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開始得很順利,一家書店打電話告訴狄雷尼隊長,他們找到了原版小寶貝系列的其中兩冊。隊長很高興,要對方把書連同收據一起寄來。
他把這齣乎意料的收穫當作好兆頭,因為他跟大部分警察一樣,都頗迷信。他雖然告訴別人“運氣操在你自己手上”,但也知道這並不完全正確;有種好運來得出乎意料,有時不請自來,重要的是在它來的時候認出它,因為運氣會偽裝成一千種模樣,包括災難。
他坐在書桌旁,重新檢查一份先前準備好的“待辦事項”單。上面寫著:
他劃掉最後一項,正要再劃掉第一項,卻出於某種他不了解的理由沒下筆。他找了半天,終於找到托馬斯·韓德利給他的那張紙片,上面寫有凱文·凱斯的姓名、住址、電話。他明白自己的調查行動牽涉的人愈來愈多,於是決心做一份卡片檔案或簡單的通訊簿,列出有關人士的姓名、住址和電話號碼。
他思考該用什麼方式跟凱文·凱斯會面最好,決定不打電話:出乎意料的親自登門比較好。有時候讓人吃驚很有用,讓他們猝不及防,沒機會計劃自己的反應。
他走向列辛頓大道,拱起肩膀抵禦凜冽寒意,搭IRT到下城。他很少搭地鐵,但在他看來,似乎每次搭乘時車廂和月台里里外外的塗鴉都愈來愈多。謝天謝地,猥褻和種族歧視的字眼不算多,但成千上百的噴漆罐和奇異筆都用來寫:“東尼,一六八。維克,一三四。安姬,一二七。貝拉,七十八。鐵狼群,一二七。”他知道這些是人名和街頭幫派的名稱,後面接著街道號碼——以證明“我來過”。
他在十四街下車,往西南走,時時環顧四周,注意到這一帶變了多少。以前他在這轄區當二級警探時,以為自己能讓世界變得更好,現在只要自己不讓世界變得更糟,他就於願已足了。
凱斯家在西十一街,離第五大道很近。狄雷尼知道這裡的房租高得驚人,除非凱斯幸運住在有房租管制的公寓。那屋本身是棟堂皇美觀的北方聯邦風格老建築,正面所有窗台上都有漆成白色的花台,種著天竺葵或長春藤。屋外的門把和門牌是打磨光亮的黃銅,垃圾桶都蓋著蓋,門口掃得乾乾淨淨,一個小牌子寫著“請管好您的狗”,底下被人加了一句:“真的假的?”
凱文·凱斯住在3B。狄雷尼按門鈴,湊近對講機等待,但沒人回答。他再按一次門鈴,長長三聲,這次一個粗礪的男聲說:“見鬼了。什麼事。”
“凱文·凱斯先生?”
“我就是。幹嘛?”
“我是紐約市警局的艾德華·X·狄雷尼隊長。我想跟你談一下。”
“談什麼?”聲音響而含糊,透過對講機顯得吵雜。
“關於我正在調查的案件。”
一陣沉默,持續了很久,狄雷尼正想再按鈴,門鎖滋一聲開了,他連忙握住門把開門,爬上鋪地毯的台階到3B。門口有另一個門鈴,他按了,又等了一段他認為長得不尋常的時間。然後又是滋一聲,他嚇了一跳,什麼也沒做。按公寓門鈴時,你會預期有人在門裡問你是誰,或者來開門,但現在門鎖滋地響了一聲。
然後狄雷尼想起這人臥床不起,於是詛咒自己的愚笨,再按一次門鈴。響應的滋聲顯得又長又生氣。開門,走進一間又小又擠的公寓的黑暗門廳。狄雷尼牢牢關上門,聽見電子鎖喀噠一聲扣上。
“凱斯先生?”他叫。
“裡面。”聲音粗嘎,幾乎嘶啞。
隊長穿過滿地雜物的客廳。有人在這裡睡覺,一張沙發床仍沒鋪好。有女性生活的痕跡:一件丟在一旁的睡衣,小茶几上的粉盒和化妝包,沾了唇膏的煙蒂,隨手亂丟的《Vogue》和《新娘》雜誌。但窗前有幾盆植物,一個高高錫瓶裡插著新鮮的杜鵑葉。有人很努力在過活。
狄雷尼穿過這片紊亂,走向一扇通往公寓後半的開著的門,有意思的是,介於雜亂客廳與後面臥室之間的這道門框裝的是用繩索拉動的窗簾。狄雷尼猜這窗簾可以拉到幾乎及地,擋住光線,提供一點隱私,但不像門那麼隔音,而且當然無法上鎖。
他彎身鑽過簾子,環顧臥房。窗扇積灰,窗簾磨損,天花板上的灰泥一道道斑駁垂下,一張有污漬的氈毯,兩座上好的橡木五斗植抽屜半開,地上滿是報紙雜誌。然後是床,對面牆上有塊驚人的大污漬,彷彿有人把一整瓶酒往牆上摜,看著酒瓶粉碎,內容物流下。
氣味……很不得了。酸腐的威士忌,酸腐的床單,酸腐的肉體。糞尿。一個鑄鐵盆裡有一小炷香在冒煙,只讓味道變得更糟。整個房間正在腐爛。狄雷尼聞過比這更強烈的臭味——哪個警察不曾? ——但這種事永遠習慣不了。他張口呼吸,轉向床上的人。
這是張大床,過去一度曾經——狄雷尼想像——睡著凱文·凱斯和他妻子。現在她睡在客廳的折迭沙發床。床邊圍滿桌子、椅子、雜誌架、電話架、裝著酒瓶和冰桶的推車,地上有個打開的夜壺和塑料“鴨”。面紙,吃了一半的三明治,一條濕透的毛巾,煙蒂和雪茄蒂,一本書頁被狂亂撕下的平裝書,甚至還有一本精裝書也彎折被扯開一半,一個破玻璃杯,還有……還有一切。
“你他媽的要幹嘛?”
然後他直視床上的男人。
骯髒床單是令人驚訝的藍色,拉到下巴,狄雷尼只看見一張方臉、方頭。沒梳的頭髮幾乎披到那人肩膀,發紅的鬍鬚也略呈方形,沒有修剪。深色雙眼燃燒,豐唇沾著污漬、結有硬皮。
“凱文·凱斯?”
“是啦。”
“我是紐約市警局的艾德華·X·狄雷尼隊長,正在調查一樁命案。我們相信被害人——”
“警徽拿來看看。”
狄雷尼走近床邊,臭味令人作嘔。他把證件拿到凱斯臉前,對方幾乎瞥也沒瞥。狄雷尼退後。
“我們相信殺死被害人的凶器是冰斧。爬山用的冰斧。所以我來——”
“你認為是我幹的?”龜裂嘴唇張開,露出發黃的牙:骷髏的微笑。
狄雷尼震驚不已。 “當然不是。但我需要進一步了解冰斧。既然你是頂尖的爬山高手——有人向我推薦你——我想你或許——”
“去死吧。”凱文·凱斯疲憊說道,沉重的頭轉向一邊。
“你是說你不願協助逮捕一個——”
“你走。”凱斯小聲說。 “你走就是了。”
狄雷尼轉身走了兩步,停下來。他想到芭芭拉,克里斯托弗·蘭利,蒙妮卡·吉爾伯特,以及所有邊緣的人:韓德利、索森、佛格森、朵夫曼,還有這裡這個……他深吸一口氣,恨起自己,因為就連他的怒氣也是經過計算。他轉回身面對骯髒床上的癱瘓病人。他沒有什麼可損失的。
“你這該死的吸老二的肏他媽的狗娘養的。”他毫無抑揚頓挫地穩穩說道。 “你這滿肚子大便舔屁股的王八蛋。我是個警探,我探到了你,你這沒種的下流混混。你就這麼繼續躺在滿床屎裡吧。誰買吃的?你太太——對吧?誰試著為你維持一個家?你太太——對吧?誰清理你的大便,把你的尿倒進馬桶?你太太——對吧?而你躺在這裡猛灌威士忌。我一走進來就聞到你一身臭味,你這爛東西。躺在床上自怨自艾真好,對吧?你這沒用的垃圾。就這麼繼續在床上大小便,喝你的威士忌,把你太太累到死,對她大吼大叫吧,你這人渣。你還算男人嗎?哦!好個男人,你這親屁股的差勁狗屎。我在你身上吐口水,從此忘記聽過你的名字,你這吃土的無名小卒。你不存在。你懂嗎?你誰也不是。”
他轉身要走,幾乎失去控制,他發現一個女人站在臥房門口,是個纖瘦孱弱的金發女子,頭髮蹭及窗簾,臉色發白,咬著指節。
他深吸一口氣,試著抬頭挺胸,試著感覺高大。但他感覺非常渺小。
“凱斯太太?”
她點頭。
“我是紐約市警局的艾德華·X·狄雷尼隊長,來請你丈夫協助辦案。如果你聽到剛才那段話,我為我口出穢言道歉。非常抱歉。請原諒我。我不知道你在家。”
她再度麻木點頭,仍咬著指節,瞪大藍眼看著他。
“再見。”他說,準備走過她身旁穿過臥房門口。
“隊長。”床上的男人嘎啞說道。
狄雷尼轉身。 “什麼事?”
“你好個王八蛋,是不是?”
“有必要的時候是。”狄雷尼點頭。
“你誰都肯利用,是不是?瘸子,酒鬼,無肋又沒望的人。你都會利用。”
“沒錯。我正在追捕一個兇手,任何幫得上忙的人我都會利用。”
凱文·凱斯用骯髒藍床單的邊緣抹乾淨滿是眼屎的雙眼。
“而且你是個大嘴巴。”他又說。 “非——常大的大嘴巴。”他手伸向推車,拿起一瓶半滿的威士忌和一個臟玻璃杯。 “親愛的,”他對太太喚道,“我們有沒有乾淨的杯子可以給這位紐約市警局的艾德華·X·狄雷尼隊長先生?”
她點頭,依然沉默,跑出去,然後拿著兩個玻璃杯回來。凱文·凱斯為三人斟上酒,把酒瓶放回推車,三人沉默舉杯,儘管說不上來這一杯要敬什麼。
“阿凱,你餓不餓?”他妻子焦慮問道。 “我不久就得回去上班了。”
“不,我不餓。隊長,要不要吃個三明治?”
“謝謝你,不用了。”
“那你就走吧,親愛的。”
“也許我該清掃一下——”
“你就走開吧,好嗎,親愛的?”
她轉身要走。
“凱斯太太。”
狄雷尼說。
她轉回來。
“請留下。不管你丈夫跟我討論什麼,你都沒有理由不能聽。”
她嚇了一跳,來回看著兩人,不知所措。
凱文·凱斯嘆氣。 “有你的。”他對狄雷尼隊長說。 “真有你的。”
“沒錯。”狄雷尼點頭。 “真有我的。”
“你就這麼闖進來,發號施令。”
“你現在要不要談?”狄雷尼不耐地問。 “你要不要回答我的問題?”
“先告訴我怎麼回事。”
“有個人被奇怪的凶器殺害。我們認為是冰斧,所以——”
“'我們'是誰?”
“我認為是冰斧。我想多了解它一點,有人給了我你的名字,說你是紐約最經驗豐富的登山家。”
“曾經是。”凱斯輕聲說。 “曾經是。”
兩人啜酒,面無表情注視對方。難得沒有警笛,沒有消防車的牛鳴,沒有爆破的震顫或街頭聲響,沒有城市的噪音。狄雷尼記得,就在這條街上,一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革命份子意外炸平了一棟優雅古老的獨棟樓房,因為他們在地下室製作炸彈以證明他們對人類的愛。現在,在凱斯家的公寓,他們身在一個沉默的泡泡裡,不知不覺壓低聲音。
“隊長親自出馬查案?”凱斯安靜地問,“就算是命案?不,不。制服警員或者警探,會。隊長,不會。這是怎麼回事,狄雷尼?”
隊長深呼吸一口氣。 “我請了長假,如今並非現役值勤,你沒有職責回答我的問題。我原先是上城二五麼分局的分局長。約一個月前,有人在那轄區的街上被殺,也許你在報上讀到過,被害人是市議員法蘭克·隆巴德。警方對此案投入了大量人力,但一無所獲,連凶器都還沒辨識出來。我開始私下進行調查,這不是官方調查,我剛才說了,我現在請長假。然後,三天前,又有一個人遭到攻擊,離隆巴德死的地點不遠。這人還活著,但很可能會死。他的傷口跟隆巴德一樣:頭骨穿刺傷。我想凶器是冰斧。”
“你為什麼這麼認為?”
“基於傷口的型態、大小和形狀。而且以前有人用冰斧殺過人,一九四零年在墨西哥市刺殺里昂·托洛斯基。”
“你要問我什麼?”
“你對冰斧所知的一切,誰製造,哪裡買得到,用來做什麼。”
凱文·凱斯看向妻子。 “親愛的,把我那些斧頭拿來好嗎?在門廳櫥櫃裡。”
她離開,兩個男人沒說話。凱斯朝一把椅子比了比,但狄雷尼搖頭。凱斯太太終於回來,很不順手地抱著五把斧頭,兩把夾在腋下,另三把握柄合握在手裡。
“丟在床上就行了。”凱文命令,她依言把斧頭放在骯髒床單上。
狄雷尼低頭迅速檢視,然後抓起其中一把。那工具整體鋼質,長度與手斧相當,握柄覆以皮革,底端有一圈皮繩。頂端一頭是榔頭,另一頭是鶴嘴鋤,後者跟克里斯托弗·蘭利描述的一模一樣:長約五吋,基部正方形,然後縮成漸窄漸細的三角形,向下彎曲,末端是尖頭,下端有四個小鋸齒。整個頂端是鮮紅色,皮革握把是鮮藍,兩者之間是一截赤裸的打磨光亮的鋼條。頂端側邊刻有小小字樣,狄雷尼戴上眼鏡細看:“西德製造”。
“這——”他開口。
“那不是冰斧。”凱文·凱斯打斷他的話。 “技術上來說,那是冰錘。但大部分人都叫它冰斧,把這些家西全混為一談。”
“你在西德買的?”
“不是。就在紐約這裡。最好的登山裝備是西德、奧地利和瑞士貨,但出口到世界各地。”
“你在紐約哪裡買的?”
“在我以前工作的地方,用員工價買的。那地方在春街,叫做'戶外生活',賣打獵、釣魚、露營、獵遊、登山、自助旅行等等的裝備。”
“可以藉用一下你的電話嗎?”
“請便。”
他大受鼓舞,興奮得記不起克里斯托弗·蘭利的電話號碼,只好翻找隨身筆記本。但他不肯放下那把短冰斧,邊撥號還邊把它跟話筒拿在同一手。電話終於接通。
“蘭利先生?我是狄雷尼。”
“哦,隊長!我早該打電話給你,但我真的沒東西可報告。我把可能來源列了一張清單,每天去六七家店,但目前為止我——”
“蘭利先生,您那張清單在手邊嗎?”
“在呀,隊長。就在這。你打電話來時我正要出門。”
“您的清單上有沒有一家店叫'戶外生活'?”
“戶外生活?等一下,有,在這兒。店在春街上。”
“就是那家。”
“有,有這家。我把清單按照地區分類,那家店在下城,那裡我還沒去。”
“蘭利先生,我得到線索,那家店可能有我們要的東西,您今天可以過去嗎?”
“當然。我馬上就去。”
“謝謝您。不管有沒有找到,都請您立刻打電話給我。我不是在家就是在醫院。”
他掛上電話,轉回身面對凱文·凱斯,仍握著冰斧,不想放手。他揮動工具作勢欲砍,然後高高舉起往下劈。
“重心很平衡。”他點頭。
“當然。”凱斯同意。 “而且相當重。用來殺人輕而易舉。”
“跟我說說冰斧的事。”
凱文·凱斯把知道的都告訴他。內容不多。他認為現代冰斧是從古代的登山杖演變而來,那是一根長棍,跟牧羊人的彎頭手杖一樣長。事實上,凱斯在瑞士看過好幾根仍在使用的登山杖。長棍一頭是手工錘制的鐵錐,用來探測雪有多深、冰是否堅硬、突出和懸垂的岩石夠不夠牢固、裂縫裡有沒有東西。
“然後,”凱斯說,“發展出了雙手冰斧。”他腰部以上俯身向前,拿起床尾的樣品。床單下的他顯然一絲不掛。他的上身曾經肌肉厚實,現在變得鬆弛,蒼白皮肉上是發紅的糾結毛髮,發出臭味。
他把長冰斧拿給狄雷尼看,解釋這工具可以當手杖用,可以插進冰裡支撐繩索,頂端鶴嘴鋤那一邊用來在冰上鑿出踏腳和手攀的空間,負重力與花崗岩不相上下。握柄底端有各種形式,可以是用來在冰河上健行的簡單尖錐,或者加個小尖輪幫助走在脆硬的雪地,或者只加上一個突出的小蓋。
“這些你是在哪買的?”狄雷尼問。
“這兩把在奧地利。這一把在西德。這一把在日內瓦。”
“哪裡都買得到?”
“歐洲哪裡都買得到,當然。那裡很盛行爬山。”
“這裡呢?”
“紐約一定有十幾家店,也許更多。當然還有其他地方,比如西岸。”
“這一把呢?”狄雷尼已經把短冰斧的皮繩圈套在手腕上。 “這是做什麼用的?”
“我剛說過,技術上而言這是冰錘。你可以用鶴嘴鋤那一頭在岩石上挖洞,然後用另一頭試著把岩釘敲進去。岩釘是鋼製的,頂端有個圓圈,可以把繩子綁在上面或穿過去。”
狄雷尼用兩根手指摸摸這把冰斧頂端,然後拇指與那兩根手指交互摩擦,咧嘴而笑。
“你看來很高興。”凱斯說著又給自己倒杯威士忌。
“我是很高興。上了油。”
“什麼?”
“這把冰斧上了油。”
“哦……當然。艾芙琳把我所有的東西都清潔上油。他認為我有朝一日還會再爬山,不是嗎,親愛的?”
狄雷尼轉身看她,她默然點頭,試著微笑。他微笑以報。
“你用哪種油,凱斯太太?”
“哦……我不知道。普通的油。我在第六大道一家五金行買的。”
“質地稀薄的油。”凱文·凱斯說。 “例如縫紉機油。沒什麼特殊的。”
“爬山的人都會把工具清潔上油嗎?”
“好的登山者會。也保持工具鋒利。”
狄雷尼點頭,依依不捨放開短冰斧,跟凱斯床尾另外那些工具放在一起。
“你說你以前在戶外生活上班,這個也是在那兒買的?”
“對。我在那裡做了將近十年,負責登山部門。我要爬山的時候他們一律准假。對他們而言是很好的宣傳。”
“假設我想買一把這樣的冰斧,是不是走進去掏錢就行了?”
“當然。那一把差不多十五元,但這是五年前的價錢。”
“買了之後,我是拿到收款機收據,還是列出一樣樣商品的手寫銷售單據?”
凱斯瞇眼看他,然後大鬍子咧成一個微笑,又露出黃板牙。
“偵探先生。”他笑道。 “每一分鐘都在思考,是不是?唔,就戶外生活而言,你運氣不錯。他們用的是手寫單據——至少我在那兒上班的時候是這樣。他們會寫下客戶的姓名住址,因為那家店的老闆索爾·阿佩爾做很多郵購生意,每年夏天和冬天都出目錄,總是想擴展郵寄名單。單據上也寫出購買的物品。”
“顧客的姓名住址加進郵寄名單之後,銷售單據會保留多久?你知道嗎?”
“哦老天爺,好多年。地下室塞得滿滿的。不過你先別太興奮,隊長。紐約買得到冰斧的地方不只戶外生活一家,其他店幾乎都只是打出總金額,沒有紀錄顧客的姓名、住址或買了什麼。而且,我也說過,這些東西大多是進口貨,冰斧在倫敦、巴黎、柏林、維也納、羅馬、日內瓦和其他的各個地方都買得到,還有洛杉磯、舊金山、波士頓、波特蘭、西雅圖、蒙特婁等等上百個地方。所以這下子你該怎麼辦?”
“非常謝謝你。”狄雷尼隊長說,語氣不帶反諷。 “你真的幫了大忙,我很感激你的合作。很抱歉我先前說了那些話。”
凱文·凱斯揮了一下手,狄雷尼看不出這手勢的意思。
“你現在要怎麼做,隊長?”
“怎麼做?哦,你是指我的下一步。唔,你也聽到我講電話了。一個幫忙我的人正要去戶外生活。如果他在那裡買到你這種冰斧,我就會去那裡,問他們能否讓我看銷售單據,把買過冰斧的人列出來。”
“但我告訴過你,那裡有成千上萬的銷售單據。成千上萬!”
“我知道。”
“而且紐約還有其他店賣冰斧,並不留下客人的資料。而且全世界到處有店賣冰斧。”
“我知道。”
“你是個笨蛋。”凱文·凱斯木然說,轉開臉。 “剛剛我以為你不笨,但現在我認為你笨得很。”
“阿凱。”他妻子輕聲說,但他沒看她。
“我不知道你認為偵探工作是什麼樣子。”狄雷尼說,盯著床上的男人。 “大部分人都受了小說、電影和電視的製約,以為偵探工作要不是離奇的線索和聰明得要命的演繹推理,就是在屋頂上追逐、破門而人、在地鐵軌道上槍戰。在偵探工作裡,那一切大概只佔百分之五。現在我告訴你偵探的時間花在哪裡。差不多十五年前,長島有個小女孩在街頭被擄走。她放學正要走路回家,一輛車停在她旁邊,司機說了什麼,她走向車。一個小女孩。司機開門,一把把她抓進車裡,然後開走。有個目擊證人,是個老太婆,她說那'好像'是一輛深色的車,黑色或深藍或深綠或紫褐色,'好像'是掛紐約牌照。她什麼都不確定。總之,小女孩的父母接到勒索信,乖乖照做:沒報警,付了錢。三天后小女孩的屍體被發現。然後FBI才被找來,只有兩條線索:車子可能是紐約牌照,還有手寫的勒索信。於是FBI四處召來差不多六十名探員,給他們上筆跡鑑識的速成課。勒索信影印放大,分成一塊一塊貼在牆上。六十人分成三班,二十四小時輪流比對發自長島的汽車牌照申請書。有多少簽名?成千上萬?恐怕超過百萬。探員抽出有可能的申請書,然後筆跡專家接手縮小範圍。”
“人有沒有抓到?”艾芙琳·凱斯脫口而出。
“哦,當然。”狄雷尼點頭。 “抓到了。到頭來。如果當初沒在長島的申請書裡找到,接下來就會比對紐約州每一份牌照。成千上百萬,我告訴你這些,是讓你知道偵探工作通常只是:一般常識;知道自己總得從哪裡開始;辛苦費力又枯燥的勞動;還有機率百分比。差不多就這樣。再一次,謝謝你的幫忙。”
他快走到通往客應的門簾時,凱文·凱斯開了口,聲音微弱,幾乎飄渺。
“隊長。”
狄雷尼轉身。 “什麼事?”
“要是你在戶外生活找到冰斧,誰要檢查那些銷售單據?”
狄雷尼聳聳肩。 “我來做。總會有人做。單據會被檢查。”
“有時候銷售單據上列出的東西只有貨號,你不會知道那是什麼。”
“我會跟老闆要數據,弄清楚貨號代表什麼。”
“隊長,我多得是時間,又沒有哪裡可去。我可以比對那些銷售單據,我知道要找什麼,可以比你更快抽出每一張列出冰斧的單據。”
狄雷尼注視他良久,面無表情。 “我會再跟你聯絡。”他點頭。
艾芙琳·凱斯送他出門。
“謝謝你。”她輕聲說道。
離開凱斯家,他直接走向第六大道,轉向南,尋找五金行。找不到。他轉上十一街,往北走。還是找不到,然後,在第六大道對面,西邊那一側,他看到了一家。
“我要一小罐油。”他對店員說,:“像縫紉機油那種。”
對方給了他一隻方形小罐,長長噴嘴封著紅色小蓋。
“可以用這個給工具上油嗎?”他問。
“當然。”店員向他保證。 “工具,縫紉機,電扇,鎖……什麼都行,這是全國賣得最好的萬用油。”
多謝了,狄雷尼哀怨想道,買下那罐油。
他不該搭出租車的。他們的戶頭里仍有不少錢,也有債券(大多是免稅的市政公債),當然還有那棟赤褐砂石建築,但狄雷尼現在沒有薪水,芭芭拉的醫藥和住院費又高得嚇人,所以他實在應該搭地鐵,然後在五十九街轉搭公交車。但他感覺大受鼓舞,樂觀之至,於是決定搭出租車去醫院。前往上城的路上,他取下油罐的紅色小蓋,擠了幾滴油到指尖,用大拇指摩擦。稀薄的油。感覺很好,他微笑。
但芭芭拉不在病房。樓層護士解釋,她又被送去照X光、做檢查了。狄雷尼在她床頭几上留了張短短紙條:“哈囉。我來過了。今晚見。我愛你。艾德華。”
他匆匆回家,脫下大衣和外套,鬆開領帶,捲起袖口,穿上地毯拖鞋。瑪莉在家,金屬燉鍋裡正燉著一鍋牛肉,但他請她燉好後放涼。他要做的事太多了,沒時間想吃的。
先前他清出書房金屬檔案櫃的上兩層抽屜,最上面一層將“隆巴德行動”報告的複印件歸檔,井然有序分成兩份:法蘭克·隆巴德和伯納·吉爾伯特,其下又各自分類:“凶器”,“動機”,“傷口”,“個人歷史”等等。
第二個抽屜放的是他自己的檔案,薄薄檔案夾裡目前大多只是隨手寫下的筆記。
現在他開始把這些筆記擴充為報告,向誰或為什麼報告他說不上來。但他多年來辦案都是這麼做的,而且把自己的本能反應和問題寫成白紙黑字也常有所幫助。在以往的快樂時光,芭芭拉用她的手提電動打字機打出他的筆記,幫了他很大的忙,但他從來沒弄清楚電動打字機的神秘,現在只能靠手寫報告。
他首先從拖延已久的所有相關人士的通訊簿開始著手,列出他們的姓名、地址和電話(如果他有號碼或者電話簿裡查得到的話)。然後他寫出一份又一份報告,敘述他跟索森和強森的會面,他對隆巴德遺孀、母親、友人的訪談,他與朵夫曼、與佛格森的對話。他盡可能快寫,抄錄他先前凌亂塗寫在隨身筆記簿裡、信封上、從報章雜誌撕下的紙片上的筆記。
他寫下與托馬斯·韓德利、克里斯托弗·蘭利、凱文·凱斯的會面。他描述泥水匠榔頭、岩石獵人榔頭以及凱斯的冰斧——何時在何處購買,價錢多少,用途為何。報告中還寫到他對蒙妮卡·吉爾伯特的訊問,他買的那罐淡機油,他提出的駕駛執照掛失報告。
這些全都該在幾星期前做好,他急著趕上進度,然後保持檔案每天加入新數據。這或許毫無意義,很可能毫無意義,但他覺得將自己所做的一切寫成紀錄很重要,愈堆愈多的紙張也不知為何給了他安心的感覺。在檔案櫃第二個抽屜後半,他放進泥水匠榔頭、岩石獵人榔頭以及油罐:物證。
他穩定工作,只停筆兩次去廚房拿冰啤酒。瑪莉在樓上打掃,但燉牛肉的火已經關了,他掀起鍋蓋試聞,味道香極了。
他盡可能寫得清晰快速,但他承認自己的筆跡一塌糊塗。芭芭拉讀得懂,但此外還有誰讀得懂?但他整齊的牛皮紙檔案夾愈來愈多:“嫌犯”、“凶器”、“動機”、“偵訊”、“時機”、“驗屍”等等,看來全都非當正式,令人印象深刻。
下午近傍晚,他仍盡快寫著報告,瑪莉離開前堅定命令他要吃燉牛肉,以免營養不良昏倒。她走後鎖上門,回去寫報告,沒幾分鐘前門門鈴響了。他生氣地丟下筆,先是心想然後說出聲來:“拜託,上帝,希望是蘭利帶冰斧來。”
他透過門旁的窄窄玻璃板往外看,果真是蘭利,手拿一個紙包,滿臉笑容。狄雷尼一把拉開門。
“找到了!”蘭利叫。
隊長不能告訴他,自己幾小時前已經把同樣的東西握在手裡;他不願剝奪這位可愛小老頭的勝利時刻。
來到書房,他們一同檢視冰斧。這把跟凱文·凱斯那把一模一樣。兩人一項一項像彼此指出必要的特徵:漸窄的鶴嘴鋤,往下彎的弧度,銳利的尖頭,整體鋼材。
“沒錯。”狄雷尼點頭。 “蘭利先生,我想就是它了。恭喜。”
“哦……”蘭利說著,手往空中一揮。 “是你給了我線索。誰告訴你戶外生活的?”
“我湊巧碰到一個人。”狄雷尼含糊說道。 “他對爬山有興趣,湊巧提到那家店,完全是運氣。但就算沒這線索,您遲早也會找到那裡。”
“重心平衡絕佳。”蘭利說著掂了掂工具。 “製作得非常精良。唔……”
“什麼事?”狄雷尼說。
“唔,我想我的工作結束了。”老人說。 “我是說,我們找到凶器了,對不對?”
“我們認為的凶器。”
“是。當然。但就是找到了,對不對?我是說,我想你大概沒事情要我做了。所以我就……”
他的聲音中斷,雙手來回翻轉冰斧,盯著它看。
“沒事情要您做?”狄雷尼難以置信地說。 “蘭利先生,我還有很多事情希望您能做,但您已經做了這麼多,我都不好意思開口。”
“什麼事?”蘭利熱切插口。 “什麼事?告訴我。我現在不想停手,真的不想。還有什麼要做的?請告訴我。”
“唔……”狄雷尼說。 “我們並不確定紐約只有戶外生活賣這種冰斧。你的清單上還有其他店沒去過,不是嗎?”
“天啊,是的。”
“唔,我們必須調查,清楚列出紐約每一家賣這種冰斧的店。這種或類似的冰斧。這就需要查出有多少美國公司製造這種冰斧,批發給誰,批發商又零賣給紐約的哪些店,然後——你看到沒?頂端側邊這裡?這裡寫著'西德製'。進口貨。奧地利和瑞士也有。所以我們必須查出進口商有哪些,他們又把貨賣給這裡的哪些店。蘭利先生,這工作量實在很重,我不好意思——”
“我來做!”克里斯托弗·蘭利叫道。 “我的天哪,我都不知道偵探工作這麼——這麼繁複。但我能明白為什麼需要這麼做。你要查出紐約地區賣出的每一把這種冰斧的來源,正確嗎?”
“完全正確。”狄雷尼點頭。 “我們從紐約地區開始,然後逐漸向外擴展。但工作量很重,我不能——”
克里斯托弗·蘭利抬起一隻小手。
“拜託。”他說。 “隊長,我想要做。我這輩子從沒感覺這麼有活力。現在我打算這麼做:首先去查我清單上所有其他的店,看他們有沒有賣冰斧,把有賣的店紀錄下來。然後到圖書館查國內工具製造廠商名錄。一家一家問,或者寫信向他們要目錄,看他們有沒有製造這種工具。同時我還會向歐洲國家的大使館、領事館和商會詢問,查出將這些工具進口到美國的公司有哪些。這樣如何?”
狄雷尼敬佩地看著他。 “蘭利先生,我真希望以前的一些案子有您幫忙,您太神了,真的。”
“哦……”蘭利說,高興得紅了臉,“你知道……”
“我認為您的計劃好極了,如果您願意做——這工作量會很大、很辛苦,很吃力——我只能說'謝謝您',因為您做的事情很重要。”
關鍵詞。
“重要。”蘭利覆述。 “是的。謝謝你。”
兩人同意由狄雷尼保管戶外生活的冰斧。他把它小心放進檔案櫃第二個抽屜。他的“證物”愈來愈多了。然後他送蘭利到門口。
“希莫曼寡婦好嗎?”他問。
“什麼?哦,很好,謝謝你。她對我一直很好。你知道……”
“當然。我太太對她很有好感。”
“是嗎!”
“沒錯。她非常喜歡她,認為她是個非常心地溫暖、誠懇、外向的女人。”
“沒錯,沒錯,她就是這樣。你有沒有吃一點那個魚餅凍,隊長?”
“沒,我沒吃。”
“你會漸漸喜歡上它。我猜是後天的口味吧。唔……”
小老頭往外走,但隊長叫道:“哦,蘭利先生,還有一件事。”他於是轉身。
“您在戶外生活買冰斧時,有沒有拿到銷售單據?”
“銷售單據?哦,有。在這裡。”
他從大衣口袋掏出單據,交給狄雷尼。隊長急切檢視,上面寫著蘭利的姓名住址,時間(“登山斧——4B54C”)和價錢:十八塊九毛五,外加紐約市營業稅,然後是總金額。
“店員跟我要姓名住址,因為他們每年會寄兩次免費目錄,想增加郵寄名單的人數。我告訴他真名,這樣沒關係吧,隊長?”
“當然。”
“而且我想他們的目錄可能很有趣。那家店有些東西確實很吸引人。”
“我可以留下這張銷售單據嗎?”
“當然。”
“您在這案子上花了很多錢,蘭利先生”
他微笑,一手朝空中一揮,抬頭挺胸走出去,好個無憂無慮的花花大少。
鎖上門,隊長回到書房,決心繼續寫完調查行動的完整報告,但提不起勁,終於放棄:有件事讓他煩心。他走進廚房,那鍋燉牛肉正在放涼。他拿一把長柄叉,站在那兒吃了三塊微溫的牛肉、一個馬鈴薯、一個小洋蔥和兩片紅蘿蔔,全都味同嚼蠟,但他了解瑪莉的廚藝,猜想這鍋燉肉其實很美味,是他自己不好。
之後,來到醫院,他告訴芭芭拉問題何在。她很安靜,幾乎漠不關心,他不確定她有沒有在聽,如果有,又是否了解。她盯著他看,他想那是一雙發燒的眼睛,又大又亮。
他告訴她今天發生的一切,只略過書店打來說找到小寶貝的那通電話。他想給她一份驚喜。但他告訴她蘭利買了那把冰斧,而他,狄雷尼,深信用來攻擊隆巴德和吉爾伯特的就是類似的工具。
“我知道現在該做什麼。”他說。 “我已經要蘭利去查其他可以買到冰斧的地方,他會去找零售商、批發商、製造廠商和進口商。一個人做這個,工作量很大。然後我必須試著弄到一份戶外生活的郵寄名早。我不知道名單有多長,但一定人數眾多。得有人整份看過,一個個挑出二五麼轄區住戶的姓名地址。我幾乎確定兇手就住在這一區。然後我想拿到戶外生活的所有銷售單據,不管他們保存了幾年份,也是要找住在轄區買過冰斧的人。蘭利找到的每一家賣冰斧的店,都必須這樣來回比對一番。我相信有些店一定沒有郵寄名單或列出貨品的銷售單據,所以整件事可能只是浪費大把時間。但我想還是得做,你說呢?”
“是的。”她堅定說道,“毫無疑問。何況這是你唯一的線索,不是嗎?”
“唯一的線索。”他沉著臉點頭。 “但得花很多時間。”
她注視他一會兒,然後輕輕微笑。
“我知道你在心煩什麼,艾德華。你在想,就算有蘭利先生和凱文·凱斯幫你,查對所有清單和銷售單據還是太花時間。你是怕,在你們漫無頭緒翻找郵寄名單時,又會有人受傷或被殺。你在納悶,是不是或許該把手上現有的資料交給隆巴德行動,讓布羅頓和他的五百名警探去查,他們進行的速度可以快得多。”
“是的。”他說,感激於她現在思路清晰,思緒與他一致。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你覺得呢?”
“布羅頓會接受你給他的線索嗎?”
“包利組長絕對會。我要找也是找他。他現在愈來愈走投無路了,也難怪。他什麼都沒查到。他會緊緊抓住這線索,好好的查。”
之後他們沒說話,他走過去坐在她床旁,握著她的手,兩人沉默幾分鐘。
“這其實是道德問題,不是嗎?”她終於說。
他頹喪點頭。 “事關我自己的驕傲和企圖心和自我……當然還有我對索森和強森的承諾。但若我不這麼做,而又有人被殺,我得負很大的責任。”
她沒問向誰負責。
“我可以幫你看名單。”她虛弱說道。 “大部分時候我只是躺在這裡看書或睡覺,但有些天我精神比較好,可以幫忙。”
他捏捏她的手,露出憂傷的微笑。 “你告訴我該怎麼做,就是幫了最大的忙。”
“你什麼時候照我說的做過?”她責備。 “你總是一意孤行,這你也知道。”
他咧嘴一笑,“但你幫了我的忙。”他向她保證。 “你幫我釐清事情。”
“艾德華,我想你應該暫時按兵不動。這件事伊伐·索森涉入很深,強森督察也是。如果你去找布羅頓,或甚至包利組長,他們一定會問是誰授權你進行調查。”
“我可以不把索森和強森牽扯進來。別忘了,我有那封局長簽署的信。”
“但還是會搞得很難看,不是嗎?而且布羅頓八成會知道索森涉入其中:你和他多年以來一直很親近。艾德華,你何不找伊伐和強森督察談談?告訴他們你想做什麼,討論一下,他們是講理的人,也許可以提些建議。我知道這案子對你意義重大。”
“是的,”他低下頭,“確實如此。每天更加重大。索森去吉爾伯特遇襲現場時,真的嚇到了。他幾乎等於是說,跟抓到兇手比起來,挫布羅頓銳氣這件事實在微不足道。是的,這樣做最好。我會跟索森和強森談,告訴他們我想把資料交給布羅頓。想到就很討厭——那個狗屎傢伙!但也許必須這麼做。唔,我會再想想。我試試看明天能不能見到他們。但晚上會來,告訴你情況如何。”
“記住,別發脾氣,艾德華。”
“我什麼時候發過脾氣?”他質問。
“我向來自製得很。”
兩人大笑。
註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