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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章恐懼的尖叫聲

獨行女 海伦·麦克洛伊 5340 2018-03-15
我爬上梯子,來到颶風肆虐的甲板上,幸好剛才在隔間裡拿了一件帶兜帽的雨衣。我的頭髮剪得很短。即便有防護措施,狂野的風還是夾雜著雨水朝我的臉和腿拍打下來,淋濕了我的長襪,吹散的幾縷頭髮貼在臉上。 我斜倚在風中,一邊在甲板上走,一邊朝每根支柱後面的救生船下面張望,確保那裡沒有人。整個甲板上空蕩蕩的。那一刻,我獨自享受著黑夜、暴雨和狂風。我停在護欄旁,緊緊地抓著欄杆,即便船突然向前傾斜,我依然能夠穩穩地站在那兒。船下的海水,夾雜著泡沫,閃著銀光,從船邊翻滾著湧向漆黑的夜。 突然,托尼在我的胳膊肘旁和我說話。 “你不能謹慎點嗎?完全不知道要小心?站得離護欄這麼近,就你一個人,何況甲板上面沒有遮掩,還是在這樣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你甚至沒聽到我走上來的腳步聲!”

我向後退了一步,“抱歉。我把整件事都忘了。” “對你打擊很大,是嗎?” 我轉過頭看著他。他拉起了雨衣的領子,但是頭依然暴露在大風中。雨滴像淚水一樣在他的面頰滑過,潮濕的頭髮捲曲成了鬈髮。 “什麼意思?”我問他。 “因為魯伯特死了。” “你怎麼知道的?” “你看上去很難過。” 我試著振作起來。 “魯伯特和我是老朋友了。我不記事的時候就認識他了。我還記得我十八歲那年,他帶我參加了哈佛畢業慶典。現在……”我抬頭望去,原本清晰可見的天空現在漆黑一片,“他在哪兒?正在望著我們嗎?或者,他已經變成宇宙萬物中微小的元素了?” 托尼遞過了煙。我彎下身,去觸碰他手裡握著的火柴。火苗隨著風的撕扯激烈地跳動著,托尼再去給自己點煙的時候,火苗熄滅了。他把熄滅的火柴扔下了船,兩隻胳膊倚著護欄。

“火焰去哪兒了,現在?”他輕聲說。 “但是魯伯特……他的身體並沒有消亡。他轉變成了其他物質。為什麼靈魂就不能轉變?物質不會被創造產生,也不會消亡。” “物質的機能除外。”托尼總是能在他那一代人接受的信條裡找到問題的答案,“想一想,精神、思想、個性,這些都對人體正常運轉發揮著功效。如果一台收音機被打碎了,就不能聽了。盒子、管子之類的零件依然存在,但是,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功能。見鬼,我本人也很喜歡魯伯特。當我的生活一團糟,沒人願意幫我的時候,是魯伯特伸出了援手,幫我在奎斯奇亞找到第一份工作。那個時候,甚至連我父親也不肯理我。” 我思考著他用收音機做作的那個類比。收音機壞掉之後,依然存在的不僅是盒子和管子。還有我們聽不到的、來自廣播電台的聲波和電波,只是它們以另一種形式存在罷了。也許魯伯特身上某種無聲的、隱形的物質……

托尼的話把我拉回到現實中來,“你的父母和魯伯特的父母之間有夙怨,是嗎?” “就像那些愚蠢的家庭爭吵一樣,”我回答說,“我的父親向魯伯特的父親借了一筆錢。他們口頭達成協議,這筆錢通過我父親在我祖父擁有的莊園中所佔的股份來償還。我祖父去世後,魯伯特的父親成了遺囑的執行人。正如我父親預料的那樣,魯伯特的父親聲稱莊園財產越來越少,根本不夠償還債務,更不用說有能力還錢了。我父親認為他在我祖父重病期間想辦法故意使莊園的財產減少。魯伯特的父親就想讓我父親虧欠於他,因為他們還為其他事情爭吵,比如政治。沒有人留意這件事,但是兩個家庭就是不往來——直到戰爭期間我在華盛頓巧遇魯伯特。那個時候,我們雙方的父母都去世了。整件事太久遠了,我們一笑置之,忘記了所有的不愉快。”

我懷疑托尼根本沒在聽我說話。他接下來的話證實了他確實在想別的事。 “你認為阿曼達出了什麼事?” “我不知道。也不關心。” “你現在依然覺得魯伯特的那次事故是——意外嗎?” 我顫抖了一下,不僅是因為身上淋了雨的緣故,“誰知道呢。” “你說魯伯特出事的時候,現場只有他一個人,”托尼把聲音壓低說,“人們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失去了知覺,摔斷了一條腿,頭上有一道傷痕。肯定是骨頭斷了,否則他不會死的。如果他不是被馬蹄踢傷的呢?可能是被撞倒的,然後任他在那裡自生自滅,也可能是有人故意在他馬鞍的腹帶上動了手腳,希望看到最壞的情況發生,這也許是他為什麼沒有解僱那個養馬的僕人的原因。他有理由懷疑這件事是別人幹的。也許整件事一開始就和這筆錢有關。”

“魯伯特不會報警嗎?”我反駁他說,“如果他真的懷疑什麼人的話。” “也許他沒有證據。或者是其他什麼原因。一些不為我們所知的原因。” 我又一次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托尼,你聽說過堯帝嗎?” “究竟是什麼?” “他統治中國的時候,中國正處於鼎盛時期。那個時候,流傳著有關和平安寧的諺語。'堯帝時代,少女獨自一人攜帶一袋金子從帝國的一端走到另一端而不用擔心受到攻擊。從那時起,時代已經發生了改變。'” “輕描淡寫。”托尼喃喃自語說。 “所以我現在開始明白了。托尼,你知道為什麼事務長要我們捐錢的時候我要向你借錢嗎?因為我的錢包不見了。大部分的旅行支票也丟了。”

“不見了?”他呆呆地看著我。 “我認為是被偷了。” 托尼笑了笑,“你認為是賊偷走了你的錢包和支票,這種想法很有意思。當然了,他並不知道你還帶著一包足足有十萬美元的鈔票。” “正是因為他知道,”我嘆了口氣說,“所以他才偷走我的錢包。” 托尼聳了聳肩膀,試圖弄明白我的意思:“你是說他懷疑魯伯特的錢在你這兒,但他不確定,他不知道錢藏在哪。所以他先偷走你自己的錢,希望你遲早會用到從魯伯特那拿來的那些現金。當你開始花一百美元現鈔時,他就能確定魯伯特的那包錢就在你那兒。如果他在你取第二張鈔票之前緊緊地盯住你,他甚至可能發現你把錢藏在什麼地方。如果他偷走第一張一百美元,或者在橋牌遊戲裡把錢騙走,他就能更早地發現藏錢的地方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 “但是,他怎麼會一開始就懷疑錢在你那兒?” “任何一名乘客或工作人員現在都有可能知道這件事。我告訴過你我聽到走廊裡對話的事了。今天下午我們在屋裡說話的時候,無論誰恰巧從那裡經過,都會無意中聽到我們的談話。” “天哪!你確定嗎?” “非常肯定。我聽到哈利教授和他妻子在走廊裡爭吵,就在你離開我的隔間之後。透過通風口,我能聽到他們的聲音,即使說話聲很小。” “你認出是他們的聲音嗎?” “不。聲音太小,很難辨認出是誰。” “那你怎麼知道是哈利夫婦?” “他們是這艘船上唯一一對已婚夫婦。那個女人稱他為'我的丈夫'。” “也許詹姆斯·舍伍德和那位克萊斯比小姐秘密地結了婚。”托尼咧著嘴笑著說。

“為什麼要秘密地結婚?” “舍伍德是個奇怪的傢伙,有關他個人的一切都很神秘。我根本不了解他。不知道他是什麼國家的人,也不知道他是乾什麼的。” “無論這兩個人是誰,他們不知道我能聽到他們說話。”我繼續說,“那個女人問那個男人他是否肯定他們的談話沒人會聽到,那個男人說是的。所以他們兩個人都沒聽到我們的談話。但是,在那兩個人出現之前,一定有人聽到了。因為,我可以肯定,這裡有人懷疑魯伯特的錢在我手上。我的錢包偏偏在這個時候丟了,這絕不是巧合。” “有沒有可能是乘客中的某個人?或者是船員?” “都有可能。可能是這裡的任何一個人。比如說,哈利,他熱衷於談論關於蛇和蝙蝠的話題,在其他方面倒是很理智,甚至算得上精明。他的妻子顯然非常貪慕虛榮,熱愛那些用錢可以買到的東西。克萊斯比小姐好像需要錢,舍伍德也一樣。你認識他多長時間了?”

“只有幾個星期。就像你在聖安德魯賓館的酒吧里與人結識的方式一樣。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也不知道他是乾什麼的。他不談論這些——你或許注意到了。為什麼不把錢交給事務長呢?” “因為在這艘船上,最令我懷疑的就是他。就在船出發的幾小時前,我在魯伯特的家裡見過這個人。只是他當時沒有穿事務長的製服。” 我猶豫了一下。我應該把整個故事原原本本告訴托尼嗎?他會相信嗎?如果他相信了我的話,他打算怎麼做呢?他生性衝動,而且不是太聰明。我約束不了他。而且,我不想把他牽扯到這件事中來,讓他越陷越深。 我們的周圍漆黑一片,突然,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了均勻的鼓聲——聲調高揚,比船的發動機的聲音節奏更快,更悠揚,更具穿透力。

“飛機。”托尼說。 我向上望去。遠處,兩架小得如螢火蟲般的飛機劃過黑夜中的蒼穹。頃刻間,它們又消失在滾滾的烏雲中。 “他當時裝扮得像名花匠,”我繼續說,“他有把大剪刀。正在修剪樹籬。” “太奇怪了——也許他在那裡的時候就已經聽說有關這筆錢的事了。” “不止一個人竊聽到了這件事,”我若有所思地說,“勳爵家的花匠,或者是我隔間外的什麼人。”我苦笑了一下,“謠言很快就會傳出去。也許,現在船上的每個人都知道錢在我這兒。” 托尼對此感到很煩躁,眉頭緊鎖,“管他呢,為什麼不把錢直接給事務長?假設說,他確實想偷這筆錢,這重要嗎?反正現在魯伯特已經死了。” “是的。可他偷了錢也許依舊不會罷手。他可能會殺掉你和我,魯伯特已經死了,我們是唯一知道這筆錢存在和錢歸誰所有的人。為了避免麻煩,我們當然可以把這筆錢的事告訴船上的每個人,讓他們去爭去搶,但我不想認輸,不想這樣解決魯伯特託付我辦的事。” “感情用事!”托尼更加尖刻地說,“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什麼事?” “把錢交給我。” 我看了看托尼。陰影遮住了他的眼睛。從舷窗透進來的光凸顯了他嘴角邊嚴肅的神情。我從沒見過他這樣嚴肅。或者說像現在這樣幼稚。年長的人會假裝滿不在乎地對待這件事,無論他多麼擔心。 “謝謝你,托尼。”我朝他笑了笑。 “你會把錢交給我嗎?”他熱切地問道。 “你怎麼會這麼想?” “你不打算把錢放在我這兒?” “當然不。” “但是……” 我笑了笑,“你真的認為我會讓你去冒險?為了我,讓眼前這個活生生的生命去送死?很抱歉你知道了這件事。如果不是錢散落一地的時候你恰好到我的屋子去,我永遠也不會告訴你這件事。” 托尼由嚴肅轉變成生悶氣——這樣的表情使他看上去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候都更加孩子氣,“你對我說話的時候,永遠都像一個六十歲的人在和一個大概只有十四歲的孩子說話。你不明白嗎?那個竊聽到秘密的人不會懷疑錢在我這。即使他有所懷疑,我可以用拳頭教訓他,我還有一把左輪手槍——許可證和一切證件齊全。銀行的工作有時需要帶很多現金在身邊,所以我就買了把槍。” 我幻想著托尼用槍殺掉那個在黑暗中偶然遇到他的第一個人的場景,無論那個人是不是無辜的。我也預見到了托尼這樣做的後果。 我不能對他說:你真是個善良而自負的小子,為人慷慨,做事笨手笨腳,滿腦子都裝著遊戲,極為單純。魯伯特甚至說,即使他遇上個狡猾的人,也不會知道那個人是騙子。 我只能說,“不,托尼。這是我自己的葬禮。” 很不幸,只能選這個詞了,托尼咧著嘴笑了笑。 “這就是我害怕的!找個地方把它放好,你不能把十萬美元放在手提包裡度過這三天。尤其是當這麼多人已經懷疑錢在你身上的時候。” “現在錢沒在我的包裡。” 托尼看了看挎在我肩上的白色牛皮質地的袋子——軟軟的,裡面顯然是空的。他張大了嘴,“哪去了?” 我突然靈機一動。只有一個辦法能讓托尼置身事外。 “我不告訴你。” 終於看到托尼臉上那種無所謂的自滿的神情消失了,我暗自得意。他圓圓的粉嫩的臉龐看上去有些蒼白,在昏暗的燈光下甚至顯得那樣清瘦,他慢悠悠地說,“哎呀,你這個——你這個白痴!你必須告訴我!否則我怎麼幫你呢?” 我搖了搖頭,“你會不經意間說出去的。” “親愛的姑娘,講講道理吧!” “你難道不明白嗎,這種方式最安全。”我爭辯說,“如果除了我以外,沒有任何人知道錢在哪,可能我們兩個都沒事。你不知情,那個賊就不會殺我,因為他自己找不到錢,他不敢殺掉唯一可以告訴他錢藏在哪的人。他只能監視我,想辦法讓我在不經意間把藏錢的地方透露給他。” “如果她逼你告訴他怎麼辦?” “在這麼小的船上不太可能發生這種事。這裡幾乎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隱私。” “你怎麼知道他自己找不到那包錢?如果他找到了,我們兩個就更危險了!” “沒有人能找到它,趁人不注意秘密地找也找不到。即使是官方人員去找,他們也找不到。肯定搜不到我藏錢的那個地方。” “別這麼肯定。你能想到把錢藏在那兒。別人也能想到。” “他們想不到。” “你怎麼這麼肯定?而且這麼固執!難道不能相信船上的某位船員嗎?比如說,船長?” “即使是船長,也不能夠相信。想想看吧,他的收入那麼少,十萬美元對他來說是多麼巨大的數字啊!我不知道我在害怕誰,托尼,但是,我不相信任何人。我對所有的一切都充滿懷疑。這件事我向誰都沒說——也沒告訴你——因為我對一切都沒有把握。這就是錢所帶來的最糟糕的麻煩——從你擁有錢財的那一刻起,你就開始懷疑每一個人,懷疑他們要把錢從你身邊搶走。通常來說,那些人確實會把錢搶走。如果我們能多印些錢,把錢的這種魔力消除掉,人們就不會對這麼平常的東西如此在意了。” 托尼咕噥著說,“那種情況是通貨膨脹。” “迅速增加真正的社會財富怎麼樣?商品和服務?那麼,只要傑出的人付出最大的努力,就不會有貧窮了。” “那種情況是過度生產。” “只是工資上漲趕不上物價上漲得快,所以大多數人才買不起他們所需的商品。為什麼工資就不能成倍地增長呢?” “這種事永遠也不會發生,”托尼回答說,“因為那些錢對於勞動者來說是工資,對商家來說就是成本。提高成本,利潤就會降低。削減了利潤,看看會發生什麼事。從經濟角度來講,我們生活在一個自相矛盾的社會裡。我很久以前就不去關注這個社會了。我的座右銘是:抓牢你想要的東西。” 我們又就這個話題聊了一會兒。就在那個時候,除了聽著狂風和大海的怒號,又傳來了另外一個聲音——恐懼的尖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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