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惡靈公館

第8章 第五章前往惡靈公館

惡靈公館 二阶堂黎人 9648 2018-03-15
昭和四十三年八月二十六日,星期一,下午七點十分。 從稍早開始,氣壓計出現急劇的變化,天空飄著細雨;但是,才看見遠方閃電,瞬問就已降下豪雨了。隔著濕濡的玻璃窗望著窗外,對面大樓的屋頂上濺起的雨滴化為朦朧的霧花,在黑暗的天空低處,不斷有閃電掠過。因為窗戶關上,雨聲變得低沉,但室內卻因此更加悶熱。時而,附近傳來如在體內迴盪的雷鳴。 我們盡量耐心等待迎接車輛的到達。最放心不下的人應該是志摩沼家的律師田邊京太郎吧!他的臉色幾近蒼白。 十分鐘後,店員總算進來通知車輛已經到來,因為大雨傾盆,車站前的道路壅塞,所以才延遲到達。我們邊揮除胸中的焦躁感邊搭電梯下樓。玄關的玻璃門前,停著兩輛警示燈閃動的巡邏警車,雨絲不停敲打在車頂上。

在我們走向大門之前,停在店前的警車車門開啟,中村探長跳下車。在他衝入樓下大廳的短暫時間裡,大雨仍毫下留情地襲向他。 “二階堂警視正!”中村探長用緊張的聲調向父親示意,在玻璃門內敬禮。 “發生了什麼事?”父親立刻詢問。 “重大事件!發生恐怖的大事件了!我會在途中詳細說明。”他睜大眼睛看著我們每個人。 我們立刻坐進警車後座。京太郎雖然把自己的四輪傳動車停在大樓前的收費停車場,卻還是搭乘另外一輛警車。 中村探長坐在前面的助手座。司機見到他的指示,立刻按了一聲喇叭,迅速讓車往前衝。往後望去,只見京太郎搭乘的警車也緊跟在後。 “中村探長,請你說明。”蘭子催促,並從手提包裡取出絲巾,將頭髮扎在腦後。

雨絲如瀑布般打在前擋風玻璃上,泡沫飛濺發出劇烈聲響,導致彼此連對話都相當困難。閃電在遠處掠過,馬路成了滾滾濁流。車子的雨刷雖然以最快的速度來回擺動,卻仍舊無法確保視線的清晰。 中村探長取出手帕,擦拭頭髮上的水珠,轉頭望著我們說:“在國分寺市屈指可數的富豪家族志摩沼家,好像有個女子在家中遭殺害。” 他前額已經全禿,外型就像名偵探白羅那樣的蛋形,臉龐被陽光曬成褐色,蓄留著鬍髭,眼神銳利逼人。 “志摩沼家?究竟是怎麼回事?而且,是誰說要找我們的?” 父親和我們的心情都很不安,沒想到這麼快就發生了令人擔心的事…… “目前我也不太清楚。”中村探長苦著臉回答,“我叫村上刑事先趕過去,他剛剛打電話給我,說是那邊家人之中,有人與二階堂家是至交,要求盡快和警視正取得連繫,所以我才打電話至貴府,結果尊夫人說你們三個人都在這兒。”

“被殺害的是誰?”蘭子極力保持冷靜。 我們二階堂家和志摩沼家就像是遠親一般,所以在意整個事件也是事實。 “好像是個叫榮莉的女子,你認識嗎?”中村探長回复。 從以前我們與她就共同面對過各種事件,彼此非常熟悉,因此找和蘭子都能與她坦然交談。 “是的。”蘭子臉色遽變。 “其他人沒事嗎?”父親追問。因為他也見過被害者,所以臉色相當難看。 “依照目前所得到的報告,被害者似乎只有一個人。”中村探長似乎話中有話。 我聽起來覺得很怪異。 “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局里大約在一個小時前接獲通報,是志摩沼家附近的派出所巡佐打的電話。” “茉莉是被誰殺害的?又是如何殺害的?”蘭子忍不住又問。

中村探長轉過頭來,“因為剛開始進行調查,所以關於案情仍一無所知。最初發現屍體的人是她的表哥志摩沼卓矢,好像是他開車趕往派出所報的案。命案現場在被害者茉莉的臥室,死因為遭人刺殺,而且屍體似乎受到嚴重的踩躪。關於詳細狀況,等你們到了現場之後再自行觀察。只不過有件事你們可能會很感興趣!也就是,發現屍體的現場好像是很嚴密的密室狀態,門窗皆由內側牢罕鎖上,好像是巡佐和卓矢兩人合力破壞門板之後才得以進入。” “密室?” 我和蘭子同時驚呼,互望一眼。父親也在喉嚨深處低吼。 “二階堂警視正,”中村探長惶恐似地喊道,“如果可能,是否可以先告訴我二階堂家與志摩沼家的關係?” 在他內心,已經開始展開事件的調查了。

父親瞥了我一眼,所以我代替他回答。 “我想以前也曾經提及,蘭子的曾祖父二階堂柳院,在江戶末期至明治年間,因為進口西洋醫療藥品而致富,當時有一位協助他的西洋文化學者名叫志摩沼傳右衛門,他就是現今志摩沼家的始祖。” “聽說志摩沼家族以國分寺市為中心,創設了好幾家醫院?” “沒錯,傳右衛門也和武藏野醫科大學的創立有關,目前擔任該大學理事長的就是他的女婿徵一朗,而徵一朗也是目前志摩沼家的實質家主。” “此人大約多大年紀?” “應該七十二、三歲吧!” 途中,由我指示司機前行路線。車子經過府中街道的泉町十字路口,進入國分寺市時,從岔路拐往國分寺遺址方向,沿途有零星的空地和雜樹林,直到稀疏的住家消失,車燈在雨中照出的是綿延不見盡頭的白色高大石牆。石牆上顯示嚴密警戒地嵌入連續不斷的鐵箭頭,高牆內則是森林般的濃密樹影。

“志摩沼家在哪兒?”中村探長再次回頭詢問。 蘭子上半身探前,卡在椅背之問,淡淡回答:“這兒就是了。那片石牆裡面全都是志摩沼家的建地。” “什麼!”中村探長輕輕嚥下一口氣,“這些全部都是?這兒不是鐵道學園研究所嗎?” “因為正好相鄰接,所以很多人都以為是鐵道學園研究所。其實完全說錯了,石牆內全都是志摩沼家的建地。” “沒想到在東京有如此廣大面積的宅邸……”中村探長邊喘氣邊說。 事實上也難怪他震驚了! “聽說有五千坪大。”蘭子重複說道,“可是,如果進入宅邸,會令你更驚訝呢!” “是古老的宅邸嗎?” “裡面是非常老舊的西式宅邸。這座宅邸最初的主人是洋人在大正時期所建造,正式的名稱似乎是叫'Arrow館',但附近的人都稱呼為'惡靈公館'!”

“'惡靈公館'……”中村探長被震懾似地喃喃說著,“這聽起來就很不祥!為什麼會取這樣的名稱?” “不只是名稱上的類似,事實上,這座宅邸有各種幽靈或亡靈出沒的怪談,在過去,宅邸內也發生過幾次血淋淋的悲劇。” 正門就在石牆中央,好不容易才看見兩扇鐵門。上端半圓形排列著鐵柵,更上方則有堂皇相對的翅膀形裝飾圖案。門寬超過十公尺,高度也近三公尺。 正門前方已圍起防止圍觀人群闖入的繩索,但事實上,在這樣的大雷雨之下,似乎是沒有這種必要。大門左右並排停著三輛巡邏警車,穿制服的警察躲藏似地站在牆壁暗影中。 警車一停下,一位正在監督現場的中年刑事便從牆邊跑來。中村探長半開車窗,讓對方看到自己的臉。刑事立刻指示看守大門的兩位警員開啟大門,讓我們進入宅邸。

從如此嚴密警戒的情況看來,很容易可以想像這次事件的嚴重性。 雨勢完全沒有停歇的跡象。每次掠過閃電,都清楚映照出牆邊的樹梢輪廓。 車道是筆直的銀杏林蔭道路,左右兩側種了許多樹,形成深邃的叢林。車頭燈光被吸人前方的黑暗中,車子也彷彿被雨勢阻擋似地略微減慢速度。 “實在很難想像這里和我居住的東京是同一個東京,感覺好像闖入了歐洲某地的宮殿。”中村探長隔著濕濡的車窗仔細環顧四周,感嘆說道。 “我每次來到這兒都會想到曼達列城。”蘭子說出黛芙妮·莫里哀的小說傑作中出現過的舞台地名,也就是希區考克的驚悚電影名著《蝴蝶夢:Rebecca》中的場景。 長長的林蔭道路盡頭有一片寬闊的草坪庭院,再過去還有白色大理石建造的圓形噴水池,池中央有人魚雕像,從手上的壺中溢出水來。水池後面則聳立著高大的西式宅邸,但是在夜晚及大雨中,看起來像是一片漆黑的岩石斷崖。

“現在雖然看不清楚,但本館後面還有兩棟稍小的分館。”蘭子指著前方說。 閃電掠過白光,瞬間抹去了周遭的黑暗,隨著雷聲隆隆響起,前方突然浮現一棟如龐大斷崖橫亙的建築物。 有淡白色外框的本館窗戶,每一扇遮雨窗全部關閉,完全看不見絲毫燈光。由於傾斜飛瀉的大雨,高出二樓的部份已經和黑暗混合,很遺憾的,看不見鍾塔。建築物前方已經停著幾輛未標示警察字樣的偵防車和監識車,穿透雨絲的大燈燈光和警示燈光,讓黑色濕濡的石造建築無支柱的外牆部份浮現。 “這……就是'惡靈公館'?真的很壯觀。”中村探長輕輕打了哆嗦,低聲喃喃自語。 眼前的建築依個人看法的不同,可以說它華麗,也可以說它粗糙,因為“Arrow館”是某種典型日本明治式樣的建築物。

在西方,建築式樣與時代意識、宗教、經濟、政治體係是緊密結合在一起的;古典式樣屬於神學性質,具有嚴格的比例體系:哥德式樣則屬於某種繪畫性質,而且具備炫奇的華麗;文藝復興式樣則顯露量感性質,具有紀念碑性質的作用。當然,這些都是耗費幾百年歲月才成熟的技術和文化的勝利。 但是,在明治期間進入日本的西洋建築式樣,並未經歷過時代的變遷,而是共存於同一個時空,因此對當時的日本人而言,每一種式樣都具有同等的價值。 這座“Arrow館”也一樣,就像明治建築的代表一般,混和了所有西式建築元素,結果暴露出扭曲的樣貌。庭院造型是十六世紀法國的式樣,建築物本體則是受到哥德式樣影響的都鐸王朝風格,從屋頂到簷尖的華麗式樣乃是中世紀哥德式樣,而分館的窗框所見到的新型態則為文藝復興式樣,諸如此類的,所有一切都混合在一起。也因為如此,雖然建材經過慎選也很謹慎地設計出如此的西洋式宅邸,但外觀卻隱藏著某種激怒觀者不快情緒的怪異搭配。 例如,怪處之一是建築正面入口部份。從正前方可以看到的任何一扇窗戶,在配置上都很用心地展現出微妙的技巧,然而玄關入口卻呈現打穿石牆般不顯眼的洞穴狀,連拱門都沒有,只是將大門裝配上去而已。外牆寬度有二十公尺的這處人口,因為變成褐色的花崗岩本身的保護色,站在正前方時,無法感受到其人口深度約有五公尺之深。當然,那是直接垂直聳立到屋頂上,形成了比屋頂更高的鐘塔,然而這卻是非常隨性的造型。 在開啟的玄關門前,低矮的石階上,站著兩位神情緊張的年輕警員,他們認出中村探長的容貌後,立刻敬禮。而在知道探長身後的人是警視廳的警視正時,臉部表情變得更為僵硬。 我們在狂雨中跑步進入玄關。自從進入這片建地之後,我已經完全忘了悶熱,甚至還覺得有點陰冷,在小廳中看著每個人,發現臉上都浮現不安的表情。京太郎最後也抱著公文包衝進來。 “走吧!”中村探長要前進時,忽然楞了一不停住腳步,神情驚訝地抬頭看著左側的擺飾。那是立在像棺材一般大小的方形台座上,而身上有華麗裝飾的馬,以及跨騎馬上的華麗西洋盔甲騎士雕像。盔甲的面具如覆蓋的水桶形狀,眼睛位置橫向薄切成一字形,左手持著一面有徽紋的盾牌,右手抱著長槍,是武術比賽專用的騎槍。左前腳為輕輕抬起姿勢的鋼馬,也和騎士一樣戴著只露出眼、耳、鼻嘴的鐵製面具,以及防護胸口到馬臀的護具。 中村探長目瞪口呆地凝視盔甲雕像。 蘭子朝他靜靜微笑,“這種稱為卡魯耶洛型的面具,據說是尼伯龍根的名匠昆茲·洛赫納打造的美術工藝品。不過,如果你進去裡面,會更訝異在這個宅邸裡竟然會有這樣的東西!尤其是裡面的陳列室,展示許多武器和盔甲,所以那兒被稱為'盔甲室'!” 蘭子在大學裡除了加入“推理小說研究會”之外,也參加了“美術社”,因此對於這類古代美術也有極深的造詣。 “盔甲室?”中村探長訝異地回望蘭子。 父親上前一步代她回答。 “搜藏西洋古代武器裝備,是已故的志摩沼傳右衛門的興趣。” “這興趣還真怪!”中村探長苦笑。 蘭子眼眸浮現一抹笑意,悠閒地說:“就算這個宅邸的主人會喜歡閱讀史考特、但尼生和華萊士的作品,我都不會驚訝。” 對此,我也提出《幽多佛堡的秘密》與《奧托蘭多城堡》的作者相呼應。 “雷德克里夫女士和瓦波爾應該也很適合。”但這也是她和我,在心情上都非常緊張的證據。 我們通過飾以木雕圖案的對開式大門踏人大廳。我大約有三年之久沒來過這宅邸,但是,時間彷彿停頓一般,這內部絲毫未有改變。 大廳天花板有兩層樓高,也很深,是個誇耀格局和財富的大空間。有四條通往各方的走廊,幾扇房門,都是門上有人字形山牆裝飾的豪華房門,穹窿般的天花板垂下巨大的水晶美術燈,地板上鋪設馬賽克圖案的磁磚,牆壁上則有大理石和白色烤漆安拜亞風格的威風裝飾。 正面有一座大樓梯,從小廳入口到樓梯頂為止,舖有一片筆直的鮮紅色寬地毯。二樓的三側則構成了環繞大廳的露台。 樓梯下的兩側,在金屬墊腳台上,有兩具擦拭得鮮亮無比的鐵盔甲,看起來就像非常有禮貌的門衛站在那兒。中村探長被吸引般地走向盔甲。直到此刻,我方才感受到無眼、無鼻、無嘴巴的無表情鐵面具,其實是極端恐怖與充滿威嚴之物! 京太郎在我和蘭子背後重新拿好公文包。聽見衣服摩擦的聲音,我想起了好幾個月前,就在這裡,他岳父田邊善行因整修工程的鷹架意外死亡主事。 蘭子也走到盔甲前,向中村探長說明。 “這些是十六世紀之後的裝飾用盔甲。據我以前所聽說的,應該是英國人雅各布伯·霍爾達的作品。” “裝飾用?”中村探長佇是審視。 “是的。到了十六世紀,盔甲除了使用於實戰功能之外,也出現了美術工藝品或王侯之間槍贈用品的價值。像這裡的東西,只要拿在手上就可明白,因為要加工浮雕而使用厚鋼板,因此超過重量,根本不可能穿在身上,也就是說,只能當成監賞之用。” 蘭子站立不動,突然開始頻頻觀察那兩具盔甲。 我很在意她那奇妙的認真表情。 “怎麼了?”父親也表示關心。 “您看左側的盔甲,”她指給父親看,“這具盔甲不知何故沒有持劍或槍,剛才騎在馬上的盔甲,明明手持馬背上競賽使用的長騎槍。右側的盔甲,腰際也佩戴了青銅劍鞘的長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應該有的對象卻不見了,其中絕對有某種理由……我現在正拚命思考,上次見到這具盔甲時,是否也像這樣未持武器……黎人,你記得嗎?” “不記得……” “田邊律師呢?” “不,我也記不起來了。”京太郎也困惑似地回答。 “蘭子小姐,這種事情現在應該是無關緊要吧?”中村探長顯得有些不耐煩,“只要稍後問一下家中的誰就行了。目前搜尋兇手的行踪,遠比談論這種裝飾用武器的行踪優先。” “是呀!”我表示贊成。 “還好這兩具盔甲未拿著畫有製圖尺和彌撒圖的旗桿。”蘭子輕揪衣領後的頭髮喃喃說道。 但是,沒讀過小栗蟲太郎《黑死館殺人事件》的中村探長應該完全不明白這句話的含意吧! 這時,大廳左方快步走進一位身穿短袖白襯衫的年輕刑事,是中村探長手下的村上刑事。他年僅二十六歲,一身屬於運動萬能型的魁梧體格。 一見到他那血色全失的嚴肅面孔,我就更加意會到這個案子的不尋常。 “啊,中村採長,我正在等你。”說完,轉身望向我們。 “蘭子小姐、黎人,你們也來了?這次的案子是非常可怕的案件,兇手一定是無血無淚的殘酷惡魔!而且是絕對必須藉助你們幫忙的異常兇惡殺人事件!” 村上刑事頗激動亢奮,很明顯,他在這兒因為看見了無法解釋的情況而混亂。然後,他才首次以密布血絲的眼睛望著父親而注意到父親的存在,於是馬上立正敬禮。 “二階堂警視正!” “沒必要顧忌我在場。”父親立刻說。 中村探長輕咳幾聲,“村上,你就先報告狀況吧!” “是的,對不起。發現屍體的現場應該就在被害者矢島茉莉自己的臥室裡,目前監識小組已經開始調查,法醫波川醫師也己到達。” “家人方面呢?” “是的,除了兩人之外,其他人都在這邊右翼中央的談話室大房間集合。至於身份方面,目前已確認有七位是志摩沼家的人,另外還有三名傭人。” “沒找到的人是誰?” “家主徵一朗前往伊豆渡假,剛才已經連絡到本人。他帶著管家和幾個傭人同行,兼具慰勞之意,因此家中剩下的人並不多。還有,被害者是孿生姊妹之一,但姊姊沙莉失踪了。” 村上刑事邊讓中村探長看著記事本內容,邊簡單說明志摩沼家整體的家族結構。 “我明白了。務必盡快找到沙莉,不論死活。”中村探長說出了不祥主語。 我的心臟恍如被針刺般痛苦,村上刑事神情凝重地點點頭。 “還有,命案現場在哪裡?”中村探長環顧四周。 “遇害者矢島榮莉的臥室在本館西翼的二樓。” “是一般臥室嗎?” “是起居室兼臥室。” “已經確認是他殺了嗎?” “嗯,就在剛才大森警視確認過了。”村上說著,準備開始往前走。 在當地警局方面,通常是由警察局長或調查課長負責確認他殺。 “那就帶我們前往發現屍體的現場吧!” “且慢!”父親突然制止,回頭望著垂頭喪氣跟在我們後面的京太郎,指示道:“請找一個人陪著這位田邊律師到談話室去。” 京太郎驚訝地抬起頭,“我不可以跟各位一起去嗎?” “接下來就是警方的工作了。事後一定會向你報告情況如何。雖然現在你可能會擔心,但請保持冷靜,你就去那兒和他們家族的人一起等待。” 京太郎默默點頭,在召來的一位巡佐陪同下,先行走出大廳。 “村上刑事。”目送京太郎離去後,蘭子問道:“確定是殺人事件嗎?如果命案現場呈密室狀態,就表示是從室內鎖上門窗,難道不會是意外事故,或是佈置成看起來是他殺的自殺嗎?甚至是死者自行偽裝他殺模樣的自殺?” 村上刑事以絕望的眼神搖搖頭,然後臉上冒出汗珠,“無論如何,請各位自己親眼看看那個房間的慘況,因為我實在無法用語言說明,實在是太可怕淒慘了……” 我們跟在他身後,從京太郎出去的大廳右前方走廊走向本館的西翼,就是所謂“Arrow館”名稱由來、形狀上握住箭翎的部份。進入走廊,有一座大約是蘭子身高的大型老爺鐘,從底下的箱型部份的玻璃窗口,可以看到卷上發條的鐘擺在左右擺動。 “裡面沒有骸骨。”蘭子輕鬆地在我耳邊說。 走廊又長又筆直,上鋪藍色地毯,左右牆壁的下半部是擦拭得很乾淨的鏡板。右側有客房和談話室,左側則是飯廳與沙龍間並列,門與門之間的牆上各掛有兩廂豪華區額的西洋畫。 “這些應該是真跡吧?”中村探長側著臉問蘭子。 “我認為幾乎都是複制畫。” 洛蘭採帝、凡德胡斯、法哥那、提香等大師的古典作品,就算是複製品也非常珍貴,而且以前我聽說過,威廉特納與哥雅的小品畫則是真跡。 走廊盡頭是展示室的房門,右邊有樓梯,角落站著一名警員。但即使只是這樣,這座原來一直很靜謐的廣闊宅邸,現在卻感覺到一股明顯的騷亂。 樓梯呈2字型,扶手上裝飾著金色鑲嵌華麗圖案。樓梯下方也站著一具非常類似潛水衣的盔甲,外表看起來像是沉默的俘虜;與剛才整片的鐵板狀盔甲不同,這具盔甲的表面無論是面具、胸甲、護肩,全都刻出垂直的紋路。 蘭子在爬樓梯時向中村探長說明,“剛才那個是所謂的馬克西米連式盔甲,可能是十六世紀初期的型式。” “馬克西米連式?” “沒錯,並非直接以鐵材為盔甲面板,而是垂直刻出一條一條的紋路,這麼處理不會讓材質增加厚度,也就是不會增加重量,卻可以增加強度,是當時的盔甲搜藏家哈布斯堡王朝的神聖羅馬帝國皇帝馬克西米連一世,命令手下盔甲工匠佐森霍夫試作之物,所以才以此命名。” 上到二樓,進入西翼,沿著走廊往南前行。那是“黑色之館”的方向所在。走廊大約是可容三人並肩而行的寬度,最深處右邊終於出現房間,也就是被害者矢島茉莉的臥室。 房間門前有兩位監識人員,正在地板和牆壁的鏡板撒上採集指紋專用的粉末。 “是什麼味道?”蘭子緊皺眉頭。 越接近房間,附近就越是漂浮奇妙、令人不快的強烈氣味。 “室內正在燃燒混雜怪東西的蠟燭和藥草。而且,像這種酷熱的天氣,屍體或許已經開始腐壞了。”村上刑事說著,瞼上露出嫌惡的表情。 入口是大型木製的雙闔式房門,四塊鏡面板以十字形的木條區隔。兩扇房門都朝內側開啟,兩位監識人員各自蹲著檢查一扇門,也仔細觀察遭破壞的門鎖狀態。 村上在門前讓到一旁,先讓我們進入。父親走在最前面,蘭子、我和中村探長緊跟在後。 很久以前我曾進過隔壁矢島沙莉的房間,所以知道這裡的隔間分隔成起居室與臥室,起居室大約有十六席榻榻米大小。 正打算跨過門坎時,不禁嚇得停住腳步。因為敞開的房門內側稍偏左方的位置,有一具異樣又威武的物體威風地擋在那兒。 “是盔甲!”蘭子見狀驚呼出聲。 “這個東西為什麼會……” 中村探長無法把話說完,因為在打算穿越盔甲旁進入室內時,眼中又映入了更恐怖的景象。沒有人想馬上開口,不,是無法馬上開口。甚至連蘭子和父親也嚇傻了,完全被眼前衝擊的景像給壓垮了。 那裡本來應該是寬敞華麗的西式房間,但現在卻近乎呈現毀滅的狀態,情況慘得無以名狀,我們也從未見過如此令人鼻酸的畫面——監識人員環繞躺在房間正中央的屍體進行調查,而且他們是花了一段時間才確認出來那是屍體。 “這到底是……”中村探長總算苦悶地喃喃說出話來,用顫抖的手掏出手帕,無意識地擦拭額頭上的汗珠。感覺上,雜亂的起居室景象讓他不知該從何著手是好。 天花板上只亮著電燈款式的小美術燈,室內很昏暗。因為兩年前重新整修過內部裝潢,所以是一種從建築本身的老舊氣息所無法想像的現代感,包括時鐘、小幅繪畫、壁毯的牆壁裝飾,散發出符合女性房間的明朗和圓熟。 正面有兩扇窗,蕾絲窗簾都拉上了。後來經過調查,由於窗戶會透出若干的風,因此關上外面的遮雨窗,而且上下式的窗戶也鎖上了,所以既悶熱又令人幾乎透不過氣來。 正面右側牆角,有高達天花板的大型桃花心木書櫥,但因為某種理由,書櫥裡連一本書也沒有。右面牆有一座磚徹的大型壁爐,左面牆角擺設了黑壇木書桌和有扶手的四腳椅,另一側角落則有一座木搭的壁櫥。 臥室房門就在書桌和壁櫥中間。 還有,飄出外面走廊令人嗯心的氣味,元兇是置於房間地板四個角落的小香爐,從銀製圓形香爐的細爐嘴冒出淡紫色的煙霧。 “黎人,你看!盔甲……”蘭子望向左右兩旁。 如她所說的,室內的盔甲並非只有入口處那一具。全部一共有四具鋼鐵製的盔甲,就矗立在四面牆壁正中央一帶,組成間隔四公尺的方陣。鈍銀色發光的盔甲,每一具都背對室內中央的屍體,距離牆壁一、兩公尺直立不動,每具的左手都握有前端附帶箭頭和旗幟的長旗槍,槍柄部份垂直插在地板上。盔甲高度大約一百八十公分,藉由從腳下站立的鐵製平台支撐,但是,在我看來,似乎盔甲本身就有生命地站在那兒,挺立的盔甲簡直就像在守護著屍體。 但是,令我們震驚的卻不是只有這些。地板上雖然鋪了長毛波斯地毯,但四具盔甲所在的內側地板,卻用書籍搭成直徑三公尺的甜甜圈狀,而且幾乎每本書的書背有一半被撕成了碎片。這也是書櫥裡連一本書也沒有的原因。而且,在被撕破的書圈內側,還有更不可思議的物體! 那就是用油漆畫在地板上的星形白線。因此,屍體正好就置於書圈內被畫滿白線交叉的五角形中央。被害者的屍體被無機的四具盔甲守護著,圍在撕破的書圈內,由白色怪異記號的油漆線條給予魔法般的裝飾! “………” 我畏縮地上前一步,從遠處觀察屍體,只覺得雙腿無力,很難移動前進,腹部深處逐漸湧升一股不安和恐懼的心情。 這是一具模樣詭異的屍體! 屍體的肌膚色澤呈青銅色,因為跪坐而使腹部抵在膝蓋上,背部曲成〈字型,未穿衣服,全身赤裸,直至見到了胸前隆起的雙峰,才知道是女性。肩胛骨突出的白皙背部正中央,深深插入刀柄精緻裝飾、刀刀閃閃發亮的大型長劍。 “頭部不見了……”村上刑事的聲音沙啞,同時指著屍體被血染紅的肩與肩連結部分。 頸部切面裸露出肌肉、骨頭和筋,粗糙不齊,還流出了大量鮮血,濡濕了地板上的地毯,也將前方的幾本書染成朱紅色(鮮血幾乎都已凝固)。而且,被截斷的不是只有頭顱,就連左右兩臂手腕以下都沒了,仔細一看,十根腳趾頭也慘遭剁下。 真是恐怖的活人胴體!血腥氣息更因室內的熱氣而愈加嚴重。 我生生嚥下了一口唾液、發現自己的心情實在是很不舒服。 屍體對面有個身穿白衣的初老男子蹲在那兒,以戴上白手套的手指,按壓屍體的皮膚好確認彈性。就算不看臉,我也知道那是法醫波川六太郎。 “這四具盔甲簡直就像有意志地守護著她的屍體,但若依照克里斯廷安娜·布蘭德的《潔絲貝兒之死》,應該是其中一具盔甲殺了她。”蘭子也終於恢復了正常,以平常的語氣說道。 “我看也像是守護者。”一向不受任何事態影響的父親,似乎也茫然若失了。 對於死亡的恐懼,以及眼前恐怖景象的震撼,我感到困惑莫名,完全搞不懂這情況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為什麼故意將盔甲搬進到這兒來?又不是什麼怪談。何況,應該也不會像西洋城堡的亡靈傳說那樣,是盔甲自己在半夜裡偷偷行動吧!” 此刻,中村探長神情恐怖地瞪著我,“如果你要這麼說的話,那麼這許多被撕破的書和白漆畫出的奇妙線條也一樣,這些又是怎麼回事?若是兇手所為,那又到底是為了什麼要故意花時間搞出這些麻煩?” 蘭子走過盔甲旁,進入盔甲區,走近書圈,鐵青著臉色仔細打量屍體的背部。 “至少我們還發現了一件事。”她回頭望著父親和中村探長。 “你發現了什麼?”中村探長一臉懷疑的神情。 蘭子眼裡燃燒著暗沈的火焰,“盔甲上沒有配戴長劍的理由。” 她指著插在屍體上的劍,接著說:“你們看!雖然還不知道這是否就是用來行凶的凶器,但這把雙刀劍,一定就是從大廳樓梯旁盔甲腰際失踪的配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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