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藍鷺大道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藍鷺大道 埃尔莫尔·李纳德 10434 2018-03-15
星期四,在自由港飛往西棕櫚的班機上,賈姬在廁所裡待了十五分鐘,重新擺放了一下她袋子裡的東西。 她先放進去的五十萬,幾乎佔了一半的地方。她用內衣塞滿錢的四周,上面蓋了幾件襯衣和兩條裙子,緊緊地捆好,塞緊。剩下的五萬是最後放進去,舖滿了頂部。 她出來的時候,一個到自由港賺錢的傢伙說:“我想要點喝的,可是你在廁所裡待了飛行時間的一半。等我們著陸後,我要提出正式的投訴。” 賈姬說:“因為我暈機嘛。” “你一位空中小姐怎麼會暈機?” “所以我才准備辭職。” “我還是要投訴。” “是因為我暈機呢?”賈姬說:“還是因為我叫你傻瓜?” 這倒把他弄糊塗了。他說:“你沒叫我傻瓜啊。”

賈姬說:“我沒叫過嗎?那好,你是個傻瓜。” 這是她的最後一次班機飛行。 電·尼科萊在停車場的上層等著。他從她手中接過帶輪行李車,說:“我們不能這樣見面了。” “上次你就這麼說了。” “是嗎?這是當真的,對吧?等這件事了結,我們可以在別的地方會面。你看呢?” “當然可以,如果我不坐牢的話。” “法龍給卅檢察院打過電話。今天上午在巡迴法庭上已經宣布不給你立案了。” 就像這樣——在昏暗的停車場裡,在空車之間聽到這條消息。她站住腳,等著尼科萊停下身回頭瞧。 “你是說,我脫身了?” “像鳥一樣自由了。不過,我還是希望你把東西帶來,把這件事做完。你這次帶來多少?” “我跟你說過,”賈姬說:“五萬。他很清楚,他會需要保釋金的。”

“如果能保釋的話,不過我懷疑。”尼科萊說。他們走到了賈姬的本田轎車前。她開行李廂的時候,他說:“昨天晚上我們繳獲了會給他又賺來一筆值二十萬的武器,很利落,不放一槍就抓住了他的三個伙計。” 賈姬提起行李廂蓋。 “可是你們沒抓住歐代爾。” “還沒有。有一個人會供出他來的。也許就是你在醫院裡見到的那個,他已經準備坦白招供了。”尼科萊把行李車放進賈姬的行李廂,提著航空袋進了汽車。賈姬鑽進車裡,坐到方向盤後邊時,航空袋放在膝頭,而且拉開了拉鎖。 他說:“這是五萬,嗯?”一邊看著一捆捆的百元大鈔,每捆上都勒著一根橡皮筋。 “看上去沒那麼多。” “告訴我的是每捆一萬。” “你沒數?”

“我從來不數。這又不是我的錢。” “他也許在裡面夾了一些古柯鹼。你查過了嗎?” 她看著尼科萊的手插到錢捆下面,摸到了疊著的一條裙子。 “沃爾卡先生答應不再那麼乾了。” “你的捲髮夾呢?” “我沒帶。” 她看著他的手伸向一雙歪到一邊黑高跟鞋上。他的手指碰到了鞋,然後又回來,拿起一捆鈔票。他把那捆湊近耳邊,用拇指很快地刮著鈔票的邊。 “一萬,沒錯。” 尼科萊用指頭來回摸著鈔票,然後把那捆給了賈姬。 “上面有古柯鹼的粉塵。你摸出來了嗎?有一半鈔票在佛羅里達用過。我想,如果你試一下,就會發現粉塵的。” 賈姬用手指摸著鈔票。她手裡掂著那一萬。她微微一笑,說:“你是不是受到誘惑了?”

尼科萊看了看她。 “什麼,把一捆放進我的口袋裡?要是我拿了,我也得讓你拿一捆,對吧?要不我們想拿多少就拿,反正沒有收條。除了你我,沒人知道這兒有多少錢。”他把那捆錢從她手中拿過來,丟進航空袋。 “我在毒品販子的家裡看過桌上擺著更多的錢,都放在紙板箱裡,收在存貨的房間裡。我看到過各種贓錢在周圍擺著,我從來沒經不起誘惑去拿上一些。你呢?” 賈姬說:“你在開玩笑。” “不是的,我沒開玩笑。” “從歐代爾身上拔毛呢?” “或者說從我身上。”尼科萊說:“我一做上記號,這五萬就歸管理局了。” “既然我無時不受到監視,”賈姬說:“我怎麼能拿出來一些呢?” “這就是我要你明白的,你要是想試一下可就傻了。你把這五萬放到你的購物袋裡,等我檢查謝倫妲的袋子時,我就要看到這麼多。你還用'薩克斯'購物袋嗎?”

“這次用'梅西'的。” “為什麼?” “問歐代爾去。” “我來不及了。”尼科萊說。 你帶著五十萬現金遠走高飛時,該穿什麼衣服呢?是穿著運動鞋,隨隨便便地走呢,還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麥克斯考慮了一下,就穿上他的棕色毛葛西裝,裡面是藍色的襯衫和一條海軍領帶。他的任務是在“梅西”二樓女裝部的“安·克雷恩”展台附近守候,盯著賈姬在四點三十分左右從試衣室裡走出來。不管有什麼監視,他們都得按她的時間準時走開。然後他再走到一名售貨員面前,告訴她,他太太覺得她忘了一個購物袋在某間試衣室裡。裡面有海灘用的毛巾。 他曾經從一本書裡讀過,一個果斷的男人是孤獨的,看來這話不錯;這時四點剛過幾分,他站在雷妮畫廊的外面,腋下夾著一份報紙,往裡看著綠色的繪畫,沒有雷妮的身影——來他聽到了她的聲音。

“麥克斯?” 聲音有點哀傷,也許是不安。雷妮在他身後,站在中央大廳的中間,手中扶著放在地上的那個餐廳打雜工的一幅繪畫。 “是今天上午收到的,”雷妮說:“一個遞送傳票的司法人員送來的,像是法院傳票。” “就是那東西。”麥克斯說。 她扶著那幅巨大的油畫,顯得那麼瘦小,對身邊走過的買東西的人視而不見。這是她的一個特點,總是旁若無人:在馬路上行駛的車輛中間停下來和人說話,在公共場所的大門口和人聊天,站在停車場的通道上,不管後邊有沒有車等著開走。 “我很傷心失望,”雷妮說:“我還以為你會表現出更多的風度而不是讓個陌生人通知我呢。結婚都二十七年了,麥克斯,你覺得這樣公平嗎?” 他說:“你幹嘛不過來一點,讓開路呢?”買東西的人在看雷妮,然後轉身嬈過去,又回過頭來瞥上她一眼。 “來,我來幫你一把。”

雷妮走進她的畫廊,她穿著一套阿拉伯式的肥肥大大的衣服,料子是一層褐色一層白色的,黑色的條紋從上到下。麥克斯跟著她往裡走,停下來抓住迎面而來的玻璃門。他把油畫放到裡邊,靠在中間的桌子上,等著聽雷妮更多的嘮叨。她的小腦袋上留著帽子式的髮型,從阿拉伯袍服裡露出來,眼睛化妝後很明亮。雷妮現在一心看油畫了。 “我確定,拉爾夫·勞倫會買一幅,我跑了老遠的路到他那兒去拉生意。我說:'掛點什么生氣勃勃的東西,換下那些傻乎乎的英國馬的照片。'” “他們懂什麼?”麥克斯說,出於某種原因,對她很同情。她現在看著他,她的表情告訴他,她依然傷心失望。 “你該來找我的,麥克斯,告訴我你的打算。”

“我不是沒來過,可是你在忙你的乳酪和餅乾。” “我在開幕那天賣掉了達維德的三幅油畫。昨天又賣了一幅。” 他在想,哼,他們出事了,他們准出事了。但他嘴裡沒說什麼。怎麼開口呢?讓她接受現實,然後走開。現在已經四點過十分了。 雷妮又在看畫了,就是那幅甘蔗地,她臉上的表情很迷惘,或者說很空泛。她說:“我們有差別。我們的距離越來越遠了,這裡沒什麼可以通融的,我有我的藝術。你有……我想是你的生意吧。”她這時又看著他了。 “可我們也有過美好的時光,是吧,麥克斯?” 這話是不是來自一首歌詞? 我們也有過美好的時光,是嗎? 他竭力要想出一個具體的例子。起初是有一段時光,他簡直沒法把手從她身上移開,回想起來,她大概慢慢喜歡這樣了。後來,他就放棄了想找話談的慾望。可能也確實沒什麼美好的時光,整個這二十七年,不算分居的時間,至少沒有什麼值得懷念的例子。分居的時間倒還不壞。那段時間有克瑞基特給他唱著鄉村歌曲,在月色下聽著克瑞基特歌唱度過的時光……說來有趣,他喜歡女侍。賈姬不同。既聰慧性慾又強烈,而且還是以一種不聲不響、不慌不忙的方式——在陽台上把手伸進他的褲子,把玻璃杯丟到外面,然後抓住他。他和她在一起永遠不會厭倦。 ……他對雷妮說:“是啊,有那麼些時光。”同時看到她的下巴在抽搐。

她能做到這樣子,她只要願意,隨時都可以讓下巴發抖,而且似乎總能成功,每逢這種時候,他就會說不出原因地為她感到內疚或難過。 她又看著那幅甘蔗地,說:“談這些又有什麼用呢,你已經打定主意了。”雷妮嘆了口氣。 “如果這是你所要的……” “你認為這沒有意義嗎?” “我想是有的。”她抬起頭來又看著他,下巴不再抖了。 “不過,這並不是說,這就不會讓你不花錢了。” 麥克斯說:“雷妮,你從來不省錢的。” 女售貨員弗萊達跟賈姬一起在試衣室裡,像個時裝模特兒似的懶洋洋地站著,一隻手別在后腰上,手指指著脊椎。她說:“伊薩妮對您實在太偏愛了。” 賈姬回過頭去照著鏡子。 “我習慣了穿窄些的裙子。” “您這身材,”弗萊達說:“無論穿筆挺的,還是飄逸的,線條都好。您要到國外旅遊嗎?”

“我想從巴黎出發,開車走遍那個葡萄之鄉。” “噢,您是自己去嗎?” “可能吧,”賈姬說:“我還沒想好呢。” “合著穿或搭配著穿,這上下兩件都好,我給您看的那件綢的緊身上衣怎麼樣?旅行穿可太棒了。”弗萊達從一把椅背上拿起好幾件衣裙。 “您喜歡窄的,幹嘛不試試那件張泰牌的,偏縫的?” 賈姬看了下手錶。 “好吧。我就要這套了。事實上,我想穿上——換下制服。” “那件黑綢的,您穿上可太迷人了。”弗萊達說著,走了出去。 路易斯和麥拉妮在紐約“多娜·卡倫”展台旁,路易斯看著設計部最盡頭的鑲嵌牆上開的門,上面寫著“試衣室”幾個字。賈姬在會上說過,要在這兒等,別在四點二十五分以前進去。現在眼看時間就要到了,他很有把握,他站在“達娜·巴奇曼”展台這邊,遠遠看過去,能夠把試衣室附近看得更清楚。只要麥拉妮一進去,他就一定要在她出去時一眼看見她。女售貨員走過他身邊,他總覺得她們在看他。他在這兒像是做什麼的?麥拉妮忙著看衣服。她提起一件女裝端詳一陣,然後又扔回貨架上。她從來不把衣服重新疊好。她下身穿白色筒裙,上身是斜紋粗棉布外套,簡直像個桶,不過看著還不賴。他很奇怪,她居然對服裝感興趣,因為她似乎沒有多少衣服,總是穿那些毛邊的衣服。路易斯手中拎著準備和賈姬交換的“梅西”購物袋。他擔心如果讓麥拉妮拿著,她會順手牽羊地拿些商品,塞到袋裡。他們不能引起那些穿綠外衣、扎粉紅領帶的安全人員注意。至少他們沒有包裝。路易斯穿著他新買的淺藍色運動外衣。他巴不得快點辦完事。麥拉妮讓他神經緊張。 他說了聲“走”,並向她示意,就穿過通向“達娜·巴奇曼”展台的通道。他回頭去看,又向她示意,再回過頭來朝試衣室方向看時,和一個婦女撞了個滿懷。路易斯說:“請原諒”,看到了那女人死呆呆的眼睛,才意識到,天啊,原來是個櫥窗模特兒。麥拉妮走過來對他說:“你在自言自語嗎,路易斯?” 他覺得這地方過於正對試衣室了,不過在他們和試衣室之間還有另一個展台,周圍還立著幾個各種姿勢的模特兒,看起來還真像活人。路易斯用手肘捅了捅麥拉妮,說:“走。” 她說:“我們還等什麼?我幹嘛不現在就進去?” “她說好的四點三十五分。” “現在已經快到了。” 路易斯招呼她跟上來,到了一處展台板上寫著“米奇·穆恩”的地方。麥拉妮看了看衣服,說:“太差了。” “準備好,”路易斯說著,把“梅西”袋遞給了她,裡面放著賈姬要他買的海灘毛巾。這時他看到一個女人臂上搭著好幾件衣裙,從試衣室裡走出來,開始把那些衣裙掛到不同的衣架上。有幾位婦女在這附近的掛衣架之間蹓躂著,只有一個男人;他坐在“艾倫·特蕾西”展台邊的一把椅子上看報紙。他抬起頭,朝後邊看了看,路易斯說:“天啊,是麥克斯。” 麥拉妮從“米奇·穆恩”展台那兒轉過身來,說:“誰?” “就是我給他幹過事的那傢伙,麥克斯·切利。他在這兒乾什麼呢?” “我不知道,”麥拉妮說:“他是不是個男穿女裝的人?問問他。” “他是個成了家的人,可能是和他太太在這兒。”路易斯說,這才想起來麥克斯已經和他太太分居了,並不住在一起。也許他在這兒陪女朋友,這倒可能。路易斯朝麥拉妮背影瞥了一眼。她正朝試衣室走去。他又看了看麥克斯——這時已在五十步開外,正邁步走開,向“安·克雷恩”展台踱著。他穿著一身西裝,打著領帶,準是和女人在一起。路易斯走到“米奇·穆恩”展台的一頭。麥拉妮已經進了試衣室。 “這件挺漂亮,上衣是什麼料子的,棉布嗎?” “亞麻的。”賈姬說:“裙子是水洗絲。” “挺不錯的,不過我通常不太喜歡整幅的裙子。” “就是這樣子。”賈姬說:“飄逸的。” “你穿起來滿好看。多少錢?” “上衣是五百五十……” “天啊。” “裙子是二百六十八。” “看你倒買得起。”麥拉妮說著,把她的購物袋遞給了賈姬。 “我們得把這件事干成。你知道,是吧?你比事先想的應付得還要好呢,相信我的話好了。” 賈姬推開一扇通往化妝室的百葉門,提著麥拉妮的購物袋進去,拿著自己的購物袋出來。 “這是同一個袋子,”麥拉妮說:“同一條大毛巾嗎?你是騙我還是怎麼的?” 賈姬把手伸進袋子,一直掏到毛巾底下,拿出一疊百元一張的鈔票,她舉到麥拉妮面前,讓她瞪了一會兒,然後又把錢塞回袋裡。賈姬一句話也沒說。 麥拉妮也沒說話。她接過袋子,轉身就走了。 賈姬又進了化妝室,把門關好,把那五十萬從航空袋轉移到麥拉妮拿來的購物袋裡。把她的製服放進航空袋。上面再蓋上漂亮的黑絲綢衣裙。 ……她得把偏縫裙還給“張泰”展台;來不及試了。她付了套裝和“伊薩妮”分穿套裝的錢,套裝已經穿在身上,分穿的要帶走。她向收銀台提出把她的航空袋存放一會兒,等一下再取。 好啦,這時她走過去對弗萊達說:“噢,有人忘在裡邊一個購物袋。看上去裡面像是裝了海灘毛巾。”她走出門去。過了一分鐘左右麥克斯進來了,他來找一個購物袋,他太太覺得是忘在一間化妝室裡了,裡面有海灘毛巾。 賈姬一走到大家都看得見的地方,就做出一副焦急無奈的樣子,並跑著去找尼科萊或者什麼人,告訴他出了什麼事。說就是一分鐘之前,麥拉妮怎麼闖進了試衣室,拿起裝錢的袋子就走了。麥拉妮就是開槍打死那人的人——賈姬說到這裡,要讓人聽起來簡直有點狂亂。尼科萊就會採取行動,不管他們做什麼,等他回到賈姬身邊時,不管抓到沒抓到麥拉妮,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但賈姬相信,她沒什麼不能應付的。她所看到的下一步唯一真正的問題是麥克斯。 麥拉妮從試衣室出來,穿過掛衣架,朝通道走去。她瞥見路易斯還在“米奇·穆恩”展台那兒待著。他看見了她。她瞧見他經過“達娜·巴奇曼”展台徑直朝她走來。他倆在紐約“多娜·卡倫”展台旁的通道上碰在一起。 “你在做什麼?” 他說這話時,兩眼瞪得溜圓,眼珠突出,很讓她害怕了一陣子。 “我要從這兒走出去。你以為怎麼著?” “讓我來拿這個袋子。” “你媽的!我提得動。” 她想越過他走開,但他抓住了她的一條胳膊,把她拽了回來。 “媽的,給我袋子。” “你要幹嘛,揍我嗎?” “要是非揍不可的話。” 他是要動手了,他的拳頭已經舉到他的眉頭。他抓住了袋口,當她想往回奪時,他又拉住了她鬆開的提手,把袋子在接縫的地方扯開了一個口——雖然不大,但她只好鬆開手,說:“好啦,好啦,拿去,天啊,你這是怎麼了?” 他說:“我來提袋子。” 她說:“好吧。你已經拿到手了。你以為我要幹嘛,拿著袋子跑掉嗎?” 他說:“只要你有半點機會。”他這時把袋子用胳膊夾著,所有的錢都緊緊壓在他那件便宜上衣的前胸上。他轉身就走。她跟著他踏上下行的自動電梯,看著他的頭髮,上面已開始塌了;跟著他下了自動電梯,走上底層,經過送香水樣品的女孩們,出門來到林蔭道上。路易斯這才站住。 麥拉妮說:“記得我們從哪兒進來的嗎?” 他抬頭看看棕櫚樹,看看青綠色的結構樑和上面帶天窗的屋頂。他朝“西爾斯”的方向走去。 麥拉妮說:“走那邊,路易斯。”他站住了。 “我們是從伯丁商店進來的,想起來了嗎?就是你買東西的那地方?” 路易斯什麼話也不說。他沒有瞪眼;也許一會兒會的。麥拉妮覺得,這個騙子一定是嚇壞了,六神無主了,在一群文明人中間,他對別人既不理解又不信任,只一味地把購物袋抱在胸前。 她說:“咱們盡量做得像沒事似的,路易斯。你看呢?向後轉。對,現在邁出一條腿,到另一條腿的前邊,我們要蹓到伯丁商店那兒。買一頂時髦的草帽,配上你的時髦上衣。你願意嗎?” 麥克斯從“安·克雷恩”展台那兒盯著試衣室。他看到一個女人——準是麥拉妮了,頭髮濃密,臀部肥大——鑽了進去,跟著又出來,離開,他的注意力始終都在試衣室上。女售貨員進去了,待了一會兒,臂上搭著幾件衣服走出來,朝收銀台走去。賈姬一時還沒露面。那售貨員把款項打進收銀機,疊好衣服放進盒子,一共兩盒,再把盒子放進一個購物袋。賈姬終於出來了。她穿著一身整齊的短袖黑套裝,背著航空袋。她把航空袋放到收銀台後的地板上,直起腰開始四下張望,開始進入了她的角色:心煩意亂地和售貨員說了幾句話,到收銀台付了現金,從櫃檯上拿走購物袋。麥克斯先前註意到一名年輕婦女在四下徘徊,大概是在監視,這時不見了;而在掛衣架間走來走去的購貨婦女沒一個夠格當執法人員的。賈姬這時已經走開了,還在四下張望,一副焦躁不安的樣子,售貨員在她身後說了句什麼。賈姬自顧自走著。麥克斯看著她,直到她消失在通道盡頭,朝林蔭道上走去。他等了一會兒。沒人跟踪她。售貨員現在獨自在收銀台那兒。 該輪到麥克斯了。 十九年來他一直和冒著難以置信的風險的人們打交道。現在他如果走到櫃檯前,就更會體會到冒險的滋味了。 之後他要回家去等賈姬的電話。她去他的住處或他到什麼地方去會她。也許他一時不會有她的消息。尼科萊可能已經露面,她必須和他周旋,講事情的經過,並且一口咬定。她說過:“只要你辦成了,我自會應付。”再以後,他倆就會遠走高飛,從這個城市消失。 他倆是分道揚鏢還是共同生活,她沒說,他也不問。以後呢?她說:“咱們看看會發生什麼情況。” 麥克斯站在安·克雷恩設計的服裝展台旁的時候,有一件事是把握十足的,那就是他愛上了她而且想和她一起過日子,而如果要他只是這樣判斷而不去行動,他會瞪大眼睛的。如果他看出她在利用他……他沒這樣想過,但如果她是……好啦,他自會處理的,難道不是嗎? 此時,當他從“安·克雷恩”展台朝收銀台那兒的售貨員走去時,他已經徹底改變了他的生活。 “你不想來頂時髦的草帽嗎?嘿,一條游泳褲。要不,來件夏威夷衫怎麼樣?路易斯,瞧。” 逼得他要發瘋。 麥拉妮一路緊跟在他身後,穿過伯丁商店,她捅捅他的胳膊,讓他看帽子、襯衫、游泳褲。他快步走出門外,來到街上,眼望著夕陽下的停著空車的通道,一時間有一種舒暢的感覺。可是這時,媽的,他記不得他們把車停在哪兒了。麥拉妮這下隨時都可以有話說了。不是這條進口跟前的通道,要再過去兩三條,他挺有把握的。向左走。當他們剛才來到林蔭道時,路易斯光顧著想他們來這裡的目的,沒有去記把車停在了什麼地方。他們一出了不同的門,麻煩就來了。人們常常在林蔭道上丟車。所以才安排了這些保安人員開著那些白色的公車、通用汽車公司製造的小吉普車,來幫你的忙。他得等麥拉妮走開。 可是她沒走,她在等他。她說:“你不記得我們停車的地方了,是吧?天啊,可是要不是你們這兩個我一輩子都沒見過的大笨蛋……你以前怎麼搶銀行來著?你出來還得找你的車嗎?你最好把袋子給我,麥克斯,別等到把它搞丟了。” 他沒有作聲。 “我來拿袋子,你去找車。”她說:“不,這樣不成。你不知車在哪兒。” 他想揍她。 “要不我去找車,”麥拉妮一口氣地說:“我們把車開走,把錢分了,倆人各走各的路。去他媽的歐代爾。” 該一拳揍在她嘴上。 她說:“好吧,走。這條路,路——易斯。這兒,把你的手遞給我。” 她伸出她的手,等著。他沒有去拉她的手,她又走開,他跟著她,走到第二條通道,然後從車子之間穿過去到了第三條通道。她沿著停著的車往前走了幾步,站住了。 “是這條通道嗎?” “對,在前頭。” “有把握嗎?” 他朝那邊走去。她說:“路——易斯。”轉身穿過車子到了另一條通道。 他跟著她。以前他住在南海濱的時候,一喝多了就會忘記把車停在哪裡,只好在街上晃來晃去。今天下午他接她以前,喝了幾罐啤酒。麥拉妮站住了。 她說:“路易斯,我為你難過,真的。”她說:“你需要有人照顧。”一邊扭著她的箍著緊緊的白色筒裙的大屁股走著。她站住腳,正要再從車子之間穿過去,卻轉過來看著他。 “是這條通道還是下一條?” 他說:“這條。”也不管到底是不是。他腦子裡已經不能想這事了。 她說:“沒錯?” 他說:“什麼也別再說了,好吧?我告訴你,閉上你的嘴。” 她顯得很吃驚,但接著,臉上又露出那副傻笑的表情,剛要開口講話,路易斯已經舉起了他的拳頭。 “我說話當真。別再說他媽的一個字。” 麥拉妮說:“好吧,路——易斯……” 她對他說,他得在這裡轉上一夜來找他的車——她要說這些,這時他把手伸進上衣口袋裡去掏歐代爾給他的巴萊塔手槍。她一看到手槍,就閉上了嘴,面容失色。可是後來,天啊,她又開始說話了。路易斯沒聽見她說了些什麼,因為就在這時他朝她開了槍。砰!他看她從一輛車上彈了開來。砰!他又朝她開了一槍,為的是一定要把她打死,而這樣他才好受些。打了就打了。他沿著通道走到他的豐田車前,他說得沒錯,就在那兒,他拿著購物袋鑽進汽車,往這邊倒車。到了麥拉妮從兩車中間伸出的棕色的雙腿前,路易斯搖下了他的車窗。他對她說:“嘿,瞧,我找到了車子。”就把車開走了。一輛那種白色小吉普沿另一條通道開了過來。 賈姬沿著林蔭道的上層匆匆走著,為了讓監視的人看到,她氣喘吁籲。 (事實上,她把袋子交給麥拉妮有點不放心。不過,麥拉妮代替了西蒙娜,這一變動計劃,反倒給她幫了忙,這是她事先沒想到的)。賈姬直接朝咖啡館地段邊上的巴內咖啡及茶葉公司走去,上次尼科萊就是從那兒出來的。 那兒沒他。 她從裡邊出來,兩個穿綠色運動夾克的林蔭道保安人員幾乎和她撞上,倆人都帶著手提無線電通諸器,他們躲開她,繼續朝前走。她從梅西商店走開時又看到另一個保安人員朝伯丁商店跑去。 賈姬想像著,尼科萊和他的人通過無線電取得聯繫,正在越過她朝前走,他們互相通話:她正站在巴內商店門前,四下張望。現在她進入了餐桌地段,你們負責盯住她。十、四,過去了,出去了。或者他們在警察的報話器裡說的一些別的話。賈姬繼續用關切的目光四下尋找著,困惑地皺著眉,這時她的注意力落到了謝倫妲身上,她正端著托盤從土耳其風味餐廳出來,停下腳步。謝倫妲的眼睛從一大杯可口可樂的上面往前看著,這時賈姬剛好走到一個桌邊坐下,把她的“梅西”購物袋放在下邊。 “你好嗎?” 謝倫妲放下她的可樂,直挺著腰板坐著,說她挺好的。賈姬點了一支煙。 她說:“上次我們交換了禮物,我走之後來了一個女人,你又和她換了。” “她叫西蒙娜,”謝倫妲說:“挺好的一位女士,她說她是歐代爾的姑媽。是的,她拿走了你放在這兒的袋子,把她那個給了我。” “你知道我們為什麼換袋子嗎?” “他說像是遊戲,讓你感到意外。上次我得到的是很漂亮的內衣。” “那些鍋托架真不錯。”賈姬說。 “我不知道該買些什麼才好。” “我需要那些東西——謝謝你。” “歐代爾說這次我們都帶一樣的東西,是嗎?” “大毛巾。”賈姬說。 謝倫妲點點頭。她向賈姬微笑著,又垂下眼睛,太天真了,她一點都不知道自己被人利用。 “不過,你可能感到意外。”賈姬說著,捻熄了煙頭。 “我得走了。”“西蒙娜這回還來嗎?” “我不知道,”賈姬說:“也許會吧。你慢慢吃吧。想吃別的就再買點,不用著急。”她從桌下提起謝倫妲的購物袋就走了。 麥克斯從“梅西”的底層來到林蔭道的中央水池和棕櫊樹一帶,然後朝西爾斯商店走去,他的車就停在那門外。他穿過進“布盧·明代爾”的入口,來到雷妮的畫廊。 她還在那兒,和那個餐廳打雜工站在桌邊,達維德正在給她看雜誌上的什麼東西。那餐廳打雜工抬頭看見了麥克斯,就僵住了。他對雷妮說了些什麼,她便朝這邊看過來。麥克斯把裝了五十萬塊錢的“梅西”購物袋換到右手,向他們友好地揮了下手,就離開了展室櫥窗,繼續朝前走了。那個餐廳打雜工舉起了一隻手,不見手指,是握著拳的:一個粗野的小子做的姿勢。雷妮也轉身走開了。 這女人缺乏想像力。 活人假扮的模型人被擺放在一家女士服飾商店的門前:一個金發的年輕小姐穿著灰色牛仔褲,配套的牛仔襯衫,腳下是白色的帶穗皮靴。她做著像是要跑的姿式:或者舉起雙手,像是要擋開迎面而來的什麼東西,雖說她瞪著一雙茫然的眼睛,根本看不見是什麼東西,她的頭微微歪向一邊。一個小女孩站在跟前去碰這個人的手指,把她的手拉到後邊,然後趕緊跑回到她母親身邊。 賈姬從咖啡館地段離開,在這裡停下腳步,等著這個模型人動一動。在這小姐身上有點面熟的東西。賈姬提著購物袋朝她走過去,說:“你扮這樣的模型人得多久?” 那小姐沒有回答,她的目光齊到賈姬的肩頭,臉上木無表情,連眼也不眨一下。賈姬盯著她看了老半天,覺得有如在看著自己:金發碧眼,只是年紀要小得多。這女的就這麼站著,擺著要跑或要抵擋的姿勢。最大的區別是:賈姬的目光是有目標的。她看到了面前的艱難時刻,她得憑著感覺為自己分辯開脫。面對尼科萊,這是無法避免的。也許還要再遇到歐代爾,這也是可能的。最後還要對麥克斯做出決定。 這個決定不好做,因為他倆相像,她和他在一起感覺很好,而且知道他這樣做是為了她而不是為錢。她用她自己的眼睛望著他的眼睛時,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了這一點。她看得出來,他明知道她在拿他開心,這樣看來,他倆沒問題。然而,他又是他自己,很體面的一個人,哪怕他做保釋人這一行——她想到這裡不由得笑了,不清楚自己說起話來像不像他的附庸風雅的小妻子。他溫柔又粗魯,不過那種粗魯是優點,讓她事後有點疼痛。她對他說:“我怕走不動了。”他說:“那就再回到床上來。”她第二天差不多就得決定,而她挑選男人從來就不擅長。她跟他說“咱們看看會發生什麼情況”時,她確實是這個意思。她很喜歡他,說不定是愛上他了,但不想這樣跟他一走了之,等發現錯了,已經為時太晚。但你又怎麼發現得了什麼別的呢?她得手裡有這筆錢,做出真誠的決定。但願這時候麥克斯已經拿到了錢。 那個模型人換了一下姿勢:轉過去背向著賈姬,兩隻穿著帶穗皮靴的腳叉開著,一雙拳頭放在臀部上,頭歪向一邊,茫然地回過頭看著,像是在挑戰。她嘴不張地說:“你閃開這兒好嗎?” 這可憐的女子在努力謀生。想活下去的方式是很多的。賈姬說:“你可以另找一份比這好的工作。”說完就走開了。 她沒走遠。 一個拿著手提無線電呼叫器的人沿著中央大廳朝她走來,在穿著假日服裝的人群中,他的西裝很顯眼,但穿得很隨便。賈姬又看見兩個穿西裝的人和一個穿裙子和外套的年輕小姐提著一個背包,他們走過來時,上衣敞開著,這時她看見尼科萊拿著一個報話器來了。賈姬等著他。 他走到跟前時,她說:“你如果認為必要的話,就設法找個警察來。”她已準備好應付艱難時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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