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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五夜本所七不思議之置行堀〔二〕

東瀛百鬼 张小琉 3529 2018-03-11
隅田川從荒川分流而出,緩緩向南流動,穿過墨田區,流進了東京灣。 儘管政府早已發布了禁漁令,不許在隅田川水系中非法捕魚,但仍有些不法者,趁著夜晚偷偷來到江畔,用漁網打撈河水中的鯉魚,然後賣給小餐館或者魚店。 家住北海道的鬆平俊介和大塚浩次是一對很好的朋友。兩人今年春天從東京都內的某所私立大學畢業,為金融危機所累,並沒有找到正式的工作,又不好意思回北海道繼續依靠父母生活,兩人只好留在東京,住在老式的公寓裡,又在一家旅店裡找了一份短工維生。但微薄的收入顯然無法承擔東京的生活開銷,除去昂貴的房租和日常必需品,所剩無幾。 所以,隅田川里新鮮的鯉魚成了兩人的目標。 這一晚,兩人又把鯉魚裝了一桶,然後沿著漆黑的河邊悄聲地走。

這是兩人第二次開工。 “今天應該不會有警察在河畔巡視吧?”大塚小心地掃視河堤之上,雖然靜悄悄的看不見人影,但大塚的聲音還是壓得很低。 “怕什麼。”鬆平罵道,雖然聲調比大塚高了那麼一些,但終究還是不敢過於聲張。 “膽小鬼,警察都在繁華區一帶巡邏,到這漆黑的河邊來做什麼。” 雖說如此,鬆平依然下意識地向河堤看了一眼,然後盯著大塚。只見大塚東張西望神色慌張,鬆平暗想,幸好附近沒有別人,否則無論誰看到大塚的表情,都能看出他動機不良。 “餵,你呀,”鬆平不滿道,“你這傢伙,能不能不要擺出那一臉神經質的表情,被警察看到的話,肯定會被請到警察署喝茶的。” “哦。”大塚點了點頭,克制了自己的緊張,卻顯得更不自然了。

鬆平暗自搖了搖頭,看來這個傢伙根本不適合做壞事。 “你有沒有聽說過本所不思議的故事?” 突然,大塚沒頭沒腦地問了這麼一句話。 鬆平一愣,回頭看去,只見大塚停下了腳步呆呆站著,側著腦袋看著夜幕下烏黑的江水。 “你說什麼鬼話,趕快走!”鬆平大聲道。 “你沒聽說過嗎?”鬆平兀自喃喃道,“這裡就是古時候的本所啊,剛剛你向前邁進的那一步,已經踏進了本所……” 鬆平心中一震,看了看腳下,卻是堅硬的水泥地面,哪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餵,浩次,你沒事吧,怎麼突然說到這個了?”鬆平問道,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 大塚仍舊沒有理會鬆平,看著江水說道:“古時候,有一天夜裡,路過這一帶的漁夫提著裝滿了魚的魚簍。突然,黑暗中,他聽到有個女人幽幽地說:'放了它們……放了它們……'”

鬆平不滿道:“住嘴,趕快走。你不怕警察了?” 但鬆平還是沒有打斷大塚的話,只聽大塚繼續緩緩地說:“那個漁夫害怕了,於是快步回到了家裡。他打開了魚簍,發現裡面空空如也,剛才滿滿的一簍魚,全都詭異地消失了。” 大塚說到這裡,停下了,緩緩動著脖子,轉回臉,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鬆平手裡的水桶,嘴裡又念著最後那句話:“魚,全都詭異地消失了……” “你……你說什麼瘋話……”鬆平故作鎮靜,抱著水桶的雙手卻有些哆嗦起來。 鬆平低下頭,手中的水桶蓋著蓋子,是不透明的塑料桶,鬆平無法看到裡面。這桶裡,鬆平分明放進了六條鯉魚和半桶江水,但現在,鬆平卻聽不到鯉魚游動的聲音。 鬆平害怕起來,他抬頭看了大塚一眼,大塚仍是一動不動地盯著水桶。

於是,鬆平輕輕地把桶放在了地上,俯下身子,伸出手去掀桶蓋。 他的手有些發抖,他怕持續了一個世紀的詛咒真的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他怕掀開了桶蓋之後,裡面卻只剩下半桶江水。魚,全都詭異地消失了…… 終於,顫抖的手掀開了水桶的蓋子。鬆平舔了舔嘴唇,緩緩地伸出脖子,看向桶裡。 鯉魚安靜地漂浮在水中,沒有一絲動靜。 鬆平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他甚至聽到了自己心臟的跳動聲。 “啪”的一聲扣上了桶蓋,鬆平抬起頭罵道:“渾蛋,魚都好好的——” 鬆平愣住了,剛剛站在自己面前的大塚消失了。 鬆平吸了一口冷氣,江邊的腥氣隨著冷風吸進了肺裡。 “浩次!”鬆平大呼了一聲大塚的名字,一回身,卻發現大塚的身影背對著自己,緩緩地向前走著。

鬆平心下惱怒,喊道:“餵!浩次,你說完鬼話嚇我,自己就一走了之嗎?”說完,抱起水桶,快步趕了上去,心裡卻不禁疑惑:他是什麼時候走到前邊去的,怎麼連腳步聲都沒有? 鬆平小跑著趕到大塚身後,怒道:“渾蛋,走這麼快乾嗎?” 大塚沒有答話。 鬆平想,難道是自己什麼地方得罪他了,以至於他生了氣? 當下也閉了口,默默跟在大塚身後。看著大塚的後腦勺,不知道他在想著什麼…… 當晚,兩人去了熟識的魚店,鬆平一番討價還價,算是賣了個好價錢。 夜已經深了,兩人便分了錢,各自回公寓去了。 分別時,鬆平望了一眼大塚的背影,只見大塚的腳步變得輕飄飄的。 三天后,週末。 鬆平給大塚打了電話,說今晚再開一次工。

大塚只說了一個字:“好。” 然後,如恐怖小說中描寫的一般,電話裡留下了一串不祥的忙音…… 本所,冷風,河堤。 兩個人又見面了。 鬆平看了大塚一眼,突然瞪著眼睛指著大塚:“你……” 今晚大塚的臉有些異樣:他的臉是浮腫的,眼睛凸出,嘴唇鼓著,腮部似乎也鼓了出來。 好像鯉魚的臉。 “我睡了一整天,臉上有點浮腫。”大塚圓圓的眼睛盯著鬆平,說道。 鬆平不再說什麼,不敢看大塚的臉,打開背包取出工具準備開始捕魚。 在整個捕魚的過程中,大塚沒再說一句話,與前兩次開工時的大塚完全不同。 之前,每次捕魚時,大塚都是驚慌失措地四處張望,不時嘀咕:“不會有警察吧……不會有路人吧……這附近似乎有夜裡遛狗的人……”

然而這一次,大塚卻完全一言不發。 大塚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沉默了……鬆平一邊整理漁網,一邊回憶:那天晚上,自己抱著桶走在前面,大塚在自己的身後,大塚突然間提到了本所怪談的事情,那之後大塚開始奇怪起來。難道…… 鬆平想像著一幅恐怖的情景:那天晚上,走在前面的自己渾然不覺身後的大塚已經不是真正的大塚了,也許……河裡突然撲上來一隻妖怪,它瞬間把大塚拖進了江水里,然後變化成大塚的模樣,繼續走在自己身後…… 鬆平想到這裡,突然打了一個冷戰,側過頭看著身邊的大塚。只見大塚靜靜地看著眼前的江水,眼睛圓圓的、鼓鼓的……突然,鬆平又發現,大塚的腮部突然微微地動了動,彷彿正在呼吸的鯉魚…… 鬆平感覺江風突然冷得徹骨。

鬆平只捕了三條魚,便收了網,說天氣冷,今天就到這裡。大塚什麼也沒說,靜靜地站立著。 鬆平整理好了工具,抱起了水桶,卻遲疑地邁著步子。他不想走在前面,不想讓奇怪的大塚跟在自己身後,用他那圓圓鼓鼓的眼睛盯著自己的身後。但是,大塚始終一動不動地站著,似乎正等著鬆平先走,自己跟在他的後邊。 鬆平無奈,只好硬著頭皮走在前面,大塚邁著無聲的腳步跟在他的身後。他想找些話題跟大塚說,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原本兩人之間有永遠也說不完的話題,比如游戲、電影、音樂、女生……可今天,這個大塚已經不是大塚了…… 不知走了多久,身後的大塚再次開口了: “你有沒有聽說過本所不思議的故事?” 與那天的話一模一樣!

鬆平感覺自己身上的汗毛瞬間豎立了起來!他不敢停下腳步了,心跳加速起來,不敢回頭,繼續向前走去。 大塚似乎停下了腳步,沒再跟著他,鬆平只聽見身後大塚還在說與那天同樣的話。江風吹來,傳進鬆平耳朵裡的話斷斷續續的,越來越輕,“這裡就是古時候的本所啊,剛剛邁進的那一步,已經踏進了本所……古時候,有一天夜裡,路過這一帶的漁夫……突然,黑暗中……放了它們……放了它們……那個漁夫害怕了,於是……發現裡面空空如也,剛剛滿滿的一簍魚……全都詭異地消失了……” 大塚的聲音停住了。 他留下了最後一句話。 魚,全都詭異地消失了…… 大塚的頭皮一陣發麻,只想趕快走過這長長的江堤,走上街道,但今天這江堤彷彿特別的長,無論如何也走不到那通往街道的台階。

鬆平突然停住了腳步,不由自主地回頭看去。果然,大塚不見了,河邊沒有他的身影。 鬆平緩緩回過身,低下頭看了看水桶。 水桶是紅色的,不吉。 鬆平蹲下身,把水桶放在地上,呼吸沉重。緩緩地,他伸出了手。緩緩地,掀開了桶的蓋子。緩緩地,探過頭去…… 然後,眼睛向桶中垂直望去。 他看見了桶中的景象。 鬆平的眼睛,瞬間瞪圓了。 他張大了嘴,在空曠的河邊留下一聲淒慘的吼叫…… (完) “置行”二字,指的是“放下、走開”,“堀”指的是護城河。所以這個妖怪被命名為“置行堀”。 置行堀是本所七不思議中最有名的傳說。 某個漁夫在護城河釣魚,意外地釣到了很多大魚,於是哼著小曲沿著護城河回家,此時,河邊突然傳來幽幽的聲音:“放了它們……放了它們……”漁夫心裡不安,於是快步趕回家,到了家裡,將魚簍打開看,只見魚簍空空如也。 傳聞,當河邊有聲音說“放了它們……放了它們……”時,如果把魚放回河中,聲音就會消失。也有人說,這聲音只不過是水獺妖怪的把戲。 置行堀的傳說多種多樣,而且據說此怪談來源於江戶時期一個落水女子登岸之後,渾身濕淋淋的她嚇到了河邊的遊人,所以才出現了一系列的傳說。但事實究竟如何,無從得知。 今天講的故事事實上已經結尾了。但鬆平最後究竟看到了什麼,大塚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也許當本所七個傳說全部講完時,真相才能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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