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迪斯科偵探星期三

第30章 第四章

在一片黑暗之中,我聽到一個聲音。那是非常熟悉的,充滿了威懾感的女性聲音。是夏蓉。 “水太郎——” 我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眼前出現的是我在聖地亞哥的事務所,我剛才好像在沙發上睡死了,此時身邊站著讓人傷腦筋的夏蓉·史泰龍和一個沒有見過的東洋少年。他帶著一臉茫然的表情,正在俯視我。應該是個中學生吧?以前總跟夏蓉在一起的羅斯樂這次卻不見踪影。 “你好,”我依舊保持躺在沙發上的姿勢,微笑著對那少年說,“怎麼了,我的孩子。你有什麼困擾嗎?”我通過他那張空洞的臉就能知道他肯定有麻煩了。而且又是夏蓉帶來的小孩子,他的麻煩一定非常嚴重才對。 “當著小孩子的面不要總是一副睡眼惺忪懶洋洋的樣子啊水太郎,快給我起來。”夏蓉說。 “喲,夏蓉,這小子該不會是你兒子吧?”哼,夏蓉輕蔑地笑了。 “像我這樣的婊子怎麼會生孩子呢,那完全是阻礙世界和平和人類進步啊。”“你說得一點沒錯。好了,找我到底有什麼事?”我撐起身子向男孩詢問道,“你應該是日本人對吧?”

“我叫三田村三郎。”那小鬼用日語說。 我也用日語回答:“我叫踴場水太郎,是整個合眾國唯一一個專門搜索失踪兒童的日本偵探。來,到那邊的沙發上坐下吧。告訴我,為什麼你會和那個奇怪的阿姨跑到這種地方來呢?” “'奇怪'是多餘的。”夏蓉抗議道。 我無視,繼續詢問三郎:“你今年幾歲了?” “十七歲。” “家在哪裡?” “福井縣,西曉町。” “福井縣?那是哪裡啊。” “是日本的……” “到聖地亞哥來旅遊的嗎?” “不是的。我覺得,自己應該是被誘拐了,被某個人。” “某個人?那是誰?” “我也不知道。” “就算你是被誘拐的,現在也已經自由了不是嗎?那你直接回去不就好了。去打個電話吧,你可以隨便使用那邊的電話。”

“不,我不是來借電話的。其實我想讓你幫忙找人,兩個人。” “找誰?” “我的哥哥,我的三胞胎哥哥一郎和二郎。” “他們兩個怎麼了?” “他們也被誘拐了。” “嗯?那隻有你被放出來了嗎?” “啊,不是這樣的。一郎和二郎在四年前就被誘拐了。他們有一天突然就消失了,直到現在都沒有消息。” “消失了?那可不一定是被誘拐啊。” “……說得也對啊。可我也是像平時一樣做完廣播體操後突然被帶走的,所以我覺得一郎和二郎一定也是那樣不見的。” “廣播體操?真讓人懷念啊。然後呢,一郎君和二郎君被誘拐後,你的家人有沒有被要求支付贖金?” “應該沒有吧。如果有人來要贖金的話肯定會鬧得沸沸揚揚的。”

“嗯哼。總之你還是快跟家裡取得聯繫吧。” “……我覺得一郎和二郎應該就在我附近,如果不抓住這次機會,恐怕下次就再也找不到他們了……所以我還不能回去。” “為什麼你會覺得自己的哥哥們就在身邊呢?” “這是三胞胎特有的感覺……雖然說出來好像很假,但真的就是那種感覺。而且,我覺得一郎和二郎,還有我,都絕不是普通的被誘拐那麼簡單。因為一郎和二郎消失那天,我也跟他們在一起玩。學校的社團活動結束後,我們回到家在房間裡玩遊戲來著。就是一種叫'阿拉蕾'的遊戲棋,等我回過神來,已經找不到他們兩個了。” “……你剛才也說自己是'突然'被帶走的是吧?” “請問今天是哪年哪月哪日?”

“一九八六年七月二十五日啊。” “時間呢?” “下午三點三十五分。你自己看看牆上掛的時鐘嘛。” “……聖地亞哥和日本的時差是十七小時,在夏令時則相差十六小時,所以現在日本的時間是上午七點三十五分,七月二十六日。踴場先生,請你看看這個。” 三郎向我出示的是一張廣播體操的出席卡,在名字那一欄裡寫著'三田村賢鬥'和'三田村寬兒'。 “這個是跟我一起去做廣播體操的兩個弟弟的出席卡。你看這裡。” 三郎指著的,是印在'七月二十六日'那一欄裡面的'出'字印章。 “我今天和兩個上小學的哥哥出席從六點半開始持續十分鐘的廣播體操,然後請負責人蓋了這個印章。可是,那僅僅是一小時前的事情。現在我卻在聖地亞哥對呢,美國的聖地亞哥。你說什麼樣的誘拐犯會帶我瞬間移動到美國呢?”

我呆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但並不只是因為對三郎帶來的那個不可思議的謎團感到震驚。因為做著偵探這一行,已經讓我對很多事情都變得見怪不怪了。我一言不發是在思考。首先想到的,是三郎提供的那張出席卡的可信程度。因為那也有可能是偽造的。可是,利用那種小道具演出一場瞬間橫渡太平洋之謎有什麼意義呢?而且,如果那張卡真的是偽造的,那是否意味著眼前這個十七歲少年正試圖欺騙我呢?抑或是別的什麼人欺騙了三郎,想利用他拉我下水呢?比如說夏蓉? 可是這條“蛇”如果真的要騙我,肯定不會如此直接地出現在我面前,而應該更加周密地安排別人來接近我。因為她完全有足夠的時間和金錢去進行策劃和準備。夏蓉的生活實在太無聊了,所以她一定會為了打發漫長的時間而設計一個無比周詳的計劃吧,只要她有那個意願。可是夏蓉對我的興趣應該還沒有深厚到要設計騙我才對。

“你怎麼會跟夏蓉在一起?”我問道。故意像高級妓女一樣把一身的奢侈品牌服裝穿得凌亂不堪的夏蓉輕笑了一下。 “因為這孩子就倒在我家泳池邊上啊。” 接著,三郎慌慌張張地說:“我真的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進去的了。我剛才還在日本福井縣的西曉町,自己家附近的神社內跟兩個哥哥和同一個地區的孩子們走在一起,突然眼前一晃,就暈倒在一個大得離譜的泳池旁邊了。” “……嗯。”我邊說邊打量三郎的著裝。他穿著灰色的運動T恤和綠色的五分運動褲,赤腳穿著涼鞋……不對,是趿拉著涼鞋。 就在這時,突然又傳來敲門的聲音。 話說回來,夏蓉和三郎進來時根本沒敲門,還盡情觀賞了我的睡顏啊。 “你們也學學人家啊。”我對二人說完,轉向門那邊,“請進。”透過門上的磨砂玻璃,我看到那個人影卻一動不動。於是我離開沙發站起身,去把門打開。

站在我面前的,是個面孔漆黑的高大男人。他的臉並不是用顏料塗成了黑色,而是在他本應是臉的位置,有一團平板的黑暗,那團黑暗蠢蠢欲動,好像在咕嘟咕嘟地煮著什麼東西。我凝神細看,卻看不出上面有任何表情。但我光看他的服裝就清楚知道這傢伙不是什麼好東西了。不過,那一身真的能稱之為服裝嗎?那傢伙全身都用皮革裹得緊緊的,除了臉以外看不到任何皮膚。雖說我看到的那張臉也不能算是臉。 我忍不住吐槽道:“我說,你穿成這樣不熱嗎?” 我當然明白現在不是吐槽的時候。自己沒時間跟這種變態打交道。可是就在我打算關門的時候,那傢伙身上的皮革套子卻發出“嘎吱”的聲音,他伸手頂住了門板。 “你是踴場水太郎吧?” 那個人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在唱歌。 “……你是誰?”我反問道。

“我的名字是SS-Nail Peeler。” “SS?” “那可不是Schutzstaffel(納粹黨衛軍)哦,是Super Sadistic的縮寫。” 呵,我笑了出來:“那可真是人如其名啊……不對,在這個這麼熱的鬼地方你還穿成這樣,不是應該叫做Super Masochist才對嗎?” “你那點說話當放屁的功夫還是留到以後再用吧踴場。我是來把你帶回鳳梨居的,這裡是個錯誤的世界。你必須沿著正確的方向回到風梨居內部才對。因為那才是你的工作,同時也是你的所願。” 鳳梨居?我正歪著頭思考,背後卻傳來三郎驚恐的尖叫。 “嗚哇啊啊啊!” 回過頭,對很多事情都不再感到震驚的我這回卻震驚了。

就在一分鐘前,還坐在我對面懶洋洋地微笑著的夏蓉,現在卻變成了一堆屍塊,沙發周圍一片鮮紅,變成了血的海洋,她的胴體倒在血海中,從根部和手肘、膝蓋的部位被切斷的手手腳腳向柴火一樣堆在身體上。 我反射性地一腳踢飛門外的Nail Peeler,迅速把門關上。 三郎渾身血污,呆立在以全新的形態現世的夏蓉旁邊。 “這是怎麼回事?!” 已經陷入崩潰狀態的三郎無法回答我的問題。 Nail Peeler在門外怒吼著:“踴場,快逃!你一定要回到鳳梨居!” 我環視整個房間,但除了三郎之外並沒有看到任何人。可是,三郎真的能做出這種事嗎?他不可能做得出來。一般人是無法在一瞬間把一個人殺死並分屍的。一般人也無法在一瞬間跨越一萬公里的距離。讓三郎從日本瞬間移動到聖地亞哥來的那個人,就是把夏蓉分屍的真兇。就在我開門的那一瞬間!

“不要逃出鳳梨居!你應該逃到鳳梨居里去!” 我看向窗戶。除了門口之外,能夠進入這個房間的出人口好像只有那裡了,可是為了遮擋夏日的陽光,窗戶早已被關閉了,還拉上了遮光的窗簾。於是我又看向天花板,這裡是裝修簡陋的雜居大廈。也許有人拉開屋頂的木板進入了室內,可是天花板並沒有半點血跡。將夏蓉大卸八塊的兇手應該也濺了一身的血才對。所以在兇手出入的地方,應該會留下明顯的血跡。可是天花板卻異常乾淨。這樣一來,兇手的通道應該就隱藏在已經變成一片血海的地板上吧。因為那畢竟是能夠在電光石火的瞬間完成殺人分屍的兇手,他沒有必要在這裡停留太長時間。 “踴場!只有你能正確地拯救世界!你現在只需要考慮梢的事情!” 他說我現在只需要考慮什麼事情? 我無暇多想,迅速走到站在原地渾身顫抖的三郎身邊,把他抱起來扛到肩上,順勢沖向窗戶,撞碎玻璃。由於經常需要展開這種行動,所以我早已做好一切準備。在我位於三樓的事務所窗戶正下方,敞篷的凱迪拉克隨時等候著我。按照以往的慣例,我和三郎準確地落在車的後座上,我熟練地翻進駕駛席,出發!同時,播放器中傳出K·比利的Super Sounds of the 70s。我在這無與倫比的甘美曲調中猛踩油門,輪胎髮出刺耳的尖叫聲,向離弦的箭一樣衝出停車場。 “你最需要且必須拯救的只有梢一個人啊!”SS-Nail Peeler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我開始思考。拯救什麼?梢?在樹枝的尖端有什麼東西嗎。鳳梨居又是什麼東西,拯救世界到底是什麼意思? 五分鐘之前,我還因為無所事事而躺到沙發上睡了個午覺,現在的狀況實在是太複雜了。不過讓三郎一直保持血濺滿身的狀態,他說不定會崩斷神經的,所以我把車開進了洗車場。為了避免驚嚇到別的客人,我沒讓坐在後座一動不動的三郎下車,而是直接拿起水管朝他澆過去。雖然這會讓我的愛車再次沾染血跡,不過那倒不是什麼大問題。 “三郎,你究竟把什麼東西帶到我那裡去了?” 躺倒在後座蜷成一團,沐浴著冷水全身僵硬的三郎說:“……我還想問你那個噁心兮兮的人到底是誰呢?” “我怎麼知道。那不是被你吸引過來的嗎?” “可是他根本就沒理我啊。那個人不是說了嘛,只有踴場先生你才能拯救這個世界。” 他說的是正確地拯救世界。 “搞不好這其實根本不關我的事,踴場先生才是引發這些離奇事件的最終原因吧?” 但我也一樣完全搞不清楚狀況。怎麼辦?辦法就擺在我面前。對付這種混亂不堪的狀況,就應該把一些無視常理的糟糕人物拉進來。而我心目中已經有了一個絕佳的人選,那個人就是遛狗人阿龍·里格斯。那傢伙無論面對任何情況都不會動搖,甚至連抖都不會抖一下。是時候該用他來給我探探路了。 “鳳梨居……” “嗯?”我抓住三郎的自言自語詢問道。 三郎站起身,從我手上奪過水管,問道:“剛才提到鳳梨居了對吧?” “你是說剛才那個黑臉安全套君嗎?” “不,我是說剛才,收音機裡。” “什麼?” 我剛才忙著思考和沖洗三郎身上的血污,因此沒有註意到,此時收音機已經停止播放音樂,一個感覺像是K·比利的白人損友巴里·懷特的聲音正在播報新聞。 ……為了解開推理作家十三·愛媛川最後的謎題,從遙遠的日本渡海而來,趕到洛馬角的名偵探們現在正在分開聚集在周圍的推理迷人群,進入風梨居大劇院中…… 風梨居! “好了,剩下的血你自己衝乾淨吧。”我對三郎說完,走到洗車場旁的商店繳納洗車費用,順便買了一套洗車場專門為碰到水就瘋玩的少年們準備的大毛巾和換洗衣物回到車旁邊。三郎已經把自己的身體沖洗乾淨,正在擦拭我的凱迪拉克。 “不用了,那輛車放著就好。你先把自己擦乾換上衣服吧。” 我進入駕駛席,把車子駛出洗車場,沿著八號國道向西行駛。洛馬角是個平坦的丘陵,開到頂上馬上就能看到那裡聚集著密密麻麻的人群。人群的對面可以看到一座扁平的圓筒狀建築物。周圍還能看到幾輛電視台的轉播車,估計絕大多數圍觀者都是日本來的遊客吧。看到那些黑髮和如同女中學生一般雀躍的舉動,還有他們身體的密集程度,我大致可以猜出來。 我對坐在後座上,已經換好新襯衫和新短褲的三郎說:“我從來不看推理小說,所以也從來沒聽說過那個叫十三·愛媛川的作家。你知道這個人嗎?” “嗯。”三郎點頭道,“我是個忠實的推理迷哦。你說的是愛媛川十三吧,我知道這個作家。” “他寫的都是什麼樣的小說?” “都是會有名偵探登場解決事件的小說。” “那還真夠老套的。難道日本現在還在流行這種橋段嗎?” “應該還會再流行一段時間吧。因為最近出現了一個很厲害的新人。” “哦。” “那個新人叫島田莊司。” “誰問你這個了。我可是個偵探哦,對那種虛構的偵探小說一點興趣都沒有。” “可是他的真的是個傑作啊。” “不是說我不關心嘛……你的頭髮也快乾了吧。那我們先到鳳梨居里面看看好了。” “……我們還是不要進去比較好吧。剛才那個男人說不定已經先進去了,他會不會埋伏在裡面等著踴場先生啊?” “可是他都說到那份兒上了,現在我們又知道了這個'鳳梨居大劇院'的存在,裡面還聚集了這麼多名偵探,不進去看看怎麼能行呢。” “你現在跑到這麼危險的地方去看熱鬧,還不如幫我找我那兩個哥哥呢。我本來就是來委託你找人的啊。” “知道了,好吧,那我們只看看鳳梨居大劇院裡面發生了什麼事就好,看完馬上就去完成你委託的工作。你剛才說自己瞬間就從日本來到聖地亞哥了?嗯,這其中肯定隱藏著不為人知的圈套。可能你是被騙了,或者說是我被騙了。不過不會有問題的。因為我每天都要面對這種危險狀況。” 我駕駛著凱迪拉克穿過好奇的遊客和圍觀起哄的人群,但馬上被警察叫住了。大概普通車輛是不允許通過封鎖線的吧。我報上自己的姓名:“我是迪斯科·星期三。”這是我偶爾會使用的英文名字。因為在美國,有時用英文名稱比較好辦事。而且罕見的名字也容易加深人們的記憶。在聖地亞哥,大多數警官都已經知道了我的存在。就像現在這個黑人警官也對我說,“喲迪斯科,最近過得怎麼樣?…紅得發紫啊。”“哈哈。你的車怎麼濕濕的,出什麼事了嗎?”“還不是我總會遇到的那點事。”“是嗎,不過我可不能放這麼大一輛車進去,所以你還是停到那邊去吧。只有你們兩個人的話還是可以進去的。不過後面那個小孩是誰啊,你親戚嗎?”“別人家的孩子啦,我的新助手小林。”“喲。”“你好(日語)。”“你好(日語)。你不會說英文嗎?”“……”“迪斯科,這小子真的能勝任你的助手嗎?”“這孩子是我靈感的源泉啊。”“哈哈,原來如此。好好乾吧孩子。” 我把車停在路邊走下來,跟三郎一起穿過黃色的封鎖帶。一個媒體人員沖我大叫:“餵!那邊的,你也是偵探嗎!”居然不認識堂堂失踪兒童偵探迪斯科·星期三,這可是不對的哦。 “踴場先生,我們還是不要進去了吧。”三郎對我說,“我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剛才殺死夏蓉小姐的那個人,我完全沒有看到他的臉和身體啊。可是夏蓉小姐明明就坐在我旁邊。這也太不正常了吧?如果是毒殺還好說,但那可是殺人分屍啊。” 他說得對。 “三郎,要不你在車上等我吧?” “那樣更恐怖啊。” “不過我們也不會逗留很久,如果遇到危險的話,就轉身用力跑吧。” “可是,剛才的分屍真的就在一瞬間哦。” “那就小心點兒吧。” “怎麼小心啊……” 我和三郎走向鳳梨居大劇院的人口。另外一個跟我相識的警官把我們放行了。穿過門廳,眼前是一個大舞台。原來鳳梨居大劇院是個圓形劇場。圍繞著圓形舞台的是一圈觀眾席,二樓還有另外一圈看台。我剛剛踏入這座為了表演效果而沒有設置窗戶的鳳梨居大劇院,頓時察覺到自己沒事找事進入了一個危險的地方。缺乏燈光的昏暗舞台上沒有一個警官,反倒聚集了一堆有些奇怪的日本人,他們正在用害怕的表情齊齊看向我。在正常情況下,無論遇到多麼可怕的事件,自稱偵探的人都不應該露出如此恐懼的表情。可是,如今聚集在我面前的這十幾個名偵探卻同時變成了誤入虎口的小兔子一般。 我真不該離開我的凱迪拉克。 我真不該沒事找事接近這座風梨居。 轉身逃跑的機會已經在上一個瞬間消逝了。 現在已經太晚了。 大門在我背後關閉,再沒有光源可以射入劇場,與此同時,天花板上僅有的照明也被熄滅,整個劇場陷入黑暗之中。我抓住站在斜後方的三郎的肩膀。 至少要保證這小子沒事。 可是我抓到的卻不是三郎的肩膀。伴隨著“嘎吱”一聲,我的手上傳來緊繃的皮革外套的觸感。是SS-Nail Peeler。 “你終於回來了啊。” 在那個音樂般的聲音說出那句話的瞬間,觀眾席的一圈腳燈再次被點亮了。僅僅在幾秒鐘的黑暗後,二樓的看台上就多出了十二扇排列成圓形的門。在這齣只有我一個觀眾的戲劇中,二樓的看台大概也被用作舞台了吧。三郎不知何時已經上到二樓,有一束燈光打在他身上。而且,他再次變得渾身血污。才剛給他換上新衣服,怎麼又濺了這麼多血,我心裡想著,突然抬起頭,發現天花板已經變成了一面巨大的鏡子。在那面鏡子的映照之下,我能清楚看到二樓看台的樣子。三郎的血沿著看台的通道轉了整整一圈。 “接下來,請欣賞悲劇《鳳梨居死亡事件》。” 一臉漆黑的SS-Nail peeler做了個手勢,音樂頓時響起。觀眾只有我一個人。燈光落在劇場中央的舞台上。隨後我發現,那上面原來站著一位名偵探。他剛才那副隨時要倒在地上碎成粉末隨風飄散的孱弱姿態已經消失,換成了一副堂堂偵探的態度對我說。 “我叫櫻月淡雪,是個名偵探。”他把粉色的T卹下擺全都塞進牛仔褲……磨白牛仔褲裡,看上去簡直就是個標準的日本宅男。櫻月繼續說道,“推理作家愛媛川十三之所以要繞著鳳梨居的走廊轉一圈,是為了張開某種結界。” 格啷啷啷!咚咚!背景響起效果音。 “在一樓大廳用箭矢射殺了推理作家愛媛川十三的兇手,就是美利堅合眾國第三十二任總統——富蘭克林·德拉諾·羅斯福。可是,我跟愛媛川先生一樣,完全不明白他的動機何在。但正因為不明白動機何在,才讓這個事件平添了許多恐怖感。因為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被殺害,所以,如果兇手還要殺害別人,那個人也一定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被殺……抱著這樣的想法,愛媛川先生決定,至少要保護好住在二樓的人們,於是,他就繞著走廊畫出了一個鮮血的圓環。這樣一來,即使FDR沿著斜坡上到二樓,他也無法打破愛媛川先生的血製造的結界了。” 隨著櫻月台詞的進度,聚光燈離開圓形舞台,沿著通往二樓通道的斜坡進行掃射。 “沒錯,當時的美國國民幾乎都不知道這樣一個事實,FDR在三十九歲時罹患了急性脊髓灰質炎,其後遺症使得他不得不靠輪椅度過下半生。如果他的輪椅壓到了愛媛川先生的血跡,輪子上肯定會留下一些痕蹟的。所以,FDR才會無法穿越那條血跡,再向任何人下手。” 咚咚—— 咣啷砰砰、咣啷砰砰、咣啷砰砰砰砰砰砰砰砰鏘! 站在舞台上的櫻月頭頂突然出現一道光束。沐浴在白色的光線中,櫻月依舊站在原地,但他已經死了。 SS-Nail Peeler出現在櫻月背後,他帶著乳膠手套,用食指刺穿櫻月的右眼,於是櫻月便倒在地上。 周圍馬上傳來齊聲合唱。 “這是神聖的死亡,這是神聖的死亡,愚者為了得到新的智慧合棄了生命,他們獻出眼睛換來了新的光茫。” 咚咚咣咣咚咚咣咣咚咚! 照明再次消失,片刻,又再次點亮,這時SS-Nail Peeler和櫻月淡雪的遺體都已經從舞台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漂亮的青年。 “我叫蝶空寺嬉遊,是個名偵探,我知道事實的真相。愛媛川十三繞著走廊轉了一圈,這是由二樓門背後的十二名推理迷在偶然狀況下合力完成的。愛媛川十三隻是恰好死在了七號房門前,發現屍體的八號房客把愛媛川十三的遺體拖到了自己的門前。這樣一來,第二天早上人們發現愛媛川的遺體時,就會認為遺體的移動是愛嬡川留下的死亡信息,從而認定他在臨死前為了指出八號房的房客就是兇手,才奮力爬到八號房門前的……那位房客正是期待人們做出這樣的推理,才拖動了愛媛川的遺體。可是與他產生了同樣想法的九號房客卻破壞了他的計劃,他將遺體從八號房一直移動到了九號房門前。其後,十號房的房客、十一號房的房客、十二號房的房客、還有隔壁的一號房房客、二號房房客、三號房房客、四號房房客、五號房房客、六號房房客也產生了同樣的想法,按順序搶奪著愛媛川的遺體,而最後發現這一現象的七號房客又把愛嬡川的遺體移動到了自己門前,如此,愛嬡川的遺體便繞著走廊移動了一圈,留下了一個由血跡描繪而成的巨大圓圈,至於遺體正在向哪個門爬去,這個設問最終沒有人提出,一切的謎團又轉到了別的方向。” 咚咚—— 咚咚咚咚鏘……舞台再次變暗,“下面開始審判。”我聽到SS-Nail Peeler在黑暗中說。在咣啷砰砰砰砰砰砰砰砰鏘的音效之後,燈光再次亮起,蝶空寺嬉遊也被Nail Peeler刺穿了眼睛。 “這是神聖的死亡,這是神聖的死亡,愚者為了得到新的智慧合棄了生命,他們獻出眼睛換來了新的光茫。” 咚咚咣咣咚咚咣咣咚咚! 這是名偵探的處刑秀。大概是通過“審判”來判斷他們的推理正確與否吧,可是,他只是一味地殺死名偵探,並沒有指出他們到底錯在哪裡,怎麼錯的。不過那也許是因為後面還有新的登場者。 接下來登場的是六名男女。他們都長著好看的臉。 “我的名字是八極幸有,是個名偵探。”“我叫做豆源,是個名偵探。”“我叫貓貓喵喵喵,名偵探。”“我叫青山二號半,是名偵探。”“我叫垣內萬萬跳,是個名偵探。”“我的名字是日月,是個名偵探。”他們分別做完自我介紹後,八極開口道:“愛媛川先生背部中箭其實已經是六年前的事情了。可是當時他非常幸運,內臟受到的破壞非常小,也沒有出現感染症狀,同樣沒有任何並發症,而且因為沒有把箭拔出來,所以流的血也非常少。因為這許多巧合,愛嬡川先生得以一直保持背部中箭的狀態活到了現在。但在中箭之後,愛媛川先生的靈魂其實已經不在其肉體之內了。愛嬡川先生雖然在中箭之後仍舊繼續著推理小說的創作,但他卻已經死了。就像在比賽中,已經失去生命卻仍舊繼續戰鬥的拳擊手一樣。憑著對推理小說創作的滿腔熱情而不斷工作了六年的愛媛川先生的肉體,終於在那個夜晚,被賦予了新的靈魂。那就是在同一個晚上,被殺害於不同地方的暗病院終了先生。暗病院先生得到新的身體後,感到非常驚愕。這是很正常的,畢竟自己的這副身體上有一支箭,從背後一直貫穿到胸前啊。於是他在驚愕中頹然倒地,那個地方剛好就是七號房門前。於是,緊接著奇蹟之後,不幸也降臨了。六年間一直貫穿著愛媛川先生的肉體,並保持著微妙平衡的箭在暗病院先生的動作下,撕破了內臟,引發了大出血。而突然來到鳳梨居的暗病院先生並不知道自己倒下的那個走廊是個圓形迴廊,他在艨朧的意識中,為了逃離他自以為來自背後的襲擊者,一直向前爬行著。於是,他沿著想像中的直線走廊緩緩爬行,不知不覺繞著迴廊轉了一圈,在七號房門前連上了自己的血跡,就在這一刻,死神降臨了。” 咚咚—— 咚咚咚咚鏘…… Nail Peeler同時刺穿了六個人的眼睛。 “這是神聖的死亡,這是神聖的死亡,愚者為了得到新的智慧捨棄了生命,他們獻出眼睛換來了新的光茫。” 咚咚咣咣咚咚咣咣咚咚! “我叫蝶空寺快樂。”這個自報家門的男子應該是剛才那個嬉遊的親兄弟吧,他們長得也很像。那少年說,“是這樣的,我的推理很簡單,其實他在臨死前,會不會只是想繞著這個居住多年的家轉一圈而已呢。”他只說了這句話,便被刺穿了眼睛。 咚咚咣咣咚咚咣咣咚咚! 接下來登場的是一個白人女性。她自我介紹說自己叫朱迪·玩偶之家。 “鳳梨居中準備了'十二個'房間,分別擺放了'十二星座'的飾物,中央大廳的枝形吊燈上有十個燈泡,分別描繪了'十行星'的紋樣,所以,這裡其實是個巨大的星盤。所謂的星盤,就是描繪了地心說,也就是以地球為中心看到天空的模樣的圓盤,每個星盤中都是暗藏了某個特定時刻的圖畫。而繞著這個枝形吊燈,在比'冥王星'還要外側的地方繞了一圈的愛媛川先生,則是從未出現在傳統星盤中的全新的'行星',沒錯,那就是'2003UB313'。愛媛川先生帶著想要成為即將被賦予新的定義,即將得到新的名字的存在這一個人願望,繞著風梨居轉了一圈。” 刺穿眼睛。咚咚咣咣咚咚咣咣咚咚! 緊接著,大爆笑咖哩登場了。我知道大爆笑咖哩這個人,因為我與他有過照面。他在世界上還算是蠻有名的傢伙。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時候他好像用的是'九十九十九'這個名字……我想跟他打聲招呼,但大爆笑似乎根本沒有註意到我的存在,兀自開始了演說。 “其實真相非常簡單。受害者不可能在中箭倒地後,又完全在偶然的情況下繞著走廊爬一整圈。既然他爬了一圈,證明他是故意要爬這一圈的。說白了,就是為了描繪一個圓形。可是,那個圓形是字母'O'還是數字'0'呢……或許二者都是吧。無論是字母'O'還是數字'0',都代表了'無'。在'死亡'的瞬間,也許愛媛川先生向我們訴說了人的一生,生存與死亡的空虛吧。愛媛川先生也有可能在向我們訴說,所謂'對死亡的恐懼'這種人類所持有的根源性的恐懼,其實都是'零'罷了啊。所以我們不需要恐懼,因為它一點也不可怕。但是我更願意相信,愛媛川先生留下的這個信息,當中或許有著更加積極的含義。他想描繪的既不是'O'也不是'0',而可能是'〇'。沒錯。他描繪的不是'×',而是'〇'。是代表'正解'、代表'正確性'、代表'好'的'〇'。在死前的一刻,愛媛川先生向我們傳達了這樣的信息。全部都好,全部都是正解,全部都很正確。” 帶著恍惚的表情完成了簡短演說的大爆笑,在黑暗中被SS-Nail Peeler刺穿了眼睛。 “這是神聖的死亡,這是神聖的死亡,愚者為了得到新的智慧合棄了生命,他們獻出眼睛換來了新的光茫。” 咚咚咣咣咚咚咣咣咚咚! 名偵探們好像已經死絕了,舞台中央只剩下Nail Peeler獨自一人,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 咚哐咚咚、咚哐咚咚……在流淌的鼓聲中,Nail Peeler緩慢抬起他漆黑的臉孔說道:“好了,踴場水太郎,下一個輪到你了。想必你已經明白了。為了梢,你必須看破事實的真相。” 說著,他向我伸出了包裹在緊身衣中的手臂。 我全身都僵硬了:“給我等一下,我現在還沒搞清楚這個戲劇的內容啊。不管是劇情還是角色都不清不楚的。” 而且梢到底是什麼啊? 而且這個意義不明的戲劇似乎只有我一個觀眾,為什麼他一定要讓我看這些東西呢? 雖然腦子裡這麼想,但我卻不自覺地向前跨出了一步、又一步,從昏暗的觀眾席徑直走向圓形舞台。我肯定是在不知不覺間被SS-Nail Peeler催眠了吧。 而且,在二樓看台扮演“愛媛川”屍體的三郎也同樣陷害了我。這一切都是為了把我引誘到鳳梨居大劇院而設下的圈套。我看向二樓,試圖給三郎一個怒視,但他俯臥在地上,看不到臉。 我登上中央舞台。 面孔漆黑的Nail Peeler開始說話:“來吧,現在輪到你發表推理結果了。大家都很期待你的表現哦。” 可是觀眾席上卻看不到任何人,扮演被殺害的名偵探的那些人全都不見踪影。他說的大家到底是指誰?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我,只能沉默地站在那裡。 SS-Nail Peeler站在沉默的我的背後,“呼”地嘆了一口氣。 “你太讓我失望了,踴場。原來你從未試圖去思考嗎?大家一直都在催你趕快思考趕快思考,但你的腦子卻一點行動都沒有嗎?” “我到底要思考什麼才好?” “當然是思考你所面對的事物啊,你要對這一切做出一個解答。因為你是個偵探。” “可我是尋找失踪兒童的偵探啊。雖然不知道這裡具體發生了什麼事,但解決殺人事件並不是我的專長。” “你要做的正是尋找失踪兒童啊,難道你連這點都沒有察覺嗎?哼。你太愚蠢了,難道需要我刺穿你一隻眼睛才能讓你覺悟嗎?那豈不是跟其他那些名偵探一樣了。” 說著,他從我肩膀後方伸出一隻帶著黑色乳膠手套的手指,觸碰到我的鬢角。在我耳邊發出“嘎吱”的橡膠摩擦的聲音。 “住手。”我阻止道。 但SS-Nail Peeler是認真的,他的食指已經伸到了我的瞳孔正前方:“你一定已經忘記梢了吧?你怎麼能因為眼前的一些震撼就忘記最重要的事情呢?這果然是沒用的。我繼續等待下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再這樣下去,名偵探們就太可憐了。乾脆,我現在就刺穿你的一隻眼睛吧。” “不要這樣。” “因為我實在拿你沒辦法了啊。雖然從一個拒絕思考的人身上奪取一隻眼睛也不會有任何意義。” “不要這樣,拜託了。” “你太吵了。”說著,他的食指終於開始擠壓我的右眼球,就在這時,劇場的大門被“砰”的一聲打開了。 “哇,哈哈哈!在狗屎的危急時刻本大爺登場啦!”一個人用日語大吼著衝進鳳梨居大劇院,這個體型粗獷的陌生男人跳上舞台,飛身撲到我的面前,卻在下一個瞬間踹飛了我背後的SS-Nail Peeler。 “在這種非常時刻你到底要跟這個架空的變態玩到什麼時候啊!” 我轉過身,剛好看到那個陌生男人毫不猶豫地一腳踹向SS-Nail Peeler漆黑的面孔。我神情呆滯地看著他那神勇的舉動。 “餵,要走了!” 我被那個男人抓住肩膀,他帶我跳下舞台。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是誰,不過我總算是得救了。我的右眼安全了! 我來到鳳梨居大劇院的門外,沐浴在橫跨洛馬角的風中,對那個男人說:“雖然我們素不相識,不過你畢竟救了我。所以,謝謝了。” 咚!我的臉被狠狠地揍了一拳,整個人滾倒在沙土地上。 那個男人仰天長嘯:“餵,我能丟下這渾蛋不管嗎?!” “這樣是不對的哦。”空中傳來一個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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