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眠,一家旅館的客房裡……亞森·羅平第一次稍稍恢復了知覺。克拉里斯守在他床頭,旁邊還有勒巴盧。他們兩人在說話。亞森·羅平聽著,沒張開眼睛。他得知他們為他的生命擔憂,但現在危險已經過去了。他從他們一些話裡得知了死亡岩那一夜的經過。多布萊克下來以後,同伴認出不是老闆,先是一陣驚慌,然後是短時間的搏鬥。克拉里斯撲到多布萊克身上,結果肩上挨了一槍。多布萊克跳上岸。格羅亞爾向他開了兩槍,並衝上去追趕。
勒巴盧爬梯子上了凸台,找到了暈過去的老闆。
“真的,我還在尋思,”勒巴盧說,“他怎麼沒有滾下去。他躺的地方雖是凹下去的,可那是陡坡上的凹處啊。他已經半死不活了,還用十個指頭死死摳住地面。天哪,我上去真是時候!”亞森·羅平聽著,拼命努力聽著。
他集中全部精力要抓住幾個字,弄明白它們的意思。突然,他聽到一句可怕的話:克拉里斯哭著說,十八天過去了,救她兒子的時間又少了十八天!十八天!亞森·羅平大吃一驚。他感到一切都完了,自己永遠也康復不了了,永遠也不能進行鬥爭了;吉爾貝和沃什萊會被處死……他的腦子又不管用了,又發高燒,說胡話……又過去一些日子。在亞森·羅平一生中,這段時間也許是他談起來最為恐怖的日子。他已基本恢復了知覺,有時頭腦相當清醒,能準確判斷處境和局勢。但他還不能理清思緒,不能憑理智指示手下應當如何行動或禁止行動。
每當他清醒過來,常常發現自己的手被克拉里斯握著。他就在這種高燒的迷糊狀態中,向她說了些奇怪的話,充滿了溫柔和激情的話。一會兒求她,一會兒感謝她,一會又讚美她在黑暗中給自己帶來了光明和歡樂……
平靜下來後,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說了什麼,就開玩笑掩飾:“我說胡話了,是吧?我一定說了蠢話!”
從克拉里斯的沉默中,亞森·羅平感到,他確實因為發燒說了傻話……
其實她根本沒有聽明白那些話。她對病人的照料,她的忠誠,她的警覺,她一見病情稍有惡化便擔的驚受的怕,這一切都不是為他,而是為可能救出吉爾貝的人而發的。她焦灼地期待他康復。他要到什麼時候才能重新投入戰鬥呢?在每一天都帶走一線希望的當口,她還在他身邊耽擱,這豈不是發瘋?
亞森·羅平不斷念叨著:“我要康復……我要康復……”他堅信這會使他身體早愈。
他整天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擔心搞散包紮的繃帶,或者刺激神經。
他還努力不去想多布萊克。可是,這個仇敵的影子卻總是在他腦海中縈繞。
一天早晨,亞森·羅平醒來,覺得舒服多了。傷口已經癒合,體溫也差不多正常了。一位醫生朋友每天從巴黎來給他治療,答應他後天就可以起床。
從這天起,他趁手下人和梅爾吉夫人不在家(三人前天出門去了解情況),讓人扶他走到敞開的窗子前面。
陽光燦爛,輕風和煦,預示著春天將臨。他覺得又恢復了活力,恢復了思維能力。他的大腦又能按事件的邏輯和內在聯繫,進行思考。
晚上,他收到克拉里斯的電報,告訴他情況越來越糟。她與格羅亞爾和勒巴盧要留在巴黎。他被這電報攪得心煩意亂,一夜都沒睡好。究竟是什麼消息促使克拉里斯發來這樣一封電報呢?第二天,她回來了,一臉煞白,兩隻眼睛哭得通紅。她有氣無力地坐下,含糊地說:“向最高法院的上訴被駁回了。”
他壓住自己的情緒,聲音吃驚地問:“您原來還指望他們會接受麼?”
“沒有,沒有。”她說,“可是……我不由自主總是懷著一線希望……”
“昨天駁回的嗎?”
“有八天了。勒巴盧瞞著我。我又不敢看報。”
亞森·羅平說:“還有赦免呢……”
“赦免?您認為人家會赦免亞森·羅平的同夥?”她憤怒而苦澀地說出這句話。亞森·羅平好像沒聽見,說道:“對沃什萊,也許不會赦免……但人家憐憫吉爾貝,憐憫他年輕……”
“沒人憐憫他。”
“您怎麼知道?”
“我見過他的辯護律師。”
“您見過他的律師?那麼您對他說了……”
“對他說了我是吉爾貝的母親。我問他如果說出我兒子的真實身份,能不能對判決產生影響……至少緩期執行。”
“您這樣說了?”他喃喃地說,“您承認了……”
“吉爾貝的生命比什麼都重要。同他的性命相比,我的姓氏有什麼要緊!我丈夫的姓氏有什麼要緊!”
“可還有小雅克呢?”亞森·羅平反駁道,“難道您有權斷送小雅克的一生,讓他成為一個死刑犯的兄弟嗎?”
她低下頭。他又問:“律師是怎麼回答的呢?”
“他說這樣做對吉爾貝毫無作用。雖然他矢口否認,我還是看出他不抱任何希望了,赦免委員會將決定執行死刑判決。”
“赦免委員會,就算是這樣吧。可是共和國總統呢?”
“總統總是同意委員會的決定。”
“這一次他就不會同意。”
“為什麼?”
“因為我要對他施加影響。”
“怎樣施加影響?”
“交出'二十七人名單'。”
“您拿到了?”
“還沒有。”
“那麼……?”
“我會拿到的。”
他的信心並沒有動搖。他十分沉著地這樣肯定。他始終相信自己意志的無比威力。
她微微聳聳肩膀,對他並不怎麼相信。
“如果阿爾布費克斯沒有拿走名單,那就只有一個人能夠對總統施加影響,只有一個人:多布萊克。”
她輕輕地、心不在焉地吐出這句話。亞森·羅平聽了渾身一震。難道她如他經常感到的那樣還在想去見多布萊克?要以自己作為代價去求他救吉爾貝嗎?
“您向我發過誓。”他說,“我再提醒您,我們說好,同多布萊克的鬥爭由我指揮。您不能去和他達成什麼協議。”她回嘴說:“我連他在哪裡都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您還能不知道嗎?”這回答有些含糊。不過他沒有再問下去,心想及時看住她就行了。她還有好多情況沒說!他就又問道:“這麼說你們並不知道多布萊克的情況?”
“不知道。顯然,格羅亞爾有一槍擊中了他。因為第二天,我們在矮樹叢裡找到一塊沾滿血蹟的手帕。此外,似乎有人在奧瑪爾火車站看到一個神色十分疲倦、行走十分艱難的人。這人買了一張去巴黎的火車票,上了第一班開往巴黎的火車……這就是我們了解的全部情況……”
“他大概傷很重,”亞森·羅平說,“躲在一個可靠的偏僻地方養傷!他也可能認為躲幾個星期比較謹慎,免得中了警察、阿爾布費克斯、您和我以及其他敵人的圈套。”
他想了想,繼續說:“多布萊克逃走以來,死亡岩發生了什麼事嗎?當地人沒有議論這件事嗎?”
“沒有。第二天一大早,那條繩子就被抽上去了。這說明塞巴斯蒂亞尼和他兒子當夜就發現多布萊克逃走了。第二天一整天塞巴斯蒂亞尼都不在家。”
“對,他是去報告侯爵。那麼侯爵呢,他在哪兒?”
“在他家。據格羅亞爾調查,那裡也沒有任何可疑情況。”
“你們確信他沒進拉馬丁街心公園那座房子嗎?”
“確信。”
“多布萊克也沒回去過嗎?”
“也沒有。”
“您去見過普拉斯維爾嗎?”
“普拉斯維爾休假,在外地旅行。不過,他委派負責此案的布朗松探長以及看守那房子的警察都肯定說,他們嚴格執行普拉斯維爾的命令,一刻也沒有放鬆對私邸的監視,甚至夜裡也抓得很緊。他們輪流值班,總有一個人守在多布萊克的書房裡。因此,誰也不可能進去過。”
“那麼原則上瓶塞還應該在那間書房裡。”亞森·羅平說。 “如果多布萊克失踪前在那裡,現在就應該還在那裡。”
“就在他辦公桌上。”
“在辦公桌上?為什麼這樣說?”
“因為我知道它在那裡。”亞森·羅平回答。他沒有忘記塞巴斯蒂亞尼的話。
“但您不知道瓶塞藏在什麼東西里面嗎?”
“不知道。不過一張辦公桌只有那麼大,有二十分鐘就可以搜一遍。如果有必要,十分鐘就可以把它拆散。”
作這場談話,亞森·羅平有些疲倦。他不願有絲毫冒失,就對克拉里斯說:“聽我說,我要求您再給我兩、三天。今天是星期一,三月四日。後天,星期三,最遲星期四,我就可以下床了。請相信,我們會成功的。”
“那麼,在這之前呢?”
“在這之前,您回巴黎,和格羅亞爾、勒巴盧一起住進特羅卡代羅旁邊的富蘭克林旅館,監視多布萊克的房子。您可以自由出入那所私邸,再督促督促那些警察看緊點嘛。”
“要是多布萊克回來了呢?”
“他要是回來,那就太好了,我們就抓住他。”
“他要是不路過呢?”
“那就讓格羅亞爾和勒巴盧跟著他。”
“要是失去他的踪跡了呢?”
亞森·羅平沒有回答。在戰場極需他去指揮的當口,關在旅館房間裡,不能行動,這種煩惱、焦慮,恐怕誰也不會比他感受更深。也許正是這種焦灼煩躁推遲了他的康復,超出了一般傷口復原的時間。
他低聲說:“請走吧。”
隨著那可怕日子的臨近,他們之間的關係也越來越緊張。梅爾吉夫人不公平。她忘了,或者說想忘記是她自己使兒子去昂吉延冒險的;可她卻忘不了,司法當局對吉爾貝這麼嚴厲,主要是因為他是亞森·羅平的同夥,而不是殺人兇手。另外,儘管亞森·羅平竭盡全力,使出神奇的本事,但取得什麼結果呢?他插進來到底幫了吉爾貝什麼忙呢?
沉默一陣後,她站起來走了。
第二天,亞森·羅平覺得相當虛弱。第三天是星期三,當醫生要他再休息幾天,直到週末時,他問道:“要是不這樣做,有什麼危險呢?”
“還可能發燒。”
“不會有別的吧?”
“不會。傷口結好痂了。”
“愛出什麼事就出什麼事吧。我坐您的汽車走,中午就到巴黎了。”
亞森·羅平所以決定馬上動身,是因為他收到克拉里斯一封信:“我發現了多布萊克的踪跡……”還因為他讀了《亞眠報》上發表的一份電訊稿,宣布阿爾布費克斯侯爵因在運河事件中有染而被捕。
多布萊克開始報復。
多布萊克能夠報復,是因為侯爵沒有從他辦公桌上拿到名單,制止這場報復;是因為駐守在拉馬丁街心公園旁這座私邸的布朗松探長和警察看守很嚴,無人能夠潛入。總之,是因為水晶瓶塞還在原處。
水晶瓶塞還在原處。這表明多布萊克不敢回家,或者健康欠佳,不能回家。也許他對藏東西的地方相當放心,覺得用不著勞神費力回家取走。
不管情況如何,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必須行動,盡快行動,搶在多布萊克之前把水晶瓶塞拿到手。
汽車一駛過布洛涅樹林,來到拉馬丁街心公園附近,亞森·羅平就向醫生告別,讓他停車。事先約好的格羅亞爾和勒巴盧走到他身邊。
“梅爾吉夫人呢?”他問兩人。
“她從昨天起就沒回來。我們從她寄回的一封快信裡得知,她發現多布萊克從他表妹家出來,坐一輛汽車走了。她記下了汽車號嗎,會把調查的情況告訴我們。”
“後來呢?”
“後來就沒了消息。”
“沒別的情況嗎?”
“有。《巴黎與南方報》報導,阿爾布費克斯侯爵昨夜在牢裡用玻璃片割破靜脈自殺,似乎留下一封長信,既是供認書,又是指控狀。他承認自己犯的過錯,但又指控多布萊克將他逼死,還揭發了多布萊克在運河案中扮演的角色。”
“就這些?”
“還有。同一家報紙還報導,根據種種可能,赦免委員會在審讀了此案的材料之後,準備駁回吉爾貝和沃什萊的赦免要求。總統可能在星期五接見他倆的律師。”
亞森·羅平一震。
“事情進展不慢嘛!”他說,“看得出多布萊克從第一天起就對這個陳舊的司法機器施加了有力的影響。只有一星期,鍘刀就要落下來了。啊!可憐的吉爾貝!如果後天你的律師呈給總統的材料中不包括那張'二十七人名單'的話,你就完了。”
“哎呀,哎呀,老闆,您怎麼也喪失信心了呢……”
“我!什麼蠢話!過一個鐘頭,我就會拿到水晶瓶塞;過兩個鐘頭,我就去見吉爾貝的律師。那時,這場惡夢就結束了。”
“太好了,老闆!這才像您說的話呢。我們在這裡等您嗎?”
“不,回旅館去。我去那裡找你們。”
他們分了手。亞森·羅平徑直朝議員家的柵門走去,按了門鈴。一個警察出來開門,認出了他:“是尼柯爾先生,對吧?”
“對,正是本人。”他說,“布朗松探長在嗎?”
“在。”
“我可以跟他談談嗎?”
警察把他領進多布萊克的書房。布朗松探長熱情接待他。 “尼柯爾先生,我奉命完全聽您的吩咐。今天看到您我甚至十分高興。”
“為什麼,探長先生?”
“因為今天有新情況。”
“很重要嗎?”
“很重要。”
“那就快說吧。”
“多布萊克回來了。”
“嗯?什麼?”亞森·羅平吃驚地跳起來叫道,“他回來了?在這裡?”
“不在。他又走了。”
“他進了這裡,這書房?”
“進了。”
“什麼時候?”
“今早。”
“您沒有阻攔嗎?”
“憑什麼權利?”
“您讓他一人呆在房裡了嗎?”
“他堅決要求我們出去。我們只好讓他一個人留在這裡。”亞森·羅平感到自己的臉變得慘白。
多布萊克回來取那個水晶瓶塞。
他很久沒說話,心裡一遍又一遍念著:“他回來取那……他怕別人找到它,就把它取走了……天啊!這是不可避免的……阿爾布費克斯被捕了。阿爾布費克斯被他檢舉,又指控他;多布萊克一定要自我辯護。這場較量對他來說是激烈的。過了那麼久之後,公眾終於知道了那炮製'二十七人'慘劇、敗壞他們名譽、並把他們置於死地的惡魔原來就是他多布萊克!要是那個法寶突然不翼而飛,不能再保護他,那他會落得什麼下場?因此,他把它取走了。”
他盡量平靜地問道:“他在這里呆了很久嗎?”
“可能有二十秒鐘。”
“什麼!二十秒!就這麼一眨眼工夫?”
“就這一眨眼工夫。”
“當時是幾點鐘?”
“十點。”
“他可能知道阿爾布費克斯侯爵自殺了?”
“可能。我看到他衣袋裡有一張報導這條消息的《巴黎與南方報》號外。”
“是這回事……正是這回事。”亞森·羅平說。
他又問:“普拉斯維爾先生沒有就多布萊克可能回來這一條發過指示嗎?”
“沒有。普拉斯維爾先生不在,我還打電話請示了警察總署。我正在等待答复。您知道,多布萊克議員的失踪引起很大轟動。所以,只要他仍然失踪,我們守在這裡在公眾看來是說得過去的;可是,多布萊克回來了,我們證實他沒有被監禁,沒有死,怎麼能繼續留在這屋裡呢?”
“這些都無關緊要,”亞森·羅平心不在焉地說,“房子有無人看守都無關緊要!多布萊克回來過,這就意味著瓶塞不在了。”他還沒說完這句話,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一個問題:瓶塞被取走,能不能從某個跡像上看出來呢?
瓶塞無疑藏在一件東西里,它被取走,就不會留下一點痕跡,一個空白?
這事做起來很容易。因為從塞巴斯蒂亞尼的那句玩笑話,他已經知道水晶瓶塞就在桌上。所以他只消檢查桌子就行了。另外,藏瓶塞的地方也不可能複雜,因為多布萊克在這裡只停留了二十秒鐘,也就是一進一出的工夫。
亞森·羅平往桌子上一看,立即就明白了。桌上每一件東西擺的位置,他記得那樣清楚,少了哪一件,立即便會發現,彷彿只有這件東西才是區別這張桌子與其它桌子的特徵。 “啊!”他激動得發抖,“這樣一來,一切就明白了……一切……直到多布萊克在死亡岩受刑時吐出的半句話!謎底解開了!這一回不用遲疑,不用摸索了。我們接近目的了。”
他沒有回答探長的問話,只是想著藏瓶塞的地方竟這樣簡單;這使他想起了愛倫坡的那個驚險小說,說有一封信被人偷走,大家拼命尋找,原來那封信就在大家眼皮底下。那些不像能藏東西的地方,大家都沒想到去找。
“看來,在這件倒霉事上,我注定要碰釘子,碰得灰心喪氣。”亞森·羅平走出來,尋思道。剛才的發現使他很受刺激,“我好不容易建起來的東西頃刻間土崩瓦解。我的努力全部落空!”
不過,他並不氣餒,因為一則他知道了多布萊克議員藏瓶塞的辦法,二則通過克拉里斯·梅爾吉還會找到多布萊克藏身的處所。到了那一步剩下的事就容易了。
格羅亞爾和勒巴盧在富蘭克林旅館的客廳裡等他。這是一家小家庭旅館,位於特羅卡代羅附近。梅爾吉夫人還沒來信。 “嗨!”他說,“我相信她!她不弄到確證,是不會放過多布萊克的。”
可是,到了傍晚,他開始失去耐心,變得焦急起來了。如今他開始的戰鬥——他希望這是最後一役——十分重要,稍有拖延都會貽誤戰機,影響全局。假如多布萊克甩掉了梅爾吉夫人,怎樣再找到他呢?現在,沒有幾星期、幾天的時間來讓你挽回失誤了,有的只是幾個鐘頭,少得可怕的幾個鐘頭。
他看見旅館老闆,就叫住他,問道:“您肯定沒有收到寫給我這兩位朋友的快信嗎?”
“絕對肯定,先生。”
“有寫給我,尼柯爾先生的嗎?”
“也沒有。”
“這就怪了。”他說,“我們本相信奧德朗夫人(克拉里斯在旅館登記時用的這個名字)該來信了。”
“她剛才回來過。”老闆大聲說。
“您說什麼?”
“她剛才回來過。因為這兩位先生不在,她就在房間裡留了一封信。僕人沒告訴你們嗎?”
亞森·羅平和他的朋友急忙跑上樓去。
桌子上果然有一封信。
“瞧,”亞森·羅平說,“信已經被人拆開了。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都被剪刀剪過?”
信中寫道:
“這是怎麼回事?”勒巴盧說,“在哪個車站?臥舖去什麼地方?關鍵的地方恰好剪掉了。”
“是啊。”格羅亞爾說,“每個地方都剪了兩刀,把有用的字剪掉了。她一定是糊塗了!梅爾吉夫人難道失去了理智?”亞森·羅平沒有動。他感到血一下湧到太陽穴,直發脹,就把兩隻拳頭使出全身力氣按在上面。他又開始發燒了,滾燙滾燙,來勢洶洶。他以極大的毅力同傷病這個陰險的敵人搏鬥。他必須立即將它遏制住,如果他不想徹底完蛋的話。
他十分鎮靜地說:“多布萊克來過這裡。”
“多布萊克?”
“難道能夠假設是梅爾吉夫人剪掉這些字好玩嗎?多布萊克來過了。梅爾吉夫人以為她在跟踪多布萊克,其實自己被他監視了。”
“怎樣監視?”
“肯定是通過那個僕人。他沒有把梅爾吉夫人回旅館的事告訴我們,卻告訴了多布萊克。他趕到這裡,讀了信,把關鍵字眼剪掉來嘲弄我們。”
“我們可以弄清楚的……問問那個……”
“有什麼用!我們知道他已來過就夠了,何必要了解他是怎麼來的?”
他拿著那封信,翻來覆去地檢查看了好久,才抬頭說:“走吧。”
“去哪裡?”
“里昂車站。”
“您有把握?”
“跟多布萊克打交道,我毫無把握。不過,照信的內容來看,我們只能在東站和里昂車站之間進行選擇。我推測,多布萊克的事務、興趣以及健康狀況,都可能驅使他去馬賽和蔚藍海岸,而不會去東部。”
亞森·羅平和同伴離開富蘭克林旅館時,已經過了晚上七點。他們坐汽車疾速駛過巴黎市區,到了里昂車站。我們找了幾分鐘車站里里外外,候車室,月台上,都不見克拉里斯·梅爾吉的人影。 “可是……可是……”亞森·羅平直嘀咕,事情不順,他越發焦急,“可是,多布萊克訂的是臥舖票,只可能是晚上的車。現在才晚上七點半鐘啊!”
這時,一輛夜行快車開動了。他們追著車廂跑,可是誰也沒看到……既沒見到梅爾吉夫人,也沒見到多布萊克。他們正要離開車站,一個苦力,一個搬運工,在餐廳前面走近他們。
“請問,幾位先生當中有沒有叫勒巴盧的?”
“有,有,我就是。”亞森·羅平回答,“快說……有什麼事?”
“哦!是您,先生!那位夫人說你們可能是三個,……也可能是兩個……所以我搞不清楚……”
“可是,看在上帝份上,您快點說!哪個夫人?”
“一個在行李房旁邊的人行道上等了一天的夫人……”
“還有呢?……說呀!她坐火車走了嗎?”
“是的,坐的是六點半的豪華車。……車就要開了,她才決定讓我帶口信給你們……她還讓我告訴你們,那位先生也在那趟車上。他們去蒙特卡洛。”
“啊!該死!”亞森·羅平抱怨說,“要乘剛開那次快車就好了。現在只剩下夜班車了。它們開得太慢!我們耽擱了三個多鐘頭。”時間似乎過得特別慢。他們買了車票,給富蘭克林旅館老闆打了電話,請他把信件轉到蒙特卡洛,然後吃了晚飯,又看了報。到晚上九點半,火車終於搖搖晃晃開動了。
就這樣,由於形勢不利,機緣不巧,亞森·羅平在斗爭最激烈的時刻,卻離開戰場,去進行盲目的冒險,去尋找他從未遇到過的最可怕、最難以捕捉的敵人。他不知到哪兒去找,也不知怎樣戰勝他。
再過四天,最多五天,吉爾貝和沃什萊就不可避免地要被處決了。
這一夜對亞森·羅平來說是痛苦難熬的。他愈是捉摸形勢,愈覺得它可怕。從各方面看,都是吉凶未卜、一片混沌,叫人洩氣、無能為力。
他已知道水晶瓶塞的秘密。可是怎麼知道多布萊克是否準備改變,或者已經改變戰術呢?怎麼知道“二十七人名單”是否還放在水晶瓶塞里,以及瓶塞是否還放在多布萊克原來的東西里面呢?亞森·羅平另一個擔心的理由,是克拉里斯·梅爾吉自以為在跟踪、監視多布萊克,其實是多布萊克在監視她。他使詭計讓她跟踪自己,把她引到自己選好的地方,使她遠離救助,失去得到幫助的希望。
啊!多布萊克的詭計太明顯了!難道亞森·羅平不知道那個可憐女人有點動了心嗎?難道他不知道克拉里斯覺得多布萊克提議的卑鄙交易是可行的、可以接受的嗎?格羅亞爾和勒巴盧向他非常肯定地證實了這一點。在這種情況下,他又怎樣能夠成功呢?在多布萊克如此老謀深算,不可抗拒的引導下,事件的發展必然導致這樣的結果:母親為救兒子,只好犧牲自己,拋開顧慮,厭惡、甚至自己的貞節!
“啊!強盜!”亞森·羅平氣得咬牙切齒,“老子要掐住你的脖子,叫你兩腿亂蹬!說真的,到那一天,我可不願處在你的位置。”下午三點,他們到達蒙特卡洛。亞森·羅平在月台上沒有見到克拉里斯,立即感到失望。
他等了一會兒,沒有人走過來傳口信。
他向乘務員和檢票員打聽,都說沒有發現旅客中有多布萊克或克拉里斯那種相貌特徵的人。
他們只好一家家旅館和膳宿公寓去尋找。多少時間就這麼浪費掉了!
到了第二天晚上,亞森·羅平才知道多布萊克和克拉里斯肯定不在蒙特卡洛,不在摩納哥,不在埃爾角,不在圖爾比,也不在馬爾坦角。
“他們在哪兒?”亞森·羅平說,氣得發抖。
最後,星期六,在郵電局自領櫃,職員交給他們一封富蘭克林旅館的老闆轉來的電報。電文如下:他在戛納下車,又去了聖雷莫。下榻在大使旅館。克拉里斯。
電報上的日期是昨天。
“媽的!”亞森·羅平叫道,“他們只是路過蒙特卡洛,我們本該留一個在車站看著!我想到了這一點,可是人一擁擠,就……”
亞森·羅平和兩個朋友跳上第一輛開往意大利的火車。中午,他們過了國境。
十二點四十,他們到了聖雷莫車站。
他們很快就見到一個看門人模樣的人鑲飾帶的帽子上寫著“大使旅館”的字樣。他好像在下車的旅客中尋找什麼人。亞森·羅平走到他身邊:“您是找勒巴盧先生,是嗎?”
“對,……勒巴盧先生和另兩位先生……”
“是替一位夫人傳話,對嗎?”
“對,梅爾吉夫人。”
“她住在您的旅館裡?”
“不,她沒下火車。她讓我走過去,把三位先生的外貌特徵告訴我,對我說:'請告訴他們,我去意大利的熱那亞……住大陸旅館。'”
“她是一個人嗎?”
“是的。”
亞森·羅平給了那人一點小費,打發他走了。然後,他轉身對兩個朋友說:“今天是星期六,如果下星期一行刑,那就沒什麼可干了。不過,星期一不大可能……因此,今夜必須抓到多布萊克,下星期一帶名單去巴黎。這是最後的機會。我們得抓住才行。”格羅亞爾到售票處買了三張去熱那亞的火車票。
火車拉響了汽笛。
亞森·羅平臨到最後突然猶豫起來。
“不,確實,這太愚蠢了!什麼?我們這是乾什麼呀?我們應當留在巴黎!唉……唉……想一想……”
他正要打開車門往外跳……兩個同伴把他拉住了。火車已經開動。他只好坐下來。
他們就這樣沒頭沒腦地追趕,漫無目標,胡奔亂跑……再有兩天,吉爾貝和沃什萊就不可避免地要被處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