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迪斯科偵探星期三

第57章 第七章

然後,以下就是我的想法——就是這裡,從這個正中間的點引出一條垂線,將後半部分的圖整個上下顛倒,再對折過來,這樣一來,圖標的前半部分跟後半部分就剛好重疊了。於是,大爆炸的曲線和大撕裂的曲線也會重疊,所以,'宇宙的大小'在前半部分和後半部分重疊相加後,總是會保持一個定量。 我想起了諾瑪的那個猶如在紙氣球中輕輕搖晃的鈴鐺一樣輕柔悅耳的聲音,還有她畫的那張“對折宇宙論”的圖。如果對折時間點真的就是“二〇〇六年七月十五日深夜十一時二十六分”,而且對折以後的宇宙時間也一直會保持相同的速度流動的話,那麼現在這個時間……七月十五日上午七時十七分的這個宇宙的另一邊,應該存在著一個“七月十六日下午三時三十五分”的宇宙。

可是究竟要怎樣才能去到宇宙的盡頭呢? 目前人類能夠觀測到的宇宙盡頭大概在四百七十億光年之外,可是我根本沒辦法想像那樣的地方。雖然這並不意味著我不能利用空間移動前往我從未去過的地方,但那個地方至少要存在於我“心中的地圖”上,是個能讓我產生具體想像的空間才行。而且,那個宇宙的盡頭至今仍在用超過光速的速度繼續膨脹著……那裡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狀況,我根本不知道,也根本無法想像。我知道自己即使勉強去想像,也會馬上讓想像力變成一團亂麻,然後輕易就放棄的……不過這也有可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這時我又回想起櫻月淡雪的話來。人的意識可以創造世界。如果他說的是正確的,那麼世界的盡頭就在人類意識的盡頭。 他竟然跑到那種地方去,還狠狠撞了一下頭……我半帶無奈地看著水星C,向他詢問:“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什麼什麼樣的地方?” “就是世界的盡頭啊。” “啊?你問這個有什麼用啊?” “我只是很好奇而已……也許你的話可以成為我找到那裡的線索啊。” “我的話怎麼會變成你的線索啊?” “也不一定成不了嘛。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啊?” “就在這個地方的上空啊,穿過雲層再上去一點兒。” “穿過雲層再上去一點兒嗎……”他在說什麼呢?想到這裡,我又醒悟了。難道那個“黑鳥男人”還在這個普林斯頓酒店上空也準備了一層“壁壘”嗎? “該不會是我和你,還有梢都被關在這裡了吧?” 水星C露出了諷刺的笑容說:“如果說是被世界關在裡面了,那還說得通,不過我覺得那個狗屎變態倒是不會做這種事情哦。要不然你上去看看。”

“雲上面嗎?” “那總比福井縣要近吧。” 這倒是真的。 我一邊在臥室裡朝著看不到的天空跳轉,一邊把手擋在腦袋上。因為實在不想再用我的頭去測試“壁壘”的硬度了,況且我的腦袋和脖子也沒有水星C的那麼結實……可是,這個空間移動是用什麼樣的速度實現的呢?單純地把手擋在頭上真的能耐住即將到來的衝擊嗎? 我帶著些許的不安,來到了調布上空大約八百米的高度,現在已經穿過了普林斯頓酒店上空最低的雲層,但是卻感覺不到“壁壘”的存在。我在“呼呼”的風聲中環視四周,一切事物都具有各自的深度和立體感,並在緩緩流動著。那個將我和水星C、“梢”隔開的類似屏幕一樣的東西並沒有出現在這裡……逆流世界的畫面究竟會是個什麼樣子呢?會不會很像正在倒帶的電影呢?不,肯定是不一樣的吧。我現在已經想起了剛才的那個屏幕。那個時候我們之所以能在“壁壘”上看到那些畫面,是因為光從“壁壘”那邊穿透了過來。而那個“壁壘”本身如果是真正的屏幕,或者是別的任何物質,那麼光線就不僅僅會穿透過來,而且還會反射回那一側去。可是,那個“壁壘”恐怕只是單純的空間邊界,所以幾乎不會反射任何光線吧。因此就算這邊的世界和時間逆流的未來世界之間真的存在著這麼一個“壁壘”,那一邊的光線也僅僅會變成那一邊的光源而已。

這樣說來,難道“壁壘”就是黑暗的,無法映出任何東西嗎? 應該不是吧。因為這邊照射過去的光線,也同樣會被“壁壘”那一邊逆流的時間給彈回來……所以,那些光線不是被反射,就是會回到原有的軌道上去吧。如果光線會被反射,那“壁壘”就不應該像屏幕,而是像鏡子一樣了。如果光線回到了原來的軌道,那麼就應該像是左右沒有顛倒的鏡子……只是這樣一來,無論面向哪一邊,都會跟自己在“壁壘”上的倒影目光相遇吧……總之,如果“壁壘”出現在這附近,我一定會發現的。帶著這種想法,已經朝著普林斯頓酒店做自由落體運動的我再次一鼓作氣跳轉到上空。七月十五日,調布的早晨非常晴朗,我能看到遠處堆積起來的積雨雲。而普林斯頓酒店上方只有一些小小的雲團點綴著天空。剛才我在穿過其中一個雲團時,看到正上方的天空是一片無盡的藍色……在想著這些事情的同時,我依舊保持著每次大約三百米的向上跳躍,但還是沒有看到任何類似“壁壘”的東西。這時我已經身處比積雨雲的頂部還要高出一些的高空了……現在的高度大概已經達到了十千米左右吧。氣溫也已經降到了零下四十度左右,實在冷得受不了,我乾脆一下往上跳轉了大概三十千米。穿出對流層進入平流層之後,反而越往上越溫暖了,可是這回空氣卻開始變得越來越稀薄,我的呼吸越來越困難,腦袋也開始痛了,於是不得已趕緊回到普林斯頓酒店一二〇一號房,我剛才離開後不久的那個時刻。這樣會不會出現潛水病呢?我真不該這麼莽撞地跑到那樣的高空去。現在搞不好已經有腦血管破裂了吧,我帶著不安的心情捂著腦袋回到水星C身邊,他看到我便笑了起來。

“咦?你也被'牆壁'撞到腦袋啦?” 什麼叫被撞到腦袋啊。 “沒有啦。我在雲上面為了尋找'壁壘'玩命攀升,結果爬得太高開始頭痛了。可能因為氣壓變化太大,把腦袋的血管給擠破了……” “哇、哈哈。你這白痴,誰要你亂來了。” “餵……水星,你真的確定'壁壘'就在那裡嗎?” “我的'牆壁'就在那裡。不過我的'世界盡頭'不一定就是你的'世界盡頭'啊。這不是明擺著的嘛。” “那是什麼意思?” “在鳳梨居的時候不是也有名偵探說過嘛,偵探。在人們認為世界是個大桌子的時代,世界就是個大桌子,難道你不記得那些話了嗎?”

人的意識能夠創造世界。 櫻月淡雪的那句話再次浮現在我腦海裡。同時,水星C也繼續道:“因為所有人都持有彼此相似的世界觀,所以這個地球和整個宇宙都能夠保持在安定的狀態,而且世界的盡頭好像也因此被設定好了,可是現在我早就已經不相信他者的存在了啊。這也是當然的。因為我的世界就是只屬於我的東西。哼,所以你也要好好觀察自己身邊的東西,再仔細思考啊。現在這個世界裡,連心意或者意識都能夠隨便跑到別人的屍體裡面,或者跑到其他非人類的物質裡面,還可以隨意改變自己的外貌哦。這樣不就再也分不清誰是誰,什麼是誰,誰是什麼了嗎。而且啊,現在我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能夠自由穿越時空,搞不好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會聚集無數個這樣的人不是嗎?甚至有可能除我之外的所有人其實都是同一個人,或者是同一個人的心意,一個搞不好還有可能是未來的我啊。在這樣的世界裡,我能相信的就只有我自己了。所以本大爺現在連世界的形狀都不相信了,反正時空是可以隨便扭曲和穿插的。誰知道某個東西是由什麼東西,怎麼變過來的啊。所以我只相信自己能看到、能感覺到、能觸碰到的東西。所以,我的世界盡頭就在這裡的雲上面。”

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啊,我不禁想道。他竟然可以真心懷疑整個世界。當然,水星C的懷疑本身並無任何問題,只是我無法像他那樣懷疑得如此徹底而已。我至今仍舊在某種程度上相信著這個世界,跟其他的人類共享著這個世界,這樣的感覺也依舊讓我感到些許溫暖。但同時也會想,現在我可能真的應該像水星C那樣對所有事物抱有徹底的懷疑才對。畢竟作為一個偵探,一切思考的契機就在於懷疑。如果無法對事物產生徹底的懷疑,也就無法對其進行徹底的思考…… 水星C又說:“話說回來,你到底跑到多高的地方去了?” “對流層的上半部分實在是太冷了,所以我一口氣向上跳到了氣溫比較高的地方,應該已經到了平流層比較靠上的部分吧。不過那也只是我的感覺而已,這樣算起來應該有四十千米左右吧。”

“嗚哇,那我現在再去一次說不定也能到達這麼高的地方啦。” 嗯?我一下沒聽懂。 “你相信我說的經驗嗎?” “還好吧。畢竟你就是這個事件的關鍵啊。” “可是這樣一來,你早就該被我的世界觀影響,剛才就能上到平流層了啊。” “你剛才不是光想著梢和那個變態的事情,顧不上什麼世界的構造了嗎。可能因為這樣我才沒受到影響吧?而且就算是你自己的世界觀,你也有可能存在某些懷疑不是嗎?不過先不管這個了。話說回來,你還要繼續確認'世界的盡頭'在哪裡嗎?如果只是想確認一下而已,那可沒必要專門跑到那裡去看哦。” “不,稍微等一下。為了查明'壁壘'的性質,我也有必要去看看那個所謂'世界的盡頭'和'逆流的未來'究竟是個什麼樣子。”雖說如此,到時候估計也會因為我的懷疑太過淺薄,而不得不遵照普遍存在的世界觀跑到四百七十億光年之外的地方吧。剛才只是跳轉到了四十千米遠的上空,我就已經受不了了,我真的有能力跳進宇宙空間,穿越銀河,再穿越超銀河團,一直跳轉到大空洞的盡頭嗎?如果真的要去那種地方,我就不能隻身前往,而應該把我周圍的整個環境都一起帶到那個地方才行……為了在各種突發狀況下盡量保護自己。

可是我到底該怎樣前往那種地方呢? 要是沒有具體的印象……在我又要開始思考的時候,水星C突然說:“很簡單啊。我和你不都到不了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嗎?至少在沒有地圖或者地球儀這種地理性意象的支撐下是不可能的。可是,我和你卻有著不需要用地圖也能去的地方對吧。” 思考。受到水星C話語的影響,我的腦中也浮現出了答案。 “……那就是過去自己曾經到過的地方。” “沒錯,你腦子還是很好使的嘛。然後,你現在只想確認那個'牆壁'的存在對吧?那個'牆壁'可不僅僅是存在於這邊的東西哦,從另一頭也能撞到牆壁上的。” 從另一頭。啊啊……原來如此。 水星C等到我姍姍來遲的醒悟,微笑了一下又繼續說:“雖然穿越空間無法進入逆流的未來,但卻可以用非常簡單的時間穿越來實現。這樣一來,只要前往跟現在這個世界平行的未來,再向著這個時間點自己所處的位置進行空間跳轉就可以了。

“當然,如果你一定要從這邊來查看'牆壁'的位置,也可以先到未來世界去確認自己的方位,然後回到這邊,換成空間跳轉的模式再到那邊去一趟,不過這麼做也只是白費工夫罷了。”我看著水星C的微笑,強烈地感覺到用之前那個方法就可以了。如果這個世界和逆流的未來世界之間真的存在著一層'壁壘',我大概就會狠狠地撞上去吧。雖然不知道“世界的盡頭”究竟在哪裡,但如果只是氣溫和氣壓的問題,我應該可以輕易解決吧。我肯定不會像剛才那樣貿然跳到天上去了。我將會把自己封閉在一個空間裡,連同周圍的環境一起前往“世界的盡頭”。這樣一來,如果真的存在這麼一個“壁壘”,而且那個“壁壘”形成的原因就在時間流之上的話,首當其衝撞到那個“壁壘”的也不會是我,而是我帶在身邊的那個空間。隔著這樣一個緩衝帶,我受到的傷害肯定會大幅減少。如果再多帶幾層緩衝空間撞過去,還能將安全係數再提高一些吧。嗯,總會有辦法的。我總會找到辦法的。 水星C對一鼓作氣的我說:“這對我來說已經是個過去的話題,而且我也已經準備好突擊剛才那個房間了。所以我隨時都能去把梢救出來的。” “等一等。”我說,“難道你已經知道操作時間的方法了嗎?” 水星C“嘻嘻嘻”地笑了,說:“現在還不知道,不過不管了。明明是你自己給出的提示,結果還是花了這麼多時間。” 他說什麼? “雖然我不太懂你在說什麼,不過如果你無所謂的話我也無所謂了,反正我信任你。而且'世界盡頭'的'壁壘'完全可以在事情過後再去確認。總之現在先把那個,改變時間速度的方法教給我吧。” 水星C對焦急萬分的我說:“我倒是不知道這樣會不會改變時間的速度,不過你不用急。我認為去'世界的盡頭'確認那個'牆壁'的存在對你來說還是很重要的。因為這樣你才能跟上我的思維。畢竟無論是知識還是經驗、理論還是時間,這些全都是靠積累的啊。別廢話了,趕緊去趕緊回來,反正只是一瞬間而已。” 確實,我剛才也沒注意到水星C跑到了調布的上空,而且在那以前還跑到未來世界去確定了自己的位置。因為我們可以隨意調節穿越時空的具體時刻。所以我應該不會讓水星C等太久吧。 “很好,那你要等我回來。”我話音剛落,水星C就不耐煩地朝我揮揮手。 “快滾吧,你這個沒用的白痴偵探。” 儘管面臨即將突破壁壘的緊張態勢,我還是忍不住想:雖然水星C你說得沒錯,可是話說回來,你的嘴還真夠賤的啊。不過也因為他的可靠而笑了一下。雖然水星C在鳳梨居給我惹了不少麻煩,但我沒想到他現在竟會給我這麼大的幫助。 隨後我又想起了剛才水星C的話。這裡面肯定有圈套的。所以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現在我們只確認到星野被削掉了腦袋,而且從梢和房間的狀況來看,現在還無法判斷後來是否順利地把“黑鳥男人”也乾掉了。 戰鬥現在才正要開始。 我再次查看了房間的時鐘。現在是上午七點二十八分。跟我剛才跳到高空前看到的時間相比已經過去了十一分鐘。那麼,跟現在平行的逆流未來應該也倒退了十一分鐘才對,現在那一頭的世界應該是七月十六日下午三點二十四分左右吧。我和水星C至少在這個房間裡待了十一分鐘,所以我去到那個世界的這個房間裡時,應該也至少有十一分鐘的餘裕。 很好。 我看了一眼皺著眉頭盯著我的水星C,然後集中意識,跳轉到未來。 眼前又變得一片黑暗,我落在普林斯頓酒店一二〇一號房的小臥室裡,但水星C和小小梢的身影已經消失了。床上的床單和被子已經更換並整理過,看不出有人在上面睡過。我又看了一眼邊桌上的時鐘,正好是下午三點二十四分。在數字時刻的下方還顯示著日期,是七月十六日。我確實來到了自己目標中的日期和時刻。窗外還很亮,剛才朝陽照射的那面窗戶已經陷入了陰影當中。現在這個時間,太陽一定是從建築物的另外一邊向內照射的吧。窗簾被拉開了,我能夠清楚地看到調布的車站和街景。像是在謳歌著夏日午後的孩子們,明明是休息日卻還穿著制服的中學生,還有出來買晚飯材料的母親們穿梭在街道上,像是一群忙碌的螞蟻。我打開門,窺視一二〇一號房的主臥,但小枝也已經不在裡面。房間裡除了酒店提供的用品之外,沒有任何行李,大概在我們結賬後還沒有客人住進這間半套房吧。我突然想到什麼,趕緊回頭,剛才被我打開的小臥室房門果然已經關上了。於是我想起八極說過的那些話。就算我們到了未來世界,也無法在那裡留下任何的影響。我試著再次伸手打開房門。然後放手,想看看房門是何時自動關上的,可是這回它卻一直敞開著毫無動靜。於是我想,一直看著可能不行吧,於是故意看向旁邊,但那個房門還是紋絲不動。可是就在這時,外面的走廊突然傳來有人快速靠近的聲音。我一下緊張起來,盯著半套房的入口,一直等到那個腳步聲經過門外,最後消失在遠處,然後我迴轉視線,發現小臥室的門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關上了,看到毫無徵兆的變化和彷彿在說“我一次都沒有被打開過哦”的房門那副假裝毫不知情的樣子,我忍不住笑了,隨後陷入深深的不可思議的感嘆中。人的影響力嗎。原來對某種東西的意識竟然能夠將那個對象進行移動或者加以固定啊……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我感到了短暫的顫抖。在這個世界裡,不管我做什麼事情都不會給別人製造麻煩,同理,不管我做什麼事情都不會留在別人的記憶中,況且我根本沒辦法為哪個特定的人做什麼特定的事情。雖然這是非常自由的狀態,但同時也是異常孤獨的牢籠。但要說我是否會因此而感到悲傷或者痛苦,也不是這麼回事。我現在唯一的感覺就是某種類似空虛的心情。在這個世界,不管自己做什麼都是白費力氣…… 不過現在不是在這種地方因為這種不必要的疏遠感而憂鬱個不停的時候。我一腳跺在清潔後的一塵不染的柔軟地毯上,跳轉到普林斯頓酒店的屋頂。日本夏天特有的,接近傍晚時悶熱而帶著一絲甜味的,稍嫌厚重的風吹拂在我身上。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開始集中註意力。我把周圍的空氣禁錮在身邊。風馬上就停了,聲音也都消失。現在應該已經被包裹在半徑兩米左右的密閉圓筒狀空間中的我抬頭看向天空。在這個天空的另一端應該存在著另一個“普林斯頓酒店”和另一個“我”才對。雖然在前往那裡的途中我有可能會撞到“壁壘”上,不過我並不在意這一點。因為不管在什麼地方撞上那個壁壘,我都相信包圍在身邊的這個空間一定會成為緩衝帶,保護我免於受傷。萬一沒有遇到“壁壘”,我就會直接進入另一頭的世界,降落在另外一個“我”面前,但是,我自身卻並沒有這種記憶。 於是我出發了。 馬上,身邊的空間如我所願地撞上了一個東西,讓站在其中的我踉蹌了一下。 世界的盡頭,是白色的。 原來那個“壁壘”並不會像鏡子一樣映出我的身影。那裡什麼都沒有,只是一片茫茫然的白,如果是一般的白色,應該會讓我這個綠眼睛的外國人感到非常刺眼才對,可是因為那裡連刺進眼睛的光線都不存在,所以我只看到一片平靜而濃厚的,無垠的白。 我伸出手探向周圍,在某個方向遇到了形似“壁壘”的東西。它跟阻隔我和梢的那個“壁壘”一樣,有著無觸感的觸感。我又開始了強制性的平面啞劇。 這就是世界的盡頭。 我已經明白了為什麼這裡不是我想像的鏡面世界。因為這裡連光線都沒有。所以既不會映出影像,也不會讓人覺得炫目。 有一瞬間,我覺得既然沒有光線,這裡應該很暗才對,但這也不太對吧。因為夜晚之所以會黑暗是因為宇宙的存在,宇宙之所以會黑暗是因為它存在深度,但這裡甚至連深度都不存在……這裡是純白的盡頭的盡頭。 我突然想到,撞上“壁壘”之後我周圍的空氣都跑到哪裡去了呢?不過它們好像並沒有因為碰撞而衝破空間擴散開去,而是依舊聚集在我周圍。因為這裡什麼都沒有,也就意味著連真空都不存在,恐怕連重力或者氣壓之類的問題在這裡都會無效化吧。因為這裡只有我這麼一個存在,所以空氣們只能聚集在我周圍……就像害怕得緊緊貼在我身上一樣。應該是因為我認為自己需要空氣,那些空氣才會聚集在我周圍吧,不過就算我認為要不要空氣都無所謂,它們恐怕還是會貼在我身邊。實際上,這個真的什麼都沒有的空間也因為我這個唯一的存在而讓一切都有了可能,這些可能也都能夠成為現實,我現在確實有著這種確切的預感。只要我堅信自己不需要空氣,那麼,空氣在這裡恐怕真的會變成無用之物吧? 不過,我還是挺喜歡空氣的。無論是氣味還是觸感、還有身處其中的舒暢,而且我也喜歡聽到由它傳播的聲音……我在自己帶來的這團空氣中,嗅到了全新的氣味。其中混入了調布的天空中從未有過的氣味。那是世界盡頭的氣味。就像紙黏土和藍莓混在一起的那種,甜甜的、乾燥的氣味。不過氣味也算是一種物質,本來不應該存在於世界的盡頭,所以,我現在應該在用嗅覺而不是視覺感受著眼前這個無存在的存在吧。原來,什麼都沒有聞起來是這個味道的。 在用視覺和嗅覺感受完世界的盡頭後,我又開始用聽覺去感受它,我閉上眼睛,屏住呼吸,豎起耳朵。 漸漸地,從遠處傳來類似孩子哭泣聲的,又好像女孩子在撒嬌的,聽上去像“嗯哼”一樣的聲音。 嗯哼——嗯,嗯哼——嗯,嗯哼——嗯嗯嗯……嗯哼——嗯哼——嗯哼嗯哼——嗯嗯…… 那個聲音聽起來還像是我身邊的空氣對這個什麼都沒有的地方感到懼怕,拼命懇求我回到原來那個地方的哭訴聲,不過這也許就是無存在這個東西發出的聲音吧。原來,什麼都沒有會發出嗯哼的聲音。 隨後我睜開眼睛,在那個細碎的聲音中重新審視四周,那個雪白的場所並不像如雲似霞的仙境,而是一片平坦的白色。我把手搭在額頭上,試圖仔細觀察其中是否漂浮著某些物質,但還是什麼都看不到,突然,我發現自己手掌的輪廓出現了瞬間的模糊,不由得心中一驚。怎麼了?我把目光的焦點聚集在手掌上,它又恢復了平常的樣子。可是,如果一直盯著它看,卻又開始不太確定自己的手掌到底還是不是平時的那個形狀……我的心理已經開始引發格式塔的崩壞。而且,在這個地方發生的格式塔崩壞同時還是我的手掌因為自己心中的違和感和疑問而發生的實際形狀的崩壞,所以現在我的手一會兒漲得像個氣球,一會兒把手指扭成各種形狀,總之就是不願保持原來的狀態。看到這裡,我不禁感到一陣戰栗,並終於認識到自己對身體的認知是如此的脆弱。在諸如世界的盡頭這樣的地方陷入完全的孤獨狀態時。在周圍只存在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感覺、自己的視線、自己的認知和自己的意識時,這個名為自己的空間竟會如此輕易地掙脫束縛。從可以隨心所欲做任何事情這個角度來看,我是全能的,可是,人類的意識卻是不斷變幻的。我如果再在這裡待著不走,大概就會慢慢崩碎溶解變成一攤爛泥然後消失掉吧。 我需要他者的存在。 人們對所謂的自我……至少我自己是在某種程度上通過他人的存在來認知的。而且從現在我手掌的崩壞狀況來看,甚至連自己身體的形狀都在一定程度上是被他人的意識所固定的。 我趕緊把自己歸攏到一起,用最快速度回到位於地球的日本的東京都調布市車站北面出口的普林斯頓酒店屋頂。 我跪倒在水泥鋪就的髒得發黑的屋頂上,開始查看自己的身體。手上確實長著五個指頭,關節也依舊向著原來的方向彎曲,數量和形狀都沒有發生變化。 打從心底里鬆了一口氣的我重新站起來,突然發現離開時還一片晴好的調布的天空現在已經陰雲密布,空氣變得十分寒冷。穿行在下面的站前轉盤中的人群也都換掉了夏季服裝,改成了厚外套和毛衣,沒有一個人穿著T卹或半截袖。我剛才離開“世界的盡頭”時過於慌張,忘記設定日期和時刻了,現在我肯定已經來到了“七月十六日傍晚”以外的時間點。 我找到轉盤旁邊的時鐘,上面顯示的是兩點二十八分。現在是白天,所以應該是下午了。但這裡的日期呢?我是不是應該到調布車站北面出口的驗票機去……想到這裡,我終於發現了一個重大事實。調布站和電車線路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巨大的車站大樓和我從沒見過的道路。我跳轉到一家二〇〇六年的調布車站中尚不存左的便利店裡查看報紙。十月三十一日,日期旁邊的年份是二〇一九年。我弄錯了整整十三年的時間。我站在便利店的玻璃窗前,再次重新審視調布北出口的風景。除了百貨商場的大樓之外,幾乎所有的樓房都被新的大樓代替了,街道上也排滿了新的招牌。甚至連走在這個整齊有序得像個主題公園一樣的交叉路口的學生們都帶有了不一樣的氣氛……唯一沒變的只有中年以上的男性和女性。我看著一群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從我面前笑鬧著走過,突然想起了梢。應該也是在這個未來世界裡的長大後的梢……現在是二〇一九年,她應該十九歲了吧。可是我卻不知道梢現在在哪裡,所以無法跳轉到她身邊去……也無法看看她的臉。水天官的井上梢。從現在被命名為小枝的“十七歲的梢的心意”的話裡,我感覺十七歲的梢應該是個普通的少女,所以她現在也一定長成了一個普通的十九歲女孩吧。她一定在離開我之後,終於過上了安穩的日子吧。那樣就好。而且她還想起了我,並把自己的心意送到了我身邊。我實在是太高興了……何止是高興,簡直覺得這是無上的光榮,所以我也很想看一眼長大後的梢。思考了片刻,我想起維哈拉比小島町的那棵銀杏樹。小枝在還是“梢的心意”,並剛開始進入梢的身體時,我曾經為了確認自己在素描本中與梢的確切聯繫,在後院的銀杏樹下埋了一副刀叉,但就在我往樹幹上署名的時候,當時還是“梢的心意”的小枝卻已經穿越過來了……那個,我找到了哦。粉紅色櫻花飄落圖案的銀色刀叉。我看了迪斯科先生的信後,馬上就去了一趟調布。 如果梢這時還是十七歲,那我還有可能見到她。因為我只需要等待梢為了挖出銀杏樹下的東西出現在維哈拉比小島町的三〇三號房……想到這裡,我又轉念一想,不好不好。畢竟不知道十七歲的梢到底什麼時候回去找那棵銀杏樹……不,不是指這個,歸根結底,那個素描本上的信件和交談本來就是我跟自己錯認為是“未來的梢本人”的“梢的心意”之間發生的事情,真正的梢應該根本不知道這回事。我現在終於明白了。也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會在銀杏樹幹上留下了寫到一半的“DISC”,而且至今還沒有在信上把銀杏樹下埋著的刀叉的圖案告訴梢。可是“梢的心意”之所以答對了刀叉的圖案,是因為她對自己產生了誤會,其實在她沒有進入小小梢的身體時,也一直存在於我和梢身邊,所以一定毫無知覺地看到了我的行動吧。就連我從廚房拿出那副宇野千代餐具套裝的時候,她也在某個地方看到了整個過程。 這樣一來,就算我在維哈拉比小島町等到天荒地老,真正的十七歲的梢也不會出現的,我稍感遺憾地想道,不過算了,反正還是“梢的心意”時的小枝已經向我展示了梢的樣子。而且,現在最好還是不要不經思考地跑去見真正的梢吧……我一直都在想念著迪斯科先生,小枝曾經這樣對我說過。可是,梢也許忘記了,其實,她跟我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應該是她整個人生中最悲慘的時光才對……我又想起了同樣是小枝說的那句話……我好像跟誰去看煙花了。那是中央區舉辦的煙花大會,地點在東京灣的一個碼頭,我當時走得非常近,看到煙花升起來,突然就……我突然想到,中央區主辦的東京灣煙花大會,應該就是東京灣大花火祭吧,這個活動的主辦會場一般都是睛海碼頭或者日之出車站旁邊。如果真是在那裡,要從大約七十五萬人的觀眾中找到一個人大概是非常困難的吧。可是,我一定會想辦法把梢找出來的……就在我下定決心,為了調查詳細信息準備跳轉到中央區政府的時候,卻被自己阻止了。 不要去打擾好不容易才過上平穩生活的梢,但阻止我的並不是這個心意。 為了避免未來的調布市民受到不必要的驚嚇,我走到便利店旁邊保留至今的警察值班崗亭一角,準備從之前堆滿了違章停放的自行車的地方偷偷跳轉。可是就在這一刻,我瞥到了車站周邊經過二次開發而新出現的高樓群中,鶴立雞群的一棟巨型摩天樓頂端貼著的一個公司名稱。 STYRON JAPAN 史泰龍·日本? 我腦中的中央區地圖頓時消失到了九霄雲外。
註釋: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