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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五十三章

惡醫 久坂部羊 3877 2018-03-15
新年的三天,小仲沒看過電視一眼,因為不喜歡鬧鬧嚷嚷、歡欣作樂的氣氛。他或者用手提DVD看老電影,或者上網看看YouTube上的視頻。也想讀讀書,但追著一個個字閱讀傷神得很,只得放棄了。 累了便睡,醒了就躺著四處張望,瀏覽一摞摞堆起的文庫本的書脊標題,腦子清醒些了,再繼續看碟片。右側腹部的疼痛時而減弱,時而像錐子扎身一樣疼。身體極度疲乏,那感覺就像皮膚下灌滿了濡濕的沙子。 精神稍好時就去便利店購買蔬菜湯和雞蛋捲。那裡還有一人份的家常菜賣,非常方便。便利店里新年的裝飾少,易於維持平常的感覺。 就這樣過了新年的三天休假期。次日上午9點,手機響了。 “小仲先生嗎?我是竹之內診所的,今天按預定來做檢查沒問題吧?”

是院長竹之內的電話。 此前,小仲已有預約,做完第四次NK細胞療法的兩個星期後,也就是今天,要做一次檢查,以確認治療的效果如何。當時竹之內說過,如果身體狀況不好,就不要勉強做檢查了,所以他今天特地來電話詢問。 “謝謝,沒問題。” 小仲確定無疑地回答。一接到這電話,他就不由自主地來了精神。醫生只是多了一分用心,但給病人,卻會帶來如此的不同。 在衛生間刷牙,剃須。四天沒刮鬍子了。小仲端詳著鏡子裡的自己,本來就長著一雙凹陷的圓眼,現在陷得更厲害了,臉頰也是顴骨高聳。看來癌症仍在發展?為了消除不祥的預感,小仲拼命地用冷水洗臉。 約定檢查的時間是上午10點半。因為早出門,小仲從澀谷站下車後就步行前往診所。

大概是新年後的第一個門診日,診所裡擠滿了病人,既有感冒腹瀉的病人,也有一眼就可看出的癌症病人。掛完號,在候診室的長椅上一坐下,就有一位70多歲的老人上來搭話。 “你也做了NK細胞療法?” 小仲聽了一愣,回頭打量著老人。老人平頭白髮,面目和善,眼角擠滿了皺紋。他開口就問NK細胞療法,敢情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病容?見小仲不接話,老人便自顧自說開了。 “我是做了。我得的是前列腺癌,已轉移到背脊上了,疼得走不了路。後來竹之內先生給我做了NK細胞療法,現在輕鬆多了,真的太感謝他了。” 小仲這下被勾起了好奇心,連忙問:“您老做了幾次?”“現在是第三個療程。第一個療程做下來沒什麼效果,但第二個療程做完就一下好了許多。現在第三個療程是為鞏固一下療效。”

“那您用了不少錢啊。” “是啊,可想想還是命重要呀。” “沒試過其他的治療方法嗎?比如化療、放療什麼的。” “癌症醫療中心的醫生說不合適,說我的病沒可治的藥。” “可NK細胞療法不是產生效果了嗎?” “是啊,幸虧我沒死心。” 小仲再次仔細打量著老人。老人嘴唇的血色很好,臉色紅潤,精神也不錯。癌症醫療中心判了死刑的病人,用NK細胞療法恢復了健康,這真是件了不起的事情。看來,自己有救了。 小仲感覺眼前又升起了一線希望。做了NK細胞療法以後,身體狀況確實還可以,右側腹部的疼痛發展得也不多。或許腫瘤正在縮小?這樣的話,再接著做第二、第三個療程,還是有可能恢復健康的。真要是這樣,那是件多開心的事啊。

但是,繼續治療的話,需要很大一筆錢。單靠那點存款不知夠不夠。啊呀,別去考慮錢的事了,實在不行,就是跪在妹妹、妹夫面前也要去借來。再說竹之內這個人,還不至於付不了錢就不給治療吧?是的,我只求放寬點付錢的時間。只要能恢復健康,不管什麼活我都願幹。為了付錢給救命恩人,我會拼著命幹活賺錢。 喊號的聲音打斷了小仲的胡思亂想。他先到採血室驗血,接著再到MRI檢查室。穿過巨大的白色環形裝置,耳中傳來熟悉的金屬摩擦的咯咯聲。最後的結果是吉還是兇? 檢查結束後,小仲來到診室接受竹之內的複診。 “身體情況怎麼樣?” “不算壞。下了電車沒坐出租車直接走了來。呵呵,是先生的電話起了作用。” 竹之內微笑了一下,讓小仲躺在診療床上,對腹部進行觸診。

“好像沒什麼變化呢。” 複診很簡單地結束了。 “檢查的結果怎樣?” “一個星期後聽結論吧。” 腫瘤標誌物檢查需要花費一定的時間,但MRI的檢查結果不是馬上就可以知道的嗎?小仲雖然失望,但也沒有辦法。 “請多關照。”他低頭致謝後,離開了診所。 午飯的時間早就過了,可小仲還是不想吃東西。從電車上下來,快到家的時候,他想,無論如何要吃點什麼,這要當作一種義務來完成。小仲走進眼前的一家便利店,光是瞥一眼食品貨架就提不起勁來了。這可不行!他轉到飲料貨架前,拿了一瓶能量補充飲料。 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出便利店的時候,他口袋裡的手機振動了,是稻本打來的。 “餵,餵。” “是小仲先生嗎?新年好啊。”

幾句新年問候草草帶過後,便又是稻本往常明朗高亢的問話聲:“身體感覺怎麼樣?方便的話,我想和吉武一起來看你。” “和吉武?” 小仲將手機緊貼在耳朵上,意外和歡喜使他的兩眼放出光來。 “我剛在診所檢查完,現在正在回家的路上。” “那30分鐘後我們過來!” 留下一句爽朗的話語後,稻本掛斷了電話。 小仲加快腳步返家,急急地跨上了露天鐵梯。以前總覺得上樓梯是件苦事,現在一想到吉武要來,他的腳步也變得輕快了。 才一會兒,門鈴就響了。 “你好!”隨著一聲和藹可親的招呼聲,稻本走了進來。吉武雖然也是一張笑臉,卻裝著注意腳下,不與小仲打照面。看來她心裡還沒完全釋然啊。 “小仲先生,新年過得還好吧?”

“嗯,整天看碟片打發時間。” 稻本一臉燦爛的笑容,吉武則表情僵硬地坐在她身後。 “那次之後,我和吉武談了多次。可是,也許是我不太會說話的緣故,她就是接受不了。所以我想,既然這樣,乾脆讓你們兩個當事人直接溝通吧。” 稻本快人快語地把上門緣由說了出來。小仲還有點不知所措,為掩飾自己的慌亂心情,他問道:“溝通?說什麼呢?” “就是小仲先生先前說過的看法呀,對我們開展的活動所持有的深刻見解。我是站在中間人的立場轉達你的見解,可就是傳達不好。” 那從哪裡說起才好呢?吉武也只是低著頭,只顧看著擱在膝蓋上的雙手指尖。為打破僵局,稻本側轉頭問吉武:“你也想想,小仲先生提出的看法中,你最不能接受的是哪一點?”

吉武抬眼看著稻本,縮了縮肩膀說:“最不能接受的觀點?那個……就是把你發起建立赫拉克勒斯之會,說成是因為沒有好好送走自己的丈夫而做出的贖罪之舉,這點我是無法認可的。” 小仲因羞慚和委屈,臉上泛起了紅潮。稻本連忙接著說:“這對我確實是個很大的打擊。當時覺得這種說法太冷酷,受不了,很生氣。但事後冷靜想想,還真可能有這方面的因素。哎,人的心理太複雜了!不過真的認下這一點,心裡也就一下輕鬆了許多。將功抵過有什麼不好呢,沒什麼不好吧。不管出於什麼動機,只要是對利用者有利的活動,沒什麼不好。你說對不,小仲先生?” 小仲聽了一時語塞。他是把稻本熱心搞活動看作是將其用來抵過而進行批判的,這顯然是惡意中傷,而稻本告訴吉武時卻隱去了他的這個意圖。

最終,小仲用嚴肅的口吻承認自己的錯誤。 “稻本女士,對不起,那是我一時的亂發脾氣。自己因為心情痛苦,便故意亂說話,拿你出氣,發洩鬱悶。吉武小姐,我也理解你無法原諒我的心情,真的對不起你。” 小仲不停地道歉,稻本則搖著手欠了欠身子說:“請別這麼一個勁地低頭認錯,小仲先生也有說對的地方。藉這個機會,還有一件事也說說吧。那就是小仲先生的另一個指摘,我們開展活動是不是只為滿足自我,陶醉於做一點善舉之後的虛榮?吉武你說說,你被吸引加入我們的隊伍,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嗎?” 吉武的臉色再次變得難看起來,她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開口道:“我知道,我們所做的一切,其中是有自我滿足的一面。但是……卻不希望受益者有這樣的想法。現在小仲先生將我看成這樣,我真的是非常遺憾。”

小仲突然將雙手支在榻榻米上,深深地低下頭。 “對不起!那也只是我一時性起隨口說出的話,是當時為譏諷稻本女士而找的茬儿。多有得罪!” 吉武還是低著頭。小仲帶著點豁出去的意思繼續說道:“像這樣思路扭曲看問題的,大概也就我這種人吧,一般的病人絕不會有這樣的壞脾氣,請你多包涵。”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但吉武好像還是不能釋懷。這時,稻本側轉頭,對著吉武緩緩地說:“你剛才也承認了,照料癌症病人有自我滿足的一面,只是覺得受益者把自己想成這樣,有點受不了。但你要知道,我們照料的病人並不都是和善的人。有自以為是的人、厚顏無恥的人,也有性格乖僻的人、想問題思路扭曲的人,還有一些只因病痛折磨,而愛說並非出自本意卻讓人聽了不好受的話的人。啊,請原諒,我說的並不是小仲先生。” 稻本向小仲打了一聲招呼後,繼續說下去:“我們護理病人並沒什麼好選擇的,不能因為對方不知感恩,甚至曲解好意而怨恨生氣。盡力做好自己的事,其他別無所求。這是我們工作最基本的要求。” 吉武抬起頭,靜靜地看著稻本,稻本則默默地迎著吉武投來的目光。吉武回味著這番話,追尋稻本的思路,最後終於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嗯,看來,我是下意識中在向照料對象索取感恩啊。一心渴望病人因為受到了自己的照顧而高興,所以,若有直接表達不高興心情的病人,我就覺得無法接受。” “是啊,你平時照料病人盡心盡力,這樣的慾望也就更為強烈。這是很寶貴的追求,但又不能被它左右。要始終保持頭腦冷靜,不然就很容易誤入索要報恩的歧途,這與我們服務病人的宗旨是格格不入的。” “明白了。” 吉武抬起頭應答。 “所以,為了提高服務質量,我們要經常提醒自己,那就是'心要熱,頭腦要冷'。” “啊,說得真好。” 小仲輕輕讚歎了一聲。稻本笑著轉過臉。 “這也是聽了小仲先生意見的緣故。那以後,我也想了很多。就此而言,要謝謝小仲先生。” “是嗎?那我的乖僻性格還是有點用的嘍。” 小仲嘴角浮起一絲自嘲的笑意,然後以自己都覺得意外的直率口吻說:“我也快到了需要正式全天候護理的時候了,到時候還請多照顧。” “沒問題。” 稻本的應諾中並沒有任何敷衍安慰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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