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魂斷山崖

第6章 第五章

魂斷山崖 松本清张 3585 2018-03-15
青塚無法忘記和市坂秀彥第一次見面的情形。 在不寬大的社長室見到市坂社長時,青塚覺得市坂那張長面孔似曾相識,額頭微禿,但頭髮梳理整齊,鼻樑高聳,面頰凹陷,想像中西餐店的老闆是滿身脂肪的胖子,因此青塚頗感意外,同時對那端正的面貌產生了本能的敬畏。 市坂答應給青塚記者十分鐘的採訪時間,他的口音確實夾著關西腔,聲調柔軟安靜。 社長室的光線只有一邊,所以市坂面孔隨著移動而明暗變化,這使得他凹凸分明的面孔在各種角度出現立體感。面頰略微凹陷這一點勾起了青塚某些記憶。 奇怪?這一張面孔我確實在那裡看過,青塚思忖。忽然在光亮中捕捉的面孔角度,加強了他的這種想法。不過,這是在他離開“思梅”總店,走到附近地下鐵樓梯時才恍然發現的。

對了,正好和現在要下梯子的位置差不多,往下俯視,看到那男人,把市坂的禿額拿鴨舌帽蓋起來的話,不就是在上山溫泉的山路看見的那個穿著黑毛衣、鼠灰色長褲的中年紳士嗎?不錯,當時鴨舌帽男人似乎躊躇了一下,在考慮要往那邊走的樣子,因而忽然抬頭看看山路這邊,當時那張面孔不是和現在這張一模一樣嗎? 對,是這個位置,青塚停腳站在地下鐵樓梯注視著下面。在下面的月台走動的人們,正和他躲在樹後看見的那男人的位置相同—— 聽完青塚的話後,阿菊說: “弄錯了吧?” 阿菊從烤鳥店回來,正在吃店裡帶回來的剩菜。 “我想是沒有錯。當然我不敢斷言絕對是同一個人。” 阿菊以手指抓著骨頭啃著肉說: “試探看看怎樣?”

“沒有方法試探,總不能直接問他,當時那個人是你吧?” “即使是他,他也不會承認。”阿菊丟掉鳥骨說,“我告訴你,”她拿紙擦擦嘴巴,繼續說:“我們在崖下發現隱藏的屍體後,第二天,我悄悄到下川溫泉去,向那邊的旅館打聽消息。” 下川溫泉是在青塚與阿菊一塊兒上去的那座山的對面。正確地說,是斜斜橫過山下去的那一邊。上山溫泉這邊人說下川溫泉時,都是指山那邊。 “結果發現下川的川田旅館在我們發現屍體的前一天晚上,住一對四十七、八歲的男人,和二十七、八歲的女人,這兩人第二天,就是當天午飯後出去散步。據說,女的帶著照相機。” 青塚想起落石下面破碎的相機。 “那男人的衣著也是你看過的那鴨舌帽、黑毛衣、鼠灰色長褲?”

“沒有錯,正是這樣。” “那女伴呢?” “沒有回旅館。據男人說,他們到上山溫泉的時候,碰到女方的朋友,對方邀她今夜住在那邊,所以他回來替她拿行李過去,就結了帳,離開了。行李其實只是一個皮箱而已。”阿菊說著,獨自昂奮起來。 “旅館登記什麼名字?” “兩人都沒有登記。旅館方面為了逃稅,只住一兩夜的旅客往往不登記。他們就是其中之一。” 這對那男人是幸運。 “那時候因為你害怕警察追踪,我只打聽了一下就回來,否則的話,一定向警察報案了。” 發現屍體時,青塚阻止阿菊報案,那時候他確實強烈地害怕受到牽連。 從阿菊的話中已經可以確定下川溫泉的川田旅館投宿的那對男女,就是命案現場的主角。相機的殘骸與阿菊的話完全一致。

“你請兩三天假,悄悄到上山溫泉去看看怎樣?”阿菊提議。 “幹什麼?” “這還用說嗎?假使證明沒有錯的話……” “現在才報案反而奇怪。” “不是啦,既然這個人是大餐館的老闆,一定很有錢。聽說,近來保齡球館很賺錢哩。”阿菊說著,目不轉睛地註視著青塚臉上。 三月中旬的一天,青塚戴著無邊帽,和深色墨鏡,在上山溫泉的巴士站下車。他除了肩頭掛著相機以外,沒有帶其他行李,從東京坐夜車來,不打算在這裡過夜,仍然要坐夜車回去。 他掃了一眼指月館,從前面走過去。沒有看見那常露出神秘的微笑目送他出去散步的經理,女服務生富子在入口裡面茫然看著行人,但似乎沒有發現他。 青塚走過麥田之間的小路,又經過桑田到山腳。離開不到一年,卻也是一個令人懷念的地方,阿菊和其他女服務生結伴採山菜的記憶歷歷在目,彷彿她將要從前面走過來似的。

他不能決定要先到山谷去,或到山崖上面去。本來是山谷那邊比較重要,必須看看那橫穴,確認一下屍體還在不在,但只是想像屍體腐爛的情景就感到噁心欲吐。他決定把這討厭的事留在後面,先到崖上去。於是他踏上了充滿回憶的山路。 終於走到了山谷深處的崖上。以前不曾來過這裡,現在站在這斷崖上面俯視,發現崖壁又深又陡,幾乎令人眼睛發黑。雜草之間散落著石頭,這些落石之一沾著從這裡跌落的女人血跡。削除血蹟的石頭,憑著記憶,很快就找到了。 到這裡來才知道,朝山谷入口眺望時,是連接一片盆地,可以看見那一邊的山。若非到這上面來,不知道這種景色。 青塚已經了解那一對男女站在這裡的原因了。女的帶著相機,雖然不知道相機是男人的,還是女人的,但顯然是女人要以此背景給男人照相。可能就在這時候,男人突然把她推落山谷。

他這樣想,但接著又訂正這想法。如果是這樣,那就是男人背對著斷崖,站在崖邊。女人因為要替他拍照,必須站在相反的位置,那應該是安全的。被推落的反而是男人才對。 但事實上被推落的是女人。所以無論如何非得是女的拿著相機站在斷崖的邊端不可。男的是在相反的安全的地方。 青塚想到這樣,轉身眺望斷崖的相反方向。雜木林從那里中斷,清楚地出現高高聳立的二子山。 這座山從前青塚從指月館的二樓眺望過,只是由於位置的關係,從旅館房間看見的山被雜木林阻擾,只看見山頂的部份,以為是座矮小不起眼的山,但從這裡眺望時,二子山的形狀完全不一樣了。 從“V”字型的雜木林之間出現的二子山看起來極像繪畫式的構圖。 意外的是雜木林之間有一條小徑,消失於對面。下川溫泉就在那個方向。換句話說,從下川溫泉沿著山路可以到這裡來。所以投宿下川溫泉的川田旅館那對男女,才會想到這裡來,以這裡的風景為背景拍紀念照吧。那麼,當然男的就背對著二子山站在距崖邊較遠的安全位置,拍照的女人則背朝斷崖,而且站在靠近懸崖邊緣的地方。這樣的話,男的可以突然走近女的,出其不意地推她,既然她站在崖緣,仰身墜落十五公尺的谷底是很容易的事。

女的墜落山谷,男的在上面俯視,然後沿著崖邊走,崖壁逐漸低矮,然後到了灌木與雜草叢生的斜坡時就匍匐著下去。抵達谷底,走到女人死亡的地方。拖著屍體,經過草地,藏入橫穴內。落石上面附著的血跡利用小石削除,草上的血則覆上沙土。最後又從斜坡急急攀登上來逃走。相機因為已經粉碎,多半就撒下不管吧! —— 恰像以前阿菊站在崖下想像女人的死亡一樣,青塚更加確切地完成這想像。 說到確切,那男人到崖上後,沒有走回原來的山林小徑,而從青塚預備下去的路前面橫過,又穿過桑田而去的理由現在也知道了。男人不喜歡單獨從原來的路走回去,一方面害怕和女人來時被人看見,而更害怕的是單獨折返時恐怕揮不掉被他殺害的女人幻影。走不同的路避免不安。

到第二次看到那男人之前,青塚在路上休息了半小時。這半小時可能是那男人登上斜坡,改變主意,蜿蜒繞著斜坡上方到山谷入口所需要的時間吧? 青塚按照想像,沿著崖邊往下走。因為沒有路,不時被樹木或灌木阻擋著,費了許多時間才到達山谷入口,這足足需要半小時,他知道自己的想像愈來愈正確了。 抵達山谷入口後,接下去就得採取最後行動了。看看橫穴,確認屍體是否還在。環視了一下,偶爾傳來鳥啼聲,看不見人影。靜得彷彿可以聽見地底的聲音,已轉弱的陽光照射著這荒涼的場所。 他走到橫穴附近,穴口放置著落石,與那時候一樣,絲毫沒有改變。也許屍體仍然沒有被人發現,如果有人發現,警察來取走屍體的話,塞在穴口的落石當然就得搬開。既然原封不動,可見被殺害的女人屍體仍然腳朝著這邊躺在那裡。

不過,如今想必已經腐爛,只剩骨骼了吧?從去年五月十日以來,已經過了將近一年了。 青塚的腳無法再向前移動,他鼓不起勇氣,決定就這樣轉身離去。這時,他忽然想起底片的事。對了,記得是丟在這附近。他在草葉間尋找,果然在不遠的地方找到。草長得很長,因而沒有被人發現。由此可見這裡是人跡罕到的地方,屍體還留在橫穴內的原因也在此吧。 他拾起底片,金屬性的捲軸已生鏽,露出外面的底片也腐爛了。在捲軸內的底片當然是尚未拍的,帶回去也不能成為證據。拍過的部份則已曝光,毫無用處了。不過,他仍以手帕包起來,收入口袋,恰像和阿菊在一起走的時候那樣。 青塚退回山谷入口,但他重新想:我沒有掌握任何證據,市坂秀彥到底有沒有殺害女人還不知道。也就是說,不可能像阿菊所說的,去威脅市坂。

怎麼辦?青塚左右為難,既然已經來到這裡,卻空手而回,阿菊一定會生氣。她沒有受過高等教育,多少貪婪一些。 他終於想出了好主意,是否能成功,當然不知道。他不嫌麻煩地從谷底登上斷崖上面,到那一對男女拍照的地點,取下背著的相機,背對著斷崖站著。探視鏡頭,從雜木林分開的地方出現平凡的二子山。 青塚把一卷底片全部用來拍攝這裡的風景,各種角度都攝入他的鏡頭。打算回東京後,拿到“思梅”的社長室,若無其事地展示,他要看看市坂秀彥的表情如何? 萬一市坂秀彥故意隱藏他的反應,第二步就要設法弄到市坂的照片,拿到下川溫泉的川田旅館去指認。當然如果旅館方面承認,市坂否認的話,也是無能為力,因為殺人案並沒有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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