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1·世界之眼

第47章 第四十三章決定和幻景

兩儀師顯然知道羅亞爾為什麼會這樣說,她沒有再說話。羅亞爾望著地板,用粗大的手指揉搓著鼻頭,似乎很為剛才的失禮感到抱歉。一時間,房間裡沒有人想要說話。 “為什麼?”最後蘭德問道,“為什麼我們會死?道是什麼?” 羅亞爾瞥了沐瑞一眼,沐瑞已經轉身坐在壁爐前的一張椅子裡。那隻小貓伸了個懶腰,用爪子搔了搔壁爐,然後懶洋洋地走到沐瑞腳旁,將頭靠在她的腳踝上。沐瑞用一根手指搔了搔它的耳朵,那隻貓喵喵地叫起來,卻和兩儀師平靜的聲音形成了一種特別的應和。 “這是你學到的知識,羅亞爾。但道對現在的我們而言是唯一安全的道路,唯一能夠讓我們暫時搶在暗帝之前的途徑。當然決定權在你。” 沐瑞的話只是讓巨森靈顯得更加緊張,他笨拙地在椅子上挪動一下身子,才又說道,“在瘋狂之年代,當世界仍然破爛不堪的時候,大地發生劇變,人類如同塵埃隨風飄散,巨森靈也被趕出聚落,失散於世界各處,經歷了放逐和飄零歲月,直到思鄉之情被刻入我們的心靈。”他又瞥了沐瑞一眼,兩道長眉垂了下來。 “我會盡量簡短一些的,但這不是一件能夠用幾句話就說清楚的事。我還必須說說其他一些事,關於僅有的一些在世界破碎的時候仍然堅守在聚落裡的巨森靈,還有那些兩儀師……”現在他的視線完全避開了沐瑞,“那些在瘋狂中摧毀世界,也摧毀了自己的男性兩儀師。許多男性兩儀師在聚落中得到庇護,因此而避免了陷入瘋狂。聚落為他們完全隔絕了暗帝的污染,但也阻斷了他們和真源的聯繫。他們不只是無法使用至上力,碰觸真源,甚至完全無法感覺到真源的存在。到最後,他們都無法承受這種隔絕之苦,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了聚落,希望經過了漫長的等待之後,那種污染已經消失了,但污染並未消失。”

“在塔瓦隆,”沐瑞低聲說,“有人說巨森靈的庇護所延長了世界崩毀的時間,加劇了那場災難。也有人說,如果讓所有男人同時發瘋,這個世界將不會再有任何遺存。我屬於藍宗,羅亞爾,和紅宗不一樣,我們持第二種觀點,庇護所挽救了許多可以被挽救的。請繼續。” 羅亞爾感激地點點頭。蘭德意識到,巨森靈因為兩儀師的話而放鬆了下來。 “就像我說的那樣,”巨森靈繼續說道,“那些男性兩儀師走出了聚落,但在他們離開之前,他們送給巨森靈一件禮物,為了感謝我們的庇護。那就是道。走進一座道門,步行一天,就能從數百里外的另一座道門走出來。時間和距離在道中與正常的世界是不一樣的。不同的路徑、不同的橋樑,通往不同的地方。要用多長時間到達目的地,取決於你選擇哪條路徑。那是一件非凡的禮物,使用它愈久,就愈能感到它的神奇。道並不屬於我們所見到的這個世界,也許它不屬於任何一個世界。在世界崩毀後的日子裡,人類像野獸一樣相互廝殺,巨森靈們藉助道,不需要穿越危險的世界,就能到達另一個聚落,而且在道裡也沒有任何世界崩毀的劇變。兩個聚落之間的世界也許已經裂開成深谷,或者是抬起為高山,但他們之間的道沒有任何改變。”

“當最後一批兩儀師離開聚落的時候,他們給了長老們一把鑰匙,一件具有魔法的寶物。我們能用它讓道成長。以某種方式來看,道和道門是有生命的,我不明白這種生命的本源,巨森靈並不掌握這種知識。我被告知,就連兩儀師也將這種知識遺忘了。許多年後,我們的放逐終於結束了,那些從兩儀師那裡接受這份禮物的巨森靈找到了一個聚落,從飄零中回歸的巨森靈居住在那裡。於是他們讓道生長,連接到這個聚落。經過放逐的巨森靈學會了石工,於是我們為人類建造了許多城市,並將樹林種植在城市旁邊,以安慰在那里工作的巨森靈,讓思鄉之情不至於壓垮他們。我們也讓道生長到了樹林那裡,有樹林的地方,就會有一座道門,在瑪法·戴達蘭也是一樣。但那座城市在獸魔人戰爭期間被夷為平地,再沒有任何一塊石頭立在那裡,樹林也被砍伐,在獸魔人的火焰中被燒光了。”很顯然,羅亞爾認為焚燒樹林是比夷毀城市更重的罪行。

“道門是不可能被摧毀的,”沐瑞說,“人類也是一樣。在法達拉還有人類據守,只不過那裡已經沒有了巨森靈建築的大城。道門也還在那裡。” “他們怎麼能建成道?”艾雯問。她疑惑地看著沐瑞和羅亞爾:“那些男性兩儀師,如果他們在聚落裡不能使用至上力,他們又怎麼能建成道?況且他們的那一部分至上力是被污染的。不過我對兩儀師能做什麼所知不多,也許這是一個愚蠢的問題。” 羅亞爾解釋說:“每個聚落的道門都在它的邊界之外。你的問題並不愚蠢,你已經發現了我們不敢在道中穿行的原因。在我出生以前,就沒有巨森靈再使用過道了。所有聚落的所有長老們共同製定了法令,任何生靈都不得使用道,無論是人類還是巨森靈。” “道是男人使用被暗帝污染的至上力建成的。大約在一千年以前,被你們人類稱為'百年戰爭'的戰亂爆發時,道開始變了,一開始,變化非常緩慢,完全沒有被注意到。道變得幽暗陰冷,黑暗沿著橋向四處擴散,一些走進去的巨森靈再沒有出來過,旅行者報告說有某種東西在黑暗中監視他們。失踪的巨森靈愈來愈多,一些巨森靈走出來,卻已經瘋了,只是號叫著霾辛·蜃——黑風。兩儀師治療者能讓他們的情況有所好轉,但即使如此,他們再也無法恢復成正常的樣子。他們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但黑暗似乎已經滲透他們的骨髓,他們再不會笑,而且極為害怕風的聲音。”

片刻之間,除了小貓還在沐瑞的椅子旁輕輕地叫著,房間裡沒有任何聲音。壁爐裡爆出了一點火星。奈妮薇突然在這時氣憤地喊道:“你想讓我們跟你去那裡?你一定是瘋了!” “那你要選擇什麼?”沐瑞平靜地問,“白袍眾在城內,獸魔人在城外,而我的存在對於暗帝的造物總有一些抵禦能力。” 奈妮薇惱恨地嘆了口氣,坐回到椅子裡。 “你還沒有向我解釋,”羅亞爾說道,“為什麼我應該違反長老們的法令,我並不想進入道。人類鋪設的道路雖然不算很平坦,但自從我離開商台聚落以來,一直也走得很好。” “無論人類、巨森靈,還是其他任何生靈,我們正在和暗帝作戰,”沐瑞說,“這個世界的大部分還不知道這一點。還有許多人只是經歷了一些小衝突,卻以為那就是重要的戰役。在這個世界仍然拒絕相信事實的時候,暗帝可能已經到達了勝利的邊緣,世界之眼的能量足以解開他的封印。如果暗帝找到方法讓世界之眼為他所用……”

蘭德希望能把這個房間的燈點亮。黑夜正在吞沒凱姆林,壁爐中的火焰提供不了足夠的亮光,他不想讓這個房間被籠罩在黑影裡。 “我們能做什麼?”麥特突然說道,“為什麼我們如此重要?為什麼我們必須去妖境?那是妖境!” 沐瑞並沒有抬高聲音,但她的聲音充滿了整個房間,無法抵抗。她在壁爐前的椅子彷彿變成了王座,就連摩格絲與她相比,也變得黯然無光。 “我們能做一件事,我們可以嘗試。看起來彷彿只是偶然,卻有可能是因緣已經安排的定數。三條線在這裡匯聚,每一條都給出一個警告——世界之眼。這不可能是偶然,這是因緣的安排。你們三個沒有選擇,你們已經被因緣選擇了。你們在這裡,在危險已被知曉的地方。你們可以袖手旁觀,儘管這樣將導致世界的末日。逃跑、躲藏,這些無法將你們從因緣的編織中解救出來。或者你們可以嘗試,你們可以前往世界之眼。三個時軸,三個命網的核心,到達危機的關鍵點,讓因緣圍繞你們編織,你們也許能從暗影中拯救這個世界。選擇的權力在你們,我不能強迫你們行動。”

“我會去的。”蘭德說,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堅決一些,但無論他如何努力地尋找虛空,紛亂的思緒一直在他的腦海裡閃動。譚姆、他們農場上的家、草原上的羊群,那曾經是一段多麼美好的生活。他從沒有真正地再奢望過什麼。聽到佩林和麥特做出了同樣的承諾,蘭德感到一陣安心——小小的安心。他們聽起來像他一樣緊張。 “我想,我和艾雯也沒有別的選擇。”奈妮薇說。 沐瑞點點頭:“你們也是因緣的一部分,也許你們不是時軸,但從另一個角度看,你們的影響極為強大,我在巴爾倫就知道了這一點。毫無疑問,隱妖和巴爾阿煞蒙也在那時就知道了,但你們像那些男孩一樣可以選擇。你們可以留在這裡,當我們離開的時候,你們就可以前往塔瓦隆了。”

“留下來?!”艾雯喊道,“讓你們去承受危險,我們卻要藏起來?我不會這麼做的!”她看到兩儀師的眼睛,稍稍克制了一下,但決心並沒有從她的聲音中消失。 “我不會這麼做的。”她頑固地嘟囔著。 “我想,我們兩個都要和你們一起行動了。”艾雯的反應似乎讓奈妮薇有些無可奈何。她又說道:“你仍然需要我的草藥,兩儀師,除非你突然獲得了某種我不知道的能力。”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種蘭德不明白的挑戰,但沐瑞只是點點頭,就轉向了巨森靈。 “那麼,羅亞爾,阿倫特之子,海蘭之孫?” 羅亞爾兩次張了張嘴,他的茸毛耳朵抖動著,又過了良久,他才說道:“是的,嗯。綠巨人,世界之眼。書中有對他們的記述,但我相信,巨森靈並沒有真正見過他們。哦,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想……但一定要從道中走嗎?”沐瑞點點頭。巨森靈的長眉毛低垂了下來,眉梢一直掃到臉頰上。 “那麼,好吧!我想,我必須為你們帶路。哈曼長老會說,這都是我魯莽行事的報應。”

“那麼,我們都已經做出了選擇,”沐瑞說,“現在,我們必須決定該怎樣行動了。” 他們一直計劃到夜裡很晚的時候,大部分計劃都是沐瑞做的,羅亞爾提供關於道的信息,但沐瑞一直在詢問並聽取所有人的建議。當天色全黑的時候,嵐回來了,護法仍然以那種悠閒的態度參與了討論。奈妮薇列出需要攜帶的物品表,儘管她一直在自顧自地低聲嘀咕著,但握住鋼筆的手穩定地寫下一行行清晰的文字。 蘭德希望自己能像鄉賢一樣全心投入到實際事務中來,但他只能焦躁地來回踱步,彷彿體內有無窮的能量要爆發。他知道,自己已經做出決定,知道這是他唯一能做出的決定,但這並不能讓他喜歡它。妖境。煞妖谷就在妖境裡,在廢地之外的某個地方。 蘭德能看到麥特眼中閃爍著同樣的擔憂,同樣的恐懼。麥特仍然坐在椅子裡,雙手緊握,指節都泛白了。蘭德知道,如果他放開雙手,就一定會去握住那把煞達羅苟斯的匕首。

佩林的表情中沒有任何憂色,實際上,他顯得比擔憂更糟糕——他的臉上只有疲倦和無奈。佩林看起來彷彿是曾經和某種東西抗爭過,直到最後他無法繼續掙紮下去,只能等待著那東西給他帶來的結局。但有時候,他…… “我們要做我們必須做的事,蘭德。”佩林忽然說道,“妖境……”片刻之間,那雙黃眼睛閃爍出期待的光彩,讓他疲倦的面孔似乎也在放光,彷彿有另一種生命在這名魁梧的鐵匠學徒身上煥發出來。 “妖境是很好的狩獵場。”他悄聲說道,然後又猛地顫栗起來,彷彿他這時才聽到自己說的話,而他的臉上又恢復了那種無奈的神情。 蘭德將艾雯拉到壁爐旁,以免在桌邊擬定計劃的眾人聽到他們說話。 “艾雯,我……”她的眼睛就像是兩泓池水,讓蘭德深陷其中,讓他不得不停下來,吞了口口水。 “暗帝找的是我,艾雯。是我、麥特,還有佩林。我不在乎兩儀師沐瑞說了什麼。等到早晨,你和奈妮薇就能回家去了,或者去塔瓦隆,或者是任何你們想去的地方。沒有人會阻攔你,獸魔人、隱妖,它們不會找上你,只要你不和我們在一起。回家去吧,艾雯,或者去塔瓦隆,但一定不要和我們在一起。”

蘭德等待著艾雯說她同樣有權力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說蘭德沒有權力命令她該做什麼。讓蘭德驚訝的是,艾雯只是一邊微笑,一邊撫摸著他的臉頰。 “謝謝你,蘭德。”她輕聲說道。蘭德眨眨眼,想要說話,但艾雯繼續說了下去。 “但你知道我不能。在巴爾倫,兩儀師沐瑞告訴了我們明所見到的。你應該告訴我明是誰。我還以為……嗯,明說我也是這其中的一部分,還有奈妮薇。也許我不是時軸,”她說到這個詞的時候停頓了一下,“但因緣也讓我必須去世界之眼那裡。無論你要面對什麼事,我也要去面對。” “但,艾雯……” “誰是伊蘭?” 片刻之間,蘭德只是愣愣地盯著艾雯,然後向她說出了簡單的事實,“她是要繼承安多王座的王女。” 艾雯的眼睛裡彷彿要冒出火焰,“如果你不能正經一點,蘭德·亞瑟,我就不想和你說話了。” 蘭德難以置信地看著艾雯挺直了背走到桌邊沐瑞的身旁,手肘撐在桌上,傾聽護法的發言。我需要和佩林談談,蘭德心想,他知道該如何對付女人。 吉爾師傅進來過幾次,第一次是點亮圖書室的燈燭;然後他親自送來了食物;接著又進來一次,報告在外面發生的事情。白袍眾正在街上從兩個方向監視這家旅店。在內城的城門處發生了一場暴亂。女王衛兵同時逮捕了戴白色標誌的人和戴紅色標誌的人。有人想要在旅店門前畫龍牙,結果被藍格威踹了出去。 看到羅亞爾和這些人一同討論問題,旅店老闆並沒有表現出任何好奇的神色。他回答了沐瑞的幾個問題,但並沒有試圖探詢他們的計劃。每一次走進圖書室的時候,他都會先敲門,等待嵐把門打開,就好像這裡並不是他的旅店、他的圖書室一樣。他最後一次來的時候,沐瑞給了他一張由奈妮薇的整潔字體寫成的清單。 “這麼晚還要弄到這些東西,有些困難,”旅店老闆一邊逐行審視清單的內容,一邊搖頭,“但我會安排妥當的。” 沐瑞又在清單上放了一隻發出輕微叮噹聲的軟皮小袋子。 “很好,請一定要在拂曉之前叫醒我們,那時監視我們的人警覺性會降到最低。” “他們到最後只是會盯著一個空盒子,兩儀師。”吉爾師傅笑著說。 蘭德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拖著腳步走進浴室。當他一隻手拿著亞麻布,另一隻手拿著黃色的大肥皂清洗身體的時候,他的視線飄到了麥特澡盆邊的凳子上。煞達羅苟斯匕首的黃金鞘從麥特折疊整齊的外衣下面露出了一點。嵐也在不時瞥著那把匕首。蘭德懷疑那把匕首是否像沐瑞所說的那樣,已經安全了。 “你認為我爸爸會不會相信這些?”麥特一邊用長柄刷子刷著背,一邊笑著說道,“拯救世界?我?我的妹妹們肯定會哭笑不得。” 他還是那個麥特。蘭德希望他能忘掉那把匕首。 當蘭德和麥特回到自己閣樓上的房間時,窗外已經是一片漆黑了,星星被烏雲遮住。這一次,麥特終於脫下了衣服才躺到床上,但他彷彿是不經意地將匕首塞到了枕頭下面。蘭德吹熄了蠟燭,爬到自己的床上,他能感覺到另一張床上的異常,不是來自麥特,而是來自麥特的枕頭下。當蘭德睡著的時候,仍然在為此而擔憂。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這是個夢,一個不是夢的夢。他站在地上,盯著那扇木門,烏黑的門板上盡是裂縫和坑洼,空氣陰冷潮濕,充斥著腐朽的氣味。遠處傳來滴水聲,順著岩石走廊發出陣陣迴聲。 否認他,否認這一切,他的力量就會削弱。 他閉上眼睛,全神貫注地去想王后之祝福旅店,想他的床,想自己睡在床上。他睜開眼睛,那扇門卻仍然在面前。走廊裡的迴聲和他的心跳發生共鳴,彷彿他的脈搏在為他計算時間。他尋覓火焰和虛空,就像譚姆教他的那樣,尋覓內在的平靜。但身邊的一切仍然沒有變化,緩緩地,他打開那扇門,走了進去。 房間裡的一切和蘭德記憶中的一樣,全都彷彿是在活的岩石上搖曳的幻影。高大的拱窗通向沒有欄杆的陽台,在那外面,一層層雲團如同河流一般湍急奔湧。那些黑色的金屬燈放射出無法直視的強光,雖然是黑色的金屬,卻閃爍著銀子般的光澤。壁爐中有火焰在咆哮,卻沒有任何熱氣,砌成壁爐的每一塊石頭依稀卻又像一張張痛苦扭曲的臉。 一切幾乎都和原先的夢境一樣,只有一點不同。在拋光的桌面上,立著三座小雕像,那是三個粗糙的、沒有五官的男人,就像三個用黏土匆匆捏出來的泥偶。在一個雕像旁邊站著一匹狼,狼身上的每一個細節都纖毫畢現,和人形雕像的粗糙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另一個雕像握著一把小匕首,匕首握柄的末端閃爍著一點紅光。第三個雕像握著一柄劍,蘭德頸後的毛髮豎了起來,他走到雕像近前仔細觀看,那柄小劍上面果然鐫刻著蒼鷺徽記。 蘭德慌亂地抬起頭。他看到房間裡唯一的一面鏡子就掛在自己的正對面。鏡子裡他的倒影依舊是模糊的,但已經不像上次那樣難以辨識了,他幾乎能看清楚倒影中自己臉上的一些細節,而他也差不多能確認鏡子中的另一個倒影是誰。 “你已經躲避我太久了。” 他猛地轉過身,冷冽的空氣刺痛了他的喉嚨。本來只有他一個人的房間裡,巴爾阿煞蒙已經站在了窗前。在他說話的時候,火舌從他的眼眶和口中噴湧出來。 “太久了,但不會更久了。” “我否認你,”蘭德聲音沙啞地說道,“我否認你有任何力量影響我,我否認你的存在。” 巴爾阿煞蒙笑了,那更像是烈火翻滾的轟轟聲:“你以為這很容易?當然,你一直都是這樣以為的。每次我們這樣面對時,你都以為你可以否認我。” “什麼意思?每一次?我否認你!” “你一直都是這樣,從一開始就是,我們之間的這種衝突已經發生過無數次。每一次你的面貌和名字都有所不同,但每一次都是你。” “我否認你。”他的聲音已經變成了絕望的耳語。 “每一次你都用你那微不足道的力量反抗我,每一次,你最後都會知道我們之間誰才是主人。一個紀元又一個紀元,你向我跪拜,或者在希望自己還有力氣跪拜的時候就已經死去。可憐的傻瓜,你從來也沒能贏過我。” “說謊!”蘭德喊道,“謊言之父,如果你不能做得更好一些,那你就只能是愚蠢之父。人們在上一個紀元,在傳說紀元找到了你,又將你趕回你應該去的地方。” 巴爾阿煞蒙又笑了,那是一陣陣充滿嘲諷意味的隆隆聲,直到蘭德只想摀住自己的耳朵,但他強迫自己的雙手留在身側。蘭德努力要建立起虛空,但當那笑聲最後停止的時候,他的雙手只是在身側不停地顫抖。 “你這條蛆蟲,你什麼都不知道。無知的蛆蟲只會躲在岩石下面,直到被岩石壓得粉碎。從創世的那一刻開始,這場戰爭就在進行著。人類以為這是一場新的戰爭,只不過是他們剛剛重新看到了它而已。而現在,改變已經如風暴襲來,改變。這一次,不會再有反复。那些想要支持你的、妄自尊大的兩儀師們,我會用鏈條拴住她們,讓她們赤身裸體地為我做苦力,將她們的靈魂塞進末日深淵裡面,讓她們永遠在那裡號叫。而對於那些已經在侍奉我的兩儀師,她們將站立在僅次於我的位置上,你可以選擇和她們站在一起,讓世界匍匐在你腳下。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最後一個機會,你甚至能位於她們之上,擁有僅次於我的權能和威勢。你曾經做過這樣的選擇,那時你也才能活得足夠長久,明白自己獲得了怎樣的權力。” 否認他!蘭德拼命堅持著,“沒有兩儀師侍奉你。還是謊言!” “這就是她們告訴你的?兩千年以前,我帶著我的獸魔人橫行世界,即使在兩儀師之中,也有知道絕望的人,知道這個世界不可能抵抗撒丹。兩千年裡,黑宗一直潛伏在兩儀師之中,藏在看不見的陰影裡,也許就是她們聲稱要幫助你。” 蘭德搖搖頭,竭力想要擺脫從心底湧起的懷疑,所有對於沐瑞的懷疑,懷疑她為什麼要一直在他身邊,懷疑她對他到底有怎樣的計劃。 “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他喊道。否認他!光明幫助我否認他! “跪下!”巴爾阿煞蒙指著他腳前的地板,“跪下,承認我是你的主人!你終究要跪下,或者成為我的造物,或者死。” 巴爾阿煞蒙說出的最後一個詞在房間裡迴盪,迴聲交疊起來,愈來愈巨大,蘭德不由得將手臂擋在面前,彷彿自己正遭受攻擊。他蹣跚著向後退去,重重地撞在桌子上。他大聲叫喊,想要壓倒撞擊他耳膜的轟鳴。 “不——!” 他一邊高喊著,一邊轉過身,將桌上的雕像掃到地板上。有什麼刺到了他的手,但他沒有去理會,他將那些泥偶踩成了沒有形狀的土餅。但當他的喊叫停下來的時候,回音卻仍然在震響,而且愈來愈強。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這個聲音如同漩渦一樣將他捲入其中,撕碎了他的虛空,他的眼前逐漸變暗,視野愈來愈窄,只剩下了巴爾阿煞蒙——剩下他的一隻手——一根手指——什麼都沒有了。那聲音裹挾著他,讓他掉進一片黑暗,直至死寂。 身體撞擊地板的聲音驚醒了蘭德,他仍然在拼命要掙脫那片黑暗。房間裡很黑,但已不再是那樣的黑暗,他竭力將精神集中在一點火苗上,將恐懼排除在外,但虛空的平靜在躲避他,他的四肢在不停地顫栗。他只是堅持著那一朵火苗,直到血液不再撞擊耳膜。 麥特一直在床上輾轉反側,在睡夢中呻吟著:“……否認你,否認你,否認……”隨後他的聲音又變成了不可辨識的呻吟。 蘭德伸手要將他搖醒。他一碰到麥特,麥特已經坐起身,一邊仍然發出窒息一般的呻吟。片刻之間,麥特只是狂亂地盯著四周,然後他顫抖著長吸了一口氣,將臉埋進了手掌。突然,他轉過身,在枕頭底下摸索著,用雙手抓出那把嵌紅寶石的匕首,把它抱在胸前。他轉過頭看著蘭德,面孔藏在陰影裡,“他回來了,蘭德。” “我知道。” 麥特點點頭:“那裡有三個雕像……” “我也看到了。” “他知道我是誰,蘭德,我撿起了那個拿匕首的雕像。那時他說:'那麼,那就是你了'。當我再去看的時候,那個雕像已經有了我的臉。我的臉,蘭德!那看起來就是活的,感覺上也是活的。光明拯救我,我能感覺到我自己的手正在握著我,就好像我是那個雕像。” 蘭德沉默了一會兒:“你必須努力否認他,麥特。” “我做了,他只是在笑。他一直在說什麼永恆的戰爭,還說我和他以前已經有過上千次的對抗。還有……光明啊,蘭德,暗帝認識我。” “他對我說了同樣的話,但我不相信他。”蘭德緩緩地說,“我相信他並不知道我們之中的誰……”我們之中的誰?會怎麼樣? 當蘭德站起身的時候,疼痛從手掌上傳來。蘭德走到桌旁,試了三次才將蠟燭點燃。然後他攤開手掌,在他的手心扎著一根粗大的黑色木刺,木刺的一側平滑光亮,被打磨得很薄。蘭德盯著它,一下子停止了呼吸。接著,他突然連續不停地喘著大氣,慌張地摸索著,要將這根木刺拔出來。 “出什麼事了?”麥特問。 “沒什麼。” 他終於捏緊木刺,用力將它拔了出來,隨著一聲痛哼,他丟掉了木刺,但呻吟聲塞在了他的喉嚨裡。那根木刺一離開他的手指就消失了。他在臉盆中倒滿水,因為雙手顫抖,許多水都被灑在了盆外。他將雙手伸進臉盆裡,用另一隻手的拇指按壓手心的傷口,直到擠出來更多的血,然後他再把那些血洗掉。想到那根木刺可能在傷口裡留下任何一點碎屑,都令他顫栗不已。 “光明啊,”麥特說,“他也讓我覺得骯髒。”他仍然躺在床上,雙手握著那把匕首。 “是的,”蘭德說,“骯髒。”他從盥洗架上拉下一條毛巾,這時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蘭德被嚇了一跳。敲門聲停頓一下,又響了起來。 “誰?”他問道。 沐瑞推開門,“你們已經醒了,很好,快穿上衣服,下樓來。我們必須在第一道曙光出現之前離開。” “現在?”麥特呻吟了一聲,“我們還沒有睡上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沐瑞說,“你們已經睡了四個小時,快點,我們沒有多少時間。” 蘭德和麥特困惑地對視了一眼。他能清楚地記得那個夢中的每一秒。而他剛一閉上眼,就已經墮入了那個夢,一切都只有幾分鐘而已。 蘭德和麥特的反應讓沐瑞察覺到了什麼,她用犀利的眼神看了他們一眼問道:“出了什麼事?又做夢了?” “他知道我是誰,”麥特說,“暗帝認得我的臉。” 蘭德一聲不吭地舉起手掌,即使只有一支蠟燭照明,掌心的血跡也清晰可見。 兩儀師向蘭德邁過一步,抓住他的手,用拇指蓋住蘭德掌心的傷口。冰冷的感覺一直滲入他的骨髓,讓他竭力克制才沒有將手掌握起來。沐瑞鬆開手的時候,那種寒意仍然留在了蘭德的手心。 蘭德細看自己的掌心,一下子愣住了。抹去殘留的一絲血跡,手心上已經沒有了任何傷口。蘭德緩緩地抬起眼睛,望向兩儀師。 “快點,”沐瑞輕聲說道,“時間不多了。” 蘭德知道,兩儀師所說的並不是他們離開所需的時間。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