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欺詐師與空氣男

第24章 斷崖

欺詐師與空氣男 江户川乱步 8787 2018-03-15
春日,從K溫泉出發沿著山路走上一英里左右,有一處斷崖。從這裡遙遙往下望去,可以看到下方流淌著一條小溪。斷崖上有一塊天然石凳,上面並肩坐著一對青年男女,兩人正在談話。男的約莫二十七八歲,女的要比男的大兩三歲。兩人都穿著溫泉旅館的浴衣,外罩一件和式外套。 女:“腦子裡不斷冒出過往記憶的片段,卻說不出口,真叫人窒息。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了,那時候的事我們卻從未再說起過。今天,我突然想慢慢回憶,回顧一遍後理出個頭緒,你願意嗎?” 男:“當然可以,你忘掉的部分就由我來補充吧。” 女:“那就開始吧……我最初發現那件事,是一個晚上。那天,我與齋藤在床上緊緊相擁,臉頰貼著臉頰,他像平常一樣哭著。淚水淌過我們緊貼著的臉頰,鹹鹹的液體不停流進我嘴裡。”

男:“真討厭,我可不想听這細節。我可不奉陪你的暴露嗜好,而且還是你和前任老公的閨房秘事。” 女:“可是這很重要呀,說起來這還能算是第一個線索。你不想听的話,我就省略吧……齋藤抱著我,貼著我的臉哭泣時,我忽然感到奇怪。他怎麼哭得比平常更傷心,好像有什麼不同的含義。我吃了一驚,忍不住挪開臉,盯著他哭得紅腫的眼睛。” 男:“真刺激。閨房的甜言蜜語瞬間變得恐怖。那時,你在他眼中看見了深深的憐憫,對吧?” 女:“是啊。真可憐,真是太可憐了——他打心底這麼憐憫著我,為我哭泣。人的眼睛裡寫著自己一輩子的事情呢。尤其當下的心情,更是用最大號的鉛字寫在上頭。我很擅長讀懂別人眼中的情緒,所以一眼就看出來了。”

男:“看出他想殺你?” 女:“嗯,不過這當然是一種更為刺激的遊戲。即使身處這樣的社會中,我們依然時常覺得百無聊賴。兒童就算因受處罰被關進衣櫃裡,也能在黑暗中自得其樂,大人也是如此。不管在多麼痛苦的境遇中掙扎,也能找到樂子,因為必須找到一些樂子。這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本能衝動呀。” 男:“你要是繼續說這些廢話,天就要黑了,下面要說的還長得很呢。” 女:“你也知道他那個人的殘忍,對吧?我則相反。而我們彼此都厭倦了夫妻生活。當然,我們彼此相愛。但即使相愛,還是會覺得倦怠。這你明白吧?” 男:“我再明白不過了。請別再賣弄你們的愛情了。” 女:“所以我們想找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刺激。我總是追求刺激,而齋藤也非常明白我的想法。我隱約察覺到他似乎在計劃著什麼,但直到那天晚上看進他眼睛裡的東西,我都還不明白那究竟是什麼……而他竟設想周全了。我大吃一驚,完全沒想到他竟會煞費周章地設計出那般陰謀。可是我也感到一股興奮無比的期待。”

男:“你在那傢伙眼中看到的深切憐憫,也許是他偽裝出來的呢。這個偽裝給了你第一條線索。那第二條線索呢?” 女:“穿深藍色大衣的男子。” 男:“那個戴著同色軟呢帽、戴墨鏡的大鬍子男人。” 女:“那個男人是你先發現的。” 男:“嗯,因為我寄住在你們家,是你們夫妻的御用小丑,還是個籍籍無名的畫家。我時間很多,經常在街上閒逛。第一個發現穿著深藍色大衣的男子在你們家附近轉悠的是我,從街角的咖啡廳老闆娘那兒聽到深藍色大衣男子刨根究底地探問你們的家庭成員和房子佈局的事並告訴你的,也是我。” 女:“我也碰到那個人了。一次在廚房的小門外,一次在大門旁。他雙手插在深藍色的寬鬆大衣口袋裡,像一個影子,還是一個不祥的影子,木頭似的呆立在那頭。”

男:“起初我還以為他是小偷呢。附近人家的女傭也看到那傢伙了,還提醒過我們。” 女:“然而他比小偷要更恐怖。看見齋藤憐憫的淚水時,我腦中瞬間浮現出那個穿深藍色大衣的男子。這就是第二條線索。” 男:“第三條線索是偵探小說,對吧?” 女:“是啊,是你讓我們倆對偵探小說產生濃厚興趣的。齋藤和我對那些原本也是有些興趣的,但會像那樣絞盡腦汁地去想什麼詭計,都是受了你的影響。那時候雖說已經沒那麼瘋狂了,但在此之前的半年可是到了巔峰呢,我們每天晚上聊的都是犯罪詭計,尤其是齋藤,更瘋狂。” 男:“那個時候,他所想出來最完美的詭計……” 女:“對,是一人兩角。根據我們當時的研究,一人兩角的詭計還能分成很多種不同的類型呢。你還整理成一張表了,現在也還帶著吧?”

男:“我留那東西做什麼?不過我還記得,一人兩角的種類共有三十三種,有三十三種不同的形式。” 女:“齋藤說那三十三種當中,製造一個虛構人物的詭計最高明了。” 男:“假設有個人企圖謀殺另一個人。可能的話,兇手最好在下手的一年以前就創造出另一個自己。利用假鬍子、眼鏡、服裝,進行非常簡單但巧妙的喬裝,搖身一變成了另一個住在遙遠地點的人物,讓虛構人物在這個地方不斷露面,被人們熟知,也就是讓他過雙重生活。在真正的自己謊稱工作外出的時間裡,虛構人物待在家裡;虛構人物假裝上晚班的時間裡,真正的自己就待在家裡。只要偶爾讓某一方外出旅行,偽裝起來就能更輕鬆。找到最佳時機,讓虛構人物殺人,而在下手之前與之後,讓兩三個人目擊到虛構人物的身影,以便讓人認定兇手必是虛構人物。目的達成之後,虛構人物就這樣憑空消失。喬裝的物品或就地燒毀,或綁上重物沉入河底。而虛構人物住的住宅,永遠等不到主人回來,主人從此下落不明。而真正的自己則若無其事地繼續原來的生活。這本來就是不存在於這個世上的人所犯的罪,找不出兇手,這就是所謂的完美犯罪。”

女:“他說這是各種犯罪詭計中最完美的一種,喋喋不休地說著,對它狂熱得近乎可怕,連我們都被他說服了,所以我一直沒忘記那個虛構兇手的詭計。再說,還有日記這東西呢。他預期我會去找,把自己的日記都給藏起來。藏在非常隱秘的地方。可是那日記原本就要讓我看的,裡頭並沒有寫下多少心底的秘密。就連後來的那個女人,也一個字都沒提及。” 男:“他就想要那欲蓋彌彰的效果呢。校正中有一種訂正方法,像是古時候的文書,為了看到原本的字句,只在上頭畫上一條線。只要想看,就能看到刪除線下的字句。我們寫信的時候也常這樣,明明是要刪除一個句子,卻故意刪得不徹底,讓人看得出來,因為刪掉的部分其實才是最想讓對方看到的內容。他的日記用的就是這種手法,他料準了那種欲蓋彌彰的效果。”

女:“我讀了他的日記,上頭寫了好長的論文,是虛構兇手詭計的論文。他寫得很棒。內容提到製造虛構人物的樂趣。他的文筆很好呢。” 男:“我知道了,就別緬懷過去了,快接著往下說吧。” 女:“呵呵,這樣三條線索都齊了。憐憫的淚水、深藍色大衣的怪人、對虛構殺人詭計的讚美。可是如果缺少第四條線索的話,還是無法完成。也就是動機。動機是那個女人。這一點他甚至連日記裡都沒提起過。因為要是把這件事也寫上去,就成了一場戲,就沒那麼刺激了。他真是慎重得叫人氣憤……女人的事,是你告訴我的。但我也隱約察覺到了。他的眼底時不時閃過一位年輕女子的身影。還有我們在床上相擁時,他身上會飄來一股不屬於我的淡淡的女人香……”

男:“到此為止……也就是說,把這四條線索放在一起,便是他創作的這齣戲劇腳本的概要了:透過假意隱瞞,讓你察覺那個女人的存在;流下憐憫的淚水,表現出雖然同情你,但為了和那個女人在一起,你會是一塊絆腳石,若與你分手,生活又立刻陷入困頓中,所以齋藤離不開你——那傢伙說他給朋友的公司幫忙,每天上班,但拿回來的薪水卻沒多少,只能算打發時間罷了。你雖然與齋藤結了婚,但沒有放棄你的財產。你過世的父親戰後發了一筆橫財,你一直把他留給你的遺產牢牢抓在手裡,沒有讓它成為夫婦共有的財產。那傢伙雖然從你手裡獲得大筆零用錢,但那財產的本金他卻一個手指頭都碰不到。因此如果他想違背你的意志,將這筆財產花在和別的女人享樂上,就只有殺掉你這一個辦法了。他與你有婚約,而你又沒有親人,你的財產將全部落到那傢伙的口袋裡。這就是殺人動機。”

女:“當然,是刺激遊戲的動機。” 男:“是啊。但即使是真正的犯罪,這個動機也無可挑剔。而殺人手段就是他所讚美的製造虛構兇手……首先讓周圍很多人都目擊到穿深藍色大衣的男子,再以那身打扮潛入你的臥房,殺害你之後讓虛構兇手永遠從世上消失。深藍色大衣男子消失後,齋藤回到家裡,發現你陳屍家中,放聲驚呼——計劃便是如此。” 女:“嗯,他就是這麼誤導我,讓我心生恐懼,好讓彼此享受緊張刺激,並樂在其中。這只是孩子才會玩的偵探遊戲。不過如果我不相信這是他玩心大起,覺得他真的對我懷有殺意,那就是再恐怖不過的驚險刺激了。這就是他的目的。他的目標是略勝於兒童偵探遊戲的可怕驚悚效果。 男:“就算是孩子的偵探遊戲,也不能小看啊。我十二三歲時曾玩過偵探遊戲,和比我大的女孩一起躲在漆黑的倉庫裡,那個女孩挑逗了我。那個女生挺可愛的,卻擺出一個我說不出口的奇怪姿勢,再也沒有比那更恐怖的事了,嚇壞我了。”

女:“別岔開話題。那天晚上,我一看見齋藤哭得紅腫的雙眼,那短短的一秒間就想到了我們剛才說的那些。我將這一切通過邏輯分析出來,一秒鐘就完成了推理。人腦真是不可思議,它究竟是怎樣的構造呢?用說的要花上三十分鐘,用想的卻只要一秒。” 男:“可是這又代表什麼?如果他真想殺你,就有個結果,但如果這全是一場玩笑,就永遠沒個了結不是嗎?只會讓人覺得他只不過想讓穿深藍色大衣的男子嚇唬嚇唬你罷了。” 女:“不是這樣的。這只是我的猜想,但還是會有結果的。穿深藍色大衣的男子會從窗戶等通道潛進來,溜進我的臥室。我一定會被嚇得尖叫不已,站在一旁看著的他一定備感刺激,我也會覺得非常刺激。然後他繼續把自己當成那個男人爬上我的床——變成另一個人,爬上自己妻子的床……” 男:“這興趣真是下流。” 女:“是啊,他的興趣本來就很低俗,不然才想不出這古怪的刺激遊戲呢。” 男:“……然而結果截然不同。” 女:“對……後來真不是鬧著玩兒的……太可怕了。現在想起來依然覺得可怕。” 男:“接下來發生的事,也讓我的心情不好過。可是我們還是說開了吧。在這無人的斷崖上,把它明明白白回顧一次吧。這麼一來,或許你也能覺得輕鬆一些。” 女:“嗯,我也這麼認為。那天晚上之後的一段日子,相似的事情總共發生了三次。他貼著我的臉頰一次比一次哭得傷心……好幾次我都覺得十分詫異,但每次他都急著別開臉,即使我偷偷地看進了他的眼睛深處,也看不出端倪。雖然只是胡猜一通,不過我想到一番更可怕的猜測。” 男:“你以為他是真心要殺你。” 女:“有時候,他的眼神像是在這樣說:我製造了一個虛構的人物,企圖讓你飽嚐驚嚇刺激——起初我是這麼打算的,但現在連我也無法判斷是否要讓它以一場遊戲結束,就算我真的殺了你,我也絕對安全,而你的財產將全部屬於我。或許我會抗拒不了金錢的魅力。老實說,比起你,我更愛那個女人。我甚至能感覺出他扯著喉嚨哭喊的嘶啞嗓音'可憐啊,你真是太可憐了'。他眼裡的淚水流個不停。淚水不停地淌進我的喉嚨裡。我們妄想在漆黑的空間中相互纏繞著融為一體,我已經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男:“就在那個時候,你來找我商量。” 女:“是啊,我向你坦白了我剛才說到的不安。結果你笑話我想太多了,不會有那樣的荒唐事。但你的笑眼中掠過一絲懷疑的陰影,我很清楚,你心裡也有一絲不安,懷疑不排除有這樣的可能。” 男:“但那時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心裡也已經生出那樣的不安。你的洞察力叫我甘拜下風。你甚至能看穿對方潛意識的想法呢。” 女:“我害怕看他的眼睛,也擔心被他看出我心裡的恐懼。然後,我終於想到手槍……一天黃昏,我又在門外碰見了穿深藍色大衣的男子。他總在黃昏或夜裡出沒,大概是害怕他的喬裝被人識破。那時四下也一片昏黑,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我覺得他看著我,露出邪惡的笑容。即便知道那是齋藤喬裝的,還是禁不住毛骨悚然。而那一剎那,我不知為何突然想起手槍,就是他藏在書房桌子抽屜裡的手槍。” 男:“我也知道那把槍。他違反禁令,偷偷弄了把槍,槍裡還總填著實彈。他把槍收在抽屜深處,也不說是用來做什麼的,只是弄到手,就這麼放著。” 女:“我想到那個穿深藍色大衣的男子可能隨身攜帶著那把槍,內心驚恐極了。所以急忙衝進書房,打開抽屜一看,手槍還在原來的地方。我只鬆了一口氣,很快就發現齋藤不可能那麼傻,會讓虛構的兇手持有這把屬於齋藤的槍。深藍色大衣男子或許弄到了其他的槍,也可能準備了其他凶器。就算手槍還在原來的地方,也絕不能大意。一想到這裡,我更加不安了。” 男:“於是你決定要自己收著那把槍。” 女:“對,我認為這樣可以讓自己安心些。所以我把手槍拿回自己的房間,晚上就帶著它上床。” 男:“手槍真是萬惡之源,要是沒有它的話……” 女:“當時我問你,萬一穿深藍色大衣的男子潛入我的臥房,而我開槍射殺那個人,我會被定什麼罪?” 男:“是啊,當時我回答,陌生男子以暴力侵入屋子裡,甚至闖進臥室的話,即使對方沒有加害於你的意志,你開槍也算正當防衛。就算射殺對方,你也沒有罪。事實就是如此,但現在回想,我真不該這麼回答的。” 女:“然後,那個人終於來了。齋藤不在的夜晚,我甚至都下意識地等著他出現。十二點過後,那個人翻過圍牆,從走廊的窗戶潛進來,沒發出半點兒腳步聲,就推開了臥室的門。他穿著深藍色大衣,戴著軟呢帽,加上那墨鏡和大鬍子,無疑就是我三番兩次撞見的那個人。我閉著眼睛裝睡,透過睫毛之間直盯著那名男子。而在被子底下,我握緊了手槍,隨時準備開槍。” 男:“……” 女:“我的心臟都快跳出來了。很想趕緊開槍,但還是硬被我忍下來了,透過睫毛偷看……他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戳在那兒不動。似乎早就識破我在裝睡了。我覺得我們的對峙似乎延續了一個小時之久。我咬緊牙關,按捺著想突然跳下床,尖叫一聲逃走的衝動。” 男:“……” 女:“終於,他大步走向床前。他的臉雖然籠在立燈燈光的陰影下,卻顯得又大又清楚。儘管喬裝得非常巧妙,我還是知道那就是齋藤……我看見他在墨鏡底下笑著的眼睛。然後他突然俯下上半身,突襲了我。當時棉被擋住了我所有的視線,我還是瞥見了那把短刀,但我已經渾然忘我了。我悄悄地從被子裡伸出手槍,冷不防朝男子的胸膛扣下扳機……我實在沒辦法一邊拿著手槍瞄準,一邊盤問。我滿腦子只想著開槍,想得快瘋了。當你和女傭聽見槍聲趕來時,他已經被子彈擊中胸口斷了氣,而我則昏倒在床上了。” 男:“一開始我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但很快就察覺果然是那一回事。他的屍體旁邊掉著一把出鞘的短刀。” 女:“警察來了。我被叫到檢察廳,你也被叫去了。我毫不隱瞞地全盤托出。檢察官責備我們放蕩的生活,教訓了許久。然後我得了個不起訴的處分——因為有短刀,無法否定齋藤的殺意……後來我也沒有因此憂傷成疾。他的葬禮順利結束,我在家里關了一個月左右。你每天安慰我。我沒有親人,也沒有好友,你是我唯一的依靠……齋藤外頭的女人,也是你幫我解決掉的。” 男:“之後過了快一年了,我與你結婚也已經五個多月了……我們慢慢往回走吧。” 女:“還沒說完呀。” 男:“還沒說完?不是已經全部回顧完了嗎?” 女:“可先前說的,都只是表象而已。” 男:“咦?表象?不是都已經分析到心理層面了嗎?” 女:“真正的事實總埋藏在最深處。我們還沒有說到最深處。” 男:“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是不是神經衰弱了?” 女:“你在害怕?” 男人的目光陡然冷了下來,但他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甚至連身體也不動。女方說到激動處,雙頰微微泛紅,眼睛閃閃發光,嘴角高高揚起,露出惡作劇般的微笑。 女:“我覺得如果一個人能隨心所欲地操縱別人犯下重罪,對指使的人來說,他心裡一定非常痛快吧。而被教唆的人完全沒察覺自己成了傀儡,再也沒有比這更安全的犯罪了。這才是不折不扣的完美犯罪吧?” 男:“你到底想說什麼?” 女:“我是在指控,你就是操縱傀儡的魔術師,但我並不是要揭發你。兩個惡魔頭挨著頭得意地竊笑,相互吹捧對方的奸計之精巧——我希望我們能夠那樣,更敞開彼此的心胸。也就是你說的暴露的嗜好。” 男:“餵,別這樣,我可沒有暴露的嗜好。” 女:“你果然在害怕。可是話只說到一半就這麼放下了,以後會覺得不舒服的吧。我要說……向已經死去的齋藤灌輸偵探興趣的就是你。齋藤原本就有這方面的潛質,所以對你來說,他是個再適合不過的傀儡。你讓他沉迷於犯罪手法的研究,讓他醉心於虛構的兇手詭計。當然,是齋藤自己一頭栽進去的,但其實是你非常巧妙地將他引導到那個方向的。那是一種說話的技巧嗎?不,比說話技巧要更深奧。你靠著這個技巧,隨心所欲地控制齋藤……齋藤的外遇與你無關。女人是齋藤自己找的,不過齋藤原本就是個浪蕩子弟,這是隨時都有可能發生的事,而你巧妙地利用了這一點。” 男:“……” 女:“齋藤想將虛構兇手的詭計與外遇對象關聯在一起,讓我們夫婦進行一場驚險刺激的遊戲,其中當然也是你在推動。齋藤的個性,原本就會樂於實現那種荒謬的點子,你只要不露痕跡地給他一點暗示就行了——用那種齋藤察覺不到,但絕對能暗示他的話語。” 男:“這可以隨你自己的意願進行天馬行空的想像。不過你會這麼想只證明你也是個無可救藥的大壞蛋罷了。” 女:“是啊,因為我是壞人,才了解壞人的心思。當齋藤掉進你的圈套,搖身一變成了深藍色大衣的男子,時常在我們家附近轉悠時,不是你第一個發現的嗎?而你通知了我。雖然當時我並沒有註意到,但事後回想,突然想起來那時你雙眼閃爍著藏不住的喜悅。那眼神不光是因為發現了可疑的男子而已。如今回想,當時你的眼神中赤裸裸地寫著'成功了!太順利了'的歡喜。我必須分析齋藤的淚水,回想起虛構兇手的詭計才能夠推理出來的事,你這個計劃者打一開始就一清二楚了。” 男:“我們別再談這件事了,好嗎?別談了。” 女:“快說完了,我還有一些要說。我覺得假戲不知不覺間就要真做,齋藤可能真的想殺了我。所以我弄到一把手槍,並找你商量。但你說這太荒唐了,不可能,卻又在眼睛深處顯露出不安的神色來。不僅如此,你又清楚地讓我明白,萬一用手槍射殺了對方,也是正當防衛,不會構成犯罪……接下來你只需靜觀其變就行了。命案可能發生,也可能不會發生。但就算沒有發生,你也沒有任何損失。如果我開了槍,齋藤死亡,整個計劃就完全合了你的意。多麼高明的算計啊!過去我們熱衷於討論犯罪詭計時,也爭論過或然率犯罪。雖然有十足的可能性,卻無法確定目的是否真能達成。這是交付給命運的,最為狡猾也最為安全的方法。即使失敗了,兇手也不必擔心會遭到懷疑,因此可以再三挑戰不同的計劃。反复嘗試,總有一天能達成目的。即使成功了,兇手也絕對不會被懷疑……你的或然率犯罪,比齋藤想到的虛構兇手的點子高明太多了。” 男:“我要生氣啦。你這是在胡思亂想。你精神失常了……我要先回去了。” 女:“你怎麼滿頭大汗?不舒服嗎?那個時候,我扣下扳機的時候,並不知道齋藤拿著短刀。那一瞬間我以為他要掐我的脖子,也覺得他可能只是要擁抱我。我不知道真正的實情。即使如此,我還是扣下了扳機……因為其實我很早以前就已經移情別戀,愛上了你,而你應該也了解我的心意。我扣下扳機後,就這麼昏倒了。等我恢復意識,才看到了短刀。所以那把短刀可能是齋藤裝在大衣口袋裡,也有可能是你事先準備好的,那時你只需把齋藤的指紋印上去,扔在那裡。因為槍聲響後第一個趕來的人是你,而且只要現場有齋藤的短刀,正當防衛的藉口就更牢不可破了。你期望齋藤被殺,但萬一我被判有罪就糟糕了。為了救我,你必須不擇手段。” 男:“真叫我吃驚。你竟然胡思亂想到這地步了,哈哈哈……” 女:“裝傻也沒用,你連聲音都變了,聽著簡直像在哭……你何必那麼害怕呢?這是我倆的秘密呀。即便是毫無風險的或然率犯罪,但你為了和我在一起甚至想出這麼可怕的計劃,我怎麼會背叛這樣的你呢?我打心底愛著你。就把這件事當成我倆永遠的秘密吧。我只是想與你互訴一回肺腑之言罷了。” 男子默默無語,彷彿不願理會這個瘋子,從岩石長椅上站了起來。女子也跟著站起來,朝回程反方向的崖邊慢慢走去。男子戰戰兢兢地跟在離女子兩三步遠的後面。 女子來到距離崖邊約兩尺的地方,停下腳步。遙遠的谷底依稀傳來湍流的水聲,但看不見河流。谷底遍布淡黑色的霧靄,不知深有幾十丈。 女子麵對溪谷,向身後的男子發話。 女:“我們今天說的全是實話呢。這樣的心裡話很難說得出口。我覺得暢快極了……可是還有一件事我沒說。我就把這最後的實話給說出來吧。說的時候我不想看你的臉……我愛的是你這個人,但你愛的卻是我和我的錢。現在,你已經不再愛我,愛的只剩我的錢而已。我非常明白這一點。你的眼神暴露了一切,而你也知道我察覺了這一點,所以才會把我約到這無人的斷崖上……就算你不愛我,你也離不開我。因為你和齋藤一樣,毫無謀生能力。那麼你就只剩一個選擇了——就是除掉我。如此一來,我所有的財產都會成為你這個丈夫的。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你在外頭有人,也知道現在的你恨著我。” 背後傳來激烈的喘息聲,男子的身體正悄悄逼近上來。女子知道,時候終於到了。 男子的雙手觸上女子的後背。那雙手一陣陣猛烈顫抖著。然後它們一個使勁,蓄積的力量瞬間爆發,他從後面推了女子一把。 女子沒有抵抗那股力量,而是柔軟地蜷縮起身子,倏然向一旁閃身躲開。 男子收勢不住,往前一撲。他拼了命想止住步伐,但最後一步腳下已然懸空了。他的身體像根棒子直直往前撲去,霎時墜落深淵。 耳際傳來原本絲毫沒注意到的鳥囀聲,唧唧喳喳的。河川下游開闊的天邊,聚著一團團被夕陽染得鮮紅的雲朵。那是雄偉又美得驚心動魄的夕陽。 女子茫然佇立在崖邊,不久後開始自言自語。 “又是正當防衛。可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一年前,想殺我的是齋藤。儘管如此,被殺的卻不是我,而是齋藤。這次也是,要把我推落懸崖的是他,掉下懸崖的卻不是我,而是他……正當防衛真是奇妙。實際上兩回的兇手都是我,法律卻不制裁我,世人也不懷疑我。我竟然能想到這麼圓滑的方法,真是個蛇蠍女。今後我還不知道要正當防衛多少次,不知道還要不犯法地殺害多少人……” 夕陽灼燒著天空,將斷崖的岩壁染得血紅,映得背後鬱鬱蒼蒼的森林如熊熊燃燒的火焰。孤獨地佇立在岩石上的女子,身影如人偶般小巧可愛,她美麗的臉龐泛成粉紅色,渾圓的雙眼裡頭倒映出一大片天空,閃著異樣的光輝。 女子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就像大自然微妙、精巧的裝飾物般,良久都沒有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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