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1·世界之眼

第49章 第四十五章游移於暗影中的

燈光向前延伸,照到了斷橋的另一端,殘斷的橋面如同巨人的利齒,張在半空中。羅亞爾的馬緊張地踏著蹄子,一塊石頭從斷開的橋頭上掉落進下方死寂的黑暗裡,蘭德沒有聽到下方傳來任何聲音。 他催趕大紅向斷橋的邊緣靠近一些,讓他可以把燈桿探到斷口中。那裡什麼都沒有,向上或向下只有純粹的黑暗,如果這座橋下真的有谷底,那也一定是在比一千尺更深的地方。這次他總算能看到是什麼在支撐這些橋了——什麼也沒有。這些橋真的只是懸在黑暗中。 突然間,蘭德覺得大紅馬蹄下的橋面只有紙一樣薄,而下方無盡的深淵似乎正在要把他拖下去,手中的燈桿壓得他幾乎要從馬鞍上掉下去。他急忙讓大紅掉過頭,離開了那片斷開的橋面——就像靠近它的時候那樣小心翼翼。

“這就是你帶給我們的結局嗎,兩儀師?”奈妮薇說,“最後我們卻只能返回凱姆林?” “我們不必返回,”沐瑞說道,“至少不必一直返回到凱姆林,道可以通向任何地方,我們只需要回到前一座島上,讓羅亞爾尋找另一條通往法達拉的路。羅亞爾?羅亞爾!” 巨森靈費力地讓自己的視線離開斷橋。 “什麼?哦,是的,兩儀師,我能找到另一條路,我已經……”他的視線又飄回到那個斷口上,耳朵抖動了兩下。 “我做夢也想不到腐朽的程度已經這樣深了,如果有很多橋正在這樣斷裂,也許我將無法找到你所需要的路,可能我也會找不到回去的路。甚至是現在,我們走過的橋就有可能正在斷掉。” “一定有一條路的。”佩林說道,他的語氣很冷淡,他的眼睛閃爍著金光,彷彿正在收聚周圍的光線。一匹被逼入絕境的狼,蘭德的腦子裡突然閃出這個念頭。這就是佩林現在的樣子。

“一切都取決於時光之輪的編織。”沐瑞說,“但我不相信道的腐敗會像你所恐懼的那樣快,看這斷面,羅亞爾,即使是我也能確定,這是一處陳舊的損傷。” “是的,”羅亞爾緩緩地說,“是的,兩儀師,我看出來了。道中沒有風或雨,但這個斷面在空氣中暴露至少已經有十年了。”他點點頭,臉上露出安心的笑容,以至於甚至在片刻之間,他就像是忘記了心中的恐懼。但他很快又看了周圍一圈,不安地聳聳肩,“我能更容易地找到去別的地方的路,比如說,塔瓦隆?或者是商台聚落。商台聚落距離我們到達的上一座島只有三座橋的距離,我想,長老們這次肯定要聽一下我的話了。” “去法達拉。”沐瑞堅定地說,“世界之眼就在法達拉之外,我們必須先趕到那裡。”

“法達拉。”巨森靈不情願地答應了。 回到剛才的島上,羅亞爾將路標上的巨森靈文字仔細進行了閱讀,他一直不停地低聲嘟囔著,眉梢垂到了臉頰上。很快地,他就完全陷入到沉思之中,自言自語地說著巨森靈語言。這是一種音調有許多曲折變化的語言,聽起來就像音域低沉的雀鳥在歌唱。蘭德覺得很奇怪,一個身形如此魁偉的種族怎麼會有這種音樂般的語言。 巨森靈終於點了點頭,帶領眾人向一座橋走去,走到橋頭的時候,他又轉過身,帶著絕望的表情看著旁邊橋頭的標誌柱,嘆息一聲,“從這裡再過三座橋就能到達商台聚落了。”但他還是一步未停地帶領眾人上了橋。當他們過橋的時候,他又回過頭,遺憾地看著身後。而通向他家鄉的橋已經隱沒在黑暗中了。

蘭德催促大紅走到巨森靈身邊。 “羅亞爾,當這一切都結束的時候,你帶我去看看你的聚落吧!我也會帶你去伊蒙村。那時我們就不必使用道了。我們走著去,或者騎馬去,即使這樣要讓我們在路上度過整個夏天。” “你相信這會結束嗎,蘭德?” 蘭德向巨森靈皺起眉:“你說過,只要用兩天時間我們就能到達法達拉了。” “我說的不是道中的旅行,而是所有這一切。”羅亞爾回頭看了一眼兩儀師,沐瑞正在和嵐低聲說著什麼。 “你為什麼會相信這一切能夠結束呢?” 他們又經過了許多橋和上上下下的坡道。有時候,一座路標根部會有一條白線一直延伸進黑暗裡,就像他們在凱姆林剛進入道門時那樣。蘭德知道自己不是唯一帶著好奇和一點期待望向那些白線的人。奈妮薇、佩林、麥特,甚至是艾雯在離開那些白線的時候都會露出遺憾的神情。每一根白線的另一端一定有一座返回他們的世界的道門,那裡有藍天、太陽和輕風,即使是能吹來一些風,蘭德也會很高興。兩儀師總是會用嚴厲的眼神催促眾人加快速度。但每一次,當島、路標和白線在身後被黑暗吞沒的時候,蘭德都不是唯一回過頭去再看一眼的人。

當沐瑞在一座島上宣布可以停下過夜的時候,蘭德已經在打哈欠了。麥特看著周圍的黑暗,不自然地大笑了幾聲,然後也像其他人一樣飛快地下了馬。嵐和男孩們卸下馬鞍,綁上馬腿,將柳條筐從馱馬背上拿下來。奈妮薇和艾雯在一個小油爐中生起火,開始煮茶。那個爐子看起來像是一盞油燈的基座。嵐說這是護法們在妖境中使用的爐子,那裡的木頭如果點燃的話可能會造成巨大的危險。護法從柳條筐里拿出三腳架,將燈桿圍繞營地立住。 羅亞爾在島上的路標前站了一會兒,然後盤腿坐下,一隻手撫摸著斑駁灰暗的路標。 “這些島上曾經生長著茂盛的植被。”他哀傷地說道,“所有書上都是這樣寫的,這裡有羽絨床墊一樣柔軟的綠草,可以舒服地躺在上面睡覺,結滿果實的樹木能讓你在吃乾糧的同時再加上一隻蘋果、梨子,或是牛肚果作為調劑。無論外面的世界是哪個季節,這裡的水果永遠都是甜脆多汁的。”

“但不能狩獵。”佩林嘟囔了一聲,他似乎對自己的這句話感到非常驚訝。 艾雯遞給羅亞爾一杯茶,羅亞爾將茶杯接在手裡,卻沒有喝上一口。他只是盯著那個茶杯,彷彿能從茶水中找到曾經的那些果樹。 “你不打算設立結界嗎?”奈妮薇問沐瑞,“這個地方一定有比老鼠更糟糕的東西吧!雖然我什麼都沒有看見,但我能感覺到。” 兩儀師不悅地用指尖揉按著手心:“你感覺到了污染,被污染的至上力形成了道。除非迫不得已,我不會在道中使用至上力。這裡的污染極為強大,我所使用的至上力同樣會腐壞。” 沐瑞的話讓所有人都像羅亞爾一樣沉默了。嵐有條不紊地吃著他的食物,彷彿他的軀體是一堆火,而他只是在向火中添柴。沐瑞也吃了不少,她始終都保持著端莊優雅,彷彿他們並不是坐在一片光禿禿的石地上,周圍什麼都不存在。而蘭德只是挑揀著他的食物。油爐的微弱火焰只能將水燒熱,但蘭德還是蜷坐在火爐前,彷彿能夠吸收它的溫暖一樣。麥特和佩林就靠在他的肩膀旁邊,圍繞著那隻小爐子。麥特的麵包、肉和乾酪完全沒有動過,佩林只是吃了幾口,就把錫鑞盤放到了一旁。眾人的氣氛愈來愈陰鬱,所有人都低著頭,竭力避免去看周圍的黑暗。

沐瑞一邊吃著東西,一邊審視著他們,最後,她將盤子放在一旁,用一塊餐巾輕輕按了按嘴唇。 “我可以告訴你們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我認為湯姆·梅里林沒有死。” 蘭德盯著兩儀師,眼睛裡閃爍出光亮,“但……那名隱妖……” “麥特告訴了我在白橋發生的事情,”兩儀師說,“那裡的人們向我提到了一名走唱人,但他們沒有說他死了。我想,如果一名走唱人被殺死,他們一定會說的。白橋不是個大地方,一名走唱人對那裡的人們而言應該算是一件大事,而且湯姆是圍繞你們編織的因緣的一部分。我相信,他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部分,還不能被除去。” 非常重要?蘭德心想,沐瑞怎麼能知道……? “明?她在湯姆身上看到了什麼?” “她看到了許多,”沐瑞帶著一點挖苦的意味說道,“對於你們所有人,她都看到了許多東西。我希望能理解她所見影像的一半,但就連她自己也做不到。古老的屏障已經崩陷,但不管明的能力是否古老,她看見的都將是事實。你們的命運被束縛在了一起,湯姆·梅里林的也是。”

奈妮薇不屑地哼了一聲,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可不知道她能在我們身上看到什麼,”麥特笑著說,“我記得她總是看著蘭德。” 艾雯挑起一側的眉弓:“哦?你可沒有和我說過這個,蘭德。” 蘭德瞥了艾雯一眼,艾雯沒有看他,但她顯然是故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很平淡。 “我曾經和她交談過一次,”蘭德說,“她穿得像個男孩,她的頭髮跟我的一樣短。” “你和她說過話,一次。”艾雯緩緩地點點頭,卻仍然沒有去看蘭德。她將茶杯拿到嘴唇旁。 “明只是在巴爾倫的一家旅店工作,”佩林說,“和亞藍不一樣。” 艾雯被茶水嗆了一下,“太燙了。”她嘟囔著。 “誰是亞藍?”蘭德問。佩林露出微笑,很像是原先麥特在惡作劇時的微笑,他用茶杯擋住了自己的表情。

“一名匠民。”艾雯隨意地說道,但她的臉頰上顯出了紅暈。 “一名匠民。”佩林也用平淡的語氣說道,“他很會跳舞,就像一隻鳥。這不是你說的嗎,艾雯?就像和一隻鳥一同飛翔?” 艾雯用力放下杯子,“我不知道還有沒有人也累了,我要睡了。” 當艾雯用毯子裹住身體的時候,佩林用手肘頂了一下蘭德的肋骨,沖他笑了笑。蘭德發現自己也笑了。燒了我吧,我是不是變了?真希望能像佩林那樣懂女人。 “也許,蘭德,”麥特狡猾地說,“你應該和艾雯說說格林維家的女兒愛絲。”艾雯立刻抬起頭,先是盯著麥特,然後又盯著蘭德。 蘭德急忙起身抓起自己的毯子,“我也要睡了。” 所有伊蒙村人都開始尋找自己的毯子了,羅亞爾也一樣。沐瑞仍然坐在爐子前,一口一口地啜著茶。護法也完全沒有要睡覺的樣子,他似乎從不需要睡覺。

眾人在各自尋找位置躺下的時候,也都不想離那個爐子太遠。大家又在爐子旁圍成了一圈,幾乎緊緊地挨在了一起。 “蘭德,”麥特悄聲說道,“你和明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幾乎看也不看我一眼。她真的很漂亮,但她差不多有奈妮薇那麼大了。” “愛絲呢?”佩林在另一邊問道,“她也很漂亮嗎?” “該死的,”蘭德嘟囔著,“我就不能和女孩說話嗎?你們兩個像艾雯一樣壞。” “就像鄉賢說的那樣,”麥特揶揄地說,“看緊你的舌頭吧!好了,如果你不想聊這個,我要睡覺了。” “很好,”蘭德悶悶不樂地說,“這是你說的第一句正經話。” 但睡眠並不是那麼容易到來的。石地很堅硬,無論蘭德怎麼躺,都會透過毯子感覺到那上面的坑洼。蘭德無法把這裡想像成任何其他地方。這裡是道,是造成世界崩毀的人建造的東西,已經徹底被暗帝污染了。蘭德的腦海中一直閃動著那座斷裂的橋,還有橋下面一無所有的黑暗。 蘭德翻了個身,發現麥特正在看他,確切地說,是看著他身後的某個地方。當黑暗重新被記起的時候,一切揶揄或玩笑都消失了。蘭德向另一側翻過身,看到佩林的眼睛也是睜開的。佩林的表情像麥特一樣並沒有恐懼,但他將雙手按在胸口上,兩隻大拇指尖不安地一開一合。 沐瑞依次跪到每個人的頭旁邊,彎下腰輕聲向他們耳語。蘭德聽不到她對佩林說了些什麼,但兩儀師的話讓佩林的大拇指停止了動作。隨後沐瑞俯身到蘭德的頭旁邊,她的臉幾乎和蘭德的碰在了一起,她的聲音很低,聽起來讓人感到心安。 “即使在這裡,你的命運仍然保護著你,即使是暗帝也無法完全改變因緣。只要我在身邊,他就無法傷害你。你的夢是平安的,至少現在,是平安的。” 當沐瑞繞過蘭德,走到麥特身邊時,蘭德還有些懷疑兩儀師是否真的認為這件事是如此簡單——她說他是安全的,而他就會相信。但蘭德真的感到了安全,至少比剛才更安全了一點。想到這裡,蘭德睡著了——沒有夢來打擾他。 嵐叫醒了他們。蘭德懷疑護法有沒有睡覺,但他沒有半點疲累的樣子,甚至比他們這些在堅硬石地上躺了幾個小時的小伙子更有精神。沐瑞給了他們煮茶的時間,但每人只能喝一杯茶。他們在馬鞍上吃了早餐,羅亞爾和護法在前面帶路。和路上的每一頓飯一樣,飯菜是麵包、肉和乾酪。蘭德覺得自己很快就會一口也吃不下這些東西了。 蘭德剛剛舔乾淨最後一根手指上的麵包屑,嵐低聲說道,“有人在跟踪我們,或者那不是人。”這時他們正在一座橋的正中央,橋兩端都隱沒在黑暗裡面。 麥特立刻從箭囊裡抽出箭,並在別人來得及阻止他之前將那支箭射進了他們背後的黑暗裡。 “我就知道我不應該這麼做。”羅亞爾嘟囔著,“在聚落之外,不要和兩儀師打交道。” 沒有等麥特再扣上一支箭,嵐已經壓下了他的弓,“住手,你這個鄉下的白痴,我們還不知道那是什麼。” “只有在聚落裡,兩儀師才是無害的。”巨森靈繼續說道。 “除了邪惡的東西,這裡還可能有什麼?”麥特問。 “長老們總是這樣說,我應該聽他們的。” “我們就不是邪惡的。”護法冷冷地說。 “也許那是另一名旅行者。”艾雯帶著希望說,“也許,是一位巨森靈。” “你有什麼感覺,嵐?”沐瑞問,“那是不是侍奉暗帝的。” 護法緩慢地搖搖頭,“我不知道。”聽他的語氣,彷彿他自己也為此而感到驚訝。 “我無法確定。也許是因為道,因為我們周圍的污染,這裡的一切感覺都不正常。但無論那是什麼,它並不打算追上我們。在前一座島,它幾乎已經追上了我們,卻又跑回到了橋的另一端。如果我回去,也許我會驚動它,但我能確認一下它到底是什麼。” “如果你回去,護法,”羅亞爾堅定地說,“你會一直留在道裡,直到生命的盡頭,即使你認得巨森靈文字,我也從沒有聽說過或在書中看到過人類在沒有巨森靈指引的情況下,能夠找到路徑離開他在道中踏上的第一個島。你懂巨森靈文字嗎?” 嵐又搖搖頭。沐瑞說,“只要它不干擾我們,我們也不會去找它。我們沒有時間,沒有時間了。” 當他們過橋到達另一座島上時,羅亞爾說,“如果我對這座路標的記憶正確,這裡應該有一條路通向塔瓦隆,頂多只要半天就能到了。不會像前往瑪法·戴達蘭那樣還需要走很長的路。我相信……” 當燈光照到那座路標的時候,羅亞爾的聲音戛然而止。路標從頂至底,全都佈滿了深深的鑿痕,形成了各種棱角鋒利、凶狠異常的圖案。嵐的悠閒神態突然消失了,他輕盈地在馬鞍上立起身子。蘭德有一種感覺,護法的知覺已經延伸到周圍的每一點細節變化上,包括他們每一個人的呼吸。嵐讓曼塔圍繞路標轉圈,逐漸向外。他的樣子彷彿隨時準備對任何目標發動攻擊,甚至可能是對他自己。 “這解釋了許多問題,”沐瑞輕聲說,“而這也讓我害怕,我應該能猜到的。這樣的污染,這樣的腐敗,我應該能猜到的。” “猜到什麼?”奈妮薇問。羅亞爾也同時問道:“是什麼?這是誰幹的?我從不知道還會有這樣的行徑。” 兩儀師平靜地望著他們。 “獸魔人,”她沒有在意他們驚駭的表情,“或者是隱妖。這些是獸魔人文字。獸魔人發現了進入道的方法,所以它們從這裡潛入了兩河。在曼埃瑟蘭也有道門,而妖境中至少有一座道門。”她向嵐瞥了一眼。護法已經和他們拉開了很遠的距離,只有他的油燈還能被看見。 “曼埃瑟蘭被摧毀了,但沒有任何力量能摧毀道門,也正因為如此,隱妖能夠在凱姆林周圍聚集起一支小軍隊,卻不會引起妖境和安多之間任何國家的警覺。”她停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用指尖碰了碰嘴唇。 “但它們還不可能知道所有的路徑,否則它們就會從道門進入凱姆林了,是的。” 蘭德打了個哆嗦,如果那樣的話,他們可能在走進道門的時候就發現有成百上千個獸魔人等在那裡的黑暗之中,半是野獸的巨人正在準備著大開殺戒。 “它們也不會輕易使用道。”嵐說道,他的油燈已經到了距離眾人二十幅遠的地方,但燈光昏暗如豆,彷彿距離他們非常遙遠。沐瑞帶領眾人向他走過去。蘭德有一種預感,當他看見護法發現的東西時,也許會感到噁心。 在一座橋頭,立著幾具僵硬的獸魔人屍體,它們在死前的一瞬還揮舞著帶鉤釘的戰斧,和鐮刀一樣的巨劍,但它們已經變成了道中岩石一樣的灰色,表面同樣佈滿坑洼。它們巨大的身軀陷入了一堆泡沫般的岩石之中。有一些泡沫石面爆開了,露出更多獸魔人的面孔,那些臉上全都凝結著恐懼的表情。蘭德聽到背後有人發出嘔吐的聲音。他用力地克制住自己,才沒有吐出來。即使是對於獸魔人,這樣的死法也太恐怖了。 在獸魔人身後幾尺的地方,橋面斷開了,立在橋頭的路標石柱也碎成了一千片。 羅亞爾小心翼翼地下了馬。他的眼睛一直看著那些獸魔人,彷彿覺得它們可能還會活過來。他匆匆地檢查了一下那根路標的殘跡,又觀察了一番鑲嵌金屬文字的石柱殘片,然後他爬回到馬背上,說道,“這是從這裡前往塔瓦隆的第一座橋。” 麥特用手背抹著嘴,將頭轉向一旁,艾雯用雙手遮住了臉。蘭德讓坐騎靠到貝拉旁邊,拍了拍艾雯的肩膀。艾雯轉過身抱住他,雙肩不停地顫抖。蘭德也想打顫,但是因為被艾雯抱著,他才能勉強維持住鎮定。 “我們要去的不是塔瓦隆。”沐瑞說。 奈妮薇轉身瞪著兩儀師:“你怎麼還能這樣平靜?同樣的事情也有可能發生在我們身上!” “也許,”沐瑞依舊波瀾不驚地說道。奈妮薇用力咬著牙,連蘭德都能聽見她牙齒咬磨的聲音。 “但更大的可能是,”沐瑞繼續說道,“那些男性兩儀師們,那些創造道的人在保衛它,他們為暗帝的造物設下了陷阱。那時,半人和獸魔人還沒有完全被趕回妖境,所以男性兩儀師一定會提防它們使用道。不管怎樣,我們不能在這裡久留,無論我們選擇那條路,前進或是後退,我們都有可能遇到陷阱。羅亞爾,你知道我們該走哪一座橋嗎?” “是的,是的,感謝光明,它們沒有毀掉路標的這一部分。”羅亞爾第一次顯得像沐瑞一樣急於前進了。他沒有說完話,就已經將他的大馬向前催去。 在隨後通過的兩座橋上,艾雯一直緊抓著蘭德的手臂。當她最後一邊低聲道歉,帶著勉強擠出來的笑容鬆開手的時候,蘭德不禁感到一陣遺憾。他發現,在需要保護別人的時候,讓自己變得勇敢就容易多了。 沐瑞也許不相信男性兩儀師的陷阱會傷害他們,但儘管她說要盡快前進,她還是讓隊伍的行進速度減慢了。在踏上任何一座橋或一座島之前,她都會讓隊伍停一下,她讓阿蒂卜向前幾步,伸出一隻手感覺前方的空氣。這時,即使是羅亞爾和嵐也要留在後面。 蘭德只能接受沐瑞關於陷阱的判斷,但他還是不禁要向周圍窺看,雖然他只能看見十尺以內的範圍,但至少他可以豎起耳朵仔細聆聽。如果獸魔人能使用道,那麼跟踪他們的那個東西可能就是暗帝的另一個造物,它可能還有同夥。嵐說過,他在道中的感覺也不准確了。他們走過一座又一座橋,在馬背上吃過午餐,又通過了更多的橋。他能聽到的卻只有鞍韉的摩擦聲、馬蹄聲、其他人偶爾的咳嗽和喃喃自語。就這樣沉寂了很久,他忽然聽到遠處的黑暗中傳來一陣風聲。他不知道風聲從哪個方向傳來。一開始,他認為這是自己的幻覺,但過了一段時間之後,他開始相信自己的聽覺了。 能感覺一下風也不錯,即使是冷風。 突然,蘭德眨眨眼,“羅亞爾,你不是說,道裡沒有風嗎?” 即將踏上下一座島的羅亞爾勒住馬,側過頭仔細地傾聽。慢慢地,他的臉色變得慘白。他舔了舔嘴唇,用沙啞而又低微的聲音說,“霾辛·蜃,黑風。光明保佑我們,是黑風。” “還有多少座橋?”沐瑞急促地問,“羅亞爾,還有多少座橋?” “兩座,我想還有兩座。” “那就快點,”沐瑞說著催趕阿蒂卜跑上島,“快找路!” 羅亞爾一邊查看路標,一邊半是對大家,半是自言自語地說,“他們出來的時候都瘋了,只是尖叫著'霾辛·蜃'。光明救救我們!即使兩儀師治療了他們,他們……”他急匆匆地在石碑上搜索著,然後大喊一聲,“這邊!”就向一座橋疾馳而去。 這一次,沐瑞沒有再花費時間檢查陷阱,她命令眾人以最快的速度奔跑。橋面在馬蹄下面顫抖著,油燈在他們頭頂狂亂地甩動。羅亞爾奔到下一座路標前,將它飛快地看過一遍,就掉轉馬頭繼續疾馳。風聲變得更大了,連馬蹄撞擊石地的聲音也無法掩蓋它。現在風聲就在眾人背後響起,而且和眾人的距離愈來愈近。 他們沒有在最後一座路標耽誤任何時間,燈光一照到延伸至路標的白線,他們立刻就沿著白線疾馳而去。最後一座島也消失在黑暗裡,他們能看到的只有腳下被嚴重腐蝕的灰色石地和白線。現在蘭德的耳朵裡,他自己粗重的喘氣聲幾乎已經完全蓋過了風聲。 道門終於出現了,被藤蔓枝葉覆蓋的石壁兀立在黑暗之中。沐瑞從馬鞍上探起身,向道門表面的浮雕伸出手去,但她忽然又坐回到馬鞍裡,“愛凡德梭拉的葉片不在這裡!鑰匙不見了!” “光明啊!”麥特喊道。 “該死的光明啊!”羅亞爾仰起頭,大吼了一聲,彷彿是不甘心就這樣死掉一樣。 艾雯握住蘭德的手臂。她的嘴唇顫抖著,但她只是看著他,沒有說話。蘭德將手按在艾雯的手上,希望自己看起來能比艾雯更勇敢一些。蘭德能感覺到那股風,它就在路標那裡。蘭德覺得自己彷彿能聽到那股風中的無數聲音——無數的淒厲號叫。蘭德並不很明白那些號叫的意思,但他的嘴裡已經感覺到了膽汁的酸苦。 沐瑞舉起手杖,矛鋒般的火焰從杖端噴出。那並不是她在伊蒙村和煞達羅苟斯城外之戰時放出的純白色火焰,現在的火焰中摻雜著黃色的紋路,還有一些黑色的斑點在火焰表面緩緩游動。一股稀薄的辛辣煙氣從火焰中飄出,引得羅亞爾一陣咳嗽。馬匹也不安地踏著步子,沐瑞還是將火焰的尖鋒向道門刺去,煙氣刺激著蘭德的喉嚨,灼燒著他的鼻腔。 岩石彷彿奶油般融化了,葉片和藤蔓在火焰中枯萎、消失,兩儀師盡力讓火焰移動的速度快一些,但想要切出一個足以讓人馬通過的缺口並不容易。在蘭德眼裡,那道被熔開的裂縫彷彿正在以蝸牛的速度緩緩爬行。他的斗篷掀動了起來,彷彿有微風吹過。蘭德的心一下子涼了。 “我能感覺到它。”麥特說,他的聲音在顫抖。 “光明啊,我該死的能感覺到它!” 火焰消失了,沐瑞放低手杖。 “好了,”她說道,“至少第一步是好了。” 石門上出現了一道細細的裂痕,蘭德似乎能從裂痕中看到光亮。很暗,但畢竟是光。兩扇高大的石門依舊屹立著,只是每扇門上多了半邊圓弧形的裂縫。圓弧內的範圍足以讓任何人通過,只是羅亞爾必須在馬背上伏低身子。但必須先將被切下來的兩塊石板移開。蘭德不知道這兩塊石板各有多重。一千磅?還是更多?也許我們全都得下馬去推,才能推動它們。也許我們在風吹到之前能推倒其中一塊。一陣風掀起了他的斗篷,蘭德竭力不去聽那些淒慘的聲音。 沐瑞從門前退開。曼塔向道門衝去,嵐蜷伏在馬鞍上,在與道門相撞的最後一瞬,黑戰馬扭過脖子,用肩膀撞在石板上。就像在戰場上撞擊其他馬匹一樣。隨著一聲裂響,被割開的石板向外傾倒下去。護法和曼塔衝進了缺口處朦朧的光線中。從外面透進來的是黎明時的晨光,蒼白暗淡,但蘭德卻覺得那好像是正午的陽光照亮了他的面孔。 嵐和曼塔的動作在道門的另一邊一下子變得緩慢無比。護法正勒起韁繩,讓曼塔轉向道門。蘭德沒有等待,他用力一推貝拉的頭,讓貝拉向那個缺口跑去。隨後,他又狠狠地拍了一下貝拉的屁股。艾雯剛剛來得及回頭看蘭德一眼,貝拉已經馱著她跑進了道門。 “你們都快出去!”沐瑞喊道,“快!跑啊!” 兩儀師一邊呼喊,一邊伸出手杖,直指路標,一股彷彿是液體的光芒從杖端噴射出來,凝聚成一道光彩奪目的火焰,一支激射出白、紅、黃色強光的利矛,一直刺入深深的黑暗中,爆炸,碎裂成千萬片,彷彿無數迸開的鑽石。那股風發出尖叫,撕心裂肺的聲音中爆發出劇烈的痛苦與憤怒。隱藏在風中的無數聲音一同發出雷鳴般的吼聲,各種瘋狂的囈語同時噴湧出來。蘭德不知道它們在說些什麼,但那些聲音已經讓他的腸子扭結在了一起。 蘭德猛地一踢大紅的腹側,和其他人一同擠進了缺口裡面。刺骨的寒意又一次滲透他全身,就像是緩緩地墜入冬天的池塘。寒意極為緩慢地向他的皮膚裡愈浸愈深,這種感覺好像永遠都會持續下去。蘭德的心卻在劇烈地跳動,他不知道那股風會不會在他們保持這種狀態的時候追上他們。 寒意像出現時一樣突然就消失了,蘭德已經走出了道門,大紅因為突然的加速不由自主地踉蹌了一下,差點將蘭德甩下馬背。蘭德雙臂緊抱大紅的脖子,勉強保住自己的一條小命。當他坐回到馬鞍上時,大紅又抖動了幾下,便平靜地加入到其他馬匹中間,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天很冷,但不是道門中那種刺骨的寒氣。讓冬日的寒冷空氣緩緩地填充進衣服的空隙裡,這讓蘭德感到很高興。 不過蘭德還是用斗篷裹緊身子,他的眼睛一直緊盯著如同一面灰色鏡子的道門。在他身旁,嵐在馬鐙上站直了身子,一手按在劍柄上,人和馬都繃緊了全身的肌肉。如果沐瑞再不出現,他一定會衝回去救她。 這座道門立在一座小山下的一片亂石之中,四周完全被灌木叢遮蔽住了,能看出兩塊倒下的石板壓平了一片灌木。這些乾枯的灌木看起來比殘存的道門上雕刻的藤蔓枝葉更缺乏生命感。 緩緩地,那片灰暗的鏡面凸了出來,彷彿池塘表面一個泡沫。沐瑞的後背從那個泡中突破出來。她仍然舉著手杖,一邊讓阿蒂卜緩緩地從道門里後退了出來。阿蒂卜的眼睛不停地轉動著,裡面流露出恐懼的神情,沐瑞仍然只是看著那座道門,逐漸向後退了過來。 道門變暗了,微微發光的鏡面逐漸從灰色變得漆黑。那股風彷彿正在從遙遠的地方向他們吼叫,裹挾在其中的無數聲音散發出難以遏制的對生命的慾望,以及痛苦和飢餓,和深深的挫敗感。 那些聲音似乎就在蘭德的耳旁向他耳語,蘭德幾乎能明白它們在說些什麼,他幾乎已經陷了進去。肉體是那麼美好,那麼美好。應該將它撕裂,將皮膚割開,剝下來,結成鞭子。結成鞭子的皮膚是那麼美麗。滴下來的液體是那麼紅艷。血是那麼紅,那麼甜。甜潤的尖叫,動聽的尖叫,歌唱般的尖叫,唱出你的歌啊,唱出你的尖叫啊…… 耳語聲慢慢飄走,黑色減弱,消失了,道門又變成一片模糊灰暗的鏡子,鑲嵌在一圈植物的浮雕中間。 蘭德顫抖著,籲出一口氣。他不是唯一有這種反應的人,艾雯騎著貝拉,靠在奈妮薇身邊,兩個女孩抱在一起,頭靠在對方的肩膀上。就連嵐雖然仍舊是岩石一般的面孔,但彷彿也鬆了一口氣,至少,他已經坐回到曼塔的背上,側頭看沐瑞的時候,肩膀的肌肉也不再繃緊了。 “它不能通過道門,”沐瑞說,“希望它不能,呸!”沐瑞將手杖扔在地上,在斗篷上擦了擦手。那根手杖的前半截已經焦黑、熔解了。 “污染已經侵蝕了那個地方的一切角落。” “那是什麼?”奈妮薇問,“那是什麼?” 羅亞爾顯得有些困惑,“當然是霾辛·蜃,偷取靈魂的黑風。” “但那是什麼?”奈妮薇依然在問,“就算是獸魔人,你也能碰觸它,只要你不怕它。但這個……”奈妮薇痙攣地打了個哆嗦。 “也許是瘋狂之年代遺留下來的東西,也許。”沐瑞答道,“或者是從暗影戰爭中產生的,現在它已經在道裡躲藏了這麼久,再也出不來了。即使是巨森靈也不知道道現在有多遠,有多深。就像羅亞爾說的那樣,道是活的,所有活物都有寄生蟲。這也可能是在道中自行產生的,是那裡面暗帝污染的凝結,一種憎恨生命和光明的東西。” “停!”艾雯哭喊道,“我不想再聽了,我能聽到它在說……”艾雯顫抖著,沒有再說下去。 “還有更可怕的事情需要去面對。”沐瑞輕聲說道。蘭德相信她並不想讓艾雯聽到這句話。 兩儀師疲倦地坐進馬鞍裡,又慶幸地嘆了口氣。 “這很危險。”她瞥了一眼殘斷的手杖,又將目光轉回到被破壞的道門上。 “那東西無法出來,但現在任何人都能走進去了,我們到達法達拉之後,一定要讓愛格馬派人來把這裡封死。”她伸手向北指去,在乾枯的樹梢上面,薄霧繚繞的遠方,能隱約看見聳立的高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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