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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九、訣別

禁屋 周浩晖 4422 2018-03-15
賑災晚會進行的日子終於到來了。這是我和彭輝相處的最後一天,回憶那天的經歷總是讓人痛苦的,但我無從迴避。當天早晨,連續下了一個多月的雨終於停歇了,似乎所有的事情注定都要在這一天走向各自的結局。 下午,我來到彭輝所住的賓館。與以往不同,彭輝早早便坐在大堂裡等著我了。看到我之後,他沖我打了個招呼,迎上前來。 他紅著眼睛,精神狀態看起來不是很好。而且我注意到在他的鼻樑下方有一小塊淤青。 “你這是怎麼了?”我指指他的鼻子,關切地問道。 “昨天喝得有點多,上樓的時候摔的。”彭輝漫不經心地回答。 “你看你,都什麼時候了,也不小心點。”我嗔怪著說,“回頭得讓化妝師幫你遮掩一下。” “我出場是安排在八點半吧?”

“是,不過我們得盡量早去,萬一有個什麼變故呢?” “嗯。”彭輝點點頭,衝著總台旁站著的一個服務員招了招手。 服務員走上前,很有禮貌地詢問:“先生,您有什麼事情嗎?” 彭輝一字一句,非常鄭重地吩咐:“今天晚上八點鐘的時候,幫我打掃一下406房間。” “好的。” “記好了,八點鐘,406房間。”彭輝又強調了一遍。 “放心吧,先生,我們不會弄錯的。” “好了,今天怎麼那麼關心起你的房間來。”我有些不耐煩地催促,“我們出發吧。” 彭輝看了看大堂內的掛鐘,時間顯示是下午四點。 “我想先去一個地方,來回不用一個小時,還來得及吧?”他看著我問道。 “時間倒是來得及,不過,非得現在去嗎?”

“既然來得及,那就走吧。”說著,彭輝已經向著賓館外走去,根本不給我繼續商量的機會。 “你到底要去哪兒啊?”我跟在他身後,無奈地追問著。 他的答案多少有些出乎我的意料:“雨城市人民醫院。” 二十分鐘後,我們來到了雨城市人民醫院的住院部。根據彭輝的指引,我把車停在了一幢白色的病房樓下。彭輝並不下車,只是透過車窗靜靜地註視著三樓的一間病房後窗。我問他到底想幹什麼,他也不回答。 大約過了十分鐘,彭輝的目光突然閃動了一下。我向著三樓看過去,只見原本遮住的窗簾被慢慢拉開了,一個身著病服的女子出現在窗前。 那女子容貌秀美,皮膚白皙,只是略顯得有些憔悴。她站在窗口向外眺望著,此時正好有一縷微弱的陽光透過雲層映了過來,使她臉龐上看起來像是泛起了一絲紅暈。

彭輝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女子,神情淒然。我忽然明白了什麼,心中一酸,問:“是她?” 彭輝點點頭,目光卻捨不得從那女子身上挪開半分。直到片刻後,那女子離開了窗前,他才嘆了口氣,轉頭對我說:“走吧。” 說這兩個字的時候,他語氣中的那種留戀和不捨讓我嫉妒得心痛。在那一刻,我多麼希望我能和病房中的女子易地相處,只要彭輝能用同樣的眼神看我一分鐘,即使她所得的是無法醫治的絕症,我也會願意。 那個女子的出現使我的精神在隨後的很長時間內都有些惘然。到了演出現場之後,我獨自坐在後台的一個角落內發著呆。 “哎哎,孟婷!小彭呢?快把他找來,該到位了啊!”導演一嗓門把我的思緒拽了回來。我環顧了一下,發現彭輝此時並不在準備間內。不遠處,禮儀小姐們已經到位,工作人員正在把賑災款分裝到各個紅紙袋中。

我連忙四處尋找彭輝的身影。還好,沒費多大力氣,我就發現了他。他正一個人站在走廊窗前,像昨天一樣看著外面的世界發呆。 我走過去,輕輕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哎,想什麼呢,快上場了,該進去準備準備了。” 彭輝轉過頭,突然很誠摯地對我說了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為什麼?”我有些不解地問道。 彭輝卻無視我的疑惑,繼續說著一些讓我無法理解的話:“你會原諒我的,是嗎?而且我知道,你肯定也會理解我的。” 我尷尬而又忐忑地搖著頭:“我不懂你的意思。” 彭輝看著我的眼睛,言語中透出一種壓抑不住的感情:“孟婷,我和你之間有種奇特的感覺。你知道嗎,和我相處了二十年的好朋友無法理解我,我最愛的人也無法理解我。我們只相處了十多天,但我卻堅信,你會是那個唯一能理解我的人。只可惜我們認識得太晚,而命運留給我們的時間又是這麼短暫。”

聽了他的這番話語,我也禁不住有些動容。我咬了咬嘴唇,問道:“如果你先認識我,你也會像對她那樣對我嗎?” 彭輝默然笑了笑,看來,這又是一個他想迴避的問題。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進去吧。”他率先挪動了腳步,向著準備間走去。 當我們倆進入準備間的時候,禮儀小姐們已經各自端著賑災款,在後台排成了一隊。導演一看見我們,便火急火燎地招呼著:“哎喲,你們可真不著急,快,還有十分鐘就該上台了。” 彭輝走過去,排在了禮儀小姐的身後。其間,他曾回頭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中似乎包含著很多東西,但我卻無法一一解讀。這一眼之後,他便垂下頭去,長時間地盯著自己左手腕上的手錶。 他看手錶的目光是那麼專注,多少與周圍的氣氛有些不和諧。我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我注意到他的右手搭在左手的手腕上,中指正有節奏地輕輕敲擊著錶盤。忽然,他的神情變得凝重,手指也停在了半空,似乎在等待著什麼。對這一幕,我感覺有些似曾相識。我的大腦飛速地旋轉著,當我終於在記憶中找到與其匹配的場景時,我幾乎忍不住就要驚呼出聲!

然而我已經晚了。伴隨著彭輝的中指最後一次落下,整個大廈的燈光在剎那間全滅了,所有的人都陷入到這突如其來的黑暗中。 我聽見廣場的觀眾席中爆發出一陣刺耳的噓聲。隨即導演焦急的嗓音在我身邊不遠處響起:“怎麼回事這是?” “別亂別亂!”準備間內的一名工作人員竭力安撫著大家的情緒,“可能是意外故障,會有備用照明系統的,馬上就能恢復正常!” 果然,沒過多久,大廈內的應急照明燈便陸續亮了起來,擺脫了黑暗世界,眾人的情緒剛剛有所穩定,耳邊突然又響起了禮儀小姐驚慌失措的聲音:“錢呢?” “錢不見了!” 我像在場的所有人一樣,茫然地看著禮儀小姐們手中的托盤,那些托盤空空如也,裝有賑災款的紅紙袋早已不翼而飛!

片刻後,我略微恢復了理智,目光四下搜尋了一圈,不出我所料,彭輝已消失無踪。我心中隱隱猜到了些什麼,可那種猜測是我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的。突然間,我回想起昨天彭輝在走廊裡盲眼摸尋消防通道的情形,幾乎沒做任何停留,我撒腿衝出了準備間,沿著消防通道向樓下追去。 在路上,我的情緒已經失控,淚水順著我的臉頰往下流著。我不知道自己能否追上彭輝,也不知道追上後能做些什麼,我只想能夠再見到他,當著他的面問個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消防通道的盡頭是大廈的地下貨艙。當我從通道口衝出時,我看到了彭輝。他正孤零零地站在空曠的貨艙中央,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彭輝!”我近乎歇斯底里地叫了一聲,然後停下腳步,剛才的那段衝刺已經耗盡了我全部的體力,我站在離他十多米遠的地方,氣喘吁籲,但雙眼卻一直死死地盯著他。

彭輝轉過頭來,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我。他的肩上背著那個黑色的提包,提包內鼓鼓囊囊,就像那天從迪廳跑出時一樣。 “你別走!”追上了彭輝,我略微恢復了一些理智,我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質問他,“你包裡裝的是什麼?!” 彭輝看起來比我冷靜得多,他甚至轉身向我走近了兩步,坦然說道:“錢。我需要這些錢。” 彭輝的回答驗證了我的猜測,這結果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頭。我的淚水再一次沒有出息地奪眶而出:“你早就設計好的?你對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 彭輝在離我四五米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他看著我的眼睛,我也死死地盯著他,等待著他的回答。 片刻的沉默後,彭輝終於點了點頭,告訴我:“是的。”

我痛苦地閉上眼睛,胸口如同壓上了重重的石頭,幾乎令我窒息!我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怎麼可能,他怎麼會這麼做? !突然間,我意識到什麼,嘶啞著嗓音絕望地追問:“你……是為了她?” “是的。”也許是我的問話讓他又想到了那個女子,彭輝的表情又變得果斷剛毅。 “我已經和你說過對不起,請你接受我的道歉。”說完這句話,他轉過身,向著地下室的出口處大步而去,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我的心裡,殘忍而又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淚水早已模糊了我的視線。我該怎麼辦?追上去?可面對這樣的局面,即使把他追上,對我又有什麼意義呢?他的心已離我遠去,或者說,根本就從未接近過我? “站住!”一聲突如其來的呵斥把我的思緒又拽回到眼前的現實中。我擦擦淚眼,愕然發現張雨堵在了地下室的出口處,他正平端著一支手槍,面容冷峻地逼視著彭輝。

彭輝停下了腳步,他似乎早已料到了這一幕,臉上居然浮現出一絲得意的微笑。然後他把手伸到腰間,掏出了那支曾用來脅迫過我的手槍。 “你來了。”他衝著張雨淡淡地笑著,然後舉槍,瞄準,扣動了扳機! “砰!”地一聲悶響,這次槍中不再沒有子彈!張雨一個側翻臥倒在地,離他剛剛所在位置的不遠處,一盞壁燈被擊得粉碎,玻璃四濺! 彭輝一擊不中,轉過身,向著我所在的消防通道入口處折返過來。 我看著他越走越近,頭腦中一片混亂。困惑、氣憤、失望、委屈諸多情緒交雜著,使我根本沒有思考的餘地。轉瞬間,他已經跑到了我的面前,可他甚至沒有看我一眼,徑直便要進入通道離去。 我已經無法控制自己,在他經過我身邊的一剎那,我憤然伸出雙臂,將他攔腰抱住:“你不許走,我不讓你走!” “放開我。”彭輝看著我的眼睛,冷峻而又嚴肅地向我說道。然後他回頭看了看,張雨已經站起了身,正向著這邊追過來。 “不,我不放!”我上了擰勁,把他抱得更緊了,“你騙得我好苦,你必須給我說清楚!” “放開。”彭輝冷冷吐出這兩個字,然後他做出了一個讓我目瞪口呆的舉動:他舉起那支手槍,把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我的額頭。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當時在我心中,沒有絲毫害怕的感覺,強烈的憤怒和絕望使我終於像火山一樣爆發了。我把額頭迎上去,貼在了他的槍口,同時不顧一切地叫喊著:“你開槍!你開槍啊!” 已經追到近前的張雨見此情形,連忙收住腳步,原地舉槍瞄向彭輝,焦急地大喝:“你瘋了!快把槍放下!” “我必須這麼做,你們誰也阻止不了我。”彭輝瞥了張雨一眼,語氣堅定。然後他把目光再次轉向我,輕聲說了句:“如果我先認識你,我也會為你這麼做的。” 聽到這句話,我的心猛地一顫,同時我看到,在他的目光中,一些東西發生了明顯的變化。那種冷漠和殘酷突然間消失了,在他那雙清澈的眸子中,似乎藏著太多無法用語言傾訴的東西。 我一時間愣住了,緊抱著他的雙臂情不自禁地鬆開了一些。可就在我的眼前,彭輝搭在槍機上的手指卻開始緩緩地扳動! “砰!”我的耳邊劃過一聲刺耳的槍聲,幾縷滾燙的血滴濺在了我的臉頰上,同時我懷裡的那個身體“倏”地鬆軟了,帶著我一同向著冰涼的地面摔去。 我伏在彭輝身上,他的面龐離我那麼近。我清楚地看到他的左額上出現了一個可怕的彈孔,鮮血正從中汩汩而出! 我有些木然地看著這一幕,張大了嘴,卻無法發出聲音。彭輝的雙眼仍然睜著,似乎還在看著我,似乎還有很多話要對我說。 我顫抖著伸出右手,輕輕撫下了彭輝的眼瞼,在他雙眼閉上的那一刻,我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悲傷和絕望,淚水伴隨著嗚咽聲奪眶而出。 我終於沒能留住這個男人,而且他走得如此徹底,我們之間連再多說一句話的機會也不再有了。 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張雨呆呆地站在原地,神情顯得有些茫然。他手中的那支槍無力地垂在自己體側,槍口仍然殘存著射擊後留下的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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