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闇黑之劍三部曲2·劍之末日

第6章 第四章等待

對沙裡昂而言,從沒有哪個早晨過得如此緩慢。他數著心跳,數著呼吸,數著沉重雙眼眨眼的次數熬時間。喬朗走後不久,一陣輕快的微風從街上刮進屋裡,觸媒聖徒推測是黑鎖手下一支分遣隊決定出發搜索他們失踪的首領。眼下,熬過的每一秒鐘,沙裡昂都等著聽到騷亂的動靜,好讓他知道巫術士的屍體已經被發現了。 觸媒聖徒除了等待之外束手無策。他的確羨慕喬朗能在熔爐旁工作,儘管在那裡心靈和肉體會覺得勞累,但卻能在讓人麻木的勞作中找到避難之所。看到辛金舒服地在床上躺成大字形,觸媒聖徒已到中年的身體上每一塊肌肉都渴望著休息,於是他打算遁入睡眠中。沙裡昂躺到喬朗的床上,滿以為自己累得會迅速沉入夢鄉。但是他一滑出意識的邊界,就以為自己聽到了凡亞的聲音在召喚,結果他悚然驚起,一身冷汗,顫抖不已。

“凡亞今晚要再次聯繫我!”喬朗的歸來使他過於興奮,讓沙裡昂剛才將這番危機拋到了腦後。現在他記起來了,原本拖著鉛鞋躑躅而行的分分秒秒,突然長出翅膀飛了起來。 沙裡昂被鎖在牢房裡,因為缺食少眠而腦子輕飄飄,他所有的想法都圍著即將跟主教抗辯這一點打轉,就像一根掉進了漩渦的木棍。 “我不會交出喬朗!”他激動地自言自語。他下定了決心。就在觸媒聖徒預演著與凡亞的會談時,他漸漸無奈地發現自己在此事上可能沒有選擇餘地,除非凡亞能和傳說中的古代死靈術士一樣有辦法與死者交談,不然今天主教必然無法與黑鎖取得聯繫。凡亞會向沙裡昂訊問巫術士的所在,而沙裡昂知道自己沒有能力隱瞞真相。 “喬朗殺了巫術士,用創造自黑暗的兵刃殺了他,一把由我幫助創造的兵刃!”沙裡昂聽到自己在招供。

這怎麼可能?凡亞主教會無法置信地質問。十七歲的年輕人和中年觸媒聖徒除掉了一位杜克錫司?這位強大的巫術士能從天空召來颶風,把人像片乾枯的秋葉一般碾碎。這位巫術士能往人身上註入烈焰毒藥,灼燒每一根神經,將之變成一團不停抽搐、扭動翻騰的血肉。你們除掉的是這樣的人嗎? 觸媒聖徒坐在喬朗的床邊,雙手緊張地一再握合又鬆開。 “他想殺了喬朗,主教閣下!”沙裡昂喃喃自語,排練著說詞。 “您說過教會不寬容謀殺。黑鎖召我去給予他生命之力,要我汲取世界的魔法力充盈他的身體,讓他去做這樣骯髒的事!可我做不到,主教閣下!黑鎖是邪惡的,難道你沒看到嗎?我看到了,我以前就見過他殺戮,這錯了嗎?錯了嗎,主教閣下?試圖拯救另一個人的生命是錯的嗎?我絕沒有害死巫術士的意圖!”沙裡昂搖著頭,低頭盯著自己破舊的鞋子。 “我只是想……讓他無法害人。請相信我,主教閣下!我絕不是想讓任何像這樣的事發生……”

“誰拿著'愚者'牌?”辛金厲聲問道。這意料之外的聲響嚇得觸媒聖徒的心跳到了喉頭。沙裡昂發著抖,憤怒地瞪向辛金。 辛金看來還在睡覺。他側翻過身,把硬邦邦的枕頭抱到胸前,臉貼在床墊上。 “你拿著愚者嗎,聖徒?”他迷迷糊糊地問。 “如果沒拿,你的國王肯定垮台……” 國王肯定垮台。對,毫無疑問。一旦凡亞發現他的探子死了,觸媒聖徒無論做什麼或說什麼,都不能阻止主教立即派出杜克錫司把喬朗帶回聖山。 “我在做什麼?”沙裡昂抓緊床邊,手指掐進破舊的織物。 “我在想什麼?喬朗死定了!他們找不到他!這就是凡亞必須有我或黑鎖幫忙的原因,他自己找不到這孩子。杜克錫司靠生命之力追踪我們,靠我們身體裡的魔法力追踪!他們會找到我,但追不到活死人。或許他們找不到我,也就找不到喬朗。”

某個主意像一記狠拳打中了沙裡昂。他興奮得發抖,站起身在狹小的牢房中踱步。他迅速通盤考量,找出是否有缺陷。沒有缺陷,行得通。他有信心,就像在母親膝頭上學會第一條數學算式一樣有信心。 每種作用力,都有反製或相應的作用力,先人們是如此教誨的。在一個散發著魔法的世界,必然也有一種力量在吸收它——黑暗之石。在鋼鐵戰爭時期,妖藝工匠們就發現了黑暗之石,他們曾用此鑄造具有強大力量的兵刃。妖藝工匠被擊敗後,他們的奇巧匠藝之道被定性為黑暗工藝。他們這類人被迫害、被流放,或是被迫隱居到就像沙裡昂眼下所在的小小居住地。關於黑暗之石的知識沉陷在他們喧囂苛酷的生活中,沉陷在他們的求生掙扎中。它在記憶中湮沒,淪為僅存於儀式聖歌中的無意義詞句,淪為幾被忘卻的古書中無法辨識的字眼。

無法為人辨識,只除了喬朗。他找到了礦石,查明它的秘密,鑄成一把劍…… 沙裡昂慢慢將手探入喬朗的床墊下。他摸進破布捲,觸到長劍冰冷的金屬,因它陰邪的感覺而畏縮。但是他的雙手仍在繼續摸索,找到了要找的東西——一個小皮袋。沙裡昂把它從藏匿點拖出來,提在手裡,考慮著。那辦法行得通,可他有這個力量、有這個勇氣嗎? 他有選擇嗎? 他緩緩拉開綁著袋子的皮繩,裡面是三塊石頭,毫不起眼、樸陋無光,看起來非常像鐵礦石。 沙裡昂遲疑地將袋子提在手上,專注入神地盯著袋裡的東西。 黑暗之石——這能保護他不讓凡亞找到!這一張牌能讓主教贏不了這一局!沙裡昂把手伸進袋中,拿出一塊石頭。掌中的石頭握起來挺沉,而且有種奇異的溫暖感。他合攏手包住它,不知不覺將它按上心房。凡亞主教經由魔法與他聯繫,黑暗之石會吸收魔法力,就像一面盾牌,因此他對凡亞而言——就像一個活死人。

“我也可能變成活死人。”沙裡昂喃喃低語,握住石頭貼緊身體。 “這麼做驅使我行事於法外,將我驅離信仰、遠離故土;這麼做,我將與自己曾篤信的一切斷絕,拋棄自己的生活。之前那段生活中的一切將土崩瓦解,如同沙塵自指尖流逝,我將不得不再次重新探索世界。這世界將迥然不同,冷酷無情,令人恐懼。這世界將沒有信仰,沒有令人歡欣的解答,一個死亡的世界……” 沙裡昂抽緊皮繩,束上袋口,把它再次放回藏匿點。但他留了一塊石頭扣在手裡,緊緊握著。決心一下定,他就迅速開始行動,以一流數學家的方式在心里羅列起計劃與設想,條理清晰明澈。 “我得去熔爐。我得去告訴喬朗,讓他相信我們有危險。我們要逃走,去化外之地,等到杜克錫司趕來這裡時,我們已經走得遠遠了。”

沙裡昂握緊手中的石頭,把水潑到臉上,拎起斗篷甩到肩上,也將所有的迷惘與偏見甩在身後。他回望一眼仍在熟睡的辛金,輕輕拍打監牢的窗欄,喚來了一個守衛。 “你想幹嘛,聖徒?” “你們今早沒有收到關於我的命令嗎?”沙裡昂咧出一個自以為溫順無辜的微笑,可惜看上去更像是齜牙咧嘴死掉的負鼠。 “沒有。”守衛嚇人地大吼。 “我……呃……熔爐那邊今天需要我在場。”沙裡昂大聲吸了口氣。 “鐵匠正著手完成一樁艱鉅的任務,要我給他灌註生命之力。” “我不知道有這回事。”守衛猶疑不決。 “我們的命令是把你關起來看牢。” “但那肯定是昨晚的命令。”沙裡昂說。 “你們沒有……呃……在今天接到新的命令嗎?”

“也許有,也許沒有。”守衛咕噥著,不安地望了眼山上的屋子。沙裡昂順著守衛的目光看去,見到黑鎖的一隊手下在屋門外聚成一小團黑色。他真希望自己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想你可以去。”守衛最後說。 “但我得押你去。” “那是當然。”沙裡昂壓下欣慰的嘆息聲。 “那個白痴還在?”守衛往監牢裡探頭張望。 “誰?哦,辛金。”觸媒聖徒點了點頭。 守衛從窗欄間看到那個年輕人伸躺在床上,把嘴張得老大,鼾聲在街上都能聽到。就在此時,他發出一記特別誇張的鼾聲,響得幾乎能把自己從床上吹起來。 “真可惜他沒被噎著。”守衛打開門,把觸媒聖徒放出來,接著狠狠摔門關上。 “過來,祭司。”說完,兩人就動身了。

他們穿過的村莊街道兩邊都是磚砌房屋——沙裡昂看到這些屋子時還是免不了要打冷顫,這些屋子竟全靠人類的雙手和工具砌成,而不是由魔法驅使元素塑形而成——就在此時,觸媒聖徒察覺不安的情緒正在人群中滋長。很多人已經不再假裝幹活,而是圍成一個個小圈子彼此竊竊私語,憤怒地盯向帶著一臉輕蔑從旁邊經過的守衛。 “哼,等著吧。”守衛一邊嘀咕一邊對他們怒目相向。 “我們很快就會好好地照顧你們。”但沙裡昂發現黑鎖這個手下說這話時,聲音壓得很低。顯然,他既緊張又害怕。 沙裡昂不怪他。五年前,那個叫黑鎖的人出現在妖藝工匠的村莊,這位巫術士自稱叛離了強大的杜克錫司一派,輕易地就從安頓手里奪取了控制權,而本來安頓這位溫和的老人是巫教的領袖。巫術士依靠他的手下——這位杜克錫司特地培養的竊賊和殺手——加強了對妖藝工匠的掌控,他的統治依靠的就是恐怖手段,以及慫恿妖藝工匠奮起奪回應有地位的豪言壯語。然而有一些人依舊公然反抗巫術士及其爪牙——安頓就是其中之一。如今那位強大的巫術士失踪了,他的手下會被人盯上倒也不難理解。

“那麼,他們今天在忙什麼任務,神父?” 沙裡昂嚇了一跳。他察覺到了這是守衛第二次問起同樣的問題,但他之前迷失在自己的想法裡,沒有註意。 “呃,一件特殊的武器……為……薩拉肯國打造的,我想是如此。”沙裡昂支支吾吾,不自在地紅了臉。守衛點了點頭,又一次陷入心神不安的沉默。繼續往熔爐走的一路上,他不斷疑心地斜眼瞄向遇上的村民。 沙裡昂知道提起薩拉肯就沒問題。薩拉肯是化外之地正北方的一個大國,正在備戰,他們竟然膽敢為此尋找並僱用掌握黑暗工藝的妖藝工匠,導致觸媒聖徒一派的憤怒,也引發了他們的恐懼。因此,去年一年裡,妖藝工匠日夜忙著鑄造各種鐵箭簇、鐵矛尖和匕首。經過薩拉肯本國的巫術士以強力魔法加強後,這些武器有了極為可怕的殺傷力。而就在此時此刻,薩拉肯的匕首正擱在古老馬理隆王國秀雅的咽喉上。 怪不得凡亞主教被嚇壞了。沙裡昂不會因此責怪他,但仔細一想,他就滿心疑懼。觸媒聖徒教團在辛姆哈倫的各個王國間維護了好幾世紀的和平,如今,聯合的力量已經鬆散,脆弱的絲線被撕裂了。薩拉肯對自己的征服企圖不加掩飾,而教會則竭力對其他人隱瞞此事,以免引發恐慌,結果謠言每天都傳得更遠,恐懼日益加深。 不過,當然了,沙裡昂想著,現在黑鎖死了,一切都會結束!安頓這位睿智的年長領導者反對妖藝工匠中主戰派的意見。沒有黑鎖繼續煽動,那位老人會讓其他人回复理智。 我們離開以前,我要警告他們即將面臨的危險。沙裡昂想著。我要讓他知道,黑鎖在把他們引向圈套,我—— “到了。”守衛說著,一把抓住觸媒聖徒。後者沉溺於自己陰暗的思緒,險些一頭摔進熔爐。沙裡昂一注意到周圍的環境,就听到錘子的敲打聲和風箱刺耳的吹息,這就像是某隻巨獸的心臟跳動聲與肺葉張合聲。巨獸盤踞在漆黑的巢穴中,眼睛射出火焰般的紅光。巨獸的主人,那位鐵匠就站在門口。這位身形魁梧的大漢既擅長魔法,也精通奇巧匠藝之道,他領導著妖藝工匠中的主戰派。他喜歡戰爭,不過,喜歡的是沒有黑鎖干涉的戰爭。沒有誰比鐵匠更樂於聽到巫術士的死訊。無庸置疑,黑鎖的屬下非常害怕這位巨漢以及支持他的諸多妖藝工匠。 鐵匠這會正和幾位年輕人談話,他們一看到前來的衛兵就立即中止了交談。幾個年輕人都撤回熔爐所在的洞窟陰影裡,鐵匠則回頭繼續幹活,走開之前冷淡又挑釁地瞥了衛兵一眼。 “神父……”有人碰了碰他的手臂。 沙裡昂回頭看去,呆住了。 “莫西亞!”他大喊一聲,欣慰地伸手抓住那個年輕人。 “你怎麼逃……”他瞄了一眼守衛,沒說下去。 “那個,我們擔心——” “神父。”莫西亞溫和地打斷他的話。 “我得和你說幾句話,私下談,是……關於靈魂的事。”他邊說邊看向守衛。 “不會太久的。” “行。”守衛發現鐵匠正緊盯著自己,於是不情不願地答應了。 “但不能走出我的視線範圍,你們倆哪一個都不行。” 莫西亞把沙裡昂拉到馬厩的陰影下,準備上馬蹄鐵的馬都關在這裡。 “神父。”年輕人低聲問。 “你要去哪裡?” “去——去跟喬朗談談。我有些事……我們必須討論……”沙裡昂支支吾吾。 “是關於謠言的事?” “什麼謠言?”觸媒聖徒不安地反問。 “黑鎖……他失踪了。”莫西亞緊盯著沙裡昂。 “你沒有聽說?” “沒有。”沙裡昂別開目光,往陰影裡退去。 “他們已經對外派出了搜索隊。” “怎麼——你怎麼知道?” “辛金來通知巫術士的手下時,我就在黑鎖的屋子裡。” “辛金?”沙裡昂瞪著莫西亞。 “什麼時候?他說了什麼?” “今天凌晨。我跟你說,神父。”莫西亞盯著守衛,急忙往下講。 “昨晚,在你和喬朗走了以後,守衛進來把我帶了出去,他們說是黑鎖要提審我什麼的。我們到黑鎖屋裡時,他不在。有人說他和你一起去熔爐了。我們一直等著,但他沒有再回來。他手下一些人去熔爐找他,不過沒有找到。然後,快天亮時,辛金冒出來說了一段話,講黑鎖如何進了樹林跟半人馬清算一筆舊帳——” 沙裡昂不禁苦嘆。 莫西亞目不轉睛地盯著觸媒聖徒。 “你並不是剛剛才聽說這件事,對吧,神父?我想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我不能現在告訴你!”沙裡昂壓低聲音說。 “你怎麼出來的?” “趁亂直接走出來的。我去警告過安頓,黑鎖的手下正在集合,他們打算佔領村子,在反抗開始之前就撲滅它,他們有武器——棍棒、刀子和弓箭——” “嘿,夠了!我不能等上一整天!”守衛大喊道,顯然是急著逃離鐵匠怒氣騰騰的目光。 “我得走了。”沙裡昂說著,往熔爐走去。 “我跟你去。”莫西亞堅定地說。 “不!回牢房去!盯住辛金!”沙裡昂焦急地指示他。 “只有艾敏才知道他接著會說什麼、做什麼!” “沒錯。”莫西亞考慮了一會,表示同意。 “這話說得沒錯。你會回來嗎?” “會、會!”沙裡昂趕緊答應。他看到守衛瞄一眼莫西亞,起了疑心,好像覺得莫西亞能隨意在外走動這事很奇怪。不過就算這守衛真有攔住莫西亞的打算,再瞄一眼皺著眉頭的鐵匠就已經夠讓他三思而行了。 “這個祭司說他來幫你們完成某項特殊任務。”守衛對鐵匠說,兩人對看的目光毫無善意。 “你知道的……特殊任務,薩拉肯的。”沙裡昂加上一句,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屋裡捶打的聲響突然停了。觸媒聖徒看到喬朗正瞧著他,一雙黑眼睛就像爐灶裡的炭一樣亮著紅光。 “喬朗正忙著的任務……”沙裡昂的話語消失了,他的謊言源泉已經乾涸。 鐵匠的嘴角抽動著,像正打算笑一笑,但他最後只是聳了聳肩,說:“啊,那樁任務。”他用一隻臟黑的手比了個手勢。 “到裡面去,神父。不是你!”他怒瞪著守衛,下令的聲音堅定果斷。守衛頓時氣得滿臉通紅,但鐵匠提起巨大的錘子,一隻手就輕鬆把它揮了起來。守衛低聲咒罵一句,退開。他轉過身,往山上的房子趕去。 “最好快點,神父。”鐵匠冷漠地說道。 “就快要有麻煩了,我敢說你不會願意被逮個正著。” 鐵匠正打著另一隻手上鉗著的馬蹄鐵,錘子砸得叮噹作響。沙裡昂看著他工作,發現那塊蹄鐵冷得像塊石頭,其實已經打造成形完工了。小伙子們再次出現,聚攏在靠近洞口的位置,他們的人數看起來越來越多了。 “啊,謝謝你。”觸媒聖徒說。 “我……我很快就好。” 在捶打的隆隆聲響中,沙裡昂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到。他穿過熔爐的一片混亂,昨晚發生的事仍在困擾他,他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到巫術士流血躺倒的地方—— “艾敏的血!你在這里幹什麼?”喬朗咬牙切齒地罵道,他面前的鐵砧上放著一枚紅熱發亮的矛尖。他本打算把它鉗起來插進一桶水里,可沙裡昂一手拉住他的手臂,攔住了他。 “我得跟你談談,喬朗!”沙裡昂大喊著想壓過鐵匠的打鐵聲。 “我們有危險!” “怎麼?他們已經發現了屍體?” “沒有。別的危險,更致命的危險。我……你要知道我是被派來……被凡亞主教派來……帶你回去的,我剛來的時候告訴過你。” “對。”喬朗答,他濃黑的眉毛在臉上擰出一條粗黑的線。 “你告訴過我——是在辛金告訴過我之後,不過你好歹是告訴過我。” 沙裡昂急紅了臉。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可是……聽我說!凡亞主教已經再次和我聯繫。不要問是怎麼聯繫的,用的是魔法。”觸媒聖徒的手探向藏有黑暗之石的袍內口袋,一摸到石頭,他就安心地握住了它。 “他要黑鎖和我把你帶去聖山,把你和闇黑之劍都帶去。” “凡亞知道有闇黑之劍?”喬朗哼了一聲。 “你告訴——” “不是我!”沙裡昂倒抽一口氣。 “是黑鎖!那個巫術士是——曾經是——主教的探子……是杜克錫司。我現在沒時間解釋所有的事,喬朗,主教很快就會發現黑鎖死了,是你用黑暗之石殺了他。他會派杜克錫司到這裡來逮捕你,他肯定會這麼做,因為害怕闇黑之劍的力量——” “因為想要闇黑之劍的力量。”喬朗沉下臉糾正。 沙裡昂眨了眨眼,這倒是他沒考慮過的。 “也許是。”他吞了口唾沫,大喊大叫害他喉嚨發痛。 “但我們必須離開,喬朗!每過一分鐘,我們的危險都在增加!” “我們的危險!”喬朗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像是扭曲的鬼臉。 “你可沒有任何危險,聖徒!為什麼你不把我交給你的主教算了?”他撇開臉別過觸媒聖徒緊盯著自己的目光,將手上已經涼了的矛尖扔回炭火裡。 “你終究還是怕我,你害怕黑暗之石。殺了黑鎖的人是我,你沒有罪。”喬朗再次把矛尖鉗出來放在鐵砧上,好一陣子,他只凝視著矛尖,卻對它視而不見。 “我們得去化外之地。”他的聲音很輕,害得沙裡昂非得靠過去,才在打鐵聲中聽見他的話。 “你很清楚我們要面對的危險、將面臨的風險,特別是在這種我們倆任一人的魔法力都不強的時候。為什麼?為什麼你想跟我一起走?” 喬朗繼續工作,臉避開他。 究竟為什麼?沙裡昂捫心自問,同時注視著喬朗低垂的頭,看著他暴露在熔爐高熱下的強健肩膀,看著他捲曲的黑髮掙脫髮辮垂落而下,閃亮的髮捲如同藤蔓包圍著那張冷毅的年輕面龐。那話語裡有某種東西……滿含疲憊,也蘊滿了擔憂。還有些別的情感——是希望嗎? 沙裡昂意識到喬朗是在害怕,他正打算離開村子,之前還曾試圖鼓起勇氣獨自闖入那片陌生蠻荒的地區。 為什麼我想跟你一起走,喬朗?一團灼人的硬塊凝結在觸媒聖徒喉間,就像他剛吞下了一塊灼熱的火炭。我會說因為我曾將你抱在懷中;我會說因為你曾將自己的小腦袋依偎在我的肩頭,讓我哄你入睡;我會說因為你是馬理隆的王子,是王位繼承人,而且我能為之作證! 但是不行,現在我還不能告訴你這些,我絕不能告訴你。如果知道了這種危險的事,背負起這樣痛楚的憤怒,喬朗,你將為所有人帶來悲劇——你的雙親,還有馬理隆無辜的人民…… 沙裡昂不寒而栗。不行,他反復對自己說。至少我不會犯下那樣的罪過!我到死也會保守秘密。可是我還能給這年輕人甚麼其他理由?我要跟你一起走,喬朗,因為我關心你,擔心你會出什麼事,但他會如何嘲笑這種話啊…… “我要跟你一起走。”沙裡昂最後說。 “因為我要重新找回自己的信仰。對我來說,教會曾經如同聖山山脈一樣堅實可靠;如今我看到它在崩潰,因為欺騙和貪婪而倒塌。我曾對你說過我不會再回教會,我是認真的。” 喬朗停下手邊的工作,直接面對觸媒聖徒。黑色的雙眼冷漠平靜,可沙裡昂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失望,渴望著聽到其他回答的一星火苗迅速消失,完全熄滅。這一幕讓觸媒聖徒覺得震驚,他想自己若是講出真心話就好了,但已經錯過時機了。 “好吧,聖徒。”喬朗淡然說。 “不管怎樣,你跟我一起走倒是不壞的主意。要是不看著你,我可信不過你。黑暗之石的事,你知道得太多。現在回牢房去,走開,我要把這個做完。” 沙裡昂不禁嘆息。沒錯,他講了合適的理由,那個理由多麼地沒有意義。他伸手探進口袋,拿出那一小塊黑暗之石。 “還有一件事,你能替這個做個底座嗎?”他問喬朗。 “並幫牠打一條鍊子讓我能戴上?” 喬朗吃了一驚,接過石頭,看看它,又看看沙裡昂。那雙黑眸裡突然湧上疑慮。 “為什麼?” “我認為它能讓我避開主教的聯絡,它能吸收魔法。” 喬朗聳了聳肩,接下。 “我今天下午回去時帶給你。” “你必須快點!”沙裡昂緊張地講道。 “在晚上之前——” “別擔心,觸媒聖徒。”喬朗打斷他的話。 “到了晚上,我們應該就離這裡很遠了。順便問一句。”他不經意加上一句,又繼續忙著幹活。 “你找到莫西亞了嗎?” “找到了,他正在牢房裡等著,跟辛金一起。” “這麼說,他沒走……”喬朗喃喃自語。 “什麼?” “我們要帶他一起,還有辛金。去告訴他們,開始做準備。” “不!別帶辛金!”沙裡昂反對。 “莫西亞也許可以,不過別——” “我們需要像辛金和莫西亞這樣會用魔法的人,觸媒聖徒。”喬朗無情地打斷他的話。 “有你給予他們生命之力,還有我的闇黑之劍的力量,我們或許還能活得下去。”他抬眼瞄向神父,眼神冷淡。 “但願這沒讓你失望。” 沙裡昂一言不發地從喬朗身邊走開,回到前場,小心避過巫術士的屍體躺過的地面。那裡有血嗎?他以為自己看到某個桶子下有一灘血,於是迅速移開了視線。 離開這裡不會讓他覺得惋惜,儘管他逐漸喜歡上這裡的人、理解他們的生活方式。但在心裡,他絕不可能戰胜奇巧匠藝之道的黑暗工藝所帶來的不舒適,不可能戰勝那種已在他體內生長了一輩子,對這種事的不舒適。他知道——或者說以為知道——去化外之地要冒的風險,但仍天真地認為在自然中生活遠比在改造自然的人們中生活要好。 他們要去哪?他不知道,或許去薩拉肯——不過他們可能會一頭闖入戰火當中。無所謂,去哪裡都一樣——只要不去馬理隆就行。 對,他會很樂意離開,心甘情願面對化外之地的危險。可是,艾敏保佑。沙裡昂走回牢房時陰鬱地想著: 為什麼要帶辛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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