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第三死罪

第11章 第一節

第三死罪 劳伦斯·山德斯 3394 2018-03-15
古卓依曾看過某位作家寫的一篇自傳。他以前患有精神病,被隔離了好幾年。 他說瘋子以為自己不瘋這個說法不確實。他說瘋子往往都知道自己在發瘋。但是他們一來不能戰勝自己的苦惱,二來不想去戰勝苦惱。因為,他寫道:“在瘋狂之中有著歡樂和美麗。” “歡樂和美麗”這句話撼動了她的心;她不時的記著它。瘋狂的歡樂。瘋狂的美麗。 在她從事二度冒險之後的那個下午(她將那些事都稱之為'冒險'),彭伊雷走進她的辦公室。瘦腿搭在她的桌子上;她聞到了他的威士忌味。 “又是一個,”他壓低了聲音說。 她望著他,搖頭。 “我不懂,彭先生。” “又一次謀殺。刺殺。這次是在皮耶士大飯店。就像上個月大公園飯店的那件事一樣。你看過那篇報導了吧?”

她點頭。 “這個差不多完全一樣,”他說。 “兇手是同一個。” “真可怕,”她露出厭惡的表情。 “好像又是一個'山姆之子'。” 她嘆口氣。 “報紙大概有得宣傳了。” “他們目前在努力封鎖。這個消息對旅館業很不好。不過遲早總會掀出來。” “我也這麼想。” “他們會逮到他的,”他下了桌子。 “只是時間問題。你今天覺得如何?” “好得多,謝謝你。” “那很好。” 她瞧著他踉蹌的出了辦公室。 '他',彭伊雷方才說的。 “他們會逮到'他'。”大家都以為那是個男人;值得欣慰。不過彭伊雷提到報紙的事——那才叫精采。 她查到了《紐約時報》的電話號碼。很容易記的一個號碼。下班回家的路上,利用公用電話撥了過去。

她裝出低沉的男人口音,對時報的接線生說,希望與報社里的有關人士談談皮耶士大飯店的兇案。線路轉開了。她耐心的候著。 “社會新聞部,”一個男人的聲音。 “敝姓賈。” “我要說的是關於昨晚皮耶士大飯店的謀殺案。” “是?” “跟上個月發生在大公園飯店的完全相似。兩件案子是同一個人做的。” 對方停了一兩秒,之後: “請問您的大名是——” 她掛斷,竊笑。 她追憶前一晚,與米爾耐揮手道別後的行動。要確定一切完美無瑕疵。 她再次出門的時候,門房幾乎都不看她。哪裡會記得她換了絲襪和高跟鞋。出租車司機絕不會記得載過一名女客至七十二街與西中央公園路。就算記得,這與皮耶士大飯店的午夜殺手扯得上什麼關係?

“飛摩”的女洗手間裡,沒有人瞧見她化妝,戴假髮。她是由旅社的出口離開的;酒保不可能注意這些事。出租車司機載她到離皮耶士大飯店三條街的街口。沒有看她。沒有交談。 “阿卡塔爾”酒廊擁擠不堪,那裡有許多女人穿得比她更惹火。塞滿人的電梯裡,另外有一對也在三十層樓下。但是他們有說有笑的朝反方向走。古卓依以為他們不可能去注意她和福瑞。 到了房間裡,她尤其謹慎。他走了以後,(她不用“死”這個字,她要說他走了。)她吃驚的發覺,血沾上了她的手肘。 她對著鮮血看了很久。兩隻手,兩截手臂都滴著鮮明的黏液。她抬起手嗅一下。有股味道。不是她的血,但是有味道。 她進浴室去沖洗,用熱水一遍遍的沖洗。擦乾了手,任水嘩嘩的衝去洗面槽裡的血污。她回臥室穿衣,根本不朝床上望一眼。

接著再回浴室,關了水龍頭。以濕毛巾擦拭開關和門鈕。然後,白色的塑料卡片便插入了卡孔。 臨走前。她除下假髮,卸了妝,用毛巾抹淨了臉。假髮和毛巾一併裝入皮包。再向房間裡巡過最後一遍,確定一切部沒有問題。 下樓的電梯還是很擠,沒有任何人看她:一個蒼白著臉,身上穿一件寬大衣,鈕扣一路扣到下巴上的女子,當然不會有人看她;她又再是原來的古卓依,一個隱形的女人。 她在第五街叫了輛車子駛到三十八街五號路口。再從轉角走回公寓。一個人走在路上她毫不害怕。她的生命即使在此時結束,已經無憾。這就是她的感覺。 鎖緊房門,再沖一個澡(這已是同一天的第三次)。把全部的秘密道具放回原來的秘密位置。濕毛巾扔進垃圾箱的塑料袋底,等早上投入焚化爐。

她已有好幾個鐘頭不去注意的抽痛感,現在又開始了。她塞了一枚棉塞進去,再吞一粒米度,兩片安那辛,一顆多種維他命B,一顆維他命C,再喝下半小罐草莓優格。 上床之前,幹吞了一片鎮靜劑。 甜睡有如嬰兒。 接下來的一個月,何其匆匆。一日接著一日,連星期都像煞縮短了許多。星期一才完,星期五便已趕到。想要記憶中間發生些什麼,難。 在這如飛的刻板生活裡,逐漸的,那逝去的往日竟活現在眼前。古卓依發覺自己愈發想念起她的婚姻、丈夫、父母,還有她的童年。她花了一整夜回想十三歲那年,來參加她生日宴會的朋友,把他們的姓名一一寫下。 那次的生日過得一團糟,一方面因為有幾個客人缺席,而且不來電話道歉。另一方面因為她剛巧在那天第一次來經。不停的出血,可怕極了。她看著自己就像一個起了皺的空皮囊。

米爾耐在一周後撥電話到她家裡。這倒是出乎意料,她一時間竟有些想不起他。 “希望我沒有打擾你,”他說。 “哦,沒有。” “好嗎,卓依?” “很好,謝謝,你呢?” “普普通通,”孩子氣的聲音。 “我在想你明天晚上要是沒有什麼計劃的話,我們一起去吃頓飯、看場電影。” “哦,對不起,”她接得很快。 “我有計劃。” 他表示失望,但盼望著下次的機會。兩人不自在的談了一會兒,掛斷。她緊盯著這具黑色、死寂了的電話。 “不要太猴急,卓依,”母親曾斬釘截鐵的訓誡她。 “別教男人一眼看穿你迫不及待。” 她不知道是她毋親教導有方,抑或自己本來就興趣缺缺。她不能確定自己是否想再見米爾耐的面。如果再見,那也只是為了消遣。

他果然又來了電話,這次,她接受了邀請。星期六的晚上,她以為這是好預兆。紐約的男人在平常日子定的約會都是“墊檔”的小角色。星期六晚上,那才是留給心愛的“大牌”。 米爾耐堅持在她公寓樓下大廳見面。直接由那裡叫車至東六十街的一家法國餐館。他已經預先訂了座。這家餐廳的生意很好,裝潢得很活潑。 古卓依愜意的抽著煙、啜著酒、聽著別桌食客的閒話,這一刻,她感到自己是有形的,真實的屬於這個世界。 飯後,他們倆漫步到六十街和第三街口。電影院前卻排了長龍。他一臉沮喪的看她。 “我不想乾等,你呢?” “不怎麼想,”她毫不加考慮的又加了一句:“乾脆去我家看電視、純聊天如何?” 他面上起了變化:很快的一撇。又很快的恢復那副長耳朵狗模樣,搖著尾巴,拚命討好。

“這主意滿不錯,”他說。 “只是家裡沒什麼可喝的。” “我們順路帶兩瓶白酒回去,可好?” “一瓶足夠了。” 前塵往事兩人都懶得再談。現在,話題在有意無意間變得比較體己了些。試探著,開展一種新的關係。兩個人都帶幾分羞、幾許澀。 在她屋裡,添了冰瑰的白酒已經斟上。他坐在椅子上,兩條短腿沖向外頭。身上一套厚重的呢西裝,一件大花格襯衫,一條線鉤的領帶。看上去人顯得更小更癟,真教人有“載不動”這許多衣服的喟嘆。 她蜷坐在起居室角落的長榻上,脫了鞋,腿勾在灰法蘭絨長衫底下。她很輕鬆。他絲毫不感到恐懼。假使她開口說聲,“走,”他絕對連半分鐘都不敢留。 “你怎麼不結婚?”她以為他應該有興趣。

“誰會要我?”他靦腆的露出一排小牙齒。 “再說,卓依,現在的婚姻沒有約束力了。生活方式五花八門。” “嗯,”她含糊的應著。 “你對於女性運動有興趣嗎?” “不怎麼樣。所知不多。” “我也是,”他說。 “不過據我看到的那些報導都很有些道理,很合邏輯。” “其中有些女人太——太粗俗、膚淺,”她猛的發作。 “對,對,”他急忙附議。 “這是真話。” “她們只是——窮表現,”她繼續說。 “自許為新女性,我卻不認為她們像女人。” “你講得真對。” “我認為,最最主要的一點,就是,女人應該很淑女。對不對?我是說,應該輕言慢語、溫柔優雅。我從小就接受這樣的調教。外表要力求整潔,待人謙虛大方又富有同情心。”

“我一向尊敬女性。” “我母親就是這麼說的——如果你表現得像個淑女,男人就會敬重你。” “你母親還在嗎?” “在。” “她真是個很難得的女人。” “對,”卓依熱烈的說。 “的確是的。她現在已經六十出頭了,可是在她那些橋牌社、園藝社還有畫友俱樂部裡非常活躍。暢銷書本本都看。同時負責教堂的義賣活動。她永遠不讓自己閒著。 “我是說,她不會只待在家裡燒飯洗衣。她有自己的生活面。但是這並不表示她不顧到父親;她一樣照顧。只不過,他絕不是她生活的全部。她是個非常獨立的女人。” “太了不起了,”米爾耐殷勤的說。 “你真該見見她,”卓依繼續。 “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得多。每個星期做一次頭髮。穿著得體,她對服裝真是有一套。她一切都太完美了。現在雖然胖了些,可還是站得筆直,精神十足。” “一位真正的淑女。” “對。一位真正的淑女。” 接著輪到米爾耐誇讚他的母親,似乎像極了卓依方才描述的模式。片刻過後,古卓依在表面上仍是專心聽講,神思卻已盪進了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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