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回到辦公室電話就響了。
“我叫他等一等,但他不聽。”弗勞爾絲氣惱地說,“他從來就不聽。”
走廊里傳來一陣篤篤的沉重腳步聲,我這才意識到她為什麼這樣氣惱。
“不礙事。”我說。
我剛放下電話斯萊德爾就出現在了門口。他身穿棕褐色滌綸夾克和橘紅色襯衫,繫著黑色領帶。
沒等我說請,他徑直走到桌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什麼事讓你不開心呢?”我說。
腳上兩隻磨損嚴重的懶漢鞋很快擋在我腳前。橘紅色襪子配橘紅色襯衫。不錯。
“有客來訪,弗勞爾絲總要事先通報。”見他一臉慍怒,我又解釋道。
“她這毛病得改。”
“可她把這看成自己的工作。”
“我來這裡有正事要辦。”
先是屍體不見了踪影,現在又添了個斯萊德爾。
我冷靜地吸了口氣。
“威廉姆斯和蘭德爾將無名氏的屍體強行運走了。”
斯萊德爾縮回腳,朝前彎下身子,“沒胡扯?”
“沒胡扯。”
“他們要把屍體送到哪裡去?”
“不清楚,拉拉比正在打電話給聯邦調查局。”
“知道原因嗎?”
於是我跟斯萊德爾講起蓖麻毒素。
“他們認為是恐怖主義?”
我攤開雙手。誰知道呢?
“你是怎麼看的?”
我暗暗盤算起來。將自己的猜測告訴他嗎?有何不可。
“泰德·瑞恩斯是疾病防治中心的工作人員,”我說,“瑞恩斯到夏洛特看賽車,人卻失踪了。不久有人在賽車場附近的垃圾場發現一具屍體。經檢驗,這具屍體感染了生物毒素。”
斯萊德爾瞇著眼睛思索了片刻,繼而說道:“你看會不會是這樣?凱爾·洛維特和一些右翼分子混在一起,他失踪的時候是1998年,正好是幾家婦科診所郵筒裡發現炭疽的那一年,也就是在同一年,巴內特·斯萊皮安被謀殺身亡。”
“那個墮胎醫生?”
“對。”
不賴嘛,骨感偵探。
“我覺得垃圾場無名氏年齡太大,不可能是洛維特。”我說。
“你肯定?”
“不,年齡標誌因人而異。洛維特是屬於年齡變化特別小的那種人。”
有一刻,我們誰也沒有吭聲。最後斯萊德爾將兩隻前臂擱在大腿上,俯身貼近它們,同時抬起腫脹的眼睛仰視著我。黑色的領帶在他的雙膝之間晃蕩著。
“追查格雷迪·溫格。”
我稍頓片刻之後才跟上剛才的思路,“就是在辛迪和凱爾失踪當晚看到他們離開賽車場的那個人。”
“對。溫格還沒有開闢出一條你們所說的前景光明的職業道路。”
“什麼意思?”
“他還在從事當時的那份工作,我現在就去康科德。”
我打開抽屜一把抓起錢包。
“走吧。”我說。
夏洛特賽車場提供的設施功能遠遠超出賽車本身。一塊佔地兩千多公頃的場地內除了有1.5英里的四線橢圓賽道,還有帶座位的大看台、小吃攤、盥洗間以及為廣大觀眾準備的露營場所。有錢人則可以入住一棟52單元帶有豪華套間的公寓樓,也可以出入於不對平民開放的賽場俱樂部,那裡提供優質餐飲和娛樂。
專供賽車手們使用的有一個2萬平方英尺的斯普林特杯泊車區、一條2.25英里的公路賽道和一條0.6英里的卡丁車跑道。一條0.25英里的橢圓形跑道由前場直道和維修加油支道合併而成,“3”形彎道外圍的弧形跑道有0.2英里長。
一棟高達七層的史密斯塔樓上設有售票處、辦公室和商業區,商業區內開著一些賽車運動商店。賽場內還建有一個野生動物棲息地。當然還有垃圾場。
此時正值大賽週期間,但路上交通還算通暢。斯萊德爾和我用了40分鐘時間驅車到達康科德。一名年輕男子在史密斯塔樓外與我們相遇,主動提出用高爾夫球車送我們到場內。他胸牌上的名字是“哈利”。
斯萊德爾說他喜歡自己開車。
哈利解釋說,我們的車不可能開進人潮洶湧的場內。斯萊德爾跟他爭辯起來。哈利面帶微笑,但態度堅定地再次聲稱他願意開車送我們。
情急之下我跳上高爾夫球車後座,一個面朝車尾的座位,這樣斯萊德爾起碼可以面朝車前。他倆見狀後方才停止爭執,骨感偵探厭惡地哼了一聲,將他的身軀安頓在前座上。哈利立即啟動車子在人海中穿行。不一會兒小車衝下一個陡坡,駛入通往場內的地下道。
車行至半途,我扭頭朝身後的前座瞟了一眼,只見從隧道盡頭射進來的陽光在斯萊德爾的身上形成一輪光環。斯萊德爾用一隻壯實的手牢牢抓住鐵桿,好像是在努力支撐自己通過一台高速旋轉的離心機一樣。
場內幾個露營地上熙熙攘攘地擠滿了車迷們的帳篷和房車。他們有的坐在草坪躺椅上,也有的坐在拖車頂上,個個大汗淋漓。許多人穿的衣服只能勉強遮體,因而需要塗抹更多的防曬霜。還有的則坐在貨攤外擁擠的野餐桌邊吃玉米棒、漢堡、炸薯條和烤肉。
哈利將車緩緩停在一幢漆有“新聞中心”的灰藍色建築旁。建築正對面一片圍以柵欄的區域內,並排停著若干台巨型拖車。
下車時我聽到哈利對斯萊德爾說這些拖車屬於全國賽車手。可能因為不感興趣或者沒聽懂,斯萊德爾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進入新聞中心,猶如從烘箱步入一間冷藏室。哈利用右手指著遠處一個在許多圓塑料桌間靠右坐的男人,“那就是格雷迪·溫格。”
溫格身材魁梧,約6英尺2英寸高,體重300磅左右,稀疏的棕髮紮成一個短辮耷拉在後脖頸上。他的卡其色襯衫上沾滿污斑,襯衫兩側的腋部有幾個很大的黑色指甲印。
“這是我的手機號碼。”哈利遞給我一張名片,“你們辦好事後打電話給我。”說完沖我一笑,走出大樓。
斯萊德爾和我朝遠處的溫格打量了一番。他的臉因長時間遭到日曬已呈棕褐色並且佈滿皺紋,讓人難以估摸他的年齡。他的帽子放在桌上,帽簷上的數字“3”已經沾有汗跡,一條十字架項鍊掛在他的脖子上。
除了壯碩的體型外,溫格的另一個顯著特徵是沉著冷靜。他十指交疊在一起,眼簾低垂,坐在那裡紋絲不動。
我和斯萊德爾走過去。
“格雷迪·溫格?”
溫格抬眼瞥了一下,斯萊德爾向他出示警徽。
溫格怔怔地盯著警徽,一聲不吭。
我和斯萊德爾在他面前的塑料凳上坐下。
“你知道我們為什麼來這裡。”斯萊德爾這樣說並不是發問,而是要引出下面的問題。
溫格還是不吭聲。
“我知道你是戴爾·恩哈特的粉絲。”我指了指那頂帽子。
“是的,女士。”
“他曾是最棒的賽車手。”我其實並不十分確定。
“是的,女士。”
“辛迪·甘保和凱爾·洛維特在1998年10月14號從這個賽車場消失。”斯萊德爾沒有心情跟他閒聊,“根據檔案顯示,你是那天最後一個見到他們的人。”
溫格還是緘口不語。
“你曾說那天傍晚6點左右,甘保和洛維特跟一個男的在爭論,然後他們三個人開車走了。”
“沒錯。”
“你認識那個男的嗎?”
“我在附近見過他。”
“你確定那兩個人是甘保和洛維特?”
遲疑片刻後他說:“我只確定洛維特。”
“為什麼?”
“洛維特在這里工作。”
“那你在賽車場外見過洛維特嗎?”
溫格聳聳肩,“可能見過。”
“在哪裡見過?”
“一個叫'雙杯'的地方。”
“摩斯威爾的雙杯酒吧?”
我猜斯萊德爾是從里納爾迪的筆記裡知道這個名字的。
“我開拖車從湖邊經過,所以經常會去那裡喝杯啤酒。”
“洛維特是那裡的常客?”
“他和朋友經常一起在那裡喝酒。”
“類似地下武裝組織的一夥人?”
溫格坐在那裡並不回答。
“還有呢?”斯萊德爾語氣生硬地說。
“說什麼?”
“給我一個回答。”
“給我一個問題。”
“少跟我打馬虎眼,混蛋。”
“他們可能是。”
“那我問你,格雷迪。你和那些人經常來往嗎?”
溫格的喉結動了一下,稍頃又說:“我跟以前不一樣了。”
“我知道你是守法公民,”斯萊德爾說,“還記得一些人的名字嗎?”
“其中一個叫JD,另一個叫波斯特,也許是英國人。我只記得這些。”
“配合得不錯。真名呢?姓什麼?”
“JD丹納。這是我唯一能記住的。”
斯萊德爾晃了晃手指,示意他繼續說。
“JD是老大。”溫格說。
“什麼意思?”
“做什麼由他說了算。”
“他都說做什麼了?”
溫格低頭攥住掛在脖子上的十字架。他那發縫間露出的油膩頭皮上粘著一層頭皮屑。
察覺到溫格有些不自在,我抬起一隻手示意他不用回答。斯萊德爾嘆了口氣,沒有再追問下去。
“溫格先生,我們認為凱爾和辛迪可能遭遇了不測。”
溫格抬頭注視著我的眼睛。
“愛國武裝隊有什麼政治企圖嗎?”我問。
“什麼意思?”
“你們見面都聊些什麼?”
“仇恨黑人、猶太人、華盛頓人。將我們的問題統統歸咎於其他每個人,除了我們自己。”
“你們想過採用暴力嗎?”
溫格的目光中露出幾分戒意。他沒有回答。
“你們有沒有商量過要把哪個地方炸掉、放火或投毒?”
“絕對沒有。”
“你知道我們在哪裡可以找到JD丹納嗎?”
“不知道。”
“你最近在雙杯酒吧還能看到他嗎?”
溫格搖搖頭,“我信耶穌了。”他說到耶穌時垂下腦袋,“主是不許喝酒的。自從擺脫掉心中的魔鬼后,我再也沒去過酒吧。”
“溫格先生,你認為辛迪和凱爾是自己離開此地的嗎?”
他那厚實的肩膀抬起復又耷拉下來。
“你認為丹納和他的武裝隊跟他們兩人的失踪有關係嗎?”
溫格使勁搖了搖頭,“不,女士。我認為沒有。”
我又換了個問題。
“你曾說凱爾和辛迪上了一輛汽車?”
“一輛1965年款佩蒂藍福特野馬,後座車窗上貼著黃綠色花紙。”
“你以前見過那輛車嗎?”
“沒有,但那是一輛很酷的跑車,顏色也很好看。我見過理查德·佩蒂幾次,一流的賽車手。很酷的傢伙。”
“你能描述一下開車的人嗎?”
“沒什麼特別的。中等個頭,黑髮,既不算高也不算矮。我猜當時他可能很憤怒。”
我靈機一動,問了一個曾向威廉姆斯和蘭德爾提過的問題:“你覺得凱爾和辛迪可能出了什麼事?”
“我向仁慈的主祈禱,願他們的靈魂得以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