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湖底的祭典

第17章 第伍話

湖底的祭典 泡坂妻夫 4970 2018-03-15
大塊頭警官經常來找緋紗江談話。 他叫館崎,他給緋紗江留下的第一印像沒變,還是一副溫厚的樣子。館崎有一個與緋紗江差不多大的女兒,因婚姻失敗回到了娘家。看來這個女兒挺讓她爸爸頭疼的。 緋紗江喜歡和館崎見面時的感覺。雖然艾瑪遜和周圍的同事們不停地安慰緋紗江,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只有在見到館崎時才最平靜。 可是,她還是很難開口講出妝子的事。 館崎從來沒有懷疑過緋紗江,他有他的理由吧。雖然不知道他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不過從表面看來,確實是這樣的。 妝子的屍體還是沒有找到。不過,有證人證明妝子的確在獅子吼峽出現過。妝子的照片得到了確認,她的母親也來到了千字村。 緋紗江同妝子的母親見了面。 看著消瘦的妝子母親,緋紗江很心痛。她找到了一個不說出妝子死訊的理由。

警方認為妝子同晃二的死有關係,正沿著這一條線索追查。他們找到了妝子的遺書,根據這份遺書他們推斷晃二的死是妝子設下的圈套,是妝子有意讓晃二陪她殉情。 有一次,館崎問緋紗江:“如果,晃二沒有死,你知道他和妝子的關係之後,會怎麼想?” “——什麼意思?” “你會認為晃二背叛了你嗎?” “……可能吧。” “會不會覺得骯髒?” “不好說……” “阿栗這麼說了。” 一定是警方發現了妝子留下的日記,而館崎讀過了。妝子這麼罵過緋紗江,說與男人在一起的緋紗江骯髒。但是,妝子好像並沒有寫出緋紗江的名字。館崎問緋紗江,有沒有人稱呼晃二為P。 “妝子好像和P的關係匪淺。兩人去過幾次情人旅館。”

妝子是和我一起去的。這句話緋紗江說不出口。 晃二葬在了他的故鄉。那片墓地不久將會沉入湖底。葬禮結束的時候,犬石村長這樣對緋紗江說:“阿供祭典要開始了。今年是最後一次祭典。你能扮演阿供麼……” 這時,緋紗江才意識到,自己符合成為阿供的條件。 晃二說過,這規矩是村民們在女性人數不多的年代定下的,是人們被激發的可悲智慧。晃二不喜歡這個殘酷的儀式。晃二的母親曾經也扮演過一次阿供。今年春天的阿供是深澤金。 春天的祭典在緋紗江這個外鄉人看來,古風樸樸,煞是好看,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現在,她要成為這祭典的主角了,心中不由得一陣感嘆。她悲從中來,但是,她不打算推辭。 晃二的母親和深澤金肯定也是和緋紗江一樣。觀看祭典的人們是絕對不想成為阿供的。可即使阿供的身份再不吉利,真的輪到自己頭上時,這項任務也不得不做。觀看祭典的人們不會理解這種心情,因為他們過著平靜、安寧的日子。而緋紗江知道,失去丈夫的悲傷,僅憑葬禮上流的那些淚水是無法表達出來的。

成為阿供的那一天,即表示喪期結束,寡婦重生,獲得與未婚女性同等的權利。緋紗江認為,自己確實有必要重生。 “如果您認為我能夠勝任的話,我願意接受這項任務。” 緋紗江這樣對犬石說。她從心底里感謝千字村有舉辦阿供祭典的傳統。 村民們一個個離開了千字村。 緋紗江也搬到了城里居住。她租了一間房,把晃二家裡的家具都搬到了這間小房子裡。 緋紗江在獅子吼峽的工作要進行到大壩完工。工作是緋紗江活下去的希望。 她希望過上新的生活,可她又在心裡不斷地責怪自己害了晃二。離阿供祭典的日子越近,她便越是覺得自己對不起晃二。晃二的墓地將會沉入湖底,他的故鄉也會沉入湖底。村民們各奔東西,妻子成了阿供,恢復了未婚女性的身份。誰也不會再想起晃二。而這一切,在不遠的將來即將發生。

阿供祭典的前一天,緋紗江翻出了晃二的皮夾克。皮夾克的味道讓緋紗江想起了第一次見到他的那一天。她出神地穿上了這件皮夾克,走到鏡子跟前。 鏡子里站著的,是晃二。 個子高高的緋紗江很適合穿皮夾克。要是換一個髮型的話,看起來就和男人無異了。 緋紗江想,在喪期的最後一天,做一天晃二吧。 就讓我以晃二的身份同獅子吼峽告別,以此來憑弔晃二吧……想到這裡,緋紗江只覺得身體裡有了晃二的影子,心中無比安寧。 貼身衣物和牛仔褲都換成了晃二的。她決定回到千字村的家裡住一晚,將食物和毛毯塞進了熾天使。 煤氣爐應該還留在那兒。要是還有煤氣的話固然好,不過即使沒有,一個晚上而已,自己也能捱過去的。 “這是和千字村最後的告別了。”

緋紗江模仿著晃二的語氣說道。 耳成神社現在關閉著。平時很少看到的孩子們奔跑在新修的大路上。緋紗江直接將車開到了千字川,停在了第一次見到晃二時熾天使停著的位置上。 她走下車,天空烏雲滾滾,天氣和那天一樣。當她望向一錢岩上時,不禁一陣眩暈。 ——眼前站著緋紗江! 她靜下心來,終於明白那個人不可能是自己。可是,世間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她不敢相信。這里肯定是晃二的靈魂製作出來的奇異世界。 緋紗江看到五合山上掛著仙人瀑布。五分鐘之內,一錢岩上的女子就會被濁流沖走。 接下來的一段事情,緋紗江記得併不十分清晰。待她後來細細回想,只覺得記憶被風吹散,找不回來了。等到回過神來,她發現自己懷裡抱著一個全身濕透了的女子。

“對不起。我一時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女子也回過神來,鬆開了緋紗江。很明顯,她把緋紗江看成一個男人了。 “沒關係。我要是遇到這種事,也會像你一樣慌亂的。” 緋紗江十分自然地回答道,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演戲。 她同樣十分自然地讓女子乘上車,問她叫什麼名字。知道女子名叫香島紀子以後,她極其自然地報出了埴田晃二的名字。 紀子長得和妝子有一點相像。想到這裡,緋紗江有些暈眩,她同身體裡的晃二不斷交錯出現。 千字村的房子周圍長著齊胸高的雜草。聽到車子的聲音,帕宗從家裡跑了出來。看來他是把這里當做臨時落腳的家了。緋紗江將晃二留在車裡的煙扔給帕宗,但是他沒有接。這時,緋紗江恢復了女性的靈魂,她想起帕宗討厭女人。

煤氣爐還在。緋紗江往浴盆裡加滿熱水,讓紀子好好暖暖身子。待紀子畏畏縮縮地進了浴室之後,緋紗江去車裡拿來自己的內衣和長袍,還有離開城裡的家時做好的一些食物。 泡完澡的紀子像換了一個人一樣,恢復了元氣。她穿上緋紗江的紅色長袍,顯得膚色紅潤,非常合適。濕潤的頭髮也顯出女性的嬌媚。 紀子喝過咖啡,和緋紗江融洽地聊起天來。 “這件長袍和內衣都是誰的啊?” 紀子好奇地問,一邊問一邊十分稀罕地環視著空空如也的房間。她說自己是從玉助溫泉越過粕山走來的,好像並不知道這裡因修建了大壩即將被水淹沒的事情。而緋紗江也不願把這件事告訴逃離都市、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紀子。 享用過葡萄酒和三明治組成的簡單晚餐,紀子有些醉了,樣子很惹人憐愛。

如果是晃二的話,他會愛上紀子嗎? 緋紗江起身,要將繩子上晾著的紀子的羊毛衫收起來。 “我自己來。” 紀子也站起身。緋紗江心中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感應,正是晃二佔有緋紗江身體時的情慾。緋紗江不知不覺地把臉埋進了紀子的羊毛衫裡。 “你身上有玫瑰的香味。” 她知道紀子現在很困惑。 “晃二真討厭!” 她叫的這一聲晃二,點燃了緋紗江心中的激情。她拉起紀子的手。 紀子的眼眸之中,有晃二,有妝子,也有緋紗江的臉。 紀子似欲反抗,但力氣太小了。緋紗江靜靜吻上了紀子的唇。 紀子的舌快要融化了。柔軟的觸感,攪得緋紗江體內的血液奇異地沸騰。緋紗江體內的晃二和妝子甦醒了。如今安心地抱著紀子的,既是晃二,也是妝子,更是緋紗江。而沉浸在愛撫的愉悅之中的,有晃二,有妝子,也有緋紗江。

紀子的乳房嬌嫩、堅挺。輕輕地一觸,她就難以承受,呼吸急促。紅唇一張一合,可窺見皓齒。 兩人偶然倒在了榻榻米上,緋紗江解開了紀子長袍的腰帶。紀子波瀾起伏的胸部外露,跟妝子一樣。 “這樣我會害羞……而且,也很熱……” 緋紗江關上煤氣爐,貼著紀子耳邊說道:“要不要再嚐嚐被溪流沖走的感覺?” 紀子合上了長袍的領口,雙眼濕潤。 “如果你還會再救我一次的話……” 紀子說想墊著毯子。緋紗江也覺得睡在滿是灰塵的榻榻米上不舒服,趕緊出門從熾天使中拿來了一條深紅色的毛毯。 屋外濃霧重重,暗得猶如深夜一般。 毛毯裡還裹著那個描金的小盒子。 回到房內,只見紀子正坐在角落裡,旁邊疊著白色的內衣。

“把燈關了吧。”紀子輕聲說道。 燈一關,整個房間便陷進了濃濃的黑暗。緋紗江快速地舖開毯子,把衣服脫了,繼而輕輕把小盒打開。 這是妝子在自家倉庫裡發現的東西,是她親手送給緋紗江的,當做是緋紗江贈送妝子鋼筆的回禮。盒子表面有描金畫,畫的是比翼鳥。緋紗江按照妝子說的步驟打開蓋子,展開古舊的布,一陣微弱的香氣飄散開來。 緋紗江不禁臉紅起來。 盒子裡面裝著一件犄角製成的工藝品,泛著肉色的光芒。從它具有裝飾性的半月形形狀一眼就可以看出,這是由男性姿態抽像變形而來的。左右兩隻角的樣子都被有意識地抽象化了。 “鮑西婭,所有屬於我的東西,都是你的。” 妝子喘息著道。 如妝子所願,此時的緋紗江突然幻化成一名男子。 “鮑西婭,這樣就完美了。” 妝子理想的愛情對像是象徵著熱烈獻身的熾天使——擁有美麗的女性身姿的男性。這種人兼具男性與女性的美,因此是最美的。 “哦,熾天使!” 妝子愛撫著幻化成男性的緋紗江的身體。她跪在緋紗江面前親吻著她。 這真是奇妙的體驗。緋紗江在不可思議的愉悅中與妝子交融。 剛剛才幻化成男子的緋紗江,起初還不夠熟練。不過不多久便體會到這難以言表的情動。妝子在每次交匯時都會將快樂傳達給緋紗江。緋紗江知曉後,亦受到感應,美妙的聲響便傳遍全身。 “你的身體,好軟。”紀子說道。 緋紗江用唇堵住她的話。如果被紀子碰到胸部,她就會發現自己的女性身份。因此,緋紗江將紀子的手按在自己正撫摸著紀子乳房的手上。 緋紗江離開紀子的身體,吮吸著她身體的中心地帶。紀子的身體不斷扭動,黑暗讓她變得大膽。 “我,想要你。” 紀子的沉吟似乎是在期待著與晃二的口交之愛。但是緋紗江卻聽出了不同的意義,再次與紀子融合。 又一次地,緋紗江身體裡的晃二和妝子與緋紗江自己的靈魂交錯出現。緋紗江陶醉在這美妙的感覺中,禁不住呻吟起來。 木雕的黑色人偶,立刻被火焰包圍。 這是一個胸部和腰部突出的女性裸體人偶。晃二十分中意這個人偶,把它掛在熾天使的擋風玻璃下面。在燒製陶器的盤子中,這個人偶彷彿開始噴出烈火。 緋紗江一邊凝視著火焰中的人偶,一邊聽著犬石念悼詞。晃二就這樣消失了。燃燒成灰燼,終化成土。 這是焚燒過世丈夫遺物的儀式。悼詞似乎意味著要斷絕對死者的留戀。 緋紗江坐在有清泉滴落的岩石前面,身上澆了幾杯冷水,刺骨的涼。為了能夠捨棄過去、重新開始,水溫越涼越好。薄薄的白色單衣濕透了,貼在肌膚上,露出裸色的皮膚。和冰冷的水一樣,羞恥心越是強烈,越是符合這場儀式。 進入神殿,阿供的衣服已準備好了。緋紗江赤裸著立在鏡前,宛如大名的公主一樣,由侍女們擦拭著身體。 塗完厚厚的粉底,緋紗江便感覺到自己的靈魂已消失。她穿上晃二母親曾穿過的淡紅窄袖和服,罩著一件帶有秋草圖案的白色罩衣,於是活脫脫一個古典人偶出現在鏡子前面。 走出神殿,便聽到參加祭典的人們的喧鬧聲。一個身著禮服、看起來像是祖神後代總代表的男人牽著她,送她踏上彩車的高台。 在參加祭典的人群中,緋紗江看到了館崎的臉。他旁邊站著的應該是阿栗吧。然後還有三森巡查,深澤金,埴田榮吉,帕宗…… 紀子也來了。她呆呆望著阿供,時不時留意一下周圍的情況,也許是想找晃二吧。可是,那個晃二已不在這世上了。 彩車的車輪吱吱轉動,搖搖晃晃地出發了。鼓聲震天。 緋紗江站在堤壩上,輕風吹過湖面,擺弄起她的頭髮。 館崎說:“這是你的作品吧。” “說是作品,太誇張了。”緋紗江知道館崎從剛才就一直盯著自己的側臉看。 “工作結束後,有什麼打算呢?” “工作是沒有結束的,我會到下一個工作地點去。” “這樣啊。” 館崎小聲嘟囔著,看起來十分落寞的樣子。 緋紗江離開獅子吼峽谷的時候,館崎來送她。 “本想把阿栗也叫來的,但她……” 館崎道歉道。 “謝謝你這些天的照顧……” 緋紗江低下頭說,於是館崎只好把伸到一半的手再收回來。 第二年的春天,緋紗江又見到了館崎。她去獅子吼大壩待了半天,回去的時候順便去警署看了看他。 緋紗江告訴他大壩漲滿水了,並笑著打趣道,又到了帕宗回獅子吼峽的季節了。館崎邀緋紗江去附近的茶餐廳坐一坐。 在茶餐廳裡,館崎告訴緋紗江,有一個叫香島紀子的女性說了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 ——帕宗要回來了。 緋紗江突然從中嗅到了強烈的暗示。看到緋紗江和紀子結伴同行的只有帕宗。 是時候把所有事告訴館崎了。 緋紗江剛一開口,就看到館崎的身體在搖晃。而緋紗江自己也覺得頭暈目眩。 地震了——她猛然驚覺。 館崎把她塞進桌子下面,從身後抱住了她。 緋紗江驚奇地發現,對地震的恐懼竟離自己越來越遠。 館崎帶著緋紗江到警署避難。過了一會兒,他走過來,臉上滿是悲痛。 “緋紗江,聽說獅子吼大壩……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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