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惡靈公館

第15章 第十二章肖像畫與鍾塔

惡靈公館 二阶堂黎人 9829 2018-03-15
事件發生的隔天,昭和四十三年八月二十七日,星期二。 惡夢的夜晚結束,太陽升起後,溫度計的水銀柱開始略微上升。但是,調查事件的警察們,卻是在情況愈驅明朗之下,愈感覺到背脊刺骨的冷冽。 小睡片刻醒來時,時鐘指針已接近九點。不知蘭子從哪裡借來毛巾毯,全身捲縮其中,躺在長椅上,收起雙腳,仍在熟睡。我邊揉揉惺忪睡眼,邊搖她的肩頭,把她叫醒。 屋外強烈亮麗的陽光,從窗簾隙縫照射進來,在地板上形成亮黃色光影。 我前往盥洗室洗臉之際,蘭子不知前往何處,拿來替換的衣服,是黃色無肩的洋裝。 “你沒帶其他的洋裝嗎?” “這是美幸的衣服,我特別拜託她借給我穿的!她很神經質,似乎完全無法入睡,臉色看起來非常疲累!對了,這給你吃。”

蘭子從塑料袋裡取出兩個水果麵包,遞給我一個,說是在玄關遇見外出回來的警察,向對方要來的。 麵包吃著吃著,腦袋也完全清醒了,便走向警方設為臨時項目小組總部的客廳,正好遇到中村探長拿著幾張紙從裡面走出來。 “我正打算去叫你們呢!”見到我們,他立刻以乍聽之不會讓人心情極不愉快的語氣說道。 其實也難怪,在他幾乎未闔眼的臉上,眼睛佈滿血絲,浮現濃濃的疲勞之色。 “你要去哪兒?”蘭子將茂密的捲髮用手帕在腦後紮成馬尾。 “依照你昨晚建議的,我正想重新調查本館三樓和鍾塔,要一起過來嗎?” “重新調查……?” “天亮前,我已分派手不在宅邸裡巡視一圈,剛才還特別請黑田管家畫了一張略圖……只是很遺憾,我們的人並末發現可疑人物。”

“徵一朗老先生沒囉唆抱怨嗎?” “令尊巧妙地絆住他了。” “有沒有找到沙莉或榮莉?” “不,目前我們連兩人前一天的行踪都無從掌握。” “屍體的解劫結果出爐了嗎?”我問。 “還沒有,但應該快了吧!只是關於那位印度占卜師的車禍意外,果然是肇事逃逸,目前嫌犯街末被捕。” “村上刑事呢?”三人邁步往前走時,蘭子問道。 “正與伊豆的警察局連絡,確認徵一朗與其他人的不在場證明。因為在現階段,宅邸裡的每一個人都是嫌犯,無論任何人都必須懷疑。” “警視廳那邊的人員到了嗎?” “嗯,剛才山本警視帶著兩位同事前來支持,目前正與大森警視確認調查的順序。” 我們從東翼北端的樓梯上三樓,那兒也立著一具盔甲,彷彿正在監視我們的行動。那是被稱為“白色盔甲”的十五世紀老舊型式,完全的全罩式面具,眼睛部分是兩道細縫,稍微向前突出的鼻子和嘴,開了許多呼吸用的小孔,腰問以皮帶掛著長劍。

“宅邸內到處都擺飾這類東西,我認為是很差勁的嗜好。”中村探長緊蹙著一張臉。 但與昨晚不同,在明亮的陽光下所見到的盔甲,看起來也不如想像中陰森恐怖。 各樓層的樓梯旁,都派有一位警員,視線銳利地監看來往的人。 我問:“一共有多少人負責警戒?” “宅邸的建地內外,包括調查警察在內,總共是三十人,但可能還會再增加。” “田邊律師的不在場證明如何?”蘭子的手扶在扶手欄杆的飾球上。 “他好像在家準備文件數據,凌晨一點左右才就寢,當然,不可能有證人,因此等於是沒有不在場證明。” “他太大呢?” “由於神經症狀,服用鎮靜劑,好像很早就上床休息。我也以電話和那位名叫'好子'的女子談過,她證明了丈夫所言屬實。”

上了三樓,完全聽不到樓下的動靜,幽幽的靜寂更沉重地襲向我們。空氣中混雜塵埃氣息,可能是地板被窗外陽光照射,才發出這樣的悶氣吧! 走出北側長廊,只見有左右對稱的十二扇門。建築前庭邊有六個房間,中間挾著通往東西方向的兩條走廊,還有六個房間,至於被南側走廊隔開靠中庭這邊,卻是空蕩蕩的沒有房間。隔開這個空間的牆壁後面,則是連結鐘塔機械室的通道。 若傳聞屬實,那麼面朝前庭的六個房間之一的窗邊,曾經出現發出藍白光的女幽靈。 “蘭子小姐,這個層樓應該會有所發現吧!”中村探長彷彿自顧自地說。 “若如徵一朗老先生所說,應該發現不了什麼,但宮子刀自的話若屬實,則應該可以發現難解之謎。” 走廊上既無窗戶,也無電燈,非常昏暗,只藉著樓梯旁的採光窗射入的光線。

“前庭這一側的房門全都打開吧!”蘭子提議。 今天早上進入這兒調查的警察已提出報告,每一問房都未上鎖。但很不可思議的是,這個樓層長期禁止出入,卻為何沒鎖上房門?感覺上總是有些矛盾。 中村探長緩緩轉動大型合金門把,只聽到輕微的金屬聲,門開了,門後鈕也發出低沉軋響。 我們小心翼翼地進入一間幾乎完全沒有擺設的空房間,儘管單調,卻無足以讓幽靈出沒的氣氛。看起來像是有定期打掃,地板上沒有一絲塵埃,遮雨窗也敞開著,在隔著玻璃窗照人的眩眼陽光下,蘭子瞇起眼睛。 “剛才不是叫他們打開所有的玻璃窗嗎?真是的,現在這樣根本就熱得受不了。”中村探長從長褲口袋掏出手帕,擦拭臉上的汗水。 打開所有朝向前庭房間的窗子之後,當然,也包括人口房門,結果連走廊上也通風了,周遭的霉味也減少了,探出窗外,可以見到寬闊前庭的美麗翠綠,令人沉浸在祥和的氣氛中。

“可別像以前的人那樣往下跳哦!”蘭子對我笑著說,低頭望著地面。 靠前庭這一側的房間,同樣都是空無一物。 “接下來,一起調查走廊對面的房間吧!”中村探長說。 我們從走廊最邊邊的房間開始,最初的兩個房間裡一無所有,但很明顯是臨時有訪客時,被當作客房使用。第三個房間則有備用家具與簡單頂蓋的臥床,但都蓋上大片的防塵棉布,雖然寬敞,卻沒有讓人藏躲的地方,也沒有刻意藏人的遮蔽物。 如果說有問題,就是第四個房間了,這個房間有一種像是儲藏室或倉庫的感覺,非常雜亂無章,堆放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家具、裝飾品和日常生活用品,內側牆壁前方,隔著捲起的地毯和高大燭台之類的對象,刻意不佔空間地直立擺放許多蓋上防塵布的畫作。

“這裡好像完全都沒打掃過。”我伸手拂拭從美術燈垂下的舊蜘蛛絲。 蘭子走進去,從排放在圓木桌上的一些壺瓶中拿起一隻花瓶,中村探長被蓋上防塵布的扶手椅腳絆了一跤,咋舌出聲,劃亮打火機,房間裡這才稍微明亮一些。 蘭子把花瓶放回原來位置,掀開一幅畫作上的白布,畫裡出現的是框在畫框中大約十號大小的西洋女子肖像畫,模特兒身穿天鵝絨晚禮服,藍眼珠,稍稍望向右側,頭髮系上髮帶。 “哇!”蘭子驚呼出聲。 我看了也同感震驚,因為不知什麼緣故,畫作表面被人用刀之類的割出X型傷痕,掀起畫布底下的木板,可以看到在割痕的位置上,顏料出現細細的裂痕。 “中村探長、黎人,請幫忙把畫作全搬到走廊上。” 因為這個房間裡太狹窄昏暗,因此我們將畫作搬到對面有窗戶的房間。

堆積的塵埃飛舞,讓人不停咳嗽,有些更飛入眼中,被粉塵包圍得很不舒服。 有優美的畫框綴飾的肖像畫,總計十三幅,我們排在陽光照射進來的窗戶下。女士肖像有六幅,男士有七幅,其中兩幅是不滿十五歲的女孩,而另一幅則是男孩,他們臉上都神情愉快,身穿華麗服裝,綴掛美麗的裝飾。 那是文藝復興時期宮廷畫家最喜歡的精緻描繪畫作,也能窺見受到技巧主義的影響,但筆調並非暗鬱,而是類似出身於意大利費拉拉的畫家多索·多西的浪漫色彩特徽。 但這些畫作卻遭到殘酷的割毀待遇,畫作表面都有刀刀劃出的大X字型。 “這到底是怎麼了?好像是故意割破的!”蘭子驚異地雙手撫頰。 看到如此的蹂躪痕跡,我不得不認為,會如此傷害畫作的人,肯定也是無比恐怖的人!

“那個人會這麼做,應該是痛恨畫中人物吧?”中村探長雙手抱胸,後退一步仔細打量。 “畫中人物應該是歐洲的王侯貴族或上流人士,可能是同一個家族的!”蘭子蹲在畫作前,檢查是否有畫家畫押,她發現每幅畫作右下角雖然有名前綴字的畫押字母《G》,但由於字體扭曲或模糊不清,因此無法判讀。 “是著名畫家嗎?”中村探長問蘭子,因為他知道蘭子在大學裡參加的是美術研究社團。 但蘭子明確回答:“不知道!”同時,她也確認了畫布的背面,“沒標示年代或國家。如果想要確定畫家身份,有必要找西畫專家監定,但因為肖像畫實在太多了,除非是著名人物,否則應該還是無法判別!” “算了,沒關係!”中村探長摸摸腦袋,“我也不認為這些畫與命案有特別的關係!這些割痕看起來也是很久以前留下來的,如果兇手未躲藏在這兒,或是與兇手的線索無關,我對畫作並不特別有興趣。”

但蘭子的神情仍是無比嚴肅,指著右側算來第三幅、低胸露肩、藍色絹絲禮服的女子肖像畫說道:“但是,這幅畫最好多注意些。” 畫中的年輕女子身軀朝左,臉朝正前方,亮灰色的瞳孔和濃密暗褐色的頭髮,頭髮在額頭上中央分邊,幾乎露出耳朵,但後面卻非常捲曲。雖然是理智的五官輪廓,但白皙的肌膚與大幅開叉的衣領,更襯托出她的美貌,纖細的粉頸上垂掛著金項鍊。 “你認識這個女的?” “不,不過……各位還記得嗎?這位女士或許就是半夜從窗戶俯瞰樓下的幽靈!昨晚,女傭柳柛原梅代說過了,除了這幅畫,其他畫作裡並沒有身穿藍色禮服的女子。” 經她這麼一說,的確是這樣沒錯。這幅畫同樣也和其他畫作一樣被割傷,但畫中人物的眼眸卻默默地湛出神秘色彩注視著我們。 “好的,稍後我會讓志摩沼家的人看這幅畫,同時也會請專家監定。” 後來,我們又看了其他的房間,隔壁房間足收藏更多雜物的儲藏室,而靠東翼側的房間只是單純的臥室,同樣也是很久沒被使用的跡象。 “那接下來怎麼辦?”看完最後的房間之後,中村探長問道。 “去看看鐘塔的機械室吧!”蘭子的語氣仍舊嚴肅。 要進入鐘塔的機械室很麻煩,必須從東翼最裡面的小房間進入起居室後方,途中爬上閣樓,低身走過好幾根如劇場頂上粗梁交錯的狹窄信道,信道上和樑柱上積滿灰塵,到處都垂掛著老舊的骯髒蜘蛛網。 本來以為閣樓上是一片漆黑,但因為在天花板上留下許多小採光窗,所以光線儘管昏暗,卻還勉強可以確認周遭的事物。 喜愛偵探小說的我,對於“時鐘”或“塔”之類的名詞,總有懷念的憧憬和可笑的激情,而且立刻就會聯想到黑岩淚香的《幽靈塔》、江戶川亂步的《幽靈塔》或《塔上的奇術師》、盧布朗的《813之謎》、狄克森·卡爾的《死鐘》或《時鐘裡的骷髏》,還有高木彬光的《我在一高(第一高等學校)時代的犯罪》、久生十蘭的《魔都》等以此為道具的名作。 走在昏暗的閣樓裡,我一面觀察四周,一面同時領略到那種產生於危機感的緊張,以及面對冒險的興奮,這是與昔日從上述小說中獲得相同喜悅的一種感慨。 通道在途中直角轉彎,推開盡頭的木門之後,就是聳立在本館正面中央的鐘塔內部。 機械室配合本館三樓和鍾塔的高度,成為上下較高的長方體房間。寬度與深度大約五公尺,縱高將近二十公尺,藉著內部的折返式樓梯,一共區分為三層構造,我們就在鐘塔里的一樓和二樓中間位置的迴轉台。塔的後上方有兩扇小窗,讓塔內得以充分採光。石塊堆砌的牆面褐色發霉,到處可見深色的醜陋漬痕。 “我是第一次見過鐘塔內部。”中村探長感嘆說道。 事實上,我們也一樣。 鐘塔的牆壁內側以粗大的鋼材由下往上組成架構,我們從迴轉台的扶手欄杆探出身子,仔細環視內部,發現最上方是大大小小各種齒輪、承軸和巨大的捲線器形成的複雜機械,上方則是大型鐘擺緩慢地左右擺動。另外,從復雜的機械組後方到房間的最下方,則是兩條下方繫著重錘的鐵鍊。 機械室內意外地吵雜,有齒輪軋軋的咬合聲、鐵鍊逐段被捲合的聲音、發條似的東西松緩的聲音、鐵絲般的對像被彈動的聲音、鐘擺擺動的滴答聲、彷彿是指針跳動的聲音——各種金屬聲音交雜,演奏出優雅古典的交響樂。 蘭子明亮的眼睛望著中村探長,“中村探長,你調查過有關時鐘的歷史嗎?” “沒有。對了,我知道的鐘塔只有英國國會的'大笨鐘',至於搜藏時鐘的人,也只能想到幕府末年時期的鬆平出羽守。” “時鐘的製作史就等於精密機械的發展史!現存最古老的機械時鐘,是二一一七年德國的亨利杜維克替法國國王查里五世製作的,這座時鐘至今仍掛在巴黎高等法院的牆上。 “另外,著名的時鐘製作師傅很多,也有博得好評的自動人偶或巧妙機關的發明者,像是以人為主題的西洋棋人偶、自動彈奏鋼琴的人偶、日本的端茶人偶等等機關,全都是應用讓時鐘指針能正確運行的內部結構。時鐘的必要性與西方的宗教有密切關連。最早期的時鐘,全都是產生於神父為了通知民眾祭祀的時刻。” “古代教堂的高塔都有鐘!” “沒錯,那種高塔稱之為鍾樓或鐘塔,最初是由修道士自行敲鐘,但一天之內要多次上不高塔,實際上是相當吃力的工作,所以就逐漸更改發展成自動報時的機械。” “人類實在是很偷懶!” 我們爬上樓梯,最上層有一道厚鐵門似乎可以外出通達屋頂。 蘭子繼續問:“你知道這種時鐘為何置於塔上這樣的高處嗎?” “表示宗教威權的象徵吧!或是讓信徒在遠處也可以清楚聽到。”中村探長發出劇喘。 “另外一個理由是,時鐘在構造上原有的需求,要讓大型機械時鐘能有足夠的動力,就必須使用這種系在長鏈上的重錘,如果不提高時鐘的高度,就無法懸掛重錘。” 來到鐵門所在的迴轉台,大時鐘的機關構造龐大的壓迫感逼近眼前,黑色鏽蝕直徑超過一公尺的齒輪和比它更小的多組齒輪,發出轉動咬合時的軋軋聲響。在齒輪群的中央,有一口放置發條設備的金屬大箱盒,粗大的鐵芯從鋼材架構的粗木支撐旁水平突出,正好插入數字盤背面銹紅的鐵製圓盤中央,圓盤的大小也超過兩公尺,在另一根支臂鐵芯底下,不知是否另有其他機關,只見也設置了盒狀的金屬突出物。 “黎人,就算在數字盤上穿孔,最好還是不要把頭伸出去。”蘭子在我耳畔調侃似地低語。 “這是亂步在《魔術師》裡的故事吧?”我笑著反問。 “是《塔上的奇術師》,怪盜二十面相的故事。”她回答。 “應該不會報時吧?” “總不能完全模仿桃樂絲·榭爾絲的情節吧!” 約手鏡大小的重量級鐘擺,在發出金屬軋軋聲的同時,緩慢地左右擺動著。這個有一公尺長柄的鐘擺,似乎每兩秒鐘往返一次。 我特別喜歡這一類的機械裝置,所以在仔細觀看時還不斷變換站立位置。但是,不久之後,有件事讓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在齒輪之間的主結構旁,有一個邊長約五十公分的盒子,盒子側面有一處剝落,從剝落處可窺見內部的半圓形螺絲金屬片,從塔的下端有一條舊電線似的索狀物垂掛在這盒子上,而且盒子有根合金細管連上位於時鐘芯底下的盒狀突出物下方。 “你在看什麼?”蘭子來到我身旁,抬頭望著同樣的位置。 “我認為那個巨大齒輪旁的盒子,可能是靜電啟動機或電容器,但是我不懂,為何這個機械時鐘的內部需要電力?” “什麼是電容器?” “一般稱為Condenser,使用於收音機、電視機或照相機的鎂光燈內部,也就是以靜電型態暫時積存電力的裝置。” “該不會是鬱太郎在時鐘裡加了什麼新的機關吧?” “不!你看,盒子與其他機械部份同樣有鏽蝕,即使是配線,目前已經不會使用絕緣效果這麼差的電線了。”我抱胸沉吟。 蘭子也搖頭,卻提出意見,“會不會是修正鐘擺的周期,同時也加上永遠運動的功能?”我想起小栗蟲太郎《聖阿雷基賽修道院的慘劇》一文中,在古老建築物里為管風琴拉設動力線的情節。 “算了,這和那件事有什麼關係?”中村探長毫不關心地響應,“以後再問其他人,應該會更快知道!目前重要的是,要不要外出到屋頂上看看?” “當然要去了。”蘭子輕輕點頭。 勉強打開生鏽的鐵門走到外面,但並非直接就能上到屋頂,只是通往比建築物邊緣的槍眼突出物高了一層、圍起鐘塔三邊的狹窄石台上。 “到正面看看吧!” 鐵門在鐘塔後方,所以我們小心翼翼地繞過鐘塔側面。 強烈的陽光曬得周遭很熱,屋頂上的雨也完全乾了,眼前可以看到寬闊的綠色建地和濃密的森林,蔚藍的天空早已湧升雨後的雲朵?往不看,感覺地面非常遙遠,幾乎令人頭暈,如果起風的話,應該會更可怕! 我們側著身在鐘塔的石台上前進,塔的正面沒有石台,只有裝飾性質的兩、三公分突出物,因此,為了看時鐘的數字盤,不是從側面的外牆探頭出去,就是用手支撐身體探出上半身。 “以前曾有人從這兒跳下自殺吧?”我俯瞰著正下方,蹙眉說道。 “沒有讓幽靈躲藏的地方。”中村探長看著後面的煙囪和避雷針群說道。 “黎人,幫我觀察數字盤的形狀好嗎?一下下也沒關係。”蘭子說。 反正,危險的工作都是我的責任。 為了慎重起見,蘭子拉著我的手,中村探長則按住蘭子的腰,我從塔角探出頭,臉旁正好就是大時鐘的數字盤。 數字盤本身是乳白色玻璃製作的,直徑大約三公尺,表面長出苔蘚,多處已成黑色,圓周框邊部份,雙重嵌入金屬座框,長針的長度約為一四O公分,短針則約八十公分,兩者都以鋼鐵製成,也都鏽蝕了,數字則為I、II、III、Ⅳ……Ⅺ、Ⅻ的羅馬數字,原來應該是以漆上金色長約十五公分的金屬板裁成,數字與數字之間也嵌入拳頭大小的黑灰色石材。 另外,數字盤中央下方部位,有邊長四十公分大小的正方形切割板,到底有何用途,我就不了解了。 我說明了所見內容。 “很可能是蓋子,裡面可能會彈出某種東西。”蘭子將臉貼著我的身體說。 但是,她的視野卻被我擋住,看不到那塊切割板。 “歐洲許多鐘塔,每到特定時刻,數字盤中央就會跳出玩偶、樂器之類的東西,而且開始動作或演奏,應該就是那一類的!” “這個也會動嗎?” “一定是壞了。” 這時,我開始害怕起來,便退回原來的位置。 “那麼以結果而論,了解了什麼嗎?”回到鐘塔內部之後,中村探長問道。 蘭子走在最前面,步下陡峭的樓梯,腳步聲在狹窄的空間裡反復回盪。 她連頭也不回地淡淡回答:“如果從塔的旁邊跳下去,以那種高度來說,任何人都救不活。而現在可以確認,到目前為止都是如此。” 抵達樓下時,有關被害者的驗屍結果送達了。簡單整理波川醫師以電話連絡的報告內容,則如下所述: “全都是解不開的問題。”中村探長以平淡的語氣敘述,“確定的只有這位女子死亡了。” “由此,更可以了解到,人類的頭顱對於個人的辨識是何等重要的信息來源。同時,少了牙齒也非常不利。”蘭子右手使勁卻緩慢地搔著頭髮。 “尤其是在同卵雙胞胎的情況下……利用不同於解剖驗屍的監識方法,已經在一樓的浴室發現沖洗過血蹟的痕跡,而且證實與被害者的血型一致,也就是A型。” “宅邸裡,有誰血型是A型的?” “女性大概全都是A型吧?去年樓下大廳發生意外事故時,顧問律師的女兒田邊好子臉部受重傷,沙莉、茉莉和美幸三人曾在醫院輸血救她。”中村探長說著,攤開手上的宅邸略圖。 “接下來要去哪兒?”我看著略圖問。 “我正想問你們呢!”他抬起頭,“這兒也有地下室,好像是權充倉庫使用。” “昨晚沒見到加賀子小姐。”蘭子說,“有人偵訊過她了嗎?” “不,應該還沒有。”中村探長回道,“那我們過去看看好了,她應該已經醒了吧!” 我們三人向別館走去。 白天,在明亮的陽光下,中庭很漂亮,本館和別館之間連綴著美麗的花壇,連區隔中間的三條小徑都成了讓花壇更醒目的綴飾。 出人意表地,昨晚我們到“黑色之館”想面談的石阪加屋子已經醒了,在二樓房間裡等著我們前來,坐在紫檀木桌後面,兩位中年同卵孿生女子背向窗戶,容貌幾乎像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身材也同樣非常瘦削。 加屋子穿的是老氣的襯衫與長裙,頭髮也在腦後紮馬尾,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眼窩低陷、肌膚泛黃、神情無精打采。 我們依須賀子的指示,坐在桌邊。 “很抱歉昨晚無法見面。”互相介紹過後,加屋於說:“我一向習慣早睡,也比較早起。” 聲音像是喉嚨有痰哽住,但卻是比想像更堅定的語調,所以實在感覺不出她罹患了京太郎所說的精神疾病。 “你知道事件經過嗎?”中村探長禮貌性地詢問。 “今天早上我告訴她了。”須賀子神情平淡地在一旁開口,“她和我一樣都掌握了狀況。” “這樣最好,事情可以順利盡快進行。那麼……你也知道我們警方想要問你的問題吧?” 加屋子略微點頭,“我就明白說好了。關於前天晚上發生的事,我完全一無所知,我和昨晚一樣早早就上床了,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見。” “你知道沙莉小姐或茉莉小姐可能捲入這次事件的理由嗎?” “不,直接的理由並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 加屋子並未立刻回答,只是盯視著我和蘭子。接著,右半邊的瞼開始逐漸歪斜,左半邊則毫無表情,感覺上似乎右半邊的臉正在哭泣,這表情恰似漂亮的洋娃娃突然變成了鬼臉娃娃。 我們無不驚駭地凝視她的臉。 “二階堂先生來遲了!”她咬緊牙根說,“我明明急著找他,他卻一直下來,所以那兩個女孩才會犧牲,我的憂慮果然正確!但主要還是那男人不好,二階堂陵介,我一直要他過來的。” 直到此時,姊姊須賀子才露出擔心的表情看著妹妹,“加屋子,你沒找二階堂先生呀!” “胡說!我的確吩咐了田邊善行律師!” 我終於注意到她確實不正常了,不論是時間觀念或者其他方面,都是一片混亂。 “田邊律師遭遇不幸了,不是嗎?”須賀平安慰道,“加屋子,你忘了嗎?” “田邊律師為何不找二階堂陵介過來?”中年的妹妹朝我們大聲叫喚,“你們也一樣,不要呆呆坐在那兒,快帶你們的父親過來!” “加屋子小姐!”中村探長驚訝地起身,“你為什麼要找二階堂警視正?” 雙胞胎妹妹以正常的眼神看著他,從喉嚨深處擠出聲音,“因為會死很多人!這座宅邸還會有人死亡,而且不是只有一個人,有很多人會遭魔女殺害!”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聽到了,探長先生,我聽到了,是魔女親口說的。” “你說的魔女是誰?” 加屋子突然顯得不安了,畏懼地環顧四周圍,“應該不在這兒吧?應該不在,不在……” “到底是誰?” “那女孩啊!就是那個女人的女兒……不,不對,是遙香的幽靈,遙香要來找我們洩限!” “遙香?”蘭子震驚得目瞪口呆,“加屋子,你說的遙香,指的是卓矢先生已經辭世的母親嗎?” “我知道,是我母親告訴我的。你們知道傳右衛門這個人吧?那是我和須賀子的祖父!家母與姊妹們合謀,要把那個男人的愛人趕到遙遠的地方去!當然,這又是另外一個故事。” 加屋子的說話內容毫無脈絡可循,令人摸不著頭緒。 “宮子刀自也曾稍微提過這件事。” “那女孩變成魔女了!我看見她轉變的瞬間,她是鬼、女鬼、夜叉!” 她說的女孩到底是誰? “兇手會是女的嗎?”中村探長帶著強烈的懷疑追問。 須賀子完全拋開堅決的態度,用自己的雙手緩緩包覆妹妹的手,“加屋子,振作一點!” 但是,加屋子似乎完全聽不見須賀子說的話。 “不快採取行動的話,大家都會被殺害。須賀子應該也知道,德巴達塔大師的性命也是被那個魔女奪走的!” “嗯,是的,我當然知道。” 瞬間,大顆淚珠從加屋子的左眼奪眶而出。 “一開始,目標就是傳右衛門龐大的財產!只要不生下那孩子,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也許都沒有人會死。” “加屋子,不要再說了!”須賀子用雙手環抱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妹妹肩膀,“你什麼部不要再說了,探長先生也能夠理解的,警方絕對會守護我們!” 中年的姊姊就維持那樣的姿勢轉頭,叫喚站在隔壁房間門前的女傭,“和惠,你過來幫忙一下,帶加屋子回自己房間去,我一個人沒辦法。” 年輕女傭慌忙跑到兩人面前,須賀子把妹妹從椅子上拉起來,我也起身想要幫忙,但是,須賀子頑固地搖搖頭。 “不必了!”她似乎把妹妹的錯亂歸罪於我們,“中村探長,眼前這樣的情況,應該沒辦法繼續訊問了吧?我們離開好了。” 須賀子不等中村探長回答,便和女傭一起從兩側扶著如玩偶般頹然無力的加屋子身軀。 “啊!”不知是雒發出輕叫聲。 因為加屋子突然甩開須賀子與和惠的手,朝蘭子撲過來。 “你就是魔女吧!快露出真面目!你為這個家帶來了災厄!” 加屋子口中冒出泡沫大叫,還掐住蘭子的脖子,蘭子和她同時摔在地板上,我和中村探長慌忙拖開對蘭子施暴的加屋子。 “加屋子、加屋子,住手!”須賀子哭叫著緊緊抱住妹妹的身體。 但加屋子依舊陷入恍惚的失心狀態中。 “和惠,快點!”須賀子叫醒呆立一旁的女傭,硬拖著妹妹回房間。 “你沒事吧?”我扶著蘭子站起來時,她伸手撫摸脖子回答:“沒事!” 為了讓情緒平靜下來,我們重新坐回椅子上。 “線索被溜掉了。”蘭子拂平頭髮和衣服,語帶諷刺地說。 “像這樣的線索,就算溜掉也無所謂……”中村探長聲音帶著苦澀回答,同時也順手整裡在剛才的爭執中亂掉的襯衫和領帶。 “接下來該如何是好?我完全被搞迷糊了!” “怎麼會這樣懦弱!”不知何故,蘭子忍笑說道。 “有什麼好笑的?”中村探長生氣似地看著蘭子。 蘭子右手握拳向他伸去,手腕彎曲,掌心朝上之後,緩緩張開手指。 “這是剛才假裝攻擊我的加屋子小姐遞給我的。” 掌心裡是揉成一球的紙團,她拂平紙團,好讓我們都能看清楚內容。這時候,放在桌上的紙條,用鉛筆潦草寫瞭如下的內容: 我非常驚訝地問:“這麼說,她並非真的發狂羅?” 中村探長也大吃一驚,目瞪口呆。 蘭子抬起頭,壓低嗓音,回答說:“加屋子似乎不信任身旁的任何人。” “連姊姊須賀子也……?” “沒錯!” “應該是發現自己知道太多內幕而有了危險,故意裝瘋的吧!”中村探長若有所悟地說。 “是的,因為田邊律師死亡時,她也是偶然獲救。如果抱持懷疑的觀點,那麼,或許那次的事故根本就不是意外。” “無論如何,對她來說應該都一樣吧!”中村探長雙手抱胸,深深點頭。然後,望著她們消失的房門方向,眼神中浮現前所未有的堅定決心。 “好,我會盡快安排,無論發生什麼事,一定要找出矢作清這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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