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傢伙才是非人……鍋谷怒聲道。
怎麼回事啊,那傢伙怎麼回事啊,光頭髮著難以聽清的聲音嘴角噴射著吐沫星子。
激動的小屁孩。
歪斜的表情相當滑稽。眼歪嘴斜,就像是路邊攤賣的火男面具一樣。還真是滑稽,我這樣想著。
卻沒什麼好笑的。
“怎麼回事啊,那個男人……”
“不知道,別問我啊……”
你知道的吧荻野說。
討人厭的聲音。
荻野買回來的吹風式暖器的聲音。說是實在受不了沒有暖器這兩三天購置回來的,於我倒是無所謂的事情。
山里確實很冷。只有發散空間的寺廟更是如此。
沒有氣密性。有些地方只能淋雨。
所以,其實根本沒什麼用。
也就站在旁邊管點用的程度。塚本有道謝,我卻覺得沒什麼高興的。吹風式暖器這種古老的東西現在竟然還有賣是我唯一的感想。
而且,聲音煩人。
扇片的聲音在山中顯得鶴立。機器中噴湧而出的熱空氣,不是風。是機械的聲音。
都是用油,暖爐就好多了,我不由這樣想。沒有特別機械的感覺,芯片裹挾著燈油明滅,金屬網熾烈的鮮紅,本身就跟人一種溫暖的感覺。
不——。
暖爐的那個味道,也和這裡出格。
也許,在這樣的環境裡考慮取暖的前提就錯了。冷則蓋被。這裡就是這樣的地方吧。還冷的話就受著,這才是符合這個地方的御寒之道。
——不對。
這,太狹隘了。
人雖然把人工和自然分開,人本身不過也是構成自然的部件,由此人的所為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吧。試圖把人工物和非人工物分開對比,好似人的狂妄。
要說人工的話這座寺廟也是人工建造。
山中的寺廟沒有感到異物感,只是因為用孤獨的佇立掩蓋住其人工物的事實吧,毫不掩飾自己是人工物的事實,不若說暖氣扇更加誠實吧,光明正大的暴露自己的構造,從這點來說,試圖曖昧自身存在的寺廟,果真是卑鄙的。
人工物,不,人其實是無限的卑微。天然根本不會在意這種東西。
機械的輪轉聲,聽起來和風的聲音一樣,認為這種雜音有所特別,是基於人和自然對等的傲慢吧。
不遜。
——不。
這也狹隘了。
雖然自然自然這麼一括而說,所謂的自然是眾多動植物交彙的相吧。
動物和植物,本來都是沒有的。生物本來就是偶然形成的吧。所以這也是自然偶然露出的相。
蟲鳴也是,風唳也是。
嚴密來說是不應有之物。不應有之物,存在了。只能是這顆星球偶然生出的不自然的存在吧。
我們所謂的自然,實際是不自然的東西。無機的世界才是本來的面貌。
聲音不過是空氣的振動,只是被人類認識為聲音,空氣也只是不自然的相,人和空氣同為不自然的產物。
【我在聽】這樣的想法本身就是不遜的吧。
也就是——。
這種事情根本就無所謂。
我。
人。
自然。
這些,大概本質上都是無所謂的東西吧。這麼一想,暖氣扇的聲音好像不在意了。
房間的溫度上升多少降低多少真的是無所謂的事情。
餵,餵的聲音。
明明都無所謂了。
“慎吾。你無視我是嗎?”
“真煩誒……”
說什麼來著。
“你和住持一起會談了吧。事情也全部知道了不是嗎?”
“住持?”
“我爺爺哦……”
“啊啊,沒有會談哦。我不是心理輔導師也不是面試官……”
“別鬧……”
荻野臉色暗淡下來。
“那傢伙什麼來歷,為什麼來寺裡,你知道的吧?”
“無所謂吧……”
才不是無所謂,這次換荻野生氣了。
頓了一下,小屁孩又叫喚起來。
“尾田桑,你不要為了這個混蛋把自己搭進去了……”
“我有做這種事嗎?”
沒有啊。
“我說啊,鍋谷。這座寺可不是公寓沒有隔音的。本來地方就大倒是沒關係了,但你這聲音也太大了……”
有什麼關係嘛,這麼說的鍋谷語尾還是軟了下來,抱膝微微欠身。
“我才不怕那個混蛋!”
“不怕的話那還有什麼在乎的……”
“還不是尾田桑你……”
“不要叫得那麼親熱!”
小聲說著抱歉的鍋谷身形更縮小一圈。
“餵慎吾,這小子是在擔心你啊。我也一樣,不要不領我們的好心啊……”
“擔心我嗎……”
辛苦你們了。
“我說啊,荻野。你們個個這麼不安分,不是因為對那個日野的本性已經知道了嗎?”
“是知道……”
“那就別來問我,我不是那個男的監護人,也不是這個寺裡的人……”
“因為你——”
荻野突然噤聲了。
友人——不是擔心我,只是擔心我可能從這齣去。
我不在的話,這個男人的絕妙計劃就要擱淺。荻野擔心的是這個吧。
不過也許是一樣的。
“你爺爺跟你說的嗎?”
自己說的哦荻野回答道。
“那傢伙還嫌知道自己的人不夠多嗎!”
他是白痴嘛鍋谷插嘴到。
原來是自己主動說的嗎。
“我送飯過去的時候自己就說起來了。笑容陰森也不說謝謝,眼神看著不舒服,我還想說這傢伙怎麼回事呢,還挺愛和人說話的……”
“這不挺好嗎……”
“好嗎?”
“你想讓他說謝謝嗎。笑容陰森也沒什麼嘛,飯也照吃吧……”
“吃是吃……”
“那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不是滿不滿意的問題鍋穀不服的說道。
“那傢伙一直叫我小和尚小和尚的……”
“你是光頭叫你和尚怎麼了……”
“這就算了……”
然後呢。
“那傢伙還問我是乾什麼的,然後說他殺了女孩子,一副興奮的樣子……”
“然後呢……”
“什麼然後——我就問你,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吧……”
“這可是……”
殺人啊鍋谷說道。
“你不也殺人了嗎……”
我是非人。
“是——這樣沒錯……”
鍋谷低下頭不說話了。
餵慎吾,荻野又開口了。
“別為難這小子了。他是真的擔心你。你應該也看出來了,我不是純粹擔心你,當然也有擔心,但同時也擔心自己。但這小子是純粹的。他沒那麼多花花腸子。你多少也理解一下他的心意,他真的是為你著想……”
“真麻煩……”
“餵……”
“我說啊鍋谷。說到底我和你沒有關係吧?而且不管你想什麼,做什麼,這個世界都不會有任何改變。像你這樣的小屁孩沒有任何影響力。也就是根本幫不上我什麼。日野到底對你幹什麼了,做什麼困擾你的事情了嗎?”
“那倒沒有……”
“那就不要糾結了。那個男人不用管他。在不在都沒有關係。討厭的話不給他送飯就好了,沒人強迫你吧。你不做還有鶴正他們呢……”
“我就是生氣……”
“是因為不知道怎麼對待這種人?”
“那傢伙拽什麼啊。真讓人不舒服……”
“拽?”
我也聽到了哦荻野說道。
“說殺女孩子是多麼愉快的事之類,真是從來沒見過這種奇怪的人,還說至今找不到人說話。爸爸一听就生氣也說不成……”
竟然會怕爸爸生氣荻野一副驚訝。
嘛,驚訝是當然的了。
“那傢伙簡直不是正常人……”
“這裡的人都不正常吧……”
“慎吾你別一直抬槓啊。我們的事情又另當別論了……”
別——。
別論嗎。
“嘛,算了。那傢伙是連續幼女殺人犯。殺人鬼哦。大概就是網上說的那個事件的犯人……”
“是嗎?”
有證據嗎。
真的絕不會錯荻野說。
“犯罪手法都是一樣的,如果本身不是無可救藥的撒謊專業戶,滿口走火車的話,從他說的話來看,他就是犯人了……”
“也許是從網上看的呢。荻野你不是都知道嗎。我還是從你那聽來的呢,這麼說起來你也可能是犯人嘍……”
那傢伙不上網哦荻野說。確實好像有這麼說過來著。
“那傢伙就是現在很少見那種所謂【和時代逆行的人】吧。電視也不怎麼看的樣子。專門就听收音機,興趣是電車旅行——俗稱的鐵道愛好者的一種。不僅僅只是了解電車的車輛。拿著父母的錢到處去旅行。順便就到處去殺人……”
女孩子,荻野更正道。
“那傢伙一年大半都在外奔波。而且是乘坐慢速交通。害怕做飛機,新幹線好像也討厭。而且,定期的就想殺人……”
好像說過是半年吧。
“目的地全憑心血來潮,被害者也全是偶然第一眼見到的孩子,跨省作案也難以被發覺。就是這麼簡單。網民裡有人分析罪犯是有嚴密的計劃,其實根本沒有。該說是衝動還是發作,反正就是個人感情的極致。只是發作相隔的時間大致一樣罷了……”
“就這幾天你和那個男人說了不少話啊……”
我不問那個變態自己也滔滔不絕——荻野像是厭惡一樣啐了一聲站起身,在房間中無意義的走動著。
“然後又說自己爺爺還是爸爸過去的事情,一副感慨的樣子,沒人在還自己一個人說個不停,真讓人覺得背脊一涼……”
“那就別靠近。這小子是去送飯,你又有什麼關係啊……”
“當然有關係!”
荻野的聲音有些不穩。
跟我想的一樣——從鍋谷吶聽取這番話的友人,感到日野的存在可能會給自己的計劃帶來威脅,所以才主動接觸的吧。
那個——很礙事。
這是荻野的判斷吧。想要排除掉他吧。不,不僅如此,沒有人對日野這樣的男人抱有好感吧。
即使如非人的我也明白這點。
“聽好了。從他的一面之詞看來,犯罪的數量比網上相傳的還要多。如果那傢伙的犯行和網上的事件不重疊的話,那麼可以說以同樣手法被殺死的幼女就有超過三十個人了。這種事情可能嗎……”
“也是有可能的吧……”
“怎麼可能……”
“也許是事故……”
實際上,全部也都是當做事故來處理,即使判斷有誤,全部都不是事故的證據哪裡都沒有。
“我剛才說的話就是建立在有事故的可能上啊,至少那傢伙坦白的十幾件案子都是殺人事件吧……”
“那又怎麼了,你跟我說是什麼意思……”
“你覺得沒什麼嗎……”
“不知道……”
“多大的事啊……”
“那就跟警察說去……”
說不了吧。
荻野像是非常不服一樣,又坐了下來。
最近心情不錯的友人出現這個表情也是少見。
荻野回答不上來。
“我說啊,荻野。那傢伙也許真的是連續幼女殺人犯。但就算如此,也輪不到你去管吧。這種時候不是應該馬上報警嗎……”
“我也想啊……”
“你這話說的什麼意思。有什麼不能的,跟平常一樣下山,打電話不就好了,多簡單。甚至連電話都不用打,直接找路口的警察就好了。有什麼做不到的……”
“我也想啊……”
想就去作啊。
“一直在逃避的是你吧荻野,不去做的原因是因為會給你自己帶來麻煩吧。還擺出那麼多道理來幹什麼啊,真的想的話早就這麼做了……”
“慎吾,所以了……”
“什麼所以了啊。我說過最開始就什麼都沒想吧。沒聽到嗎。那你應該也沒時間對我訴苦吧。比起社會正義,道德,倫理什麼的,自己的利益才更重要,這不是你的主張嗎……”
“你要說什麼……”
“對他那種自我中心的人,你沒有說正義,道德,的資格……”
不是這回事嗎。
荻野皺起眉頭。
“也許是沒有資格,但這是兩碼事……”
為什麼。
“有什麼不一樣的?”
“是嗎?嘛確實如你所說,我是沒有資格說大義的男人。螻蛄嘛。我自己很清楚。但就算我是蟲,那傢伙犯罪的事實還是不變啊。沒辦法無視啊……”
“你在糾結什麼啊,想管的話就去報警啊。跟你說話怎麼這麼費勁。這有什麼難的嗎。再說你那【沒辦法無視】是為什麼啊……”
“那是你——”
“犯法了是嗎?不用說殺人是大罪吧。但是罪的輕重也是由法律來決定的,說犯法的話我們都一樣。沒有什麼不同……”
一樣。
“那小子也殺了一個人。我和你要說起來也是共犯。遺體遺棄也是犯罪。這不是一樣嗎。哪裡不一樣了……”
不是這樣的鍋谷小聲道。
“不一樣……”
“沒有說你和那傢伙是一種人。那傢伙和你當然不一樣吧。只是說在違反法律的意義上是一樣的,都是殺人罪。還是你覺得是數量問題,日野殺了十幾個人你只殺了一個人。可沒有道理說殺少就可以姑息。法律的嚴酷性不會放過一個人的……”
“不是這個……”
“那你想說什麼。真有夠麻煩的。為什麼一定對那個男的抱有特別的眼光呢,還是你想說什麼,殺的對像不一樣?”
鍋谷慢慢抬起頭,並沒有看著我。
哀傷的眼神。
或者說孩子的眼神。
“餵,鍋谷。確實你殺的是社會蟎蟲一樣的中年男人,那傢伙殺的都是小女孩。確實不一樣。但沒有道理說幼女不能殺混蛋就可以殺吧。不管對方是誰,殺人就是殺人了……”
不要責怪他了荻野說。
“殺人犯還不能說他了?”
鍋谷臉上一層陰霾。
還真像非人的話啊荻野說道。
“這傢伙,其實是好人吧……”
“他爸也說了,自己的兒子實際是很誠實又很溫柔的……”
“啊?”
“嘛,誠實是誠實,溫柔,也許吧。但是殺人犯。那小子本質上也可能是好的,但是殺人犯……”
“雖然這麼說,但是……”
那傢伙可是自己想那麼做的荻野高聲道。
“自己的意志下,能動的,而且反复實施的行為。還對此非常愉悅。這和這小子完全不一樣吧……”
“這小子還不是自己想殺的……”
“我是——”
鍋谷的聲音戛然而止。
“自己也覺得是吧。什麼喪失自我,不可抗力什麼的根本就不是理由。喪失自我就能隨便做任何事了?餵,鍋谷,再怎麼受到不公正待遇,一般人也不會動刀子。你刺別人了吧?沒有被人強製而且還有其他選擇,那就是你的意志吧……”
“你說意志嗎?”
“管你沒有意識還是一時失神,反正是你做的吧……”
“是這樣沒錯……”
“喪失自我什麼的,根本就跟這沒有關係,小子,要去考慮這個的不是我也不是你,當然也不是你。是那些上面的人。準確來說是司法。法律。進行裁斷的是法官。即使不說這個,你那點自我還有什麼好喪失的,本來就是個笨蛋吧……”
笨蛋哦我又說了一遍。
“法律的框架中,你的各種情況會被考慮,也就是這個時候你和日野才有了差別。所謂的量刑就是指的這個。但是不在這個框架之內,就是一樣的,刑法有酌情減罪之說,但如果無視法律的話就沒有這種東西了,處刑免去了,罪的寬恕沒人會施與你的……”
你是選擇的後者吧。
“好好接受刑罰的話你的罪也會被消解。前科我們不叫罪人吧。但是一直避開法律的話犯的罪永遠都消解不了。一直就在你的眼前。怎麼想都憑你自己。那麼鍋谷,你現在還有時間管別人怎麼樣?”
餵慎吾荻野插嘴道。
“這個鍋谷啊……”
就是個殺人犯我遮住了荻野的話。
“而且殺的是恩人,就算再怎麼的社會渣滓,江木還是照顧你的人吧?沒有什麼大理由就把別人捅死了,鍋谷,這是你幹的吧?”
是,鍋谷的聲音幾不可聞,頭快要垂到地上。
“那怎麼不能說是一樣的?如你所說,那個日野精神是有點異常。樣子和態度都讓人不舒服,做的事情先不說。什麼都不做就讓人心裡毛毛的。我也是這麼想的。大概這個世界上除了他爸,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能原諒他了吧……”
你呢荻野問道。
“慎吾,你會原諒嗎?”
“跟我沒關係,那種傢伙無所謂了……”
我是非人。
和人世沒有關係。
“還談不上原不原諒。聽好了荻野,我還有你對這個小子都無所謂吧。所以我不是在責備鍋谷。跟我沒有關係嘛……”
“是——啊……”
鍋谷好像小聲說了一句。
“但不要忘了鍋谷,你也一樣,選擇逃避法律,罪行永遠不會被原諒……”
當然前提是——你想被原諒。
非人的我,沒有想被人原諒,也沒有試圖去原諒自己。法律,社會,道德,倫理,這些都救不了我,我從來不對這些抱有期待,不曾想過它們會對我有所保護。
所以跟我沒關係。
“而且啊,荻野,根據你胡謅的理論,不成事件的話不就沒事嗎?你不是曾經對此長篇大論嗎?不被發現的話,就無所謂了之類的……”
鍋谷抬起半邊臉,盯著側邊盤坐在地上的荻野。
說是盯著,明顯感到一股恨意,像是在責怪荻野一樣。
荻野感到不舒服了嗎,扭頭過去。一副自覺理虧的樣子。幾天前還在我面前滔滔不絕,果真現在在鍋谷面前洩氣了。
該說是顧全大局還是顧慮重重呢。
“慎吾,那是你——”
荻野沒有看著我說話。
原來如此,這個人——是人啊。即使對方是沒有腦子的殺人犯小屁孩,只要不是敵人還是盡力回去構築友好的關係。
我就沒有這種東西。
“怎麼樣荻野?”
我是非人。
“發現不了吧,日野也是。那就沒什麼了不是嗎?”
我這麼說著後荻野用拳頭數次輕輕敲擊地板,然後咬一下下唇,啊啊沒錯一副自暴自棄的語調。
“別裝好人了……”
我在心底輕輕嘲笑。
“放心好了沒人會把你當好人的……”
“不不,只是說那些沒資格說的愛和正義什麼的好像會招來誤解,這之後我改正用適合螻蛄的說話方式而已……”
“最好……”
什麼說話方式都是一樣的。而且不管怎樣我都聽不進去的。
慎吾——即便如此友人還是叫了我。
“如你所說,殺人不是數量的問題也不是質量的問題對吧。殺人就是殺人。而且我也確實說過不被發現就沒問題。不,我是宣言要逃掉。現在還是這個計劃,只是如果我這樣說呢,藏一件和藏十件概念完全不一樣……”
早說嘛。
這還像個理由。
“也就是說,你不是因為同情那些幼女,也不是爆發了什麼社會正義感,而是隱藏跟自己相關的犯罪就算了,還要分神去照顧那個混蛋很討厭?”
“嘛——討厭……”
“說是討厭只是你怕自己的犯罪被暴露吧?日野的犯罪雖然不會暴露,但他好像對自己所做的的事情的社會意義和中大型都不了解的樣子,而且根本沒有想隱藏的樣子,簡直就是個大白痴,件數又多又惡劣,在你看來,身邊有個這麼大的爆彈太恐怖了是吧……”
荻野予以肯定。
“那個混蛋是我,不我們前方極為不穩定的,簡直可以說就是定時炸彈。這種危險的東西不需要……”
“需不需要不是由你來決定的吧。這個寺不是你的寺哦。是你爺爺的……”
以後會是我的,荻野這麼說的。都到這個時候還在開玩笑嘛。
“嘛明白了。那你的意思是要怎樣慎吾?”
“真煩啊你。什麼都沒明白嗎你!我不想改變什麼,所以什麼都不想幹……”
“就這樣不管?”
“不管不管,我可是什麼都放棄的非人哦……”
不放棄不行——應該這麼說吧。沒有強有力的主觀意志。不僅如此,甚至覺得被放棄的是自己。
連放棄什麼都已經變得曖昧。
因為最開始就什麼都沒有啊。何談放棄。
生來,我就沒有為人所持的東西。正因為明白什麼都沒有,才理解了自己是非人的事實。
“我什麼都沒有。所以對什麼都沒有責任。再說一遍,什麼都不想改變……”
“真的什麼——都不做嗎?”
荻野睜大了雙眼,裝的好像。
每一句話都給個反應煩不煩啊。
我扭過頭去。
窗戶上是不相稱的捲簾。臨時趕工的防寒對策全都是破綻。
“但是,什麼都不做的話……”
“會怎麼樣?確實如果像你那樣考慮的話,風險會增大。除了要隱藏我們的犯罪,還不得不照顧日野的犯罪,這確實有點麻煩。但是……”
我——。
沒有風險。
從來都是。什麼狀況都是。
“我沒有風險……”
說什麼傻話荻野道。
“那個男的罪行被發現後你有想過會怎樣嗎?可不是一般的事件啊。可以說是歷史上少見的重大案件。決定罪行的也許是法,裁決罪行的可不止有司法,社會也會插進來。而且有時候社會的裁決比司法更重。要是掩藏這種惡人我們也成了歷史留名的犯罪集團了。慎吾,你怎麼可能全身而退?”
“當然可以……”
“怎麼可能……”
這傢伙說什麼呢。
“你說說怎麼就不行了……”
“當然是被抓起來了。警察要查的話我們這邊也不可能不暴露,而且不止是被抓起來,還有社會的製裁……”
“但我和社會——不是隔開了嗎?這也是你承認的啊……”
“隔開是隔開了。但再怎麼隔開,社會是不可能放過你的……”
“沒關係……”
“啊?”
荻野張開嘴。
果然這傢伙什麼都還沒明白。
“慎吾。你現在可以隨心所欲,等事情敗露就由不得你,想逃也逃不掉了……”
“我才不逃呢……”
“隱居也不可能了哦。警察,媒體,甚至是普通人,這些你最煩的人都會大舉押上,甩都甩不掉哦……”
“按你爺爺的說法,不是社會把我拋棄了,是我把社會拋棄了。也就是關係的決定權在我的手裡。扔掉的垃圾再怎麼叫喚你會理嗎?”
“不止叫喚,可是會攻擊你的哦……”
“那又怎樣…………”
無所謂。
“罵我訓我,沒關係,打我踹我,沒關係,逮捕,懲役,甚至是死刑,都沒關係……”
沒有想死。
但也沒有對生的迷戀和執著。不僅不想怎樣,事情變得怎樣都無所謂。荻野就是這一點怎麼也理解不了吧。
“聽好了荻野。我什麼都不想幹。而且不管對我怎樣,不管事情變成怎樣我都會接受。因為應該這樣做。我這邊什麼都不做,你那邊也不要來煩我,哪有這麼好的事,這就叫做沒有責任。如果主張你什麼都不想做的權利,那就應該承認對你想做什麼的他人的權利。現在的事實不就是這樣嗎,我就在好好聽你的話啊。實際上我一點都不想听你的抱怨。聽了也沒什麼想法……”
“那個——”
荻野的表情歪了。
“我不是來找你聽耳旁風的。你這樣讓我很困擾。我不想這樣,不僅是我,鍋谷,塚本也是一樣。還有祖父……”
“你爺爺沒意見吧……”
湛宥沒意見,其他僧人也沒話說吧。畢竟就是湛宥同意接收日野的。
“但是……”
我有意見啊荻野說。
“誰管你有沒有意見……”
“不。慎吾,我也是為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活著的啊。我需要社會,所以也需要你。但不需要那個殺人鬼。那也許是會剝奪我需要所有東西的惡貫滿盈的瘟神……”
瘟神,對於形容日野來說確實是個恰當的比喻。
但是。
把住在寺裡的瘟神趕出去的辦法沒有吧。
招進來的是住持。
那就去拜託你爺爺啊我這麼說。
“已經拜託了……”
“怎麼樣……”
“根本就不理我,說起來至少你還在聽我話……”
“所以只有報警一條路了。但你也不會走這條路的吧……”
“是啊……”
“那就沒辦法了……”
“所以啊……”
荻野欲言又止。
“什麼啊……”
“至少把他趕出去什麼的……”
“那就趕啊。你爺爺也說了他要是自己想走的話不會留的。既然要趕那還是早點,越拖越對你們不利,他那個大嘴巴要是知道你和鍋谷的事情就糟了……”
確實是這樣。
雖然荻野等事情暴露的同時日野自己的事情也可能暴露,他不是腦筋會動到這裡的男人。
不僅如此,沒有父親的屏障,也許自己就把自己的事抖出來了。
看荻野沒有說話,我又說道趕緊把他趕出去不就好了。
“我實在不明白你來問我是什麼意思,大家都討厭的話就大家一起把他趕出去……”
“就是我趕不出去啊……”
“為什麼?”
“好像沒有想出去……”
“喜歡這裡嗎?”
“說是爸爸的命令……”
這時候聽話了啊。
讓你不殺人的時候怎麼不聽話。
“那個男的啊……”
一股厭惡的語氣之後,荻野抬起頭,露出彷彿鼻子前有廚餘一樣的不快表情。
“——只聽他爸的話。念念不忘。脫下的鞋要擺整齊這種小學二年級的話,現在還遵守著,小學入學的時候,自己的東西要全部寫上名字的命令,現在還是一樣,內褲都寫上名字。命令下的,而且自己不討厭的話就會一直遵守。但自己討厭的話再怎麼被說都不會去做。刷牙的時候不要把水龍頭開著這樣被說過,但就是不想關上。他自己說的,被訂正了八十五次都沒有改正。然後爸爸也不再說了。爸爸,爸爸,就知道爸爸……”
真讓我噁心荻野說。
“那傢伙的基準,就在於想不想做。即使被爸爸說,想殺人的話也沒人阻止的了他。但在這個寺裡倒不討厭。所以就按他爸說的一直在這……”
兩手舉起來,我是沒轍了這麼說。
“是嗎?”
比想像還要難搞的男人。
“然後?”
“所以沒轍了……”
“我知道你沒轍了。日野是什麼樣的男人我也知道了。我問你找我幹什麼,你沒轍了找我有什麼用?”
“你幫我把他趕出去……”
什麼屁道理。
“為什麼找我?”
“你的話應該辦得到吧。鍋谷和塚本也都是這麼覺得……”
“別開玩笑了。怎麼可能。可能的話我也不想做。不不,是想做也不可能……”
“是嗎……”
荻野和鍋谷一起看了我一眼。
“你們是不是搞錯了什麼事情。不要把我神化好不好,我幹什麼了?不就是想死的人對她說去死吧想殺人的人對他說趕緊殺而已嘛,我……”
是應該被唾棄的人外啊。
非人——。
這些事不就是你做的嘛。荻野說道。
“慎吾。你做的那些事,恰恰是我做不到的。你不想和我,鍋谷還有塚本扯上關係,扯上關係也不想改變任何事情,但只要關聯上事情就有了變化,就有了結果,不是這樣嗎?”
跟我無關。
“我不想跟這有關……”
“我拜託也不行嗎?”
“再拜託我也做不到。做得到也不想做。不用再說了……”
“那……”
“什麼……”
我盯著荻野。
“趕不出去是吧?那就只剩下報警或者不管了……”
“這兩個選項,都選不了……”
“我說啊荻野,本來只有一個報警的選擇你說討厭我給你加一個你又說兩個都討厭是要怎樣啊。現在真的沒辦法了,要說的話……”
只剩下。
“——殺了嗎?”
也許只有這樣了。
不趕出去讓他消失的辦法只有這個了。
荻野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沉默在那裡。
“殺了的話就不在了吧。比趕出去要好多了吧。說不定是最好的辦法……”
荻野依舊沉默。
難道已經認真考慮起這件事了?
“嘛,你殺了日野我也沒什麼意見。就和江木埋在一起,就如你說的風險確實會大大減少,比趕出去的風險少多了吧。你力主的逃亡說不定就能實現了……”
嘛荻野小聲的說道。
果然本來就有這個打算嗎,這傢伙。
“只是——不知道你爺爺會怎麼說。他的行動真是難以預測……”
湛宥即使接收了殺人犯和屍體也斷然不會允許寺裡的殺人行為吧。雖然可以說是破戒僧也沒墮落到那種地步吧。一定會阻止,阻止不了報警的可能性也很高。
即使說當事人是自己的孫子。
“你爺爺也許會告密。嘛,即使事情敗露,你殺的可是世所罕見的殺人鬼。當然不是說殺人犯就可以被殺了,只是說比起純粹的殺人你所說的社會還是世間的輿論風向都會是不一樣的。儘管去做吧……”
我正準備站起來荻野的眼神阻止了我。
“拜託了,你不幫我的話,或許我真的只能殺了那個混蛋……”
“那就去殺啊。你做不到的話就讓這個小屁孩去做。他有經驗嘛。而且他和你意見也一樣,看不過那個日野是吧?這不正好嗎,這次你終於可以發揮作用了,鍋谷,好好乾啊……”
鍋谷低頭瞟我一眼。
不,其實一直在瞪著我吧。
“一個人辦不到嗎。你就是臨陣腿軟那種類型。那就兩個人一起,大不了再叫上塚本總可以了吧……”
不要說了鍋谷突然大叫道。
“拜託不要說了!”
“是啊慎吾,不要說了。確實如你所說不能趕出去的話只剩下殺人一條路了。但就是因為不想殺人才請求你幫忙不是嗎?”
“我說了不想牽扯進去……”
“大家都很困擾!!”
“大家是誰?是你自己吧。不要拿大家當槍使荻野。困擾的只有你吧?鍋谷也許生氣我想不到有什麼困擾的,塚本也是一樣吧。那些僧人更沒什麼困擾的不是嗎?”
“只是這樣就好了。但我們現在可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我有什麼閃失這小子,塚本,還有僧人都要受到牽連,先不說你的主義云云,我們的……”
“所以你們趕緊去把事情擺平啊……”
別把我捲進來。
事情又回到原點。
“為什麼要找我啊。要說幾遍你們才明白啊。沒長耳朵嗎。而且,我沒有什麼主義和主張。一切都無所謂我也不想幹什麼,我一直強調的就是這點而已。還有比這更簡單的事情嗎。那個男人在這個寺裡,好,你們不爽了,可那跟我有什麼關係,你們做什麼我也不會有意見。結果就是我是被抓了還是被殺了都無所謂。因為……”
跟我沒關係。
“再說一次。對我來說,那個叫日野的男人和你們沒有什麼差別。不不,即使和這地面……”
我踩踩地板。
“天井,庭園,然後這邊的石頭,草木都是一樣的。怎樣都好的東西。怎樣,石子在你們眼裡是不是就是這樣的東西?”
多一點少一點碎還是整,在還是不在,都沒什麼關係吧。
萬事皆是如此。
我來回看著蹙眉的荻野和抱膝的鍋谷。
石子。
日野也是石子。
而我也是石子。
是了,我,我也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我】【只有】我之類的想法正是所有苦痛和扭曲的來源。
沒有【我】的話,事情反而變得簡單了。
因為無法做到。
人們迷惘戾氣爭執悲情。
我,意識到自己是最下等的非人,正因為這份自覺才能抹去【我】吧。我不需要【我】。
“鍋谷,我問你……”
事情至此已經不太好收拾了吧,我加上了情緒。
“你,荻野,我,還有那個叫日野的男人哪裡有不一樣嗎?你說說啊?”
沒有吧。
一樣吧。
“提出問題的話就去解決。解決不了就不要介意。有意見的話不要管這種情緒。這樣又何嘗不是一種解決呢?”
“是這樣沒錯……”
鍋谷把頭埋入雙膝間,說了唯一一句話。
暖氣扇嘶嘶。
是這樣沒錯,重複著同一句話。
“還是不一樣啊……”
鍋谷把下巴放在膝蓋上,像是凝視地面一樣,有氣無力的說道。
“不一樣嗎?”
鍋穀保持著那樣的姿勢,還是一副無力的語氣,但果然是一副憋不住的樣子說了起來。
“我,腦子不好,不知道自己活著意義的小混混,但也知道自己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所以就像尾田桑所說的,關於殺掉大哥的事情,我沒有任何弁言……”
“餵,鍋谷……”
荻野訝異起來。
“我不認為反省這種事有多大意義,雖然現在還是這樣想,每天都夢到大哥,還是好恐怖。不是說兩句再也不這樣了,饒了我吧就可以安心的,我,果真是小混混,根本就不懂得長進,但真的很討厭啊,殺人對我來說,真的是討厭的事情啊。恐怖。尾田桑讓我去殺由里醬的時候,更是切身體會到這種感受……”
由里醬——是指高濱由里吧,這麼稱呼的啊。
“我……”
鍋谷抬起頭。
眼睛是紅的。
“我,一定是討厭殺人的吧。因為怎麼都對由里醬下不了手啊。她還活著嘛。我是小混混裡的渣滓,只知道聽大哥的話,不管那是對的還是錯的,更不懂法律之類的東西,但這種我真的不想做啊。沒有一點好處。只是難受,人被殺了就死了,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我以前卻沒有清晰的意識到。我好怕。只能表面上裝的不在意,但內心……”
好怕——鍋谷的真心,向我投射。
“討厭,真的討厭。殺人並不是能做不能做這麼簡單的事情。只是,我討厭……”
鬧情緒一樣的鍋谷,只是低吟著。
“但是那傢伙呢,那傢伙是喜歡殺人啊,一點不覺得是不好的事。說什麼就是收不住手。他是喜歡啊,所以……”
這也一樣嗎尾田桑——鍋谷幾乎是吼出來。
“而且,也許本身還沒長大吧,我喜歡孩子。我喜歡和小孩一起玩,雖然你可能說是偽善,但我真的覺得孩子很可愛啊……”
“不用說了,我知道……”
這傢伙雖然是笨蛋,但本質上還是人。如果能注意點,殺人本來是可以避免的,那樣的話也許一直像普通人一樣幸福的生活也說不定……
雖然這樣的理論適用於任何人。
“小孩子,怎麼說呢,我不太會說話,就是無罪,殺掉這種存在,簡直難以置信,再加上愉快的殺掉,更是匪夷所思……”
“鶴宥好像也有差不多的經歷……”
湛宥說過,鶴宥就是所謂的精神異常者,而且也有殺過好幾個小女孩的過去。
“但是,鶴宥和那個混蛋不一樣。從來沒有愉快的干這些事。雖然如尾田桑所說,同樣都是殺人了,這點上沒有任何藉口——但果真還是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嘛,你是膽小鬼好像確實沒錯。那個混蛋?日野好像不是膽小鬼,鶴宥也不是。要說不一樣的話這點確實不一樣……”
“所以了……”
“嘛你算是不一樣。殺人也是三流。但是鶴宥不一樣了。也許不是和日野一樣愉快的殺人,但好像同樣是無法理解殺人社會意義的人。離開這里或許又會殺人所以呆在這裡。這和日野有什麼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了。鶴宥桑能理解自己不理解的事,也明白有些事自己不理解但是必須要去做。所以才在這裡。以自己的意志。那個混蛋只是聽他爸爸的話……”
“這也是那傢伙的意志吧……”
沒有不同。
“不是的。那傢伙說還想殺更多孩子。把孩子帶來的話那傢伙會高興的……”
會把孩子殺了鍋谷吼道。
也許會殺了。
“肯定殺了。一邊笑著一邊殺,那個讓人噁心的混蛋。他看到由里醬,還說這個也不錯……”
“高濱?又不是幼女?”
“也許感覺差不多,反正就是一副噁心的面孔,明明我在旁邊,還一邊笑一邊自言自語……”
倒真是有可能。
在這方面上,那個男人身上看不到所謂良心的東西。
“這也無所謂嗎?說不錯了哦。還不錯什麼意思。幼女的代用,殺掉的前提。難以相信……”
那傢伙怎麼回事啊。
那傢伙哪裡有問題啊。
不管怎樣——。
“反正大家都是一樣的吧……”
沒有變化。
只是表面上感覺不一樣。
雜草也有種類。但是草就是草。草和木不同,森是森,山是山。
如果是腳邊的草的話,人可以了解其種類的不同。因為可以判斷其形色。但是看著遠山的時候,雜草的種類和樹木的數量都無法辨認。
觀者——固執的確立在【我】這個觀測點的時候,生出了差異。
卸下的時候沒有草野沒有山。
凡為在物,只此而已。
人也是一樣。
不是這樣啊鍋谷再次吼道。
“我知道自己,還有鶴宥是不會被饒恕的,但那傢伙,我不會饒他的……”
“管你饒不饒,反正是一樣的吧……”
“不一樣。不一樣。我雖然是人渣但和那種人不一樣,我……”
“煩人啊小屁孩……”
我。
我我。
我我我。
“我什麼啊,我我我的煩死了。說我我的時候就先把自己的屁股擦乾淨,做不到的話就不要說我我我……”
我是無所謂了,鍋谷的聲音變得更大。
“是尾田桑……”
“什麼啊……”
“那傢伙把尾田桑的女兒……”
“住口……”
連這傢伙。
都開始說這些了嗎。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很清楚……”
“就算這樣,那又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這麼說著,鍋谷漸漸直起身體,引頸看著我。
“這是真的嗎?”
“沒有什麼真的假的……”
“哼……”
不要再逞強了好嗎鍋谷激昂的說。
“我殺了大哥。但如果兇手是別人,我絕對饒不了他……”
“報復把他也殺死嗎?”
“殺——殺是不會,但不會饒恕他……”
“別逗我笑了鍋谷。那不能饒恕的事情不就是自己做的嗎……”
“所以我饒不了自己啊。所以我無所謂了。我沒有女兒,家庭之類的,這些都是想像。但殺自己孩子的傢伙,果真是不能原諒的吧。原諒是不行的吧……”
“江木也有父母的吧……”
“大哥——”
不知道吧。
“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但是人就應該有父母吧。在江木父母看來。你不也是殺掉自己孩子讓人憎恨的犯人嗎?”
“我——所以大哥的父母要殺我我也沒有任何怨言。但現在不是我的事情,是尾田桑你……”
“怎麼不是你的事情。跟我有什麼關係。一切不都是你這麼想的嗎。還是說,你知道我心裡想什麼?你本身就不是那種能為別人著想的人。自己的事情都說半天說不清楚,怎麼會知道我的事情。你這樣的小屁孩知道什麼?你再怎麼想像,都離真實很遠。我剛才就說了我沒有任何想法,沒聽見嗎?”
“餵慎吾……”
荻野的語調有些尖銳。
“你夠了吧……”
“是你們才夠了吧……”
“你怎麼不懂呢。鍋穀不是擔心你嗎。誰都會擔心的吧。同一屋簷下有人瞄準孩子。一般人怎麼可能冷靜下來……”
“我不是一般人……”
“這才是無所謂吧。即使你不普通,周圍可都是普通人哦。不要再說什麼我們也不是普通人了,確實鍋谷殺了人我是螻蛄,還是有人的感覺吧。普通就是在意啊,在意有些事情去考慮啊。雖然不知道你怎麼想的,但你……”
辛不辛苦。
傷不傷心。
生不生氣。
“這樣去揣測別人的感情不就是普通嗎?麻煩你理解一下,也許你不一樣,我和鍋谷——”
還是人啊。
“人因為無法理解別人的感情所以會試著去理解,而且……”
“是同情嗎?”
“不,所以了……”
“那就是生氣了?嘛,如果我是人的話會感謝這份心意,不巧我是非人。沒有以為內這種事感謝別人的心境。只是感覺很麻煩。關心我這樣的非人沒有任何好處。只是累到自己而已還是住手吧……”
怎麼可能住手笨蛋啊你荻野說。
“你是慎吾,是朋友。是鍋谷僅次於江木的恩人。怎麼可能有心情給殺掉恩人孩子的混蛋去送飯!”
“我怎麼可能知道這些……”
“慎吾,你啊。這些真的都是你的真實想法嗎?難道不是被妻子和公司拋棄,失去所有之後的自暴自棄嗎?”
是——這樣嗎。
“這些是這麼簡單就能忘記的嗎?我可不這樣想……”
“不忘記又怎樣。還能回去嗎?說起來,我根本就沒想回去,之前都做錯了……”
不是在逞強嗎荻野說。
“你之前,不幸福嗎?”
怎麼樣呢。
以前。
那個時候。
曾經的妻子,曾經的女兒,還有和那個已經死去孩子生活的時候。
沒有感覺到不幸。
但要說的話,現在也不覺得不幸。那麼沒有什麼變化不是嗎,也許沒有變化。
非人的生活也不錯的話。
過去的,作為人的幸福生活也許只是錯覺。
不知道我這樣答道。
“沒有回憶嗎?”
“記憶是有……”
笑臉。
哭顏。
笑聲。
哭泣。
皮膚的感觸。
手的溫熱。
還有這種東西。
只是說是回想,這些又只是不斷瓦解成這些零件。
回想的總體,每一章節如年表一樣排列在那裡,沒有懷念沒有愛意。輕觸,翻過,那裡早已變成他人的相冊。
沒辦法啊。
非人的回憶就是這樣啊。
對於個體,沒有任何感觸,沒有任何執著。
非人嗎——荻野低語道。
“那你開心嗎?”
“沒有開心的理由。但……”
也沒有難過的理由。
“慎吾。但你現在這樣說起最大的原因,就是你女兒被殺引起的吧……”
“不是……”
我本來就是非人,只不過沒有意識到而已。以為自己是人這樣一直生活而已。
“離婚,解僱,不都是女兒被殺之後的事情?”
“這——也許吧……”
是發端吧。
“那不就是這回事嗎?”
“所以不一樣啊。孩子死只是個契機,因此我認識到了對自己人生的欺瞞。從這點來說確如你說的。但是,絕不是因為那個孩子的死才有了今天的我……”
你不喜歡她嗎鍋谷的聲音裡透出哭泣。
“女兒,你不喜歡她嗎尾田桑?”
“喜歡——的吧……”
那個時候。
但,還是不太明白。
看到如垃圾一樣浮起來的屍體時我什麼都做不了,也沒有去做任何事。好像是哭了眼淚卻不記得流沒流出來。而且,現在已經像這樣平靜的生活。
沒有發瘋,沒有喪命。
活著。
呼氣,吐氣。
進食,排泄。
睡覺起床,活著。
普通的活著。
那麼,也許對我來說就是無所謂。
這麼說的我被鍋谷反駁道怎麼可能。
哭腔。
“即使尾田桑這麼說,我可不這麼想。因為是溺死吧,那麼小的女孩子,怎麼可能?而且是自己的孩子,犯人就在旁邊陰森的笑著,說是還要殺小孩,這怎麼可能忍得了!”
我說錯了嗎鍋谷變調的聲音。
眼淚溢出。
鼻涕垂下,骯髒。
這傢伙,一直都是這樣的感覺。
“說句話啊尾田桑……”
“你太興奮了。日野確實是無可救藥的混蛋沒錯……”
但是不是殺那個孩子的煩人還——。
那是事故我這麼說。
“還這麼說嗎慎吾……”
“這種偶然不可能有。妄想罷了……”
“就是有這種偶然,鍋谷才在這不是嗎。不管怎麼想……”
“沒有任何物證吧……”
“自白的話——怎麼樣……”
“不可能吧,聽上去那傢伙的犯行都沒有計劃性,那連殺的女孩的名字都不知道吧。還是說之後看了報導全部做了筆記?”
沒有看報導吶荻野的聲音暗淡不少。
“那傢伙討厭電視。也不聽收音機的樣子。反正就是對全世界都不感興趣,那個混蛋……”
“那……”
就沒辦法了吧。
“但,場所什麼應該還記得吧。特徵什麼的……”
“住口!”
我大聲道。
“你們究竟要鬧到什麼時候。說的全都是自己想想的不是嗎。就這麼想……”
我女兒,被那傢伙殺死嗎。
突然。
門被拉開。
塚本站在走廊上。
“還好吧?”
“很不好。塚本,把這兩個人弄走好嗎。不不——我自己出去算了……”
站起來。
等等塚本說道。
“怎麼了。你也要跟我對著幹嗎。這兩個人說的話,你應該也全部聽到了吧……”
“誒誒,沒錯。尾田桑……”
尾田桑死去女兒的名字是什麼。
“誒誒?”
我一瞬間不明白塚本是什麼意思。不,雖然說本來就沒好好聽,音的羅列在腦中根本就沒形成有意義的句子。
女人的聲音,不說文章,單個詞語的意義都已瓦解。
“您女兒的名字……”
“不讓我叫女兒的名字……”
沒有父親的資格。不沒有人類的資格。
因為是非人。
塚本的面容變得哀傷。
“那——這樣吧……”
這麼說著塚本進入房間,反手帶上房門。
“什麼啊……”
“這個——有印象嗎?”
塚本。
拿出人偶一樣的東西垂在我面前。
形狀過小看不清。反正是人偶之類的吧。也許是拴在手機上的吊飾。
這是——。
塚本向我靠近,臉上的神色更加哀傷,就垂在我眼前。
“這,是我喜歡的人物。這麼大的人了還看動畫是有點不好意思,但這個動畫很長壽,我從高中時期一直看到去年,進入社會之後總算是停了下來,和之前的男朋友去旅行的時候看到這個掛飾給我買了下來,一直掛在手機上……”
“不,這是……”
我。
不是被我踩碎了嗎。
“這是另外的……”
“什麼?”
“尾田桑救我那天,在橋上被踩壞了,雖然覺得可惜,想到是那個男人給我買的,也就釋然了……”
“這怎麼了?”
“這個掛飾上,寫著名字,這裡……”
“名字——誰?”
“weitianweicaimei……”
“weitian?”
塚本抓住搖晃的掛飾,翻過來給我看。
Weitianweicaimei。
妻子的。
曾經妻子的字。無比遙遠人的字。
尾田未菜美——
“餵,慎吾!”
荻野叫道。
真煩啊你們叫叫叫叫個不停。
給我安靜好不好,就稍微也行。
“這是尾田桑女兒的東西嗎?”
這是哪來的荻野問道。
“日野桑給我的……”
“日,日野……”
“看鍋穀不太好受,剛才我送飯過去。就看到了這個,日野看我一直盯著這個不放,就說正好不要了送給我……”
“送給你?為什麼他會帶著這個?”
塚本看我一眼,頭垂的更深。
“說是想要這個,所以……”
“所以殺人?為了這個到處都有賣的廉價掛飾?”
“剛剛說的不太正確。日野桑好像是把女孩子浸水殺死後再把其隨身物品搶過來。所有都是這種情況。說是忍不住——但很快都對他來說沒用了。這個還一直帶著——抱歉……”
說了心酸的話塚本這樣說道。
Weicaimei。尾田未菜美。
那是如垃圾一樣浮上的,我女兒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