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禁屋

第39章 七、背景往事

禁屋 周浩晖 5787 2018-03-15
我沒有騙彭輝,我家中確實藏著很多好酒,其中大部分是紅酒,我每天睡前都喜歡飲上一小杯,既有美容養顏的功效,又可以有助於睡眠。 不過彭輝很有眼光,他一下就挑中了為數不多的白酒中的一瓶白蘭地。那是我有一次去法國出差時外國友人給的贈品。這酒的度數很高,我不大喝得了,所以只給自己倒了一點點。彭輝則毫不客氣地倒上了一滿杯。 “來,首先為我們今天的出色表現和愉快合作乾杯!”我端起酒杯,向彭輝敬道。 彭輝沒有立刻喝酒,先問我:“你覺得今天的事情很有趣嗎?” 我點點頭:“既痛快,又刺激。” “幸虧你只是一個女人。你如果是個男人,只怕連我都得自嘆不如。” 我笑了:“我這樣的女人是不是很可怕?”

彭輝不置可否地搖搖頭,和我碰了一下酒杯,然後一口氣喝完了杯中的酒。 “天哪,你可真能喝。”我驚嘆地說道。那杯酒足有二兩,他居然一仰脖就倒了下去。 彭輝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我,突然問我:“你覺得我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 “什麼樣的男人?”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應付地反問了一句,“你指哪些方面?” 彭輝給自己斟了一杯酒,自顧自地喝了下去,他的臉龐有些發紅,目光也變得迷離起來。 “我是說,作為……一個女人,你會考慮……嫁……嫁給我……這樣的男人嗎?”他體內的酒勁明顯開始上湧,說話都不太利索。但他拿起酒瓶,又給自己倒上了第三杯酒。 他居然提出這樣的問題,難道是在暗示什麼?我閉口不言,心中卻在胡思亂想著。

“告訴我,會……還是不會?”彭輝執拗地追問,端起酒杯往口中送去。 “好了好了,會。你別再喝了。”我伸手奪下他手中的酒杯時,這杯酒已經被他喝下了一半。他聽見了我的回答,露出滿足的笑容,然後對著我費力地眨了眨眼睛,一軟身,整個人醉倒在了地板上。 把一個爛醉的人折騰到床上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對我這樣一個柔弱的女子。彭輝的確沒說錯,這個人時時刻刻都在給我製造著麻煩。當我好不容易把他安置好之後,我發現,雖然他渾身上下都已經軟得像一攤泥,但左手卻一直死死地握著什麼東西。 我按捺不住好奇心,一根一根地掰開了他的手指。在他的掌心,有一條白色的手帕。 女式的手帕,上面隱隱沾著一些血跡。可能是時間比較長了,血跡已變得暗紅。

我不久前給彭輝包紮用的手帕仍然綁在他的手背上。這條白色的手帕我雖然從沒見過,但我很容易就猜到了它的來歷。 那一刻,我心中莫名其妙地湧起了一絲羨慕,說得更嚴重一點,也許,是嫉妒。 彭輝這一覺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十點多。當時我正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無邊無際的雨幕,他齜牙咧嘴地從床上坐起,晃了晃腦袋,似乎頭仍有些昏沉沉的。不過他很快便想到了什麼,目光緊張地四下搜索起來。 我知道他在找什麼,用手指指床頭:“在那裡呢。” 那條白色的手帕疊得整整齊齊,正擺放在他的枕邊。 彭輝愣了一下,然後把手帕小心地收好,沖我淡淡一笑:“謝謝你。” 我把目光重新轉向窗外,盡量用一種很隨意的語氣問:“那個女孩現在怎麼樣了?”

彭輝在我身後沉默了片刻,答道:“她早就嫁人了。” “哦?”這個回答多少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轉過身,“難道你們不是相愛的?” 彭輝撫摸著自己手上的那條傷疤:“她曾經喜歡過我,那時候我們還小。” “喜不喜歡一個人,也和年齡有關係的嗎?” “當然有關。人一長大,考慮的東西就多了,尤其是她那樣的女孩,很渴望穩定的生活和一個安全的家。而我,無法給她這樣的感覺。”彭輝看著我自嘲地笑了一下,“你也見識到了,我總是帶來麻煩。所以,她是不會嫁給我的。” “那就是說,你們曾經相處過,但後來她提出了分手?”我突然明白昨晚彭輝為什麼要問我會不會嫁給他,原來他是在心中把我想像成了那個女孩。我不禁暗暗感到有些失落。

“高中畢業後,我去參軍。等我複員回來的時候,她已經和另一個男人訂婚了。那是我最好的朋友,性格沉穩,做事循規蹈矩,和我完全不一樣。她覺得這樣的男人才可以託付終身。” “你最好的朋友娶了你最愛的女人?”我笑著搖搖頭,這聽起來有些像小說裡的情節,“那你會恨他們嗎?” “不。”彭輝很果斷地給出了答案,“說真的,我希望他們能過得幸福。為了不打擾他們,參加完他們的婚禮後,我就離開了雨城,南下到黎州生活了兩年。反正我們都是孤兒,本來就無根無束的。” “你也是孤兒?”我訝然問道,同時又想起了昨天晚上那個賣花的小姑娘。 彭輝點點頭:“我和那個女孩,還有我的好朋友,我們三個是從小一塊在孤兒院里長大的。在我去當兵之前,我們幾乎每天都在一起,從來沒有分開過。”

“那你現在回到雨城,他們知道嗎?” “那女孩不知道。我只是短期回來看看,我不想打攪他們現在的生活。” “可她在你心中仍然很重,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看出來了。” “是嗎?”彭輝若有所思地看著我,“你很會看人的內心?” 我迎上去凝視著他的眼睛:“那天你說到這傷疤的時候,眼裡有種特別的東西,和你表面上的嬉笑不羈完全不同。包括你現在。也許這種眼神才代表了真實的你。” 彭輝躲開我的目光,沉默不答。 我知道他又想迴避這個話題,很自覺地收住了口:“好了,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那個女孩,她很漂亮嗎?” 彭輝嘻嘻一笑:“像你一樣漂亮。” “又來了,油嘴滑舌。”我沖他揮了揮手,“說正經的吧,你昨天答應我的事情還記得吧?”

彭輝鄭重其事地點點頭:“當然記得。我們什麼時候開工啊,記者同志?” 此後的幾天,我都是在一種快樂而忙碌的狀態下度過的。找到了彭輝,我那個系列報導的方案順利通過了台內的審批。此後的事情看起來都在按照我當初的設想一步步地往下進行著。我那個策劃應該說很成功,觀眾的情緒很快便被我調動了起來。經過兩三天的氣氛鋪墊,神秘的捐款人終於出現在電視屏幕上,這檔專題報導的收視率也一舉突破了新聞專訪類欄目的新高。 在此期間,彭輝對我的工作非常配合。事實上,我們倆在一起的時候,在很多地方都有一種奇妙的默契。我的很多想法,在我說出來之前他便已經能夠感覺到。有時他也會提出自己的一些建議,這些建議總是和我的思路不謀而合,令我能夠欣然採納。

在讓彭輝現身屏幕之前,我多少是有一些擔憂的,畢竟他是一個警方正在搜尋的人。為這事我專門和彭輝商量過。他倒是顯得毫不在意,首先他對自己那天的易容偽裝很有信心,其次他堅定地認為,沒人會有理由把熱心的捐款人和一個搶劫犯聯繫在一起。 彭輝的話聽起來很有道理。這個世界上,知道那起劫案真相的人,除了彭輝自己,就只剩下我了。只要我不說出去,誰會懷疑到彭輝這樣一個正在被樹立起來的正面典型呢? 有了良好的電視基礎,彭輝在賑災晚會上亮相的事情也就順理成章了。此時雨季已經進入了尾聲,這個城市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終於可以鬆弛下來,一切似乎都在往著好的方向發展。 賑災晚會的地點定在市中心的科凌大廈市民廣場。大廈前的舞台已經搭好,大廈的一層和二層則作為晚會的指揮中心和後台。晚會前的那幾天,我和彭輝每天都往科凌大廈跑,熟悉場地,參加彩排。要知道,彭輝在晚會上的亮相將是我這個系列專題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部分,而整台晚會又是現場直播,容不得半點差錯。

對這樣枯燥反复的工作,彭輝自始至終都沒有表現出半點厭煩。在熟悉場地時,他的耐心和細緻甚至讓很多人感到驚訝。他走遍了一二層的每個角落,有時還要去地下室轉上一圈,那股勁頭似乎恨不能把整個大廈的地形圖紙都打印在自己的腦海中。 彭輝在雨城已經沒有固定的住所。那幾天為了方便工作,他就租住在離科凌大廈不遠的一家賓館裡。晚會的前一天早晨,我來到這家賓館,接彭輝去科凌大廈進行最後一次的現場彩排。 我的故事似乎已經有很長一段忽略了一個重要角色的存在。是的,自從劫案第二天來找過我一次之後,張雨就再也沒有出現在我面前。不過我曾說過,這個人其實一直貫穿了整個故事的始終。在那個早晨,他就悄悄地跟著我,來到了彭輝所在的賓館。而我對此卻一無所知。

彭輝住在賓館的416房間。當我敲開屋門的時候,他看起來剛剛起床,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 “準備一下吧,我們一會出發,今天最後一次彩排了。”我一邊說,一邊走進了屋內。 “你稍微等會,我還沒洗漱呢。昨天睡得晚。”彭輝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然後走向衛生間。 我一個人在屋中隨意走動著。無聊之下,書桌上的一疊報紙引起了我的興趣。我上前翻了翻,發現都是些不久前出版的《黎州日報》。 雖然是已經過期的報紙,倒也可以用來打發這段短暫的等待時間。我拿起其中的一張,目光很快便鎖定在一條醒目的新聞標題上:《康業大廈富豪遭槍殺》。我對這種案件報導一向很感興趣,於是快速瀏覽了一遍。這是一條快訊,寫得非常簡短:今天凌晨1時許,我市康業大廈發生一起槍殺案。目前警方已封鎖了現場。據悉,死者為入住該商業寫字樓的某著名富豪。我報將對此案件進行追踪報導。 追踪報導?我直接翻看下一份報紙,果然上面登載著後續的相關新聞:《遇刺富豪姓吳死前事業受窘》。這次的新聞內容要詳盡得多,提到了遇刺富豪的姓名和相關家史。並且聲稱此人生前事業遇到困境,與很多人存在著債務糾紛,鬧得很不愉快云云。 再翻過一張,仍有《吳姓富豪遇刺案追踪》,這次標題下配有一張大廈內監控錄像的截圖,旁邊配有文字:根據大廈內監控錄像顯示,疑犯為一男子,身高約175公分,平頭,體態中等……那張錄像截圖雖然很不清晰,但從體貌特徵上來看,和彭輝很有幾分相似。再聯想到彭輝一直把這些帶有相關新聞的報紙帶在身邊,我意識到什麼,情不自禁地“啊”了一聲。 “怎麼了?”彭輝的聲音突然在我耳後不遠處響起。 我連忙轉過頭,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地站在了我的身後,正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你殺人了?”我拿著那疊報紙,脫口問道。 彭輝摸摸下巴,露出一副鬱悶的表情:“你相信嗎?” “難說……”我看著彭輝搖了搖頭,我面前的這個人做出怎樣出人意料的事情都是有可能的,不過我很快又補充了一句:“但即使你真的殺人了,我也相信那是該殺的壞人。” “你還真把我當成大俠了?我還沒到那個地步。”彭輝啞然笑了笑,然後從我手中接過那幾張報紙,一邊回顧上面的報導,一邊自言自語似的說道:“人要是倒霉起來,連放個屁都絆腳跟,我就是因為這件事才離開黎州的。” “這麼說,那人不是你殺的?”我鬆了口氣,不管什麼原因,殺人可是死罪,和那一次的搶劫性質完全不一樣。 “當然沒有。”彭輝瞇起眼睛,陷入對當時情形的回憶中,“在黎州的時候,我從這個姓吳的手里分包了一個土方工程,帶著幾個兄弟辛辛苦苦乾了半年,他卻一直拖著我們的工錢不發。那天凌晨,他突然打電話給我,約我到他的辦公室見面。” “我立刻來到了科凌大廈,當時偌大的公司內只有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總裁辦公室裡等我。我在他對面坐下後,他便開始滔滔不絕地向我訴苦,講他的困難,說他真的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當時他的情緒很反常,只管一個人說著,根本不理會我願不願意聽。” “後來我終於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對他說:吳總,您再困難,也一樣呆在這高檔寫字樓裡。我的兄弟們如果再拿不到錢,那可真的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他卻搖了搖頭,一副無奈至極的表情,對我說:也許你不相信,我羨慕你們,你們至少是自由自在的,而我想自殺都由不得自己。當時我不太明白他的話,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我們倆就這麼沉默著。” 聽到這裡,我忍不住插了一句:“我想他說的也許是真心話。越是家大業大的人,其實便越有更多的桎梏。很多人表面上過著光鮮的生活,其實比普通人卻要煩惱得多。” “也許是吧。”彭輝認同了我的分析,然後繼續說道,“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打開抽屜,拿出一個黑色的小包,送到我面前,說:你把這個拿去吧。” “哦,他把欠你的錢給你了?” 彭輝苦笑了一下:“開始我也這麼以為。可等我打開包,取出裡面的東西時,卻大吃了一驚。” “那裡面是什麼?”我費力地猜測著,不過沒有什麼結果。 “一支手槍,你見過的。” “哦?”我詫異地挑了挑眉頭,原來彭輝的手槍是這麼來的,“可他這麼做是什麼意思?” “當時我也這麼問他。他說:你殺了我吧。這樣我的一切問題都解決了,我的家人還能得到一份巨額保險。” 我恍然大悟,他是想用這個方法來擺脫自己的債務,還能留給家人大筆的保險金。我瞪大眼睛看著彭輝:“你不會真的照他說的做了吧?” “當然不會。”彭輝斷然搖頭,“先不說我有沒有那麼傻,這樣用死亡來逃避自己的責任,也是我極其反感的。我把槍放回桌上,便準備起身離去。他此時拿出一塊手帕包住槍柄,然後拿起那支槍,對我說了句:兄弟,對不住了,你就當幫了我一個忙。” “我正在疑惑,只見他已經掉轉槍口對準了自己的額頭。我預感到事情不妙,連忙回身想要製止他的行為,可他已經扣動了扳機。頓時,大廈內警報驟響,而他則倒在了血泊中,鮮血濺了我一身。” 我略微想了想,很快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嘆道:“啊,這個姓吳的可真夠狠的,他是擺好了圈套讓你往裡跳啊。” 彭輝點點頭:“不錯。這下手槍上有我的指紋,現場有我的腳印,監控錄像裡有我的畫面,我衣服上還沾著血跡。我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所以你就跑了?還把帶著你指紋的手槍也帶走了?” 彭輝無奈地一攤手:“我還能怎麼辦呢?” “嗯。”我垂頭思考著,“也許你可以留在現場,等警察來了,說出實情,沒準警察可以查出真相呢?” “如果警察查不出真相怎麼辦?”彭輝笑著反問,“而且那樣的話,我等於把自己的命運交到了別人手裡,我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的確,以彭輝的性格,很難讓他去選擇這樣一種被動的結果。我為他嘆息著:“這個姓吳的可真是害你不淺,不過,也許我倒該謝謝他呢?” “為什麼?”彭輝詫異地問道。 我淡淡地笑著,說出了心中的話:“如果不是因為他,那我們就沒有機會認識了。” 彭輝怔了一下,把目光轉向窗外:“認識我很好麼?也許有一天,你會覺得後悔的。” “為什麼我會後悔?”我覺察到他話裡藏著什麼,緊跟著追問。 彭輝沒有回答,他從那疊報紙中抽出一張,掏出打火機,把它點燃了。 我奇怪地看著他的舉動:“你這是乾什麼?” 彭輝翻了翻手腕,讓我看清楚報紙上的那條新聞標題,然後打趣地說:“這張我可得燒了,否則被你看見,動了壞心思,我豈不慘了?”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呵呵地笑了起來。在我的笑聲中,火苗席捲而上,將那則新聞吞噬了進去。彭輝來到窗前,在報紙即將燃盡的那一刻,鬆手將它扔出了窗外。 在若有若無的毛毛細雨中,那報紙像一隻燃燒著的蝴蝶,翩翩飛舞了幾下,隨即熄滅,連灰燼也很快被風吹得無影無踪。在剎那間,我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似乎某種東西也在伴著那火苗一同從我眼前消逝,可我又說不清那到底是些什麼。 不知當時在樓下看著那團火苗的張雨,是否也產生過同樣的感受呢?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