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蠟燭之謎

第8章 第八章

柯尼許旅社是位於商業區邊緣地帶一家不太起眼的旅館。在櫃檯值夜班的是個年約六十多歲的男子,額頭高高的,絨毛般的頭髮從耳朵上方向外豎起。他透過臉上那副無邊眼鏡看著梅森和戴拉,接著突然開口說道:“客滿了,已經沒有房間了。” 梅森說:“有一個名叫哈利·凡奈斯的人在你們這裡登記住宿嗎?” “有,來自內華達州拉斯維加斯的凡奈斯,登記的房間是六一八號房。要留話給他嗎?” “我倒是希望你能打個電話給他,告訴他我來了。” “他在等候你嗎?” “事實上並不盡然是如此。” “時候不早了。” “我知道現在幾點了。” 櫃檯服務生猶豫了一下,然後有點不太情願似地接了一條通話線路,說道:“樓下有一位女士和一位先生要見你。”

他等了一會兒,然後轉過頭來。 “請再說一次,你叫什麼名字?”他問道。 “梅森。” 櫃檯服務生對著話筒說:“是個名叫梅森的先生……好的。我剛才不確定你是不是已經休息了。” 服務生拔出接頭,有點不耐煩似地說:“你們可以上去了。” 梅森對戴拉點點頭。 他們搭乘的那部電梯嘎嘎作響,彷彿花了一段很長的時間才搖晃到六樓。 哈利·凡奈斯正在六一八號房門口等候他們。 當凡奈斯那細長的手指頭握住梅森的手時,梅森趁機打量了他一下。凡奈斯很客氣似地說:“我想你就是梅森先生了,那這位該是梅森太太吧?” “她是史翠特小姐。” “哦,對不起。兩位請進!房間凌亂,請多多包涵。我沒有料到會有人來找我,所以東西都隨處亂放。史翠特小姐,請坐在那把椅子上吧,你會發現它坐起來非常舒適。讓我先把雜誌和報紙拿起來。”

他的聲音溫和愉悅,音調高低起伏,充滿了感情。 他那雙不安定的眼睛十分烏黑,以致很難察覺出其中所蘊含的情緒,然而,他的聲音卻好像已將之表露無遺。當他開口說話時,語氣中並沒有會話式的單調口吻;相反的,他的每一句話似乎都充滿了情感。當他在屋子里四處走動時,舉手投足都很優雅合宜、恰到好處,令人印象深刻。 梅森以開玩笑的口氣說道:“你對所有的訪客都這麼盛情款待嗎?難道你沒有想過:我們可能是來推銷書籍,或是做慈善勸募的嗎?” 凡奈斯露出誠懇的微笑,然後說:“梅森先生,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又如何呢?你在這麼不尋常的時刻,特地撥冗前來這裡看我。我認為,不管是什麼事情,既然會重要到讓你犧牲自己的寶貴時間來此一趟,就值得我禮貌地招呼接待了。再者,我本人是從事銷售的工作,我總是堅持一個觀念——任何人都有資格得到別人出於敬意的聆聽。”

“嗯,”梅森坦承說。 “這也是個很不賴的觀點。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誰,以及我是做什麼的嗎?” “不知道。” “我是一名律師。” “梅森……梅森……難道是佩利·梅森嗎?” “不錯。” “我的確聽過你的大名,梅森先生,黛芬妮告訴我,你已經造訪過她了。” “黛芬妮?”梅森問道。 “就是彌兒菲太太。” “哦,是的,就是因為她的緣故,我才會來這裡拜訪你。” “真的?” “你跟她很熟吧?” “哦,是的。” “你也認識她丈夫嗎?” “是的,我認識,而且很熟悉,梅森先生。” 梅森突然問道:“她為什麼改變主意,星期五下午沒有搭機飛往舊金山呢?” 雖然凡奈斯的眼睛和臉部保持平靜自若,但他說話的聲音似乎還是掩蓋不住內心的情緒。他說:“關於這一點,我很抱歉。”從他的語氣聽得出來——他似乎有點尷尬。 “我想,應該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吧!”

“能否請你說明一下?”梅森問。 “恐怕這和你感興趣的問題根本就沒有關聯,梅森先生。” “你的意思是,我多管閒事羅?” “不,不,梅森先生,請不要誤解我的意思。我……我只是覺得不方便告訴你所有的細節。” “為什麼?” “嗯,首先,有一項個人的因素在內:到機場去勸她回來的人是我。而且從某一方面來說,這又和我的一位朋友有間接的關聯——如果他現在還活著的話,不知道會不會容許我告訴你這件事。但是,照現在的情況看來……嗯,他根本無法再答應我什麼了。” “你是指佛瑞得·彌兒菲嗎?” “是的。” “為什麼?此事與他有關嗎?” “嗯,那是一件家務事。” 梅森說:“聽著,凡奈斯,我是不會向你旁敲側擊的,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警方正在調查一件謀殺案,他們絕對不會放棄任何蛛絲馬跡,我本人也在進行這個案件的調查工作,而且我也絕對不會放過任何可以追查的線索。”

“你怎會知道在機場發生的事呢?”凡奈斯突然問道。 梅森說:“因為我正在調查彌兒菲先生的謀殺案,我想,原本預定的那趟搭機旅行被取消,一定和這個案件有關。” “沒有關聯。” “我寧願自己判斷。” “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對,我不會告訴你我如何獲悉此事,也不會讓你知道我怎麼曉得你和這件事的關聯。我沒有必要告訴你。” “抱歉,我可不以為然。” 梅森說:“該死,我試著以一種委婉的方式告訴你,你卻硬要逼我單刀直入、直截了當地說出來。我要告訴你的就是,如果你不透露整件事的詳情,並且給我一個滿意的解釋,那我只好去求助於警方,讓他們想辦法查問個清楚。” “為什麼要這樣?”

“因為,有些人很關切佛瑞得·彌兒菲的死因,希望他的死亡之謎能早日澄清,我目前就是接受他們的委託在調查這件事。” “我本人也很關注此案,如果取消旅行的事和這個案子有任何關聯的話,我就會告訴你了。” “不管怎樣,你還是說說看吧,”梅森說。 “我自己會判斷它們之間是否有關聯。” 凡奈斯看了戴拉一眼,然後將原本交叉的兩隻腳分開。過了一會兒,他又把腳翹起來,右腳擺在左膝上,接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銀色煙盒,問道:“要抽根煙嗎?” “謝謝。”戴拉說。 梅森也拿了一根,他們都點了煙,此時梅森說道:“拿煙、點煙、抽煙,這樣應該讓你有足夠的時間想到一種說明的方式了吧!” 凡奈斯用有點悲哀、無奈的口氣說:“這確實給了我一段時間,但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做。”

“慢慢來。”梅森說著,將身子往後挪,坐在椅子上。 “好的,”凡奈斯突然脫口說。 “你對於黛芬妮有任何了解嗎?知不知道她的背景?” “一無所知。” “她這個人很奇特,情緒上不太穩定。” “此話怎講?” “她常常會有某些情感上的妄想或怪異行為。” “你是想用一種謹慎、保守的方式告訴我,她是個放蕩、隨便的女人嗎?”梅森問。 “不,不——絕不是這樣。她是……她比較像是個多愁善感的吉普賽人。” “多愁善感的吉普賽人又是什麼意思?” “嗯,她很容易遇到毀滅性的感情風暴。她通常很快就能夠恢復平靜,那些情感上的暴風雨雖短暫,卻是猛烈又狂暴。” “而她目前正面臨了這樣的風暴,對嗎?”

“不是現在,是不久前。” “是跟你發生一段戀情嗎?” “跟我?”凡奈斯大笑道。 “我只是他們家的一個朋友罷了。我太了解她了,她也對我了若指掌。我只不過是她悲傷難過時的慰藉,我也只想要扮演這樣的角色而已。所以,怎麼會是我呢?那個男人是一個住在舊金山的小伙子。黛芬妮決定破釜沉舟,毅然截斷所有的退路。她給佛瑞得留了一張字條,準備前往舊金山去會她的情人,她想讓佛瑞得跟她離婚,或任由他看著辦。黛芬妮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只要一下定決心,就整個人都豁出去。就這方面來看,你必須承認她確實有這樣的優點,做事非常徹底。” “聽你這麼說,這彷彿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不是習慣。”凡奈斯說。 “梅森先生,這實在很難解釋。”

“似乎沒錯。” “黛芬妮這個女人一刻都閒不得,她必須隨時都瘋狂地熱戀某一個人。” “但她已有丈夫。”梅森以暗示的口吻說道。 “哎!少來了!梅森先生。你是個現實主義者——或者說,你應該是個崇尚實際的人才對。婚姻是種活動性的關係,的確有其令人厭煩、無趣的時刻。而這就是黛芬妮所碰到的問題,她耐不了煩躁;她必須戀愛——瘋狂戀愛。然而,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和同一個丈夫瘋狂熱戀是相當困難的。” “你似乎是在為她辯護。”梅森說。 “我只是想要讓你了解她罷了。” “好吧,我相信你的話好了——她是個多愁善感的吉普賽人。當時她正要前往舊金山,你採取了什麼行動?” “我阻止了這件事。”

“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如果她去的話,她會更不快樂。” “你及時在機場趕上她,然後告訴她,說她必須打道回府,是嗎?” “是的。” “因此,她就和你回到洛杉磯了。然後你怎麼做?”梅森問。 “我和她談話,我坦率地告訴她,她會讓自己出多大的洋相。” “那她有什麼反應?” “先是哭哭啼啼的,最後她終於同意我的說法。並且告訴我,我是她曾有過的一位最好的朋友。”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我離開機場之後。” “你開車送她回家嗎?” “是的。” “花了多少時間?” “二十到二十五分鐘。” “你送她回家後,在那兒待了多久?” “大約半個鐘頭到四十五分鐘。” “你怎麼知道你可以在機場找到她呢?” “那是個意想不到的巧合。” “意想不到的巧合,我是司空見慣了。”梅森告訴他。 “佛瑞得和我有……以前有過生意上的合作關係,我們分別做自己的工作,各司其職。” “你是說,你和彌兒菲先生一起在史金納希爾·卡拉庫公司上班嗎?” “就某方面來說,是的。不過我和公司的關聯有點間接。”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嗯,我……我當時正在負責公司的其他股份,而不是……好了,點到為止,梅森先生。有些生意上的事情,我不便在此談論。” “你是說,當時你正在油礦區工作,而……” “哦,拜託!梅森先生。我可沒這麼說,請你不要任意猜測。我只能夠說,我和佛瑞得是朋友。他叫我到他家裡去拿一個裝了文件的公事包,他向我描述了確切的地點,又恐怕黛芬妮不在家,所以他就把自己的鑰匙交給我;他是想,當時黛芬妮可能出去買東西,或去辦別的事。” “那是什麼時候?”梅森問。 “大約中午左右。” “為什麼彌兒菲先生不自己去取那些文件呢?” “那天中午他必須去赴一個重要的飯局。” “你午飯後要和他碰面,是嗎?” “不,大概是下午四點的時候。” “你知道他打算去哪裡嗎?他拿那些文件要做什麼?” “那些是他要給柏班克先生看的文件,柏班克先生當時正在等他——在他的遊艇上。” “但是,柏班克不是一向都堅持在自己的遊艇上保有絕對的隱私嗎?他不願意讓任何人以生意上的事務來煩他啊!” “通常是這樣沒錯,但那是個例外的情況。柏班克先生要見佛瑞得;事實上,柏班克還曾經叫他到自己的遊艇上去。” “你確定?” “是的。” “假設情形是這樣子好了:星期五下午,羅傑·柏班克並沒有在遊艇上,甚至也沒打算去那裡。” 凡奈斯微笑著搖搖頭,顯得很有自信。 “梅森先生,我想你會發現到,情況並非如你所想的那樣。” 梅森剛要說話,卻又臨時改變主意。他對凡奈斯的答覆仔細地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才說:“好,你去拿文件,接著發生什麼事?” “我在長沙發上發現一張釘在枕頭旁的便條。” “你怎麼處理它呢?閱讀之後放回原處嗎?” “當然不是。我怕佛瑞得可能會突然跑進來,所以就把它拿起來,放入口袋。” “那張字條是寫給佛瑞得的嗎?” “是的。” “你有沒有帶在身上?” “梅森先生,你不覺得這個要求實在過分了些嗎?” “不會。” “梅森先生,那張字條關係著某人的幸福……” “那張字條,”梅森插嘴說。 “是證據。至少有助於為我正在調查的這個案子提供一點線索。如果你真的想要避免引起大眾的注意,我想你會同意: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我所要的訊息交給我。” 凡奈斯猶豫了一下,以疑問的神情看了戴拉一眼。戴拉對他點頭示意,說道:“這是最好的辦法,你應該可以看得出來才對。” “哦,好吧!”凡奈斯終於接受了他們的建議。 “或許最好是讓你擁有這些證據,梅森先生。” 他打開一個公事包,拿出一張紙,然後把它交給梅森。 梅森看出那張紙曾經被釘在某種布料上。頂端那兩個大頭針穿過的小孔,以及有點皺摺的表面都是釘過大頭針所留下的自然跡象。 字條上的字是用鋼筆沾墨水寫的,字體相當整齊。

“寫得很好。”梅森說。 “她是來真的——每一句話都不像在開玩笑。”凡奈斯說。 “我敢說,她的確是認真的。道格是誰呢?” “就是她要去舊金山會面的那名男子。” “再明確一點,這個男子的全名是什麼?” 凡奈斯微笑著,搖搖頭說:“梅森先生,這真的是有某種限度的,你應該知道。” “什麼樣的限度?” “看我們要把其他人牽扯進這件事到什麼程度。” “哦,少來了,現在你涉及了一樁謀殺案呢!道格到底是誰?” “恐怕我不能隨便給你那份訊息。”凡奈斯現在的語氣一本正經,充滿威嚴。 梅森突然將椅子往後移,站了起來。 “好吧,凡奈斯,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事。” “你會保守這個秘密嗎?” “當然不會。” “我想,你應該會保密的。” “那你就誤解我了。” “我還以為你會說,你可能把資料交給警方。” “不錯,的確是這樣。” “你不會交給他們吧?” “我當然會提供給他們參考。除非我有一個十分明確的感覺,認為我有某種理由不該這麼做,我才會打消這個念頭。” “我跟你說,這跟佛瑞得的死完全無關。那是他和……嗯,他和另外一個人之間的事。” “你是不是說過,這個人住在舊金山呢?” “是的。” “他曾經寫信給她嗎?” 凡奈斯避開梅森的眼光。 梅森說:“唉,警方遲早會查出來的,不必神秘兮兮。他們會要求她對星期五下午的行踪提出說明。如果她說謊的話,就會給自己惹上不小的麻煩。” “警方不會找到什麼信件的。”凡奈斯說。 “你的意思是,它們已經被處理掉了嗎?” “我是說,警方將永遠找不到它們。” 梅森突然趨前,提起凡奈斯放在椅子旁邊的公事包,然後說:“言下之意,就是東西在你手中羅?” “梅森先生,拜託,那是我的公事包。” 梅森對戴拉說:“打電話給崔格組長。” 一段緊張的寂靜之後,戴拉起身走向電話放置處。 凡奈斯等她拿起話筒後,才突然說:“史翠特小姐,請掛上電話。信件在公事包的右邊夾層裡,梅森先生。” 戴拉掛了電話。梅森打開公事包,拿出信件,看了一眼,然後把信塞進自己的口袋裡。 “你要怎麼處理那些信件呢?”凡奈斯驚訝似地問。 “我要詳細閱讀一下。”梅森說。 “如果你的論點是正確的,這些信件真的與本案無關的話,我就會把它們都歸還給你。” “假如與案子有關呢?”凡奈斯問道。 “若是這樣,”梅森說。 “我就要保留這些信件。” 梅森朝門口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又停下來,說:“所以,當你發現這張字條的時候,你就趕到機場去。” “是的。” “沒照原來的約定去和彌兒菲先生會面嗎?” “不是的,我把他所要的文件帶去給他,然後再趕到機場去。” “你在什麼地方和他碰面?” “就在這家旅館的大門口。他正匆忙地準備趕去遊艇俱樂部,他已經遲到了半小時。當時,他好像心裡很煩,又有點情緒化的樣子。” “他在煩什麼事呢?” “某種生意上的問題,他說有人撒了涉及他本人的謊。” “那些謊言是說給柏班克聽的吧?” “據我了解,是這樣。然而,當時我自己心中也在煩惱著許多事情,所以沒有問他詳細情形。佛瑞得形色匆忙,因為他遲到了,而且擔心會來不及與柏班克碰面——關於這一點,你似乎錯了,梅森先生。柏班克和彌兒菲約好下午五點在遊艇俱樂部見面,柏班克預定在五點整把他那艘小艇駛往淀泊的浮標處。” “我懂了。所以在彌兒菲先生抵達之前,你必須先在旅館這兒等候半小時,是嗎?” “對的——確切地說,應該是三十五分鐘。我就站在大門外等候他。” “他為什麼會遲到?” “我不知道,當時他情緒相當激動。” “當你趕到機場的時候,彌兒菲太太還在那裡嗎?” “幸好還在。她還沒有買到機票,那時她正在休息室等候,看能否爭取到別的乘客臨時取消行程而騰出的空位。” “然後,你就開車載她回來,是嗎?” “是的。” “有沒有把你找到的字條給她看?” “當然有。” 梅森說:“我要好好想一下這件事情。” 凡奈斯以一副正經而嚴肅的態度說:“梅森先生,我很遺憾,你對彌兒菲太太的看法似乎和我的觀點不同。” 梅森說:“我要多思考一下有關她的事。” “我認為,到目前為止,你還沒有真正地思考過此事。”凡奈斯說。 “或許我還沒有。”梅森坦白地說。 “我不願意以別人的觀點來看人,我要用自己的方式來判斷。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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