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惡靈公館

第23章 第二十章牆壁裡的東西

惡靈公館 二阶堂黎人 8325 2018-03-15
砒霜——原子序號三十三,原子量約七十五的氮族半金屬。元素符號As,大都是以亞砒酸的形態存在。 具強烈毒性,致死量為··二公克至五公克,相當微量。 從古羅馬時代就被當成毒藥使用,到了近代,則被利用為化妝水或壁紙的色素、除蟲劑、殺草劑、毒鼠劑、繪畫顏料等等。 以毒藥而言,又有“愚者之毒”、“託法納水”、“坎特雷拉之杯”等等別名,包括在路易十六宮廷暗中活躍的名女人布蘭維利耶夫人在內,經常被使用作為暗殺工具。 蘭子他們被下的毒,正是摻入葡萄酒中這種無味、無色、無臭的劇毒。 警方在本館地下葡萄酒窖調查的結果,發現另外還有將近二十瓶酒遭人摻入大量的砒霜。 方法很簡單,並未損及封口和軟木塞,只要使用如注射針筒之類的器具抽出瓶內少量的葡萄酒,再注入同樣份量的砒霜即可。兇手的手法巧妙之處在於,只在同一品牌的酒中摻毒。

砒霜難溶於冷水中,卻很容易在溫水中溶解,因此,兇手應該是先用溫水溶解砒霜,等到冷卻之後,再摻入葡萄酒內。 整個事態很嚴重,矢島圭介、須賀子與石阪吉夫三個人,在事發後的一個小時內死亡,尤其是喝了大量葡萄酒的人,幾乎是當場死亡,在救護人員抵達之前就已停止呼吸。 岩下靜被送往醫院兩小時後死亡,美園倉宮子在三小時後死亡。在某種意義下,這位老婦人或許是最下車的,根據醫師所言,由於她劇烈腹痛,在頻頻催吐後,身體發黑的症狀轉為嚴重,在意識模糊之下,以沙啞的聲音持續夢囈,因為衰弱和痙攣受到相當痛苦的折磨。 喝下葡萄酒的人之中,只有蘭子和田邊京太郎獲救。但兩人都處於嚴重申毒的狀態,能保住性命算是幸運的。由於志摩沼徵一朗入口量極少,事後只感覺到輕微的不適,至於我和達子因為完全沒喝,所以從一開始就沒事。

根據監識人員調查,摻入葡萄酒中的砒霜量,每八百毫升瓶中都是十分之一左右的量,假設一杯的容量為五十毫升的葡萄酒,那麼被害者正好可以喝下相當於致死量最大值的份量。 根據對我和對女傭的偵訊所得,大致上能分析當時每一個人大概喝了多少葡萄酒。 石阪吉夫與矢島圭介兩人喝了三、四杯,宮子與岩下靜各喝了一杯半,蘭子和京太郎正好各喝一杯,須賀子則喝下半杯。須賀子喝下的量雖然最少,但所謂的致死量,本來就有強烈的個體差異。推算出的各人飲用量,根據解剖,從血中濃度和尿中濃度檢測出的量,結果大致無誤。 救護車立即將蘭子和京太郎送往醫院,接受洗胃後,服用具有解毒效果的BAL重金屬藥劑。 蘭子到院前已昏迷,經持續輸血和BAL的間斷靜脈注射,隔天早上,醫師才保證她性命無虞。

京太郎的中毒症狀比蘭子輕許多,可能是體質上的差異,在醫院無數次的嘔吐和燒灼般的腹痛之下而疲勞不堪,儘管神智清醒,卻無法下床。後來他感謝說自己之所以能獲救,完全是村上刑事急救措施良好。村上刑事見我手指插入蘭子喉嚨強迫催吐吃下的食物後,也採同樣的處置。 我父親和母親為了照顧蘭子,也在醫院裡陪了一整夜。雖然美國警方一行人還要停留兩天,但二階堂陵介為了養女的性命,已經無暇顧及其他了。 三多摩警局更是戰戰競競,所有人員神經緊繃到極限。媒體大幅報導此椿怪事,更令他們焦躁。媒體毫不留情地指責調查單位的愚蠢,幾近煽動讀者的病態想像。因此,市井小民在這次對於這種不見踪影的重大惡魔兇惡狀況,似乎由衷感到恐懼。

就這樣,在“惡靈公館”事件中死亡的被害者,一口氣又增加了許多。 “查出砒霜的來路了嗎?”父親二階堂陵介詢問中村探長。 昭和四十三年九月一日早上十點,地點在我家客廳,美國警方高層一行返國,父親也終於能全力投入命案調查。屋外仍是艷陽高照,無情的陽光烤焦了路面和家家戶戶的屋頂,室內冷氣開到最低溫度,機械低沉的運作聲一直持續。 “可能是從鬱太郎的工作室得手的,上次調查那裡時,發現各種化學藥品,其中也包括了不少的劇毒。”中村探長將調查資料攤在玻璃桌上,向父親說明調查進度。他臉色深沈,說話聲音有氣無力,並把一份報告遞給父親。 “調查卓矢的禁藥事件時,驚方也查過武藏野醫科大學,了解某研究室很久前曾報案醫療用品失竊,就是矢島茉莉和沙莉的研究室,因此也可能是她們受鬱太郎之託,偷偷帶出砒霜。”

“結果遭到兇手竊出使用?” “還有,在鬱太郎的化學實驗器材中,也驗出曾使用過砒霜,包括長頸燒杯、直筒燒杯和酒精燈組成的熔解裝置。” 聽到最後那句話,我感到驚訝,“也就是說,鬱太郎或許生前就在葡萄酒中摻了毒?” “沒錯,我們也有此考慮。” “怎麼可能!” 中村探長撫摸鬍髭,淡淡回答:“他涉及連續殺人的可能仍舊存在,曾有案例顯示,在進行殺人計劃中,藉著讓人想不到自己是兇手的意外事故,早一步死亡。” 我詛咒自己的胡塗,“對了,'幸福之證'與那樁魔法殺人的關連,也是他最先提及的。” “查出葡萄酒是何時遭人摻毒了嗎?”父親雙臂抱胸問道。 “據大廚的說辭,有一瓶和昨天柏同品牌的葡萄酒,三個月前有訪客時曾拿出來招待客人,當時並無任何異狀,所以遭人摻毒應該是在那之後!”

“要在這麼多瓶酒中摻毒而不為人知,外人是不太可能的。” “我也這麼想。”中村探長表示同感,“地下室酒窖平常沒上鎖,只要是宅邸裡的人,半夜裡應該都可自由進出。” 我忽然想到,“關於本館的地下室,蘭子曾說過一句話很妙。” “什麼話?”父親瞇起眼睛看著我。 “她說,地下室設置了老舊的焚化爐,但那個房間的牆壁有某處是新的。” “新的?” “嗯,曾經打掉牆壁,埋入東西。在我看來,該處磚牆確實像是後來重新徹造的。” “蘭子小姐有說牆壁後面埋了什麼嗎?”中村探長略顯興奮地問。 “屍體!”我硬生生嚥下一口唾液,“她說牆後很可能埋了屍體,戰爭中失去行踪的'惡靈公館'前主人漢斯·恩格爾與其家人,甚至是行踪成謎的傳右衛門的小妾和她小孩的屍體。”

父親和中村探長訝異地互望。 “蘭子小姐為何不告訴我們這件事?”中村探長生氣似地追問。 “她只是沒有時間說罷了。” “她提到過是誰做出這種殘忍的事嗎?” “不知道。只是懷疑志摩沼家人,依蘭子的口氣,最有嫌疑的是傳右衛門或徵一朗,為了奪取'惡靈公館'而殺害他們。” “原來如此。”父親伸手撫摸下巴,“先別說理由,依當時而論,那些人的機會最大。” “以蘭子小姐目前的狀況看來,應該還要很久之後才能直接問她。”中村探長頗顯遺憾。 我望著兩人,毅然開口:“爸,要打掉那堵牆看看嗎?或許真的可以發現屍體或骸骨。” 父親和中村探長低哼出聲。 但父親卻充滿懷疑地回道:“該怎麼說呢?就算堅持為了調查,依目前既無現行犯或涉嫌人的現況,如果強行這麼做,等於是濫用職權,我看法院或檢察官就不會簽同意書吧!”

“志摩沼徵一朗那種人,搞不好會控告我們毀損私人器物。”中村探長顯然也有所顧忌。 “沒錯!他應該會堅決反對!”父親雖然這麼說,但略帶褐色的眼眸卻露出挑戰的光芒。 一時之間,我們沉默無語。 “'惡靈公館'那邊情況如何?”父親問中村探長。 “包括傭人在內,其餘至少都有兩名警察護衛,而且飲食也都由警方從外面帶進去。可能是兩位親人連續過世,美園倉美幸的精神有些不穩,主治醫師開出鎮靜劑,讓她入睡。” “志摩沼家的人也所剩無幾了……” “是的,志摩沼傳右衛門的長女有這一代的家主志摩沼徵一朗和他女兒達子,以及遭到警方拘留的孫子志摩沼卓矢。三女的血親則剩石阪加屋子,四女的血親則只有美園倉美幸一人。”

我一聽,再次感到訝異。被殺害的人實在太多了,兇手簡直就是企圖滅門,不,連蘭子也不例外,或許只要與此次事件有關者,無論是誰,都打算加以殺害。 父親好不容易沉重地開口:“案子似乎鬧得太大了,應該要採取進一步的方法了!” 中村探長和我等待父親的決定。 父親起身,隔著玻璃窗眺望明亮的庭院,磚牆前有並排開花的高大向日葵。 “中村探長,請立刻連絡大森警視,如果他也同意,就立刻開始'惡靈公館'地下室的拆牆作業,就算牆壁裡未能發現什麼,也不能就這樣束手無策。” “徵一朗那邊呢?” “我會設法取得他的同意,無論如何試著說服他……無論採取什麼手段我都不在乎!” 但是,如我們所料,志摩沼徵一朗仍是頑固拒絕。他堅決表示,即使只是“惡靈公館”的一小部分,也絕不容許警方破壞。

“以前我就說過,二階堂先生。”坐在桌前的他以冷冽的眼神看著站在面前的家父,“這座宅邸是內人的父親,也就是志摩沼傳右衛門先生特別交託給我的,他的遺言就是,絕不可以修建這座宅邸。'Arrow館'是我們志摩沼家的聖地,我打算貫徹他的意志!” 我們和這位老人在談話室見面,他由老女傭柳柛原梅代取代已死的小妾岩下靜照顧,他臉上也出現了心力交瘁的神色,眼窩低陷,皮膚泛黑,毫無光澤,整個人看起來有氣無力,身上穿的和服感覺上也有點邁遢,而且滿足摺痕,有著與年齡相符的蒼老。 “但你應該很了解,”父親也淡漠地望著對方,“你的家人已經死了八個人,而且你自己、田邊律師,甚至連小女蘭子都差點賠上性命,即使如此,你還是認為這座老宅邸比較重要?” “不管你怎麼說,不行就是不行!” “你真的這麼想?那天晚上,如果你自己也喝了葡萄酒,早就一命歸西了!” “嗯!” “岩下靜就是因此而死的。” “我覺得她很可憐。” 父親甩掉麻痺感似地問:“你究竟為何堅持到這種程度地厭惡警方搜索這座宅邸?” “沒什麼!”徵一朗鬍髭底下的嘴唇輕輕動了一下,“相信你也不希望別人侵入你家吧?” “這完全是兩回事!”父親連侮蔑的神情也毫不隱瞞。 徵一朗敵視地環視周圍的警察,“重點在於,我不知道地下室的修建痕跡與這次的事件有何關係,那隻是戰後我們遷入時,修補油漆脫落處的痕跡,根本就毫無關係,不是嗎?” 父親聽了,嘴角突然浮齣戲劇性的淒厲冷笑,“真是這樣嗎?” “什麼!”徵一朗用充滿血絲的雙眼斜瞪父親。 “我就坦白說好了。我推測地下室牆壁裡埋了這座宅邸最初的主人漢斯·恩格爾與其家人的屍體,而且,殺害他們的人,就是當時隸屬軍部的你,這就是那些外國人失踪的真相!” 父親的說明令徵一朗沉默無語。 “你沒什麼話要說嗎?” 徵一朗緩緩地將手伸向桌上,想端起盛水的杯子,柳柛原梅代慌忙將水杯放到他手上。 “很有趣的推測!”老人喝了一口水之後說,“很有趣……” 他低頭像小孩般吃吃笑了。 我們在一旁默默等待他的回答。 “就算你這麼說,還是沒用的,我還是不允許宅邸內部的搜索。” “莫非你否定我說的事?” “不,我既不否定也不肯定,就算發生過,也與這次的事件毫無關連,那些事是在戰爭期間發生,即使殺害外國人,也早已過了追溯時效。” “這麼說,你還是不允許羅?” “只要是這座宅邸裡的人,任何人應該都不可能允許!” “不,我同意!”突然間,走廊敞開的門外傳來女子悲痛的聲音。 我們回頭望去,發現站在門口的人是身穿深紫色衣服的美園倉美幸。 “我受夠了這樣的騷亂!”她邊說邊踉艙地走進來,臉上脂粉末施,頭髮也很亂。村上刑事院忙拉著她纖細的手防止她跌倒。她非比尋常的白皙肌膚,此刻更顯透明。 “你說什麼?”徵一朗似乎打算恫嚇這位侵入者。 “徵一朗爺爺!”美幸叫道,“我已經受不了這種恐怖的命案了,我奶奶、父親竟是如此悲慘地迎接死亡,我很害怕,更為了死去的人感到悲傷,命案必須結束才行!” “美幸,你還不懂嗎?回自己房間去,我說的話不容任何人反對!”徵一朗不耐地怒道,可能因為受到看似柔弱的美幸抵抗而怒火上升吧! 美幸在村上刑事引導下,坐在附近椅子上,呼吸急促。 “不,我也算是這座宅邸裡的人,更是親人慘遭殺害的被害者之一,當然也有發言的權利。” “美幸小姐,”父親開口,“你怎麼會來這裡的?” 她渙散的眼睛望著父親,“聽房間裡護士小姐說二階堂先生來了,所以趁她不在溜出來。” “你給我像樣一點!”徵一朗氣得滿臉通紅,拚命伸手緊握靠在桌旁的拐杖。 美幸正面望著徵一朗,“二階堂先生,我請求您無論是地下室或哪裡,都可以讓警方自由調查,而且,如果有助於逮捕兇手,不論怎麼處理也沒關係。” “美幸,你住口!”徵一朗將木製拐杖用力敲擊桌面,桌身晃動,水壺和杯子碎裂,玻璃在桌上四濺飛散。 美幸握緊輕輕顫抖的小手,“不,我不住口。剛才二階堂先生說的都是事實,而這件事我們家族的人全都知道。徵一朗爺爺,您殺害了外國人恩格爾和其家人奪走他們的性命,從他們手中佔據這座宅邸。” “我叫你住口!”老人低聲說,“不許懷疑我說的話。” “二階堂先生,”美幸淚眼汪汪地望著我父親,“沒關係!我拜託您調查地下室,請您找出古老的證據,而且務必逮捕殺害我祖母和父親的惡魔兇手!” “我明白。”父親無視於徵一朗,用力說道,回頭瞥了一眼大森警視等人。 他們臉上掠過緊張的神情。 “志摩沼先生。”父親帶著職業性的嚴肅口吻,“如同我剛才所言,我們現在就要破壞本館的地下室牆壁。” 徵一朗未響應,兩眼凝視自己緊握拐杖、青筋浮現的手。 房間裡瀰漫著可怕的壓迫感。 父親等待對方開口。 “大森警視,請指揮部下行動。”父親低頭看著老人,以強調的語氣命令。 在場警察的臉上瞬間掠過驚訝之色,卻又立即轉為歡欣神情。 “是!”大森警視敬禮,帶著部屬正打算走出房間。 “且慢!”他們背後響起尖銳的聲音。 回頭一看,徵一朗舉起拐杖,指著他們。 “請再稍等片刻,大森警視。”老人低聲,卻充滿威嚴,“別那麼緊張,我和二階堂警視正還在談話。” 父親迅速使了一下眼色,令他們暫停。 徵一朗緩緩放下拐杖,“二階堂先生,我提出一項條件來交換同意地下室的調查,如果你能同意,那就一切隨你們自由,若是無法同意,無論採取什麼方法,我都要阻止你們的暴行。” “什麼條件?” “不,你必須先回答是否同意交換條件。”徵一朗臉上很明顯露出狡檜的光芒。 即使如此,父親仍盯著對方。 我有一種厭惡的預感。 “沒問題,我同意。” 徵一朗一邊的臉頰鬆弛了,小腹輕輕晃動地笑道:“我的條件其實很簡單,餵,梅代,扶我站起來。” 柳柛原梅代扶他腋下,幫他從椅子上站起。老人將體重置於拐杖上,蹣跚地走到椅子旁。 “這樣就好……”他狡猾地連著鬍髭一起彎曲嘴角。 看見他醜陋的微笑,我忽然感到背脊一陣冰冷。 “想調查地下室的話,可以隨便你們,盡可能詳細調查好了,只是,如果在牆壁中什麼也沒發現呢?二階堂先生,該怎麼辦?呵呵,若是如此,希望警方立刻全部撤離這座宅邸,明白嗎? “二階堂先生,牆壁裡如果沒有你們要的東西,我希望你們立刻撤離宅邸!” 我們拚命忍住直冒的汗珠,坐在談話室椅子上等待時間的來臨,敲毀地下室牆壁的削岩機或電鑽、鐵鎚聲,連在這兒都聽得見,甚至還能感覺得到震動,工作已進行將近一個小時。 中村探長坐立難安,不斷看著手錶。父親交抱雙臂,閉上眼睛,背部深深靠在椅背上,嘴裡雖然叼著煙斗,卻好像忘了點火。父親好幾次勸美園倉美幸回自己房間休息,但她頑固不聽,儘管臉色蒼白,卻堅持和我們在一起。 她坐在我對面,感覺上彷彿凝視著牆壁上的某一點似地一動也不動,窗外時而吹入的和風搖曳著她溫柔的秀發。雖然找來了護士,卻很困惑地下知要如何對待美幸。 志摩沼徵一朗與父親商量出結果後,很快地就離開房間,再也沒露臉過。只是,一旦有了結果出來,村上刑事會去向他報告。 支配我們的是不安的情緒,而這種不安隨著時間的經過而增強,幾乎到達無窮盡的程度,到現在,已逐漸轉變為奇妙的微弱恐懼了。 志摩沼徵一朗眼中浮現的奇妙自信究竟是什麼? 我們的想像難道是錯誤的?愈考慮愈覺得可疑。但是,答案也只能靠著時間來解決了。 不久,老舊的掛鐘宣告四點整。金屬質感的聲音緩緩敲了四下,在寬敞的房間裡迴盪。 走廊傳來腳步聲,中村探長立刻起身。 來是徵一朗在女傭柳柛原梅代攙扶之下從門外走進來。父親張開眼睛,鬆開交抱的雙臂,靜待對方來到桌前。 “怎麼樣,二階堂警視正,地下室有發現什麼可疑的東西嗎?”老人靜靜地問,淡漠的聲音裡,有一抹嘲笑的迴響。 父親將煙斗放到桌上,“還沒有,大森警視在現場監督,尚未報告。” “也對,施工的聲音仍在持續。” “是的。” “千萬別告訴我說要拆掉整棟建築物。”徵一朗一副從容神情。 父親和中村探長什麼也沒說。 又過一會兒,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 應該是作業結束了吧? 中村探長瞥了村上刑事一眼,村上刑事快步走出房間。 “二階堂警視正,我忘了,令嬡的情況如何?” “剛才打電話詢問過,蘭子好不容易脫離昏睡狀態。雖然脫離危險期,但全身持續麻痺,血壓也很低。” “有黃疽現象嗎?” “沒有,並無特別明顯。” “原來如此,是腦脊髓砒霜中毒的典型症狀。”徵一朗點頭,“二階堂警視正,也許你覺得現在多說無益,但對於令嬡此次的災難,我也感到非常遺憾。我的家人雖然連續遭遇不幸,卻讓令嬡也受到波及,內心實在過意不去。” “謝謝關心。”父親輕輕卻誠摯地致謝。 我很訝異這個老人為何突然採取這種懷柔手段。 門外傳來男子的腳步聲,大森警視與村上刑事回來了。 除了征一朗,所有的人都站起身來。 中村探長露出強烈的期待望著上司。 大森警視的褲管上沾了似是水泥粉末的白色灰塵,他極力控制憤怒的情緒,以冷洌的眼神瞥了征一朗一眼,然後用我們都可以清楚聽到的聲音說:“二階堂警視正,焚化爐所在的地下室房間已調查結束,為了慎重起見,我們拆掉了兩邊牆壁,以及煤炭儲放室的三邊牆壁,但任何一面牆的俊面,都未發現有埋藏東西,完全只是一般的牆壁,我們……輸了。” 聽到這樣的結果,幽暗的沉默籠罩著我們,每個人都像喪失了意識。 “是嗎?”徵一朗低聲喃喃說著,“那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他輕聲,卻不斷笑著,然後逐漸轉為毒辣的哄笑。 相對地,美幸低聲尖叫,臉埋在桌上,開始啜泣。 父親和大森警視相對無言。我感到羞恥和慚愧,心情很難堪,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二階堂警視正。”老人以奇妙開朗的聲音叫著,“看來你們只好依承諾行事羅?” 父親很有禮貌地回答:“是這樣沒錯,我會立刻下令警方撤離這座宅邸。” 大森警視不情願地示意中村探長他們,中村探長與村上刑事便早一步走出房間。 護士小姐也扶著美幸離開。 最後,徵一朗由梅代攙扶著起身,梅代以惶恐的眼神低垂著頭,視線不敢和我們相對。 “喔,對了,”徵一朗跨出一步後回頭說,“我雖然要求警方退出宅邸,但你們還是會在門外派人警戒吧!畢竟這次事件的兇手窮凶惡極,因為警方的無能而街未逮捕歸案,如果建地外圍無人警戒,我夜裡應該也睡不著!” 入夜後,我和父親離開“惡靈公館”,順道前往蘭子住院的府中國立醫院。我們希望,如果可能的話,可以和蘭子見上一面。 醫師詳細告訴我們她的狀況以及經過,“坦白說,她目前真的還不能會面,不過剛才曾經清醒過來,希望無論如何一定要和你們取得連繫。” 病房中,年輕的護士小姐再向我們說明一次蘭子的病況。進入醫院起就聞到消毒水的氣味,但這兒的消毒水味道更濃烈。 “蘭子小姐的身體仍然是麻痺的,但有時會恢復意識,血壓也比較高了。” 蓋在棉被下的臉呈暗紫色,沒有光澤,實在讓人不忍看下去。嘴唇深藍,皮膚龜裂,散在枕頭上的捲發,連髮梢都很乾燥。伸向一旁的左手插了點滴的注射針,嘴上罩著氧氣罩,頭上方的儀器大概是脈搏測量計吧! 我和父親將板凳移到床邊,坐在她身旁,我們只能這樣無神地註視她的臉。我的心因為悲傷與憤怒而顫抖,更無法忍受只有自己平安無事的慚愧。 就這樣過了不久,她的嘴傳來沙啞的聲音。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似乎是夢囈,只見她臉部左右甩動,眼皮時而用力緊閉。 “蘭子……”我探身向前,叫她的名字。 或許是聽到了,她的臉頰跳動了一下。 “蘭子……”我再次叫她的名字。 “黎……人……”我既驚訝,又感到強烈的喜悅。 父親也將瞼移近蘭子。蘭子微微睜開眼睛,嘴皮似在說話地輕輕顫抖。 父親激勵說道:“蘭子,已經沒事了!” 她的臉雖然只是點了一下,卻表示已經聽見我們的說話。 “爸……爸……”說著,她又再次非常疲倦地閉上眼睛。 有好長一段時間,她動也不動,後來,又稍微睜開眼睛,但兩眼既無神又混濁。 護士小姐以濕潤的脫脂棉輕輕按在她嘴唇上。 蘭子拚命想睜開眼睛,但身體的麻痺仍佔據優勢。 “後來……後來……發生……發生了什麼事?”她好不容易低聲說出口。 我因為她強烈的意志力深受感動。 “你不必為案子操心。”父親溫柔地回應。 蘭子的臉稍稍左右擺動,“不,請……請說給我聽……” 父親熟知她不聽勸的個性,所以也沒有不順從她,就從那天晚餐上發生的事情開始,到今天我們從“惡靈公館”撤離為止的一切始末,詳細提出說明。 最後我則補充說:“所以,地下室的牆壁裡,並未藏有屍體。”蘭子緩緩閉上眼睛,表情也無絲毫改變。 我想,她會不會又睡著了?然而,她的右手卻想從棉被底下抬起來。 “那樣也……也沒什麼……沒什麼關係的。”她喘息似地低聲說著。 “什麼?”我貼近她耳邊問道。 “因為規模太大了……所以沒看到。”她喃喃說著,“對吧……”我和父親對望。 父親很遺憾地搖搖頭,“應該是在做夢吧!” 我正想回答時,她胸口用力深呼吸,在棉被底下大幅地往上浮起。 “爸……爸……”她又微微睜開眼皮叫著。 “我在這兒。”父親開口,同時伸手撫摸她的額頭。 蘭子再度呼出一口氣,“我……我找到松子的雙胞胎……的另外一位了,我找到……”她說完這些,只留下深受驚嚇衝擊的我們兩人,便陷入只屬於她自己的深邃睡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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