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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四章瘋狂的同行者

獨行女 海伦·麦克洛伊 7498 2018-03-15
黑皮沙發和木盆裡枯萎的橡膠樹使主休息室的氣氛顯得很沉悶。好像航運公司從某家已經歇業的維多利亞時代的賓館——也許是古老的默里山賓館——買下了所有的家具。 我通過一道拱門,進入了二十世紀——這裡的屋頂和牆壁是由玻璃製成的,房間裡擺放著幾把柳條椅,幾塊用草編成的小毯子和幾張蓋著方毯的桌子,都是灰顏色的。一開始,第二間休息室和剛才那間一樣顯得空蕩蕩的。後來,我看到了一個男人的後腦勺和一對映襯在渾濁的紫水晶般暮色的天空下的一對年輕人肩膀的剪影。在微弱的燈光下,淡綠色的海面很平靜,掀著白色的小浪花。開始起風了。 “托尼!”我挽起了他的一隻胳膊,“謝天謝地,只有你一個人在這!我——” 我沒再說下去。那個人低頭看著我,他不是托尼。

他眼睛裡流露出的友善和緊閉著的小嘴顯露出的堅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發笑的嘴唇向上撅起,上下之間沒有縫隙。他的眼睛靈活地動著。 我放下他的胳膊:“很抱歉。我還以為你是托尼·布魯克呢。”他機敏地往旁邊一閃。他依然在微笑,但笑容裡透露出他性格中好鬥的一面。你幾乎能猜到,像他這樣的人,肩膀上應該會有傷口。 “沒什麼可抱歉的。”他說話的聲音平靜而低沉,“我很榮幸。托尼要比我年輕十歲。” “你認識他?” “在奎斯奇亞誰不認識他?他是個熱愛交際而且自負的年輕人。” “哦,你在這兒!”托尼穿過拱廊走進來。 “我一直在催乘務員,”他說,“酒水就來。你認識詹姆斯·舍伍德嗎?你喝什麼,詹姆斯?”

“我已經叫了喝的。”舍伍德說。 我們來到一張桌旁,桌上蓋著綠松石和赤褐色相間的方毯。我和托尼坐下來。舍伍德四肢伸開倚在座位上。他看上去很懈怠,很頹廢。不僅僅是因為他磨損了的袖口、下巴上短而硬的胡楂兒和鬆弛的肌肉給人以這種印象。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神、他的聲音和他的舉止裡所透露出的那種微妙的細節。他身體裡似乎有東西想要喊出聲來:讓你,我,還有整個宇宙見鬼去吧! “你把包裹放在事務長那兒了嗎?”托尼滿不在乎地問。即使一個蠢人也能意識到這裡有事發生。況且,舍伍德可不是傻子。 “沒有。”我簡要地回答說。 托尼垂下了下巴。 “但——但是——看在上帝的分上——為什麼不那麼做?” 我看著托尼,暗示他別再說下去。一名乘務員舉著托盤走進休息室,托盤上放了三杯酒。像奎斯奇亞的印度教教徒一樣,他有著藍黑色的頭髮和青銅色的膚色。

他為我們端上了酒,然後離開了。托尼說:“奎斯奇亞有很多奇怪的種族。讓人心裡發毛。” “為什麼?”舍伍德的語氣裡帶著質疑。 “因為……”托尼在腦子裡搜尋著合適的詞語,“有些亞洲人的眼睛裡有種表情,使人覺得他們比你懂的事情多,他們能活上千歲。” 舍伍德笑了。 我說:“來這兒旅遊的人通常都會有這種想法。如果你能更深入地了解奎斯奇亞,你會發現這個地方很無聊,很傳統。這裡的人比英國人還要保守。” “是嗎?”舍伍德把目光轉向我,“你在奎斯奇亞住哪兒?” “我和一些朋友住在一起——勳爵和勳爵夫人家。” 舍伍德臉上淡淡的、惹人發笑的笑容不見了。他的嘴透露著堅毅、嚴肅。連他的眼睛也變得更加冷漠了。

“魯伯特勳爵嗎?” 他還是用同樣質疑的腔調說話。 “是的。你認識他?”也許現在討論這個有點傷感,但我認為和他談論魯伯特會是個不錯的話題。 “不認識。”舍伍德喝完了那一小杯白蘭地,站起身來,“我對和誰來往非常挑剔。” 他溜達著朝拱廊走去,懶洋洋的身體每一處線條都透露著傲慢和無禮。 “怎麼這麼——粗魯!”我大聲說。托尼聳了聳肩膀,“他只是不喜歡魯伯特而已。” “為什麼?” “很多人都不喜歡魯伯特。你怎麼處置那件包裹了?” 舍伍德所在的位置仍然能聽到我們的談話。我怒氣沖沖地說:“等一會兒,求你了!” 從主休息室傳來了刺耳的軍號聲。托尼站了起來,“開飯了。” 豪華餐吧在主休息室下面的一層。那裡有一張大桌子,供乘客和船員用餐。我們到的時候,只有三個位子還空著。我和托尼找地方坐下來,對面是我們在步橋見到的那對夫婦。

“晚上好!”那個男人笑容滿面地向大家打招呼,“我們要共同度過接下來的幾天時光,所以我想我們還是應該先消除隔閡,對嗎?我叫哈利——法貝恩·哈利。這位是我妻子。” 哈利夫人敷衍的笑容徹底毀掉了她丈夫營造的友好氣氛。作為回應,我們每個人都喃喃地說出各自的姓名,試圖打破尷尬。哈利還是可憐兮兮地因此興高采烈。 “讓我們開始第一次聚餐吧。特別是在暴風雨就要來臨的時候。乘務員為我們倒上香檳!” “很抱歉,先生,”那個長得像印度教徒的人說,“我們這裡只有加利福尼亞的薩特耐酒。” 哈利並沒有因此而不高興。 “就來這種酒吧。請為每個人準備一個杯子。” 哈利夫人得意揚揚地看著自己手上戴著的鑲著石榴子石的銀鐲子。

“你沒有忘記你的職責吧,法貝恩?”她煩悶地說,“如果今天晚上出了什麼事,你必須要保證做事手要穩。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喝酒。” “有什麼事不對勁兒嗎?” 哈利濃密的白頭髮下那張胖胖的臉粉粉的,有點孩子氣。現在,他看上去就像個受了傷的孩子。 “親愛的瓊,以前出過意外嗎?我那些小寶貝兒逃走過嗎?你知道那些箱子都是定做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實心木材做的半英寸厚的木條,非常結實。” “但是,如果在這麼濕熱的環境下木材變形了呢?釘子不會跑出來嗎——” “瓊!你真的認為我會使用釘子嗎?”他被氣壞了,就像被人控告說他犯了什麼難以啟齒的罪行一樣,“我一向都用螺絲。從不用釘子。哦,謝謝,乘務員!”哈利舉起了一杯酒,“為了旅行愉快和港灣的安寧而乾杯!”

“螺絲?”瓊·哈利不解地重複道,“那為什麼你往茶碟裡添東西的時候不擰開螺絲打開蓋子呢?” “沒有必要,”哈利不耐煩地說,就好像他已經向她解釋過很多次了,“每個蓋子上都有幾個洞,親愛的,洞的上面蓋有鐵絲網。每個箱子的底部都粘著一個茶碟,就在洞口的正下方。從洞口把血倒進茶碟很容易。所以不用為了餵牠們而打開箱子。在紐約靠岸的時候,箱子依然會封得緊緊的。德古拉不可能逃出來。其他那些也不可能。” 舍伍德明亮的眼睛饒有興趣地看著飯桌上唯一在交談的兩個人。 “你那神秘的箱子裡究竟裝了什麼,哈利先生?” “標本。我是位爬蟲學家。” “再說一遍。爬蟲學家是乾什麼的?” “就是專門研究蛇的動物學家。”

“其中有條蛇叫'德古拉'嗎?”我問道。 “不。德古拉是一種吸血蝙蝠。或者,像奎斯奇亞那裡的人叫它'外科醫生'。” “為什麼叫它外科醫生?” “因為它那像剃須刀一樣鋒利的犬齒可以像最精巧的手術刀一樣輕而易舉地劃破人體的皮膚。你睡著的時候感覺不到疼痛——毫無感覺。你會一直睡下去,就像打了麻藥一樣。它那又長又細的舌頭會喝乾你體內的鮮血。很少有人類外科醫生的技術會這麼熟練。” 整張桌子旁的人現在都在聽他講話。 “這些標本有毒嗎?”托尼問。 “吸血蝙蝠造成的傷口是無毒的,除非它感染了疾病。”哈利高興地說,“這個物種會感染麻痺狂犬病,病毒可能通過唾液進入血液中。我不知道德古拉有沒有得這種病。它看上去很健康。”

“你真的把蛇也帶上來了嗎?”說話的人正是我在隔間裡見到的那個四處尋找護照的女人。她坐在我左邊,身子向前傾著,臉上寫滿了驚訝和恐懼。又一次,明亮的黑眼球在眼白的映襯下閃著光。她焦慮地盯著哈利,她的胳膊撞上了我的胳膊。 “非常抱歉。”她小聲對我說,她大大的、疑惑的眼睛依舊盯著哈利。 “是的,不過,它們中的大多數都不會傷人。”哈利回答說。 “不是所有的嗎?”她追問道。 “嗯……”他沉思了片刻,“美杜莎的名聲不好。絕大部分原因是恰好在灌木叢裡碰到它的當地人不知道如何處理。”他的話好像在說熟悉灌木叢的當地人缺乏外交禮儀知識一樣,“美杜莎不會給您帶來一點麻煩的,克萊斯比——小姐,對嗎?”

她點了點頭:“莉維亞·克萊斯比。” “到達紐約之前,我不會打開美杜莎的箱子。”哈利補充說。 “你像餵德古拉那樣餵美杜莎嗎,通過蓋子上面的洞口?”我問他。 “哦,不是的。要把一隻活老鼠放進洞口,我必須取下上面的網。航行期間,我不會餵美杜莎吃東西。一條巨蝮許多天不進食也不會不適。” “一條巨蝮!”舍伍德深色的眉毛擰在了一起,“你是說你有一條活的巨蝮在船上?” “當然!”哈利回應說,語氣裡有那麼點自豪,“極少有人能找到它。我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才找到美杜莎——一種非常好的標本,從鼻子到尾尖有五點五英尺長。可惜它食慾不振。它被關起來的時候經常這樣。你必須先剝掉老鼠的皮,這樣才能順利地滑進……” 克萊斯比小姐把盤子推到了一邊。臉上的象牙膚色變成了淡綠色。 “……巨蝮的脖子很脆弱,”哈利繼續說,“你的動作必須要非常輕柔,否則會傷到它的脊椎。” “謝謝你的建議,”舍伍德冷淡地說,“但是,無論是不是有人強迫我,我都不想去餵一條巨蝮。我猜美杜莎在貨艙裡?” “不,貨艙透風。它可能會感冒的。我把螃蟹、青蛙和蜘蛛放在貨艙裡了,美杜莎和德古拉在我的浴室裡。” “真是溫暖而舒適,”托尼嘟囔著說,“竟然把寵物放在身邊。” “巨蝮需要一個溫暖而穩定變化又不大的環境。”哈利的語氣有點嚴厲。 “我想這就是你的隔間為什麼又熱又悶的原因。”舍伍德說。哈利看了看在座的每一個人。 “你們各位好像都以為巨蝮是非常危險的,”他不悅地說,“但是它們從來都不會去攻擊人類,除非你嚇到它們了。”很顯然,嚇唬一條巨蝮是在虐待動物。 “如果它們嚇唬我怎麼辦?”托尼大聲嚷嚷說,“我也喜歡被溫柔地對待。我的脊椎也相當的脆弱。”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打開了房門,謝天謝地,終於可以轉移話題了。事務長輕輕地走進來,坐在了唯一的空位上。他小聲向大家道了歉,然後讓乘務員直接端上肉菜,不必上湯和魚了。 他冷漠地掃了我一眼,好像從來都沒見過我似的。他表現得很鎮靜,幾乎是泰然自若。 午飯後下起了瓢潑大雨,沒有人願意待在露天的甲板上。每每想到溫暖的隔間是巨蝮理想的棲息場所,就令人心裡不舒服。我們都朝著封閉的甲板走去。玻璃牆上滿是雨水,好像有人正拿著橡皮管從外面沖洗一樣。黑暗把暴風雨藏了起來,不過,我們還是能在風的怒號和海浪發出的巨響中聽到它的猛烈,通過腳下左右搖擺的甲板感知到它的存在。封閉的甲板上空無一人,我們在門口聽到不遠處傳來的聲音。 “……又一次,參議院議員,同時也是聯邦開支內務委員會的主席杰弗遜·斯泰爾斯告訴記者們說,他對頂峰建築公司關於在瓦納蘇克河岸修建堤壩一事所提出的合同條款感到不滿。斯泰爾斯說'我相信委員不會通過這個法案,為瓦納蘇克谷當局撥款。作為反對者之一,我對這個離奇古怪的立法的整套方案完全不贊成。為什麼一些官僚主義者和教授竟然會為了在政府管轄的電力工程上再進行一次實驗而把瓦納蘇克谷單純、誠實的百姓當做小白鼠?私營的電力公司,比如西方企業,一直為瓦納蘇克谷的居民提供他們所需要的電力設備。如果有人說,這項工程能為一些失業的老兵提供就業機會,那麼,值得關注的是,其他老兵怎麼辦,那些為西方企業工作的人,他們就不會因為通過了這個方案而失去工作嗎?' “下面,女士們,先生們,能給我點時間說說在這個難熬的恢復時期失業的人可能會非常感興趣的話題嗎?要確保找到一份工作,就要在面試的時候保持儀表乾淨整潔。要確保儀表整潔,請使用淨牌護髮液,唯一經過均質處理過的護髮液——只需輕輕一噴,讓透著淡淡清香的護髮液均勻地分佈在髮絲上,使你的頭髮光滑、柔軟而光亮——” 托尼啪的一聲關掉了收音機。 “能讓淨牌廣告在晚間新聞報導裡插播三次的人真是個天才。我永遠也忘不了,他每次都會說:'原子彈並沒有終止科學的奇蹟,通過同樣嚴謹、艱辛的實驗方法研製出了淨牌,唯一經過均質處理過的護髮液。'” “他說得還不夠,”舍伍德說,“他應該這樣說'即使原子彈有一天落在了紐約,如果知道自己屍體上的頭髮更加光滑、柔軟而且光亮,你也會感到安慰了,因為你一直都使用淨牌,那種只需要一噴即可的護髮液!'”他掃了我一眼,“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喜歡魯伯特勳爵了吧。” “你是什麼意思?” “他經營著西方企業,不是嗎?我是在瓦納蘇克谷出生的,想想看吧。” “打擾了。” 一個輕柔的聲音把我們嚇了一跳。所有人都回過頭來。事務長正站在通往大走廊的門廳處。我根本沒聽到他走過來的聲音。就像那天上午在勳爵的書房窗口,我沒聽到他踏過草坪走過來的腳步聲一樣。 他順從地笑了笑,“很抱歉打擾了各位,我們這裡有個習俗,號召每一位乘客為海員之家盡一份綿薄之力。對您樂意捐贈的任何東西我們都將感激不盡。” 他把一隻敞著口的籃子放在桌上。 “哦,這沒問題。”托尼說著,往籃子裡放了五美元。其他人也一個接一個把錢投進了籃子。唯獨舍伍德一個人只捐了一枚硬幣。我把手伸進了口袋。我倒空了提包之後,就把錢包放在口袋裡了。可是,現在我只摸到一方手帕,其他什麼都沒有。錢包不見了。 我抬起頭,發現大家都在看著我。 “我……我不知把錢包放在什麼地方了,”我吞吞吐吐地說,“托尼,能藉我一美元嗎?” 可憐的托尼漲紅了臉,他甚至比我還要尷尬,“非常抱歉,親愛的,我只帶了那五美元。除了那點零錢,我什麼都沒帶。” 我轉過頭看了看事務長。 “我有旅行支票。能兌現一張給我嗎?” 他不慌不忙地點了點頭:“當然可以,女士。您把旅行支票帶到我的辦公室,我會打開保險箱為您兌現。而且,我們必須幫您找一找錢包。您最後一次見到錢包是什麼時候?” “哦,開飯前的幾分鐘。這個不重要。裡面只有兩三美元。”終於從休息室裡得以脫身。我獨自一人爬上升降梯,緊握欄杆,掙扎著站穩腳步。女乘務員已經整理過房間。為了阻擋暴風雨,舷窗已經被封好,床鋪已經放了下來,乾爽而整潔。燈光中的隔間既溫暖又舒適。我拉開寫字台的抽屜。我的護照還在那,但是旅行支票卻不翼而飛了。 我坐下來仔細盤算著。我得弄點錢來,以備不時之需。我可以從魯伯特的那些百元大鈔裡抽出一張來用,等我到了華盛頓從銀行取出錢來再還上。我忽然記起,在另一隻箱子裡,有一張舊的旅行支票。偷東西的賊肯定找不到。旅行支票躺在一堆襪子和衣服中間。一共兩張,每張五十美元。 我用鋼筆在兩張支票上都簽了字。由於沒有吸墨紙板,我只能等著墨水自然晾乾。我一邊等,一邊想,突然,一個想法湧上心頭:我現在要怎麼處置魯伯特的那筆錢呢? 足足等了二十分鐘,我才穿過走廊,來到事務長的辦公室。他正在柵欄後耐心地等候著。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把支票放在架子上。 “能幫我兌現這兩張支票嗎?這是我的護照。”他面無表情地接過兩張支票,“您想要多大面值的現金,女士?” “九張十美元的,十張一美元的。” 他按我的要求數出一百美元。我給了他一美元,作為支援海員之家的善款。 那個下午,我一直沉浸在震驚當中,已經沒有力氣去弄清事務長的身份了。不過,既然魯伯特的錢已經藏好了,我的膽子稍微大了些。 “謝謝。我在奎斯奇亞見過你,是不是?在勳爵的家裡,你當時沒穿制服,打扮得像個花匠。” 他疑惑的表情足以亂真,“不,女士。勳爵先生是有幾次坐過我們的船,但是,我從來沒去過他在奎斯奇亞的家。” 我猶豫了一下。這有什麼用呢?很顯然,他會否認一切。誰會相信這麼怪誕的事?船上的事務長偽裝成不識字的花匠。我怎麼去證明這件事的確發生過呢? 我轉過身,來到通往玻璃屋子的升降扶梯口。陣陣舞曲迎面而來。所有的人都在這兒,他們又打開了收音機,一邊聽一邊品嚐著睡前飲料。整間屋子就像盛滿了光亮和噪聲的空心玻璃盒子,溫暖、乾爽,被四周的黑夜和暴風雨緊緊地包裹著。肆虐的狂風怒號著打在厚厚的玻璃上,不難想像那是一種怎樣的場面。可他們完全不理會這些。在危險的核心位置,他們感到很安全——就像那些不顧通貨膨脹威脅、只顧痛快花錢的牟取暴利的人們一樣。 托尼把我拉到一邊:“我們必須得談談。到你的隔間去?” “不行,”我小聲說,“那裡有個通風口。在裡面說的每一句話,走廊上的人都能聽到。” “那麼,今天下午……哦,天哪!在哪兒?” 我盡力去想到別的什麼地方去談這個話題,“到刮著大風的甲板上怎麼樣?” “冒著這麼大的雨?” “這是隱私。你覺得呢?” “好吧,十分鐘後見。” 托尼放大了聲音,和旁邊的人聊起天來。我沒注意他們在說什麼。 難道事務長真的是出現在魯伯特勳爵書房窗口的那個自稱不識字的人嗎?是我從勳爵家裡離開一小時後在聖安德魯當地的郵局看到的那個寫電報的人嗎? 我還能勾畫出那天在魯伯特書房的場景——甚至記得花匠環視四周確定周圍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停留在書上的眼神。我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他看那些書時的眼神就像那些識字的人看書時的感興趣的眼神。我記得在《我們共同的朋友》那本書裡,一個衣裳襤褸的小男孩就是這樣被莫蒂默·萊特伍德發現他識字的。 現在,我確定事務長就是我見過的那個人。非常肯定。如果到頭來是我錯了,只能說明我的眼睛或者精神出了什麼問題。如果我是對的,那麼,一定是除了我的眼睛和精神之外的什麼地方出了問題。無論是哪種情況,這件事都令人費解,而且像鬼故事一樣令人毛骨悚然。在應該發生什麼事和已經發生了什麼事之間存在著同樣的分歧。就像在黑暗之中下樓梯,本來已經沒有樓梯了,你還以為有一個台階。結果是你不止會摔倒,還會使人們對感官的可靠性失去自信,我們平時就是靠著這種信心生存下去的,儘管它不易被察覺。打比方說,如果隨便扔一塊石頭,我們“相信”它會掉在地上。如果這塊石頭像輕飄飄的羽毛一樣飛走了,人們會多麼震驚啊。我現在就是這種感覺,這是件怪事,事前沒辦法預料,事後依舊無法解釋。 為什麼聖克里斯蒂娜號上的事務長在我面前要偽裝成花匠?如果他知道我的名字,他就知道我會乘坐這艘船,因為事務長可以看到乘客名單。他就不擔心我認出他們是同一個人嗎?還是他認為,根據常識,人們不會把受過良好教育、儀表堂堂的事務長和衣衫破舊、不會寫字的花匠聯想在一起?如果不是恰好瞥見他穿著花匠的衣服在聖安德魯的郵局裡寫電報,也許我永遠也不會把他們兩個人聯繫在一起。 假裝不識字對他來說有什麼好處?為了得到我的親筆信。那封信又有什麼用? 我想到了西印度地區的伏都教,人們根深蒂固地認為它能控制有文化的人的思想,無論是白人還是棕色人種。和所有的巫術一樣,伏都教也認為,從人們身上得到的任何東西都能獲得這個人個性的精髓。比如說,人的指甲或者頭髮碎屑可以作為施法的對象,達到控制人靈魂的目的。人們剛出生時的真實名字也能被利用,所以不能透露給別人。一些現代的巫術醫生甚至利用照片控制人的靈魂。親筆寫下的字怎麼會不行? 舞曲進行到一個小節的中間處戛然而止。突如其來的安靜把大家的眼睛都引向收音機。 小匣子裡,一個聲音字正腔圓地念著短訊。 “這裡是奎斯奇亞聖安德魯鎮阿比在德站。現在打斷剛才的節目,插播一條新聞。魯伯特勳爵,一位美國公民,在奎斯奇亞的家中度過數月後,因為三天前騎馬受傷不治,於今晚八時逝世。有關部門找不到他的妻子以告知其死訊。聽到新聞的人如果有誰知道魯伯特夫人的下落,請立即通知奎斯奇亞聖安德魯鎮的警察局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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