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陰獸

第4章 第四章

陰獸 江户川乱步 2636 2018-03-15
第二天,我放下剛開了頭的小說,前往櫻木町,向附近鄰居家的女傭或小商販打聽春泥一家的情況,確定了本田所言非虛,但關於春泥之後的行踪則一無所獲。那一帶住的大都是中產階級,鄰里之間並不像大雜院的人那樣喜歡說長道短,只知道春泥一家沒告知去向便消失了。由於他家門口掛的也不是“大江春泥”的門牌,所以沒人知道他是個知名作家,就連他們僱的是哪家搬家公司也無人知曉。我無功而返。 由於暫時也想不出別的辦法,因此我只能利用趕稿空當,每天一個電話詢問本田。可惜似乎也沒有線索,就這樣又過了五六天。正當我們繼續著這些無謂的努力時,春泥卻在陸續落實他處心積慮的複仇計劃的每一個細節。 某天,小山田靜子打電話到我住處,告訴我又發生了一件令她十分恐懼的事,希望我能到她家去一趟。她丈夫不在,一些僕役也出遠門了,剩下她獨自在家靜候我的到訪。她好像不是用家裡的電話,而是特地打自動電話,說話的時候非常遲疑,只幾句話,卻花了三分鐘以上,電話還因此中斷過一次。

她趁丈夫不在,把平素靠不住的僕人差遣出門,悄悄叫我前往她家,如此充滿暗示的邀約令我產生一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奇特心情。只不過這也不代表什麼,我立刻答應了她,前往位於淺草山之宿的住宅。小山田家位於商店之間的縱深處,是一棟有點兒類似舊式別墅的建築,古色古香。房子正面看不出來,但屋後應該有一條大河。不過與別墅的典雅外觀不相稱的是環繞著整棟建築物,新砌了一條水泥圍牆(防盜玻璃碎片插滿牆緣一周),以及位於主屋後面的西式兩層小洋樓。這兩個部分與原有的日式格局建築極不搭調,散發出一種金錢至上的暴發戶氣息。 我遞交名片之後,在一個鄉下小女傭的帶領下,來到西式樓房的接待廳,靜子正等著我,表情極不尋常。她一次又一次地為自己的無禮致歉,然後,突然壓低音量:“請您先看看這個。”隨即遞給我一個信封,接著,彷彿害怕什麼似的,看了看背後,身體往我這邊湊近。不消說,那封信肯定出自於大江春泥,但內容與之前已有些許不同,全文如下:

看完這些既狠毒又刻薄至極的字句,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同時對大江春泥的憎恨心情又增加了數倍。但如果連我都害怕,又有誰能安慰備受驚嚇的可憐的靜子?我只有勉強故作鎮靜,反复說明那封信中提到的所謂計劃只不過是小說家的妄想。 “等等,老師,請您小聲一點兒!” 靜子絲毫不把我的苦心勸說放在心上,她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被外頭的動靜牽制著,時常眼神呆滯地望著某一處出神,做出仔細聆聽的模樣。接著將自己的音量壓到最低,彷彿有人站在外頭偷聽似的。她的嘴唇失去了血色,幾乎與臉色一樣蒼白。 “老師,我想我的腦子一定是混亂了。但,他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嗎?” 靜子彷彿精神不正常似的,不斷地喃喃細語,嘴裡叨唸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發生了什麼事?”我也受到影響,聲音不自覺地低沉下來。 “平田藏在家裡。” “在哪裡?”我一時無法理解她的意思,大腦一片混亂。 於是,靜子彷彿下定決心,站了起來,鐵青著臉伸手招呼我跟上。見到她的舉動,我心裡突然升起一種莫名其妙的雀躍,並隨之跟上。走到一半,她突然看到我的手錶,不知為什麼要我取下,放回剛才那個接待室的桌上。接著,我們輕手輕腳地穿過短短的走廊,進入日式主屋內靜子的房間。當我拉開紙門時,她突然一臉驚恐,彷彿門後躲著惡賊似的。 “真奇怪!你說大白天的,那傢伙竟然躲在府上,該不會是你想太多了吧?” 當我說到一半時,她突然警覺了起來,伸手示意我別再往下說,拉起我的手,帶我到房間一角,接著,視線瞥向我們站的位置上方的天花板,做出“請您安靜仔細聽”的手勢。

我們在該處站了約十分鐘,彼此凝望,聚精會神地聆聽。雖是大白天,但在偌大府邸深處的房間內,周圍悄然無聲,彷彿聽得見血液在血管裡流動的聲音。 “您沒聽見鍾表的滴答聲嗎?”過了一會兒,靜子以輕不可聞的聲音詢問。 “沒有,表在哪裡?” 聽見我的回答,靜子又沉默地專注聆聽了一陣子,最後總算安心似的說:“已經聽不見了。”招手帶我回到原來的房間後,接著以異常急促的語氣說起這件怪事—— 當時,她正在客廳做針線活,女傭拿著春泥的信進來。她只消一眼,便能看出那是春泥寄的。她一收到春泥的信,心情便忐忑不安了起來,若是不打開來看反而更煩躁不安,於是她戰戰兢兢地拆開信封。當她讀到禍事即將降臨在丈夫身上時,便惶恐地靜不下心,在房間角落裡來回踱步。當她走到衣櫥前停下時,頭頂上方傳來類似蟲鳴般的細微聲響。

“我一開始以為是自己耳鳴,但耐著性子仔細聽了一會兒後,確定是一種金屬的摩擦聲。” 於是,靜子總覺得那人躲在天花板上,那聲音是那人身上的懷錶發出來的。或許當時她離那裡很近,而且房間裡很安靜,使得精神極度緊繃的她聽見了天花板上若隱若現細微的金屬摩擦聲。她原想,或許一如光線反射的原理,原本放在其他地方的鐘錶聲在聲波折射之下變得像是從天花板上傳出來的一般,接下來她翻遍了房間的里里外外,就是沒發現鐘錶。 此時,她突然想起春泥在信中提到的:“即使是現在,你正在閱讀這封信的當下,作為你影子的我,依舊躲在某個角落瞇起眼睛凝望著你呢!”恰巧她又發現天花板上有一塊板子微微翹起,露出一條縫隙,怎麼看都像是春泥正由那個縫隙半瞇著眼在仔細觀察她。 “平田先生,您現在正躲在那裡吧!”此時,靜子的情緒異常激動,彷彿陷身敵陣不顧一切的士兵般,一邊簌簌落淚,一邊朝天花板大喊。

“我自己怎麼樣都無所謂,您儘管按您的方式隨意處置,就算被您殺了,我也無怨尤。但求您放過我丈夫,婚前我對他撒了謊,要是他還為我而死……我、我覺得那樣實在太叫人惶然不安了,求您饒過他吧……求您饒過他吧……”她哀求的聲音不大,卻充滿感情。然而天花板彼端並無任何回應。當瞬間襲來的激動退去後,她彷彿一隻洩了氣的皮球,整個人都癱軟下來。此時,她仍舊聽見從天花板上傳來若隱若現的滴答聲,除此之外四周連一點聲息都沒有。陰獸棲息於幽暗之中,屏住氣息,猶如啞巴般不發出半點兒聲響。在這種異常的靜寂中,內心的恐怖幾乎吞噬了她,她突然跳了起來,逃也似的衝出客廳,連家裡也待不住了。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站在外頭。隨後,想起了我,立刻到附近的自動電話亭打電話給我。

聽她敘述的同時,我不由得想起大江春泥的恐怖小說《天花板上的遊戲》。倘若靜子聽到的滴答聲並非錯覺,而是春泥真的潛伏在屋內,這表示他正在將小說中的詭計付諸實踐,這確實像他的行徑。正因為我讀過《天花板上的遊戲》,更不能將靜子看似異想天開的話一笑置之。連我自己也不由得感到恐怖,眼前彷彿出現了肥胖的大江春泥頭戴尖頂紅帽、身穿小丑服揚起嘴角獰笑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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