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拉普拉斯的魔女

第18章 第十七章

拉普拉斯的魔女 东野圭吾 5526 2018-03-15
開明大學醫學部的會客室裡,除了牆上的一副風景畫,沒有任何可以稱之為裝飾品的東西。來這裡的客人,究竟會談些什麼呢?中岡想著。既然是一流大學的醫學部,專利一定不少。在這裡會不會進行過很多牽涉到巨額資金的談話呢?他一時浮想聯翩。 與泰鵬大學的青江見面,是四天前的事情了。他還是頭一回跟這種理工科大學打交道。中岡自己是經濟學係出身,不過,學的東西一點兒都沒派上用場。 今天上午,他緊張地給開明大學醫學部打了個電話,說想見見腦神經外科的羽原博士。一般來說,只要以警察的名義,接下來都會比較順利。果然,接電話的人很禮貌,說羽原剛好離開了,請他一小時後再打過來。中岡照那人說的,一小時後再打,順順噹噹地聯繫到了羽原。

中岡說想見個面,羽原當然要問所為何事。中岡覺得,讓對方把自己的底牌看個清楚並不是個好主意,於是只說:“是關於令嬡的事情。” “圓華出什麼事了嗎?” 光聽這反應就已經是收穫了,羽原全太朗和圓華果然是父女關係。 “不,不是這樣的。這是調查的一個環節。” “調查?我女兒和什麼案件有關嗎?” “這個,現在還不能說。” “究竟是怎麼樣的案件?” 羽原連聲追問,中岡卻堅持要當面談,於是兩人定好兩小時後見面。 開明大學的校園很大,中岡光尋找醫學部就花了一番工夫。他報上姓名,過了一會兒,來了一位穿著黑色套裝的女子。她大約三十歲左右,是個身材絕佳的美女。在被帶往教學樓的途中,中岡忍不住問她:“您也是醫生嗎?”她只輕聲敷衍了一句:“我是做行政的。”

中岡一邊品著女子端出來的日本茶,一邊思考著怎麼和羽原接觸。對方究竟知道了多少,和溫泉區發生的事情在多大程度上有關,都還不清楚。最重要的是,不知道他是否會全方位協助調查,只能盡量引他說話,能說多少是多少了。 見過青江後,直到今天,這段時間裡,中岡做了幾項調查。其中之一,就是甘粕謙人的事。 青江說,羽原圓華尋找的青年,長相酷似年輕時的甘粕才生。那麼,可以認為那就是甘粕謙人。八年前昏迷不醒的謙人,如今已經康復到可以四處走動的狀態了嗎? 他想問問當時負責甘粕謙人的護士。甘粕才生的博客裡有她的名字,是“山田小姐”。問過開明大學附屬醫院後,發現當時在冊的護士中,姓山田的只有兩人。再仔細一查,找出了當時看護謙人的是個叫山田佳代的女子。只不過,她在三年前調去別的醫院了。

中岡趕了過去,兩人在醫院內的咖啡廳裡見了面。山田佳代略微有點胖,是個很和藹的女人。 但一詢問甘粕謙人的事情,她柔和的表情頓時變得僵硬起來。 因為是在前一家醫院的事情,所以不太記得了,她回答。 “沒關係,您記得多少就說多少好了。根據甘粕謙人父親的博客,六年前,謙人君恢復得很快。那之後怎麼樣了?還是那麼順利嗎?” “這……我也不是很清楚呢……”山田佳代含含糊糊地說。 “為什麼?不是您負責看護他的嗎?” “雖說是這樣,但也不是一直由我負責,很快就由另外一個人代替我了。” “就算是這樣,但你們在同一家醫院裡,總會聽到一點關於他的狀態的信息吧?比如,能說話啦,能站立啦。” “不,因為患者被轉移到另一棟病房裡去了,所以我真的不知道呀。”

“另一棟病房?可是,他還在開明大學附屬醫院沒錯吧?” “是的,但那所醫院很大的……”說著,山田加代朝牆上的掛鐘瞥了一眼,流露出想早點解放的意思。 “那麼,能否把接替你看護甘粕謙人君的那個人的名字告訴我?” 她搖頭道:“我不知道。” “但是,難道不需要交接嗎?” “交接什麼的總有辦法呀,總之,我不知道。那個,可以了嗎?我是從工作崗位上溜出來的。” 中岡留不住她,只好道了聲謝。山田佳代逃也似地離開了咖啡廳。 事情明擺著很蹊蹺。中岡覺得,關於甘粕謙人的事,似乎有人下了封口令。如果真是這樣,原因何在? 接下來,中岡對甘粕才生進行了調查。但是,甘粕家已經被拆掉了,也不知道他如今住在哪裡。於是,他回訪了一圈在調查水城義郎時見過的人,他們當中,有不少人很了解甘粕才生。尤其是劇作家大元肇,是在硫化氫自殺事件後,和甘粕見過面的少數人之一。

“那起事件啊,我也受了很大衝擊呢。”大元肇坐在桌邊,一臉沉痛,桌上的書籍和資料堆得如同一座小山。他個子瘦小,五十歲左右,一臉絡腮鬍子。 那起事件,當然是甘粕萌繪的自殺事件了。 “我幫著籌備守靈、辦葬禮,看到甘粕先生那副樣子,心裡擔心,又無計可施。如果讓他一個人待著,恐怕會自殺的吧。雖說是鬼才,是怪人,可才生畢竟也是個人啊。您也知道,他的太太和兒子受了害,他的心情,大概就像被人推落到地獄裡一樣吧。” 大元說,他在事件發生後和甘粕才生見面,主要是為了商量一下,將策劃好的電影製作無限期推遲。 “我很想和甘粕先生繼續合作下去,可是沒辦法啊。事件發生後,甘粕先生就像丟了魂似的,電影什麼的,都一邊去吧。”

大元說,他最後一次和甘粕才生見面,是六年以前。因為要確認一起製作的電影的著作權問題,他聯繫了一下甘粕。 “雖然和事件剛發生的時候不同了,但他還是沒什麼精神,我說的話,他恐怕都沒怎麼聽進去。” 從那之後,兩人在業務上又互通過幾次郵件,但現在已經完全斷了聯繫。不過,大元有一條關於甘粕才生的信息。 “那是大概一年前吧,我從一個相熟的編輯那裡聽說,才生先生想出書。是他的半生記錄。包括那個博客裡的事情在內,記錄了迄今為止他走過的人生路,是一本自傳。” 中岡想起,在最後一篇博文裡,也流露過這種意思。幾年過去,終於行動起來了吧。大元說,那本書還沒有出版。 中岡確認了一下那名編輯的姓名和聯繫方式之後,為保險起見,又問了問甘粕才生的聯繫方式。大元翻了翻手機,找出了手機號碼和郵箱地址,但那和其他人掌握的相同。也就是說,都已經停用了。中岡指出這一點後,大元點頭道:“果然是這樣啊。”

“抱歉啊,別的就沒有什麼了。我們電影界,沉浮激盪,時刻不休,一旦被世人忘記,就會永遠沉寂下去。他明明那麼有才華的呀,真是可惜了。”大元用一種懷念故人的口吻總結道。 以上,就是這幾天的成果。很遺憾,沒有可以稱之為收穫的東西。僅憑這些,能從羽原全太朗那裡釣出什麼情報嗎? 正翻著筆記本,整理著信息,傳來了敲門聲。 “請進。”中岡合上本子,站了起來。 門開了,一個瘦子走了進來。短短的頭髮已經染上了白霜,長臉,卻並不顯得寒酸。黑框眼鏡下的目光睿智而穩重,中岡一看就覺得,他一定是個頭腦格外敏銳的人。 “我是羽原。您久等了。” “哪裡,是我貿然來訪。”中岡遞上名片。 兩人相對而坐。又傳來了敲門聲,羽原應了一聲。

帶中岡過來的女人端著托盤走了進來,托盤上是兩個茶杯。她把茶杯放在兩人面前,又把中岡喝乾的空杯子收到托盤上,施了一禮,走了出去。 “那麼,”羽原把手伸向茶杯,“您說的,關於我女兒的事,是?”語氣和電話裡一樣,從容不迫。 “在此之前,我想問問您另一個人的事。是您做過手術的一名患者。” “不知是哪位患者?” 中岡深呼吸了一次,說:“是個叫甘粕謙人的少年。啊,不,已經好幾年過去,他如今或許已經成年了吧。” 羽原的眉毛似乎微微動了動,但表情卻幾乎沒什麼變化。 “甘粕謙人君的確是我的病人,您想知道他的什麼事呢?” “首先是他現在的情況。我是從他父親的博客中得知他的事的,但博客六年前就已停更,那之後的情況,我就不知道了。”

羽原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 “您為什麼想知道這個呢?” “很可能和某起事件相關。我很想直接問問他本人,不過沒有他的聯絡方式。所以就想到了您這兒。” 羽原輕輕搖了搖右手的食指。 “他已經出院好幾年了。我們現在也不知道他在哪裡。” “好幾年……那麼,他出院時的狀況怎麼樣?博客上說,六年前,他已經可以使用電腦了。那之後也恢復得很順利嗎?” 羽原盯了中岡一會兒,嘴角鬆弛下來。 “您或許知道,事關患者隱私,我是不能擅自告訴外人的。” “這是自然,我知道……” “不過,您要是只問這個,我還是可以透露的。您說的沒錯,他恢復得很順利,看上去和一般人沒什麼兩樣。” “真厲害!”中岡瞪大了眼睛,他真心是這麼想的。

“關於甘粕謙人君,我只能說這些了。您再問,我也不能回答。我有保守秘密的義務,何況,我也沒有多少關於他的信息。他是過去的病人了。”語氣很柔和,但聽上去有種不容分說的味道。 “好的。那麼,就轉入正題吧。關於您女兒。”中岡坐直身子,“現在羽原圓華小姐在哪裡?” 羽原扶了扶黑框眼鏡,翹起腿來,舒適地靠在沙發上。 “她出去旅遊了。” “旅遊?去哪兒了?” 羽原聳聳肩:“誰知道呢。反正是一次隨心所欲的旅行。” “是不是溫泉區巡禮呢?” “溫泉區?”羽原眼神一暗,又聳聳肩,“或許有可能吧。我不清楚具體情況。” “她是一個人去的嗎?” “是的。她說,想趁自己十幾歲的時候,在日本各地轉一轉。她一直是個有點怪怪的孩子。” “年輕女孩,孤身一人……您就不擔心嗎?” 羽原面無表情地搖搖頭。 “十八歲已經是大人了,我的女兒,有分辨是非的能力。” “您相信她,對吧。” 羽原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行嗎?” “啊,不,挺好的。她什麼時候出去的呢?” “大概是在一個月之前離開家的。” “期間有聯繫過您嗎?” “偶爾發個郵件過來。看上去還挺有精神的。” “打過電話嗎?” “還沒有。她或許覺得沒什麼值得要打電話說的事吧。我也很忙,沒什麼事的話,她是不會特地打電話給我的。” “最後一次發郵件過來,是什麼時候?” “什麼時候呢……”羽原想了想,“應該是十天前。” “裡面說了什麼?如果您方便講的話。” “沒什麼不方便的,說她很好,讓我不用掛念。” “能否讓我看看那封郵件?” 羽原從鼻子裡呼出一口氣,笑了起來,扶了扶眼鏡。 “給您看也無妨,但很遺憾,我已經刪掉了。因為沒什麼大不了的。” “刪掉?獨自出去旅遊的女兒發來的郵件,難道不想保留到她平安回來的那一天嗎?” “或許也有這種人吧,但我不會。不可以嗎?”羽原的話裡帶著點挑戰的意味,卻又讓人無從捉摸。看來這人並不簡單。 “這樣啊。那麼,能不能把您女兒的聯繫方式告訴我呢?只要郵箱地址和手機號碼就行了。” 羽原坐直了身子。 “告訴您倒是可以,但我想在某種程度上了解一下情況。這是關於什麼事件的調查?為什麼要問我女兒的事情?” 他臉上帶笑,眼睛裡卻藏著學者的冷厲光芒。中岡迎著他的視線,腦海中瞬間轉過了無數個念頭。 如果隱瞞得太多,這個人是什麼都不會說的——他看著羽原全太朗,得出了結論。 “是關於在兩地發生的死亡事故的調查。”中岡下定決心,道,“現在還是作為事故處理的,但有可能是事件。” “是什麼事故呢?” “我只能說,是中毒死亡。” “哦……那,和我女兒又有什麼關係?” “還不清楚。但是,在發生事故的兩地,都目擊到了您女兒。這兩個地方都是鄉村,相距超過三百公里。而且,您女兒又都出現在事故現場附近。警方可沒有放過這一點。想問問她本人,是很自然的事情吧?” 羽原嘆了口氣,又扶了扶眼鏡。 “您是不會把事故的詳細情況告訴我的吧。” “還請見諒。”中岡低下頭。 “那麼,請您告訴我這一點就好了:如果是單純的事故,警方是不會展開調查的。您說,這有可能是事件。那麼,就是有他殺的可能性了?” 中岡想了想,點點頭。 “您可以這麼想。” “我女兒和殺人事件有關?” “我也想確認這一點,所以才向您詢問她的聯繫方式。” “好吧。” 羽原從上衣內袋掏出手機,看著桌上中岡的名片,飛快地操作著。 沒多久,中岡衣兜里的手機就響起了郵件提示音。是羽原發來的,裡面寫著郵件地址和手機號碼。 “只是,”羽原一邊點著手機,一邊說,“您即便向我女兒發郵件,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收到。電話也不保證能打通。好像她設了很多限制。” “比如拒絕陌生郵件和來電?” “對。” 原來是這樣,中岡點著頭,指指對方的胸脯。 “能不能請您現在給您女兒打個電話?電話接通後,就由我來替您說。” 羽原盯著中岡,似乎想看透警官的企圖。 終於,天才醫生挪開了目光,掏出手機,單手操作著,放到耳邊。 過了一會兒,羽原說:“打不通。” 中岡默默伸出右手,意思是要確認一下。羽原嘆著氣,遞過手機。中岡接過手機聽了聽,裡面果然是“您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呼出號碼也沒錯。 “謝謝。”中岡把手機還給羽原。 “我女兒很任性的,除非她自己想打電話,不然是找不到她的。” “萬一您有急事怎麼辦?” “迄今為止還沒發生過必須要和她取得聯繫的事。不過,如果真到了那一步,電話打不通的話,就會發郵件吧。她看過郵件之後,如果覺得的確很緊急,就會打過來的。” “這樣啊。那麼,請您給令嬡發一封郵件,把我名片上的郵箱地址和手機號碼告訴她,請她不要拒接我的來電,可以嗎?” 羽原似乎在思考,過了一會兒,他的頭輕輕動了動。 “好吧,等我有時間了就發。” “如果可以的話,請盡快。” “您的意思是現在?” “是的。”中岡看著對方的眼睛。 羽原似乎想說些什麼,但還是忍住了,開始操作手機。 輸入完成後,他給中岡看了看:“這樣可以嗎?” 郵件中寫著:“這個人可能會和你接觸,不要拒接。”下面是中岡的姓名、職業、郵箱地址和手機號碼。 “可以了。”中岡說。羽原當著他的面把郵件發了出去。 “您還有什麼想問的嗎?”羽原揣好手機,問,“如果沒有,恕我要失陪了。” “還有最後一點。”中岡豎起手指,“羽原圓華小姐和甘粕謙人先生,是什麼關係?” 羽原有點吃驚地睜大了眼睛,第一次顯得略有慌張。 “……我不清楚您問這個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在問他們之間的關係。” 羽原皺著眉,閉了閉眼,回看著中岡。 “圓華是我的女兒,甘粕謙人君是我的病人。我知道的,僅此而已。” “您是說,他們之間並沒有直接關係?” “就我所知是這樣。”羽原從容道,瞬間的慌張已經消失了。 “好的。百忙之中打擾您了,非常抱歉。”中岡站起身來。 “沒什麼,對不起,沒幫到您什麼忙。如果在調查過程中有什麼新發現,無論何時,都可以再來找我。我會盡量協助的。” “十分感謝。到時候還要拜託您。” 中岡低頭行禮後,走出房間,心中想著,等下次來的時候,就是拿到王牌,可以讓天才醫生的謊言崩潰的那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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