這位先生,您有沒有甚麼記憶?像是來自哪裡、畢業學校等等,或者常去的地方?” “地方……” 康代的腦海中好像有模糊的印象。田島百合子好像提過一個人人都知道的地名,終於,文字浮現了。 “對了,日本橋……” “日本橋?東京的?” “是的。有一次,百合子曾經提到過。她說,綿部先生有時候去日本橋,常跟她說些店家或是名勝。百合子以前雖然住在東京,卻好像很少到日本橋那一帶。” “那麼您知道綿部先生是為了甚麼到日本橋去嗎?” “對不起。這我就不知道了……” “是嗎?別客氣,這樣就十分具有參考價值了。”加賀的視線再度轉向碗櫃。他的側臉認真無比,眼中射出銳利的光芒,那是警察的表情。 三天后,加賀來康代這裡歸還房間的鑰匙。他說已經將田島百合子的東西全數搬走,家具、電器和寢具,則已請資源回收業者回收。 “衣服少得令人驚訝。家母若還在世,應該是五十二歲……五十二歲的人都是這樣嗎?”加賀一臉不解地說。 “百合子是個節儉的人,從來不會亂買新衣服。而且,大概也很少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門吧。” “原來如此。”加賀點頭回答的眼神顯得很哀傷。 “你怎麼處理百合子的衣服?” 康代這麼一問,“丟了。”得到的是如此乾脆的回答,“我拿著也不是辦法。” 儘管認為他說的有理,但一想到加賀將亡母的衣服塞進垃圾袋的心情,康代不禁有些心痛。 兩人前往公寓,確認完全清空的房間。放置碗櫃的部分,榻榻米的顏色完全不同。 “其他的東西都送到加賀先生那裡嗎?”康代問。 “全都塞進紙箱送過去了。我想一一細看,好好推敲家母這十六年是怎麼過的。”說完,加賀微微皺起眉頭,“雖然這麼做,也不能怎麼樣就是。” “哪裡的話。”康代說,“請你好好體會百合子這十六年來的心情,我也要請你這麼做。” 加賀淡淡笑著點頭,“想麻煩您一件事。”他說,“關於那位綿部先生,若您知道了甚麼,可以通知我嗎?無論再小的事都沒關係。” “好的。我如果知道了,一定通知你。” “麻煩您了。” 加賀說要回東京,康代開車送他到仙台車站,甚至到剪票口目送他。 加賀向康代道謝,然後轉身邁開大步。這時候,康代才頭一次發現他長得與田島百合子十分相像。
這件事之後,又過了十多年的歲月。這段期間,康代本身與周遭發生了種種變化,但最大的大事再怎麼說,都是東日本大地震與核電廠事故。一想起地震當時,康代至今仍會發抖。看到面目全非的市容時,她以為身陷地獄,但不消多久,她就知道自己是幸運的。她有很多親戚在氣仙沼,大多數都在海嘯中成了不歸之人。後來,她為了獻花而前往當地時,親眼目睹的慘狀令她啞然失聲。舉目所見,盡是灰色的瓦礫堆。漁船、車輛與毀壞的民宅,在污泥中混雜一氣。不難想像那當中恐怕還沉睡著許多尚未被發現的遺體。每當風起,令人難以喘息的異臭便衝鼻而來。 她所經營的兩家店也都在震災之後結束營業。水電交通等基礎設施斷絕,實在無法營業,就算能夠復原,暫時也不會有客人吧。康代本身也早已超過古稀之年,是該退休了。 靠著景氣好時的積蓄與年金,康代的生活不愁溫飽。一個月和老朋友喝幾次酒,也有能力去旅行。她自認為,就曾經遭遇那場震災的人而言,她的人生十分愜意。 某一天,康代看報時忽然想起了加賀恭一郎這個人。社會版報導了東京發生的一起殺人命案,她從警視廳搜查一課這幾個字聯想到他。只不過,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那個單位。他每年都不忘寄賀年卡,但幾乎都沒有提到自己的近況。多半是為了想要綿部的消息,才與康代保持聯繫的吧,但從那之後,綿部都沒有和她聯絡。 報導中說,老街的公寓裡發現了一具遭到殺害的女性屍體。一瞬間,她想起了發現田島百合子遺體時的事。然後康代心想,加賀會不會正在辦這個案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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