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拉普拉斯的魔女

第20章 第十九章

拉普拉斯的魔女 东野圭吾 3756 2018-03-15
杯裡的咖啡還剩一半的時候,咖啡廳的門開了,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走了進來。他大約四十五歲左右,塊頭不大。 男人在店里四處張望,目光停留在中岡放在桌上的紙袋上。那是一家有名的超市的袋子,也是相認的標記。 中岡起身迎了上去。 “是根岸先生吧?” 是的,對方有點緊張地回答。大概沒怎麼和警察打過交道吧。中岡甚至能聽到他略顯雜亂的呼吸聲。 中岡遞上名片,自我介紹。對方也遞過名片。上面印著文藝書籍編輯部總編的頭銜。 根岸叫來女招待,點了飲品。中岡也讓她撤掉自己的杯子,又重新要了一杯咖啡。 “百忙之中打擾您了,真對不起。”坐定後,中岡又道了一次歉。 “在電話裡,您說是從大元先生那兒聽到我的名字的,對吧。”

“是的。我正在查一樁案子,需要調查一下甘粕才生先生,所以正在詢問和他相關的方方面面的人員。聽說貴社原定出版一本甘粕先生的書,對嗎?” “的確有這麼個策劃。應該是去年一月的時候,甘粕先生突然聯繫我,說有份稿子想讓我看看。我們有八年沒見過面了,還有點小吃驚呢。” “也就是說,您二位以前就認識?” “只替他出過一次書,是電影《凍唇》的小說版。書賣得不錯,評價也很高,我向他提議,來個第二彈,結果卻無疾而終啦。我還以為甘粕先生再也不想出書了呢……” 女招待端來兩杯咖啡,中岡沒加牛奶,直接端起杯子啜了一口。 “時隔這麼多年,又聯繫你啊。甘粕先生看上去怎麼樣?” 根岸用小勺攪著咖啡,表情像是在回想。

“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判若兩人。他以前就不算胖,現在更瘦了。不過臉色還不壞,稱不上憔悴。” “似乎還挺有精神?” “也不算吧,表情很平靜,但總覺得氛圍有點異樣。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叫做達觀呢。” “哈哈……那麼,你們都談了些什麼?” “他說,他把自己的經歷寫成了一本自傳體小說,想請我看看。我讀過甘粕先生的博客,就問他,是不是把博客上的文章匯集成冊了?他說,博客上的文章只是一個引子,重點在於自己在那之後是如何生活的。所以,我馬上回答說,我想拜讀一下。我一直關注著那個博客,之後甘粕先生是怎麼過的,我實在很想弄明白。” “那麼,您是讀過原稿的了。” “那當然。” “寫得怎麼樣?”

根岸張了張嘴,又閉上了,舔了舔嘴唇,才說:“是一部力作。” “內容是什麼呢?” “用充滿現場感的筆觸,詳細描寫了悲劇發生後,自己是如何一路走來的。” “博客上只寫到六年前為止,書上還寫了之後發生的事情,對嗎?” “是的。” “具體是怎樣的呢?能不能把大致內容告訴我一下?” 根岸苦著臉。 “尚未出版的作品,是不能隨隨便便洩露出去的,這是原則,更別提這是以實際經歷為基礎寫成的自傳體小說了。事關隱私啊。” “即便是為了調查,也不可以嗎?” 根岸用指尖撓撓面頰。 “說起這個,是關於什麼事件的調查呀?” “抱歉,恕我不便透露。” 根岸詫異地皺眉道:“莫非甘粕先生有嫌疑?”

不不不,中岡搖著手。 “不是這麼回事。其實,我想了解的是他的兒子,甘粕謙人先生。不知道在博客結束後的時間裡,他們的父子關係怎麼樣了。” 根岸似乎明白了,點著頭道:“要是這樣,您就算聽了手記的內容,也不會有什麼幫助的。” “為什麼呢?” “因為手記里基本上沒出現他的兒子。” “這樣啊?” “對,只寫到博客上那部分為止。” 這倒讓中岡很意外。兒子是甘粕才生唯一留存在世上的親人,就算他不記得父親了,按常理來說,甘粕也該很掛念他才對啊。 “您能理解嗎?” “理解倒是能理解,不過,或許有什麼地方可資參考,所以還是要請您跟我說一下概要,拜託了。” 根岸皺起鼻子,稍微想了一會兒,終於不情不願地點了頭。 “您可別說出去啊。”

“那當然。” 根岸又點了一下頭,開了口。 “博客停止更新之後,甘粕先生就開始了流浪之旅。用書中的話來說,就是切斷和過去的一切聯繫,去尋找通往未來的大門。但這段旅程是極其殘酷的,他背負著重大的精神負擔。好幾天睡不著覺,為幻覺所困。在各地輾轉時,他甚至覺得,這不是在尋找未來之門,而是在尋找自己的葬身之地。讀來讓人心酸啊。” 中岡一邊做筆記,一邊皺著眉。光這麼一听就讓人心情沉重了。 “但是”,中岡的聲音低沉下來,“甘粕先生的試煉還遠未結束。” “試煉?什麼意思?” “接下來這些細節,請您務必不要外傳。其實啊——”根岸舔了舔嘴唇,續道,“他找到了女兒自殺的原因。” “誒?”中岡從筆記本上抬起頭來,“真的?”

“不過,甘粕先生在後記中說,這始終不過是自己的想像罷了。而且,萌繪或許也不是自己的孩子。” 中岡深吸一口氣。 “為什麼這麼說?” “甘粕先生在一家鄉下電影院遇到了一個男人。文中用英文字母A來代替。兩人都喜歡電影,就聊了起來。走出電影院後,又一起去喝酒。A似乎並不知道他就是甘粕才生,說了一番奇怪的話。他說,自己有個朋友,為了見女兒,每個月都會到東京去一次。這個女兒的母親是有夫之婦,和丈夫還有一個兒子。而這位丈夫,似乎是個著名電影導演——” “光憑這些……” “還有一點,”根岸說,“A還說,那個女兒在三年前自殺了。時間上也完全一致。” 中岡略微直了直身子,把咖啡杯端到嘴邊。 “甘粕先生有什麼反應?”

“當然是問A,他那個朋友叫什麼名字。A不肯回答,甘粕先生就挑明了自己的身份,說自己的女兒自殺了。A聽了這話,面色蒼白,說雖然是朋友,但那人和自己並不熟,那人的女兒的事情,也是聽別人說起的,不知真假。甘粕先生說無所謂,堅持讓A說出那人的姓名,A終於說,那人叫TADOKORO,還說出了工作單位。啊,只不過,TADOKORO是個假名,真名我不能告訴您。” “甘粕先生去見那個TADOKORO先生了嗎?” “去了那人的公司,可是——”根岸聳聳肩,兩手一攤,輕輕搖頭,“TADOKORO已經死了,是上吊自殺的,而且也是三年前,在甘粕先生的女兒死後大概兩個星期。” 中岡屏息道:“難道是知道女兒自殺,自己也不想活了?”

“甘粕先生也這麼想。他調查了一下TADOKORO過去的行動,發現他的確到東京去得非常頻繁。TADOKORO是獨身,卻曾經對周圍的人說,自己有個孩子。” “這……或許可以斷定了。” “甘粕先生回想了一番,想起不少事來。比如,他經常聽謙人君說,當自己不在家的時候,妻子和女兒會兩人一起出去。這時,女兒總會一臉鬱悶,心情極糟。問她怎麼了,她只說沒什麼……甘粕先生在書中寫道,原以為是青春期少女,也沒什麼辦法,就放棄了,但其實她心中或許正萬分糾結呢。” “糾結,指的是……” “萌繪小姐肯定已經發覺了,母親帶著她去見的那個男人,其實是她的親生父親。她明白這是對戶籍上的父親的背叛,明白母親有外遇,對此產生的罪惡感折磨著她。我覺得這樣的推測並非空穴來風。”

中岡沉默著,點點頭,他同意根岸的看法。 “鑑於萌繪小姐敏感的性格,甘粕先生指出,她甚至可能對自己的存在本身都產生了疑惑。母親與人通姦生下的孩子,是不是可以厚顏無恥地活在世上?種種要因在她心中膨脹,終於爆發,釀成了那起悲劇。這就是甘粕先生的推理。不過,也無法去確認了,因為相關人員都已經不在人世了啊。” 根岸大口喘著氣,喝了口咖啡,抬起頭來。 “於是,甘粕先生產生了新的苦惱。他又不明白了,自己對家人來說究竟是什麼?妻子和女兒的心在哪裡?自己以為是家庭的那個東西,究竟是什麼?他完全看不透。猶如靈魂出了殼,連活下去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又從這種狀態中站起來了吧。” “甘粕先生渾身虛脫,僅僅憑著一點'不能死'的信念,頑強地撐了過來。他告訴自己,如今可以做的,唯有活下去而已。於是,他重新開始行走,周遊各地,接觸各種各樣的人,一點點癒合自己的傷痕。這些篇章特別感人,富有文學氣息。”

比如,根岸繼續講述,他幫助一對幼子被殺的夫妻經營玩具店、告訴一名因偷竊被知名企業開除的白領,如何熬過無家可歸的日子,等等。他還帶著一條名叫“貝”的黑狗,作為旅途上的伴侶。 “終於,甘粕先生達到了一種境界:自己眼中所見之事,並無是非之分。內情與真相,都一樣蒼白無力。他從妻子、女兒、兒子那裡,已經獲得了幸福的往昔,他說,這也很好。”根岸長長吐出一口氣,“以上就是手記的概要。” 中岡下筆如飛,寫下“自己眼中所見之事”。 “非常感謝。” “看手記中的內容,甘粕先生沒有再去見自己的兒子。” “好像是的。這本書什麼時候出版?” “這個,還沒決定。我打電話去,想請甘粕先生談談感想,我說,這本書太好了,打算馬上就出版。但甘粕先生說,他還有一些自己的考慮,希望重新談談出版日期。” “考慮?什麼考慮?” “我沒問。不過,大概——”根岸壓低了聲音,“他是想把手記作為原作,拍一部電影吧?在後記裡,他說,想以這本手記為契機,重返電影界。” 中岡一邊點頭一邊做筆記。既然原本就是電影導演,會這樣想也是理所當然。 “後來,您二位還聯繫過嗎?” “沒有了。我手頭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這本書就這麼擱下了。說實在的,要不是您打電話來,我都要把這件事給忘啦。其實呢,今天我來之前還給甘粕先生打了個電話,但是他關機了,沒聯繫上。” 中岡用圓珠筆的筆頭指指根岸的胸脯。 “您知道甘粕先生的聯繫方式?” “知道啊,不過只知道手機號。他好像沒有固定的住所。” “能不能告訴我呢?” 根岸有點猶豫,但還是說了聲“那好吧”,掏出自己的手機。 手機裡的號碼和大元他們知道的不同。大概是流浪期間換的吧。 和根岸告別後,中岡馬上打了過去。但就像根岸說的,對方關了機,打不通。中岡就寫了條短信,把自己的身份和電話號碼發了過去,請甘粕才生和自己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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