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1·世界之眼

第44章 第四十章網的抽緊

蘭德覺得自己和洛根、沐瑞一同坐在一張桌子旁。兩儀師和偽龍都靜靜地看著他,彷彿根本不知道對方的存在。忽然間,蘭德察覺到這個房間的牆壁正在變得模糊,漸漸消退成灰白的樣子。蘭德心中產生了一種急迫的感覺,一切都在消退、逝去。當他回頭看著桌邊的時候,沐瑞和洛根消失了,巴爾阿煞蒙坐在那裡。蘭德的身體因為緊迫感而搖晃著,那種緊迫感在他的腦海裡發出一聲聲重擊,聲音愈來愈大,逐漸變成了血液在他的耳鼓中一次次劇烈的脈動。 蘭德的身體急遽顫抖起來,他猛地坐起身,立刻摀住腦袋,發出一陣呻吟。他搖晃著,覺得腦袋裡塞滿了疼痛,他的左手在頭髮裡找到一塊濕黏的地方。現在他正坐在一片碧綠的草地上,這讓他依稀感到了一些困擾,但他仍然頭暈得厲害,眼前所有的東西都在不停地旋轉著。現在他只想躺下休息,等到那些東西固定下來再說。

那堵牆!那個女孩的聲音! 蘭德將一隻手按在草地上,穩住身體,隨後緩緩地向四周看了一圈。他沒辦法讓自己的動作快起來,否則眼前的事物又要開始旋轉了。他應該是在一座花園裡,或者就是一片園圃中。在幾步以外,一條蜿蜒曲折的石板小路兩側簇擁著鮮花盛開的灌木叢,路旁有白色的石雕長椅,幾株枝葉茂盛的大樹形成了天然的遮蔭傘。他已經掉進了牆裡。那個女孩呢? 蘭德很快就找到了牆邊的那棵大樹,它就在他身後。女孩正在從樹上爬下來,很快就落在地上,轉過身來看著蘭德。蘭德眨眨眼,又呻吟了一聲。這個女孩穿著一件湖藍色天鵝絨斗篷,肩膀上鑲著雪白的毛皮邊,掀到背後,一直垂向腰際的兜帽上綴著一串銀鈴,隨著女孩的動作發出悅耳的鈴音。一隻銀絲發環束住了她長長的金紅色捲髮,精緻纖小的銀耳環在她的耳垂下面微微晃動,一顆晶瑩圓潤的深綠色石塊被一根銀項鍊綴在她的胸前。她的淺藍色絲裙被樹皮磨髒了幾塊,但仍然能看出上面細膩入微的刺繡。一條銀絲寬腰帶束住了她的纖腰,裝飾著奶油色緞帶的裙擺下面露出兩隻天鵝絨軟鞋的鞋尖。

蘭德這輩子只見過兩名穿絲綢的女人——沐瑞和那名想要殺死他和麥特的暗黑之友。但他不能想像,有誰會穿著這樣的衣服去爬樹。這名女子的身份一定非常高貴。她看著蘭德的樣子讓蘭德更加確信自己的猜想。不過她絲毫不因為有陌生男人跌進她的花園里而感到驚慌,那種鎮定自若的神態讓蘭德想到了奈妮薇,或者是沐瑞。 蘭德不知道自己又陷入了什麼樣的麻煩,也不知道這名女子是不是會立刻召喚女王衛兵過來。他的腦子裡充滿了這些擔心,以至於過了許久,他才透過那些華美的衣飾和女孩高貴鎮定的氣勢,看清這個女孩本人。她大約比蘭德年輕兩三歲,是一名高個子女孩,容貌極為秀麗,完美的卵圓形臉蛋旁邊襯著幾綹金紅色的髮捲,嘴唇豐滿紅潤,一雙眼睛彷彿藍寶石般晶瑩清澈。她的模樣身材和艾雯完全不同,但美麗絲毫不亞於艾雯。蘭德的心中產生了一絲罪惡感,但他也知道,即使否認眼前看到的這位美人,也不能對艾雯平安到達凱姆林有絲毫幫助。

那棵大樹上又傳來一陣窸窣的摩擦聲,隨著幾片掉落的樹葉,一名男孩輕盈地落在女孩身後的地面上。他比那個女孩高一點,年紀看起來也大一些,與女孩相似的外貌和相同的髮色說明他們是關係很近的親人。他的外衣和斗篷用紅色、白色和金色的絲綢縫製而成,雖然是一名男性,但他衣服上的繡花和錦緞比女孩的還要多。蘭德的擔憂更重了,只有在節日里,普通人才有可能穿這樣的衣服,但也絕不會如此華麗。這裡絕不是向平民開放的公園,現在只能希望女王衛兵忙著看押偽龍,暫時還不會趕來這裡。 男孩越過女孩的肩膀,審視著蘭德,一隻手撫摸著腰間的匕首。不過那應該只是他緊張時的習慣,而不是真的要使用它。但這個男孩也和女孩有著同樣的鎮定。他們看著蘭德,彷彿這個鄉下人是一個待解的難題。

“伊蘭,如果媽媽找到我們,我們就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件事的結局了。”那個男孩突然說道,“她要我們留在房間裡的,但你偏要來看洛根,現在看看我們遇到了什麼。” “安靜,蓋溫。”女孩顯然比男孩更小,但她的口氣卻彷彿那個男孩理所當然應該服從她。男孩顯露出掙扎的表情,彷彿還有話要說,但蘭德驚訝地看見他真的保持了安靜。女孩這時又對蘭德說,“你還好嗎?” 蘭德足足花了一分鐘時間,才明白女孩是在對他說話,他急忙努力站起身。 “我沒事,我只是……”他踉蹌一下,又重重地坐在地上,他的意識仍然在飄浮不定。 “我還要爬回去。”他嘟囔著,再一次嘗試站起來,但女孩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女孩的力量不大,但依舊在頭暈的蘭德只能坐在地上,一下也動不了。

“你受傷了。”女孩身姿優雅地跪在蘭德身邊,她的手指溫柔地撥開蘭德頭部左側被血黏在一起的頭髮。 “你一定是在跌下來時撞到了樹枝。你的運氣真不錯,只是頭皮破了。我從沒有見過像你這樣善於攀爬的人,但你跌下來的樣子確實不好看。” “你的手會沾上血的。”蘭德一邊說,一邊向後退去。 女孩堅定地挪過蘭德的頭。 “不要動。”她的語氣並不強烈,但帶著一種不容辯駁的氣勢,“感謝光明,看起來不是很糟。”她從斗篷裡面的口袋中拿出幾隻小瓶和紙包,最後還有一卷紗布。 蘭德困惑地盯著這些東西,只有鄉賢才會隨身攜帶這些藥品;但鄉賢不會打扮成這種樣子。女孩的手指上已經沾染了血漬,但她似乎沒有為此感到任何困擾。 “把你的水瓶給我,蓋溫。”她說道,“我需要給他洗一下傷口。”

被稱作蓋溫的男孩從腰帶上解下一隻皮製的瓶子,遞給女孩,然後就蹲到了一邊,用雙臂抱住膝頭。伊蘭以非常靈巧的動作開始為蘭德療傷,當涼水刺激到傷口的時候,蘭德並沒有動一下。但她依舊扶住了蘭德的頭,以防他再次要閃開,然後她從一隻小瓶子裡挖出一點藥膏,擦在蘭德的傷口上,傷口的疼痛很快就減退了。那藥膏幾乎像奈妮薇的一樣有效。 蓋溫面帶微笑看著女孩的動作,那是一種安慰的微笑,彷彿他也覺得蘭德會跳起來,轉頭逃跑。 “她總是能找到流浪的貓和翅膀受傷的鳥,你是第一個接受她療傷的人。”他猶豫了一下,又說道,“我不是要冒犯你,不是要把你比成流浪貓。”這不是道歉,只是一句簡單的陳述。 “你當然沒有冒犯我。”蘭德僵硬地說,但這兩個人卻真的好像把他當成一匹容易受驚的馬。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蓋溫說,“她有最優秀的教師,所以不必害怕,你會得到很好的照顧。” 伊蘭將一塊紗布壓在蘭德的傷口上,又從腰間抽出一塊藍色、奶油色和金色相間的絲綢手帕。對於任何伊蒙村的女孩,這都會是一件珍貴的節日飾品,伊蘭輕巧地將那塊手帕纏在蘭德的頭上,將那塊紗布固定好。 “這個不應該用來裹傷。”蘭德表示反對。 女孩只是繼續給手絹打結。 “我說了,不要動。”她平靜地說。 蘭德看著蓋溫,“她認為所有人都必須聽從她的命令嗎?” 男孩的臉上閃過一陣驚訝,他饒有興致地翹了翹嘴角。 “大多數時候她是這麼想的,而大多數時候人們也都會聽從她。” “按住這裡,”伊蘭說,“讓我係……”當她看見蘭德的手時,立刻驚呼了一聲,“你的傷還不只是跌破了頭,你真是爬上了不該爬的地方。”她飛快地打好了結,然後將蘭德的雙手向上攤開,一邊嘟囔著水瓶裡的水只剩下一點了。流過蘭德手掌的水又讓蘭德感覺到燒灼般的疼痛,但伊蘭的碰觸輕柔得讓他感到驚訝。 “千萬不要動。”

伊蘭將藥膏在所有的擦傷上塗了薄薄的一層。她全神貫注地控制住指尖的力道,將藥膏揉進傷口,又不弄痛蘭德。一陣涼意滲入蘭德的掌心,所有的傷痛都在伊蘭的按摩中消失了。 “大多數人會嚴格按照她的命令行事,”蓋溫從背後看著伊蘭,露出疼愛的笑容,“當然,這其中不包括媽媽,也不包括愛莉達,還有莉妮。莉妮是她的保姆,你不可能命令一個在你小時候因為你偷無花果而打你屁股的人,即使你長大了以後也做不到。”伊蘭抬起頭,用危險的眼神瞪了蓋溫一眼。蓋溫清了清喉嚨,小心地板起臉,又飛快地說,“當然,還有加雷斯,沒有人能命令加雷斯。” “甚至連媽媽也不行,”伊蘭說著,又低頭去看蘭德的手掌了。 “她只能提出建議,加雷斯總是按照她的建議做,但我從沒有聽說過她向加雷斯下過命令。”說到這裡,伊蘭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為什麼你總是為這個感到吃驚,”蓋溫答道。 “就連你也從沒有吩咐過加雷斯去做什麼,他已經效忠過三位女王,並且是兩位女王的軍隊元帥和首席攝政。我敢說,有些人會認為他才是安多王位的象徵,而不是女王。” “媽媽應該和他結婚,”伊蘭不經意地說道,她的注意力全在蘭德的受傷。 “她肯定是這麼想的,這點她瞞不過我。這樣的話,許多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蓋溫搖搖頭,“他們兩個里面一定要有人先低頭。媽媽不行,加雷斯也不會。” “如果媽媽命令他……” “我想,他會服從。但媽媽不會的,你知道她不會的。” 突然間,他們都轉頭盯著蘭德,而蘭德還以為他們已經忘記他的存在了。 “你們?……”蘭德不得不停下來舔了舔嘴唇,“你們的媽媽是誰?”

伊蘭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而蓋溫用一種再平常不過的語調回答了蘭德,反而讓他的話顯得更令人震驚。 “摩格絲,以光明之慈愛,安多女王,王國的守衛者,匠民的保護者,傳坎家族的家主。” “女王。”蘭德喃喃地說道,震撼的感覺一陣陣衝擊著他的神經,只留下一片麻木。片刻之間,他覺得周圍的一切又要旋轉起來了。不要引起任何注意,卻落在女王的花園裡,讓王女為你治傷。蘭德的心裡充滿了恐慌,卻又不禁想要笑出來。 他深吸一口氣,匆忙地爬起身,同時抑制住逃跑的強烈衝動。但他一定要離開,在其他人發現他之前離開。 伊蘭和蓋溫平靜地看著他,當他跳起身的時候,他們也從容不迫地站了起來。蘭德伸手想要拉下那塊手帕,卻被伊蘭抓住了他的手肘。 “不要這樣,否則你又要流血了。”她的聲音仍然很平靜,顯然她還是相信蘭德會按照她所說的去做。 “我必須走了,”蘭德說,“我還要爬回去……” “你真的不知道,”伊蘭第一次表現出驚訝的神情,“你爬上這堵牆,想要看看洛根,卻不知道你到了什麼地方?你在街上能看得更清楚的。” “我……我不喜歡擁擠。”蘭德嘟囔著,他匆匆地向伊蘭和蓋溫各鞠了個躬。 “請您原諒,呃……女士。”在故事裡,王宮裡應該充滿了彼此稱呼“爵士”、“女士”、“殿下”和“陛下”的人,他不知道對王女的正確稱謂應該是什麼,即使知道,現在他一定也記不起來了。現在他還能想清楚的一件事就是必須離開。 “請您原諒,我現在就要離開了。呃……感謝您的……”他碰了碰頭上的手絹。 “謝謝。” “甚至不告訴我們你的名字?”蓋溫說,“這樣的話,伊蘭的照料所換來的報答實在是太可憐了。我對你感到很好奇,你的口音聽起來像安多人,但又肯定不是凱姆林人,但你看起來很像……嗯,你知道了我們的名字,你也應該讓我們知道你的名字。” 蘭德渴望地看著那堵牆,沒有等他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他已經說出了自己的真名,甚至還加上了,“來自兩河的伊蒙村。” “從西方來,”蓋溫喃喃地說,“非常遠的西方。” 蘭德注意地瞥了蓋溫一眼。蓋溫的聲音中帶著驚訝,而且他的臉上也流露出同樣的神色,但蓋溫很快就用高興的微笑代替了驚訝,快得甚至讓蘭德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煙草和羊毛,”蓋溫說,“我必須知道這個國家每個地方的主要出產物,或者說,要知道全世界每個地方的也不為過,這是我所受教育的一部分。農產品、工業品,還有民風民俗;不同人群的傳統、他們的力量所在和他們的弱點。據說兩河人很頑固,他們可以接受領導,如果他們認為這是值得的。但你愈是用力推他們,他們就站得愈牢。伊蘭應該在那裡選擇她的丈夫,只有意志像岩石一樣堅強的人,才不會被她踩在腳下。” 蘭德緊盯著蓋溫,伊蘭也顯得吃了一驚,蓋溫看起來完全沒有不冷靜的樣子,但他確實是在嚷嚷,為什麼? “出什麼事了?” 三個人全都被突然傳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不約而同地轉過了身。 站在遠處的那個年輕人是蘭德所見過的最英俊的男子,任何人都絕對無法想到一個男人怎會有如此俊美的面容。他的身材高而苗條,但他的一舉一動充滿了力量與自信,他有著烏黑的頭髮和眼睛,紅白兩色衣服上的刺繡只比蓋溫的少了一點,穿在他身上卻完全被他本人的光輝遮蓋住了。他的一隻手按在劍柄上,一雙眼睛穩穩地盯著蘭德。 “離他遠一點,伊蘭。”那名男子說,“你也是,蓋溫。” 伊蘭擋在蘭德和這名男子之間,高昂起頭,“他是我媽媽的忠實臣民,他處在我的保護之下,加拉德。” 蘭德竭力想要回憶起自己從金克師傅和吉爾師傅那裡聽來的信息。如果他的記憶正確,加拉艾崔德·達歐崔是伊蘭和蓋溫同父異母的哥哥。金克師傅也許不是很喜歡塔林蓋爾·達歐崔(任何向蘭德提起他的人都不喜歡他),但他的兒子加拉德無論在白色陣營還是在紅色陣營裡,都有相當的好評。 “我知道你喜歡照顧流浪動物,伊蘭。”加拉德擺出一副通情達理的態度,“但這個人帶著武器,而且看起來不像是正派人,現在這個時候,我們不能不小心。如果他忠於女王,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個不屬於他的地方?改變一下劍鞘的顏色是很簡單的事,伊蘭。” “他是我的客人,加拉德,我可以為他擔保,或者你認為你是我的保姆?要決定我能和誰說話?” 伊蘭的聲音裡滿是責備的語氣,但加拉德絲毫沒有動搖的樣子。 “你知道,我不是要控制你的行為,伊蘭,但這個……你的客人來路不明,這你像我一樣清楚。蓋溫,幫我勸勸她,母親會……” “夠了!”伊蘭喊道,“總算你說對了一句,你無權控制我的行為,而你也無權對我的行為做出判斷。現在,你可以離開了!” 加拉德遺憾地看了蓋溫一眼,同時彷彿也在向蓋溫求援,並表示伊蘭真是任性得無可救藥。伊蘭的面孔沉了下來,但還沒等她開口,加拉德已經莊重而又靈巧地鞠了個躬,後退一步,隨即便轉身沿石板小路向遠處走去。他的長腿很快就讓他消失在長椅的樹陰後面。 “我恨他,”伊蘭喘息著說,“他卑鄙可恥,只會嫉妒我們。” “你說得太過分了,伊蘭,”蓋溫說,“加拉德才不知道嫉妒是什麼意思。他曾經兩次救過我的命,而那時即使他袖手旁觀,任由我死掉,也不會有人知道。如果那樣的話,他就會代替我的位置,成為你的劍之第一王子了。” “永遠也不會,蓋溫,我無論選擇什麼人也不會選擇加拉德,哪怕我要選擇最低等的馬夫。”突然間,伊蘭露出微笑,並嘲諷地看了蓋溫一眼。 “你說我喜歡下達命令,好吧,我命令你不要出任何事。我命令你,在我坐上王位的時候,要成為我的劍之第一王子。願光明讓那個日子在很久以後才會到來吧!你要率領安多軍隊取得加拉德做夢也想不到的光榮。” “聽從你的命令,女士。”蓋溫笑著說,然後他又模仿加拉德的樣子鞠了個躬。 伊蘭若有所思地朝蘭德皺起眉,“現在我們必須盡快讓你離開這裡了。” “加拉德永遠都是絕對地剛正不阿。”蓋溫解釋說,“即使當他不應該那樣做的時候。如果他在花園裡發現了陌生人,他一定會通知王宮守衛的。現在他應該正在做這件事。” “那麼我現在就應該爬回到牆上去了。”蘭德說。這真是個不惹人注意的好日子!我還不如在身上掛一塊招牌!他向牆壁轉過身,但伊蘭抓住了他的手臂。 “不要再這樣用你的兩隻手了,那隻會給它們增添更多的傷口,到時候,誰知道那些住在陰暗巷子裡的老婦們會在你的手上塗些什麼。花園的另一側有一道小門,它已經完全被樹叢遮住,除了我之外,可能已經沒有人還記得它了。” 蘭德忽然聽到一陣靴子敲擊石板的聲音快速向他們靠近。 “太遲了,”蓋溫喃喃地說道,“他一定在離開我們的視線之後就跑著出去了。” 伊蘭咒罵了一句,蘭德的眼眉豎了起來。他曾經聽王后之祝福旅店的馬夫這樣罵過人,而且當時這句髒話就讓他大吃了一驚,但轉眼間,伊蘭已經又恢復了從容與冷靜。 蓋溫和伊蘭顯然只打算站在原地等待那些衛兵,但蘭德不相信自己能有他們的那一份從容。他又瞥了那堵高牆一眼,如果現在爬上去,衛兵趕到的時候,他可能已經爬上去一半多了。 但他剛邁出三步,穿紅色制服的士兵已經衝進了他的視野,紅色的製服和銀光閃閃的鋼甲從所有方向上撲了過來。有些人拔出了劍;另一些人則立定腳步,張弓搭箭,被擋在鐵柵護面後的眼睛射出一道道凶光,所有闊頭箭都穩定地指向了蘭德。 伊蘭和蓋溫不約而同地擋在蘭德前面,伸開手臂遮住了蘭德。蘭德只能一動不動地站著,將雙手放在能夠被明顯看到的地方,遠離劍柄。 當靴子撞擊地面和弓弦被拉緊的聲音仍然縈繞在空氣中的時候,一名在肩膀上綴著一枚金結飾的軍官喊道:“殿下,快俯下身!” 伊蘭仍然大張著手臂,全身散發出帝王般的威嚴,“塔蘭沃,你竟敢對我兵刃相向?如果加雷斯·布倫讓你去馬棚鏟糞,就是你的運氣了!” 那些士兵紛紛交換著困惑的眼神,一些弓箭手不安地放低了他們的弓箭。伊蘭這才放下手臂,自始至終,她的臉上沒有顯出一絲慌亂。蓋溫猶豫了一下,也放下了雙手。蘭德能數出仍然沒有放低的弓箭,他全身的肌肉緊繃著,彷彿這樣就能擋住二十步遠的地方射來的闊頭箭一樣。 那名軍官是所有衛兵之中最不知所措的一個,“女士,請原諒,但加拉艾崔德爵士說有一名骯髒的農夫潛入了花園,而且他攜帶著武器,正要危害伊蘭女士和蓋溫爵士。”他的目光落在蘭德身上,聲音也變得堅定了,“希望女士和爵士能讓開一些,我會帶這個惡棍去治安官那裡,這些日子裡,城中已經出現太多罪行了。” “我非常懷疑加拉德是否會這樣說。”伊蘭說,“加拉德不會說謊。” “有時候我真希望他能稍微圓滑一點,”蓋溫在蘭德的耳邊低聲說,“至少這能讓他的人生輕鬆一些。” “這個人是我的客人,”伊蘭繼續說道,“他處於我的保護之下,你們可以退下了,塔蘭沃。” “很抱歉,這是不可能的,女士。您也知道,女王,也就是您的母親已經下達命令,要特別注意任何未經她允許就出現在王宮內的人,而關於這名入侵者的訊息已經向她送去報告了。”塔蘭沃的語氣顯得很是得意,蘭德懷疑平時伊蘭肯定向這名軍官下達過許多讓他無法接受,卻又不得不服從的命令,而今天他終於找到一個完美的理由,可以違抗伊蘭一次了。 伊蘭盯著塔蘭沃。這一局,她似乎是輸了。 蘭德帶著疑問的神情看著蓋溫。 “監獄。”蓋溫悄聲說,蘭德的臉一下子白了。蓋溫又急忙說道,“只是關幾天,你不會受到傷害的。加雷斯·布倫元帥會親自審問你,但只要弄清楚你沒有惡意,你就會被釋放。”他停了一下,目光中流露出一些沒有說出口的想法,“希望你說的是實話,兩河的蘭德·亞瑟。” “我們三個人一同隨你去見我母親。”伊蘭忽然說道,蓋溫立刻笑了起來。 塔蘭沃被遮在護面後面的臉上露出挫敗的表情,“女士,我……” “或者就把我們三個都關進同一個牢房裡,”伊蘭說,“我們一定要在一起。還是你會命令士兵對我動粗?”伊蘭露出勝利的微笑。塔蘭沃向周圍看了一眼,彷彿是在尋求幫助。這一局應該是伊蘭贏了。 贏了什麼?到底是怎麼回事? “母親正在看洛根,”蓋溫低聲說道,彷彿他讀出了蘭德的心思,“即使她不忙,塔蘭沃也不敢帶著一支部隊跟伊蘭和我到她面前去,那樣會被人誤以為他在押解我們。母親有時候是有一點脾氣的。” 蘭德還記得吉爾師傅對摩格絲女王的描述。一點脾氣? 另一名穿紅色制服的士兵跑了過來,他立定的時候,將手臂橫在胸前行了一個軍禮,然後他壓低聲音對塔蘭沃說了些什麼,而塔蘭沃臉上的困窘也隨之一掃而空。 “女王,您的母親,”塔蘭沃宣佈道,“命令我馬上將這名入侵者帶到她面前,伊蘭女士和蓋溫爵士也要隨同前往。” 蓋溫哆嗦了一下,伊蘭費力地吞了口口水,她的表情仍然鎮定,但雙手開始用力地撣掃起裙子上髒污的地方。除了去掉幾片樹皮之外,她的努力整體來說並不成功。 “女士和爵士意下如何?”塔蘭沃得意地說。 士兵寬鬆地在他們身邊圍成一圈,在塔蘭沃的率領下沿石板小路向前走去。蓋溫和伊蘭走在蘭德兩旁,全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所有的士兵都收起了武器,但他們的警覺性沒有絲毫降低,彷彿蘭德隨時會抽出劍,衝殺出去一樣。 再試一次?我什麼都不試。不要被注意!哈! 看著那些緊盯住他的士兵,蘭德忽然察覺到這座花園的與眾不同。自從跌落下來以後,一件事接著一件事,蘭德一直沒有從震驚中恢復過來,除了那堵牆和想要爬上去的念頭以外,周圍的一切對於他都是模模糊糊的。現在他才看清周圍翠綠的草地。綠色!到處都是綠色,大大小小的樹木上還結著繁茂的果實,青蔥的藤蔓覆滿了路邊的涼亭。到處都是花朵,那麼多花朵,將這座花園裝點得絢麗繽紛。蘭德認識其中的一些花——亮金色的太陽花、粉色細小的木臼、大紅色的星焰花和紫色的伊蒙之光。這裡的玫瑰花從最純淨的白色到最深的紅色,各種色彩一應俱全,另外還有一些蘭德全然不認識的花。那些奇異的花形和色彩讓蘭德甚至懷疑它們是不是真的花。 “這裡是綠色的。”蘭德喃喃道,“綠色的。”士兵們開始自顧自地嘟囔著。塔蘭沃轉過頭嚴厲地掃了他們一眼,他們全都恢復了沉默。 “愛莉達干的。”蓋溫心不在焉地說道。 “這樣是不對的,”伊蘭說,“愛莉達問過我,要不要挑一座農場出來,讓她對那座農場施行她的法術,所有地方的莊稼都還在歉收,在人群沒有足夠的食物時,讓我們擁有這些鮮花是不對的。”她深吸一口氣,恢復了鎮定。 “記住,”她飛快地說道,“被要求說話的時候語意一定要清楚,否則就保持安靜。注意我的指示,不會有事的。” 蘭德希望自己能分享一些伊蘭的信心。如果蓋溫也能像伊蘭一樣信心十足,那蘭德的感覺也一定會更好些。當塔蘭沃領著他們走進王宮的時候,蘭德又回頭看了那座花園一眼,那一片艷麗奪目的花草是兩儀師用來取悅女王的作品。他已經跌進深水里,卻看不到岸。 宮殿的走廊裡全都是來回奔忙的僕人,他們的製服同樣是紅色的,只是袖口和領口是白色,在他們外衣左胸的位置上繡著一頭白色的獅子。當士兵們簇擁著伊蘭、蓋溫,還有蘭德經過的時候,他們全都停住了腳步,驚愕地瞪大眼睛盯著這一行人。 在這一群嚇呆了站在原地的僕人中間,一隻灰色條紋的雄貓漫不經心地從走廊另一頭蹓躂過來。這隻貓從蘭德心中勾起了一個疑問,從巴爾倫到這裡,他已經知道了,即使是最簡陋的店鋪也會養幾隻貓,而自從進入這座宮殿中以來,蘭德只看見了這一隻貓。 “你們這裡沒有老鼠?”蘭德難以置信地說,所有地方都有老鼠的。 “愛莉達不喜歡老鼠。”蓋溫含混地應了一句。他正緊皺眉頭,擔憂地望著走廊前方,他顯然已經預見到了即將與女王的會面。 “我們從來就沒有老鼠。” “你們兩個都給我安靜。”伊蘭的聲音很嚴厲,但也像她的哥哥一樣心不在焉,“我正在思考。” 蘭德走過那隻貓以後,仍然在回頭看它,直到衛兵帶領他們繞過了下一個轉角。如果貓多一些,他應該也能感到安心,這座宮殿裡有任何正常的事情都會讓他的感覺好很多,即使是老鼠。 塔蘭沃拐了許多彎,讓蘭德完全失去了方向感。終於,這名年輕的軍官停在一道門前。這是一道烏木雕刻的雙扇高門,不像他們經過的一些門那樣寬大厚重,但上面雕刻的一排排獅子都極為精緻。兩扇門旁各站著一名僕人。 “至少這裡不是王座大廳。”蓋溫不安地笑了笑,“我還沒有聽說過媽媽在這裡判決過誰的死刑。”但他的語氣彷彿是懷疑女王這次也許會有例外。 塔蘭沃伸手要拿過蘭德的劍,但伊蘭擋住了他。 “他是我的客人,根據傳統和法律,王族的客人就算在母親面前也可以帶劍。或者你要否決我的話?” 塔蘭沃猶豫著,盯著伊蘭看了一會兒,才點點頭,“好的,女士。”當塔蘭沃向後退去的時候,伊蘭向蘭德微微一笑,但那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第一班和我進去。”塔蘭沃發出命令,然後他對守門的僕人說道,“宣布伊蘭女士和蓋溫爵士聽命前來覲見殿下,隨行的有衛士副官塔蘭沃,以及被看押的入侵者。” 伊蘭向塔蘭沃皺起眉,但門已經打開,一個響亮的聲音通報了他們的到來。 伊蘭邁著莊重的步伐走進門內,只是她又打了一個小手勢,示意蘭德緊跟在她身後,稍稍乾擾了一下她的高貴儀態。蓋溫挺起肩膀,走在伊蘭側後一步的地方。蘭德跟了上去,不確定地和蓋溫並肩走在伊蘭的另一側。塔蘭沃緊跟在蘭德身後,士兵跟隨著塔蘭沃。大門在他們身後無聲地關閉了。 突然間,伊蘭行了一個深深的屈膝禮,展開裙擺,同時深深地俯下了身。蘭德愣了一下,急忙笨拙地模仿起蓋溫和其他男人的樣子,右膝跪地,低下頭,向前俯下身,右手握拳,將指節抵在大理石地板上,左手按住劍柄。蓋溫沒有劍,他的左手按在了腰間的匕首柄上。 蘭德剛剛還在慶幸自己的動作沒有出錯,卻注意到塔蘭沃一邊仍然在低著頭,一邊正側目透過護面瞪著他。我應該行別的禮嗎?蘭德一下子變得很生氣,畢竟塔蘭沃不該以為他知道該怎麼做,他進王宮以來,根本也沒有人教過他。蘭德生氣自己為什麼要害怕這些衛兵,他沒有做任何值得畏懼的事情。蘭德知道自己的畏懼不是塔蘭沃的錯,但塔蘭沃就是讓他感到氣憤。 所有人都紋絲不動,彷彿在等待著春泉的解凍噴湧。實際上,蘭德不知道他們在等什麼,但他正好趁著這個機會仔細看了這個地方幾眼。他一直低著頭,只是用眼角來回瞥著。塔蘭沃的雙眉皺得更緊了,但蘭德沒有理會他。 這是一個方形的房間,大小和王后之祝福旅店的大廳相仿。四周的純白色岩石牆壁上是一幅幅狩獵場景的淺浮雕,懸掛在浮雕之間的織錦上描繪著淺色的花朵和羽毛艷麗的蜂鳥,只有掛在房間遠程兩幅比人還要高的大紅色織錦上各繡著一頭白獅。那兩幅織錦中間是一座高台,台頂鍍金雕花的王座上坐的正是女王。 一名面容嚴肅、身材魁梧的男人站在女王的右手邊,他穿著女王衛兵的紅色制服,在斗篷的肩膀處綴著四顆金結飾,白色的袖口上鑲著一道寬闊的金邊。他額角處的頭髮都已變成了灰色,但他看起來就像一座山岩般強大不可動搖。那一定就是加雷斯·布倫元帥了。在王座後面,女王左側的一張矮凳上,坐著一名穿深綠色衣服的婦人,正在用接近純黑色的毛線編織著什麼。一開始,蘭德覺得這名做針織的婦人年紀一定已經很大了,但看她第二眼的時候,蘭德又完全無法判斷她是年輕還是蒼老了。這名婦人的注意力似乎完全集中在手中的針線,就彷佛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並不存在一位女王一樣。她是一名相貌秀美的女人,外表很平靜,但她專注的神情中蘊含著某種令蘭德感到極為害怕的東西。除了毛衣針輕微的碰撞聲,房間裡沒有任何其他聲音。 蘭德竭力想要把這裡的一切都看到,但他的視線總是不由自主地轉回到王座中的那名女子身上。她的頭上戴著一頂有無數寶石玫瑰的花冠——安多的玫瑰王冠,繡著安多獅子的紅色長聖巾一直垂到她紅白兩色的絲織皺褶裙擺上。當她用左手碰觸元帥的手臂時,那隻手的手指上有一枚戒指熠熠放光,戒指的形狀就像是一條蛇正在吞吃自己的尾巴。但那名女子吸引住蘭德的目光並不是因為她身上華貴的珠寶和衣著,而是她本身。 摩格絲擁有和她女兒一樣的美麗,而且更富成熟的韻味。她的容顏、氣質,她的存在便已經如同光明一般充滿了這個房間,將身旁的兩個人完全遮蓋住了。如果她是一名伊蒙村的寡婦,那麼即使她完全不會烹飪,半點家務也不做,求婚的人也一定會在她家門前排起長長的隊伍。蘭德看見她正在端詳自己,便急忙將頭壓得更低。他害怕女王會從他的臉上讀出他的心思。光明啊,你竟然把女王當成一名村婦!你這個傻瓜! “你們可以站起來了。”摩格絲用一種溫暖、圓潤的聲音說道,而其中的高貴更勝過伊蘭百倍。 蘭德和其他人一同站了起來。 “母親——”伊蘭開口道,但摩格絲打斷了她的話。 “看樣子,你剛剛爬樹了,女兒。”伊蘭從裙子上又摘下一片樹皮,卻發現沒有地方放它,只能把它握在手心裡。 “看樣子,”摩格絲繼續平靜地說道,“雖然我下達了禁令,但你還是擅自去看了洛根。蓋溫,我本來以為你會好一些。你一定明白,對於你妹妹不能只是服從,有時候也要阻止她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吧!”女王的眼睛向旁邊的男人轉了一下,然後又快速地轉開了。加雷斯仍舊保持著冷漠,彷彿完全沒有註意到一樣,但蘭德覺得他實際上註意到了房間裡的每一個細節。 “第一王子的這一職責和統領安多軍隊是同等重要的,也許加大你的訓練強度,你就不會有那麼多時間跟你妹妹惹麻煩了。我會請求元帥確保你在前往北方的路途中不會缺少事情做。” 蓋溫動了動身體,彷彿是要反對的樣子,但他還是低下了頭,“聽從您的命令,母親。” 伊蘭沉下了臉:“母親,蓋溫如果不在我身邊的話,就沒辦法保護我了,只是為了這個原因,他才離開了自己的房間。母親,只是看看洛根不會有任何害處的,幾乎城裡的所有人都比我們更靠近他。” “城裡的任何人都不是王女。”女王的聲音中隱含著壓力,“我已經在洛根近前觀察過他,他非常危險,孩子。他被鎖在鐵籠裡,兩儀師時刻監押著他,但他仍然如一頭狼一樣危險。我現在只希望他從沒有被帶到過靠近凱姆林的地方。” “他會在塔瓦隆得到處置。”坐在凳子上的女人並沒有讓視線離開毛線針。 “重要的是,人群看到了光明又一次擊敗黑暗,而他們認為你屬於這勝利的一部分,摩格絲。” 摩格絲否認地擺了擺手,“我仍然寧可他從沒有靠近過凱姆林。伊蘭,我知道你的想法。” “母親,”伊蘭反駁說,“我是要服從您的,我是的。” “你是的?”摩格絲做出一副驚訝的表情,略帶嘲諷地問道,然後她笑了起來。 “是的,你的確在努力成為一個能擔負起責任的女兒,但你也一直在測試你出軌的底線。嗯,我對我媽媽也是這麼做的。當你繼承王座的時候,這種精神能支持你站穩腳跟,但你還不是一個好女王,孩子。你違背了我,看了洛根,而且對此感到得意。在前往北方的旅途中,你將不能靠近洛根一百步以內,你和蓋溫都不可以。如果不是我知道你在塔瓦隆接受的訓練將如何嚴格,我本會派莉妮前去看管你的,至少她似乎能讓你做到你所必須做的。” 伊蘭鬱悶地低下了頭。 王座後的女人似乎在忙著計算針腳,“只要一個星期,你就會想要回家找媽媽了,一個月之後,你會想要逃到旅族之中。但姐妹們會保證你遠離那名異端,現在你還不應該與他接觸。”她忽然抬起頭來,專注地看著伊蘭,平靜的神情從她的臉上一掃而空。 “你所擁有的潛質能夠讓你成為安多歷史上最偉大的女王,對於任何國家都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偉大君王。我們的任務就是塑造你,如果你能夠承受住這種塑造的話。” 蘭德盯著那個女人。她一定是愛莉達,那名兩儀師。突然間,蘭德很慶幸自己沒有來找她尋求幫助,不管她屬於什麼宗派,她的身上散發出一種沐瑞所沒有的嚴厲。蘭德有時候覺得沐瑞是一柄包裹在天鵝絨中的短劍,而愛莉達外面的那一層天鵝絨只是幻象而已。 “夠了,愛莉達,”摩格絲不安地皺起眉頭,“這種話她已經聽夠了,時光之輪只按照它的意願轉動。”她沉默了片刻,眼睛看著她的女兒。 “現在,是這個年輕人的問題了。”她指了一下蘭德,眼睛仍然看著伊蘭,“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是怎麼到這裡的?為什麼你要向你的哥哥宣稱他是你的客人。” “可以讓我說話嗎,母親?”看到摩格絲點頭之後,伊蘭簡單地陳述了剛才發生的事情,從她看到蘭德爬上山坡開始。蘭德以為伊蘭最後會清楚地表明他的清白,但伊蘭只是說,“母親,您經常說,我必須了解我的臣民,無論他們地位高低,財富多少,但我每次謁見臣民至少都要帶著十幾名隨從,在這種情況下,我怎麼能了解到任何真實的信息?在與這名年輕人的交談中,我已經了解到許多關於兩河人的信息,比我從書本上讀到的要多得多。他從那麼遠的地方到這裡來,還為自己的劍鞘裹上了紅布,而那麼多人因為害怕便加入了白色陣營,這本身就說明了很多事。我乞求您不要誤會一名您的忠臣,一個教給我許多東西的人。” “一名來自兩河的忠臣。”摩格絲嘆了口氣,“孩子,你應該更仔細地去讀書,兩河人已經連續六個世代沒有接受過收稅官了,女王衛兵更是已有七個世代沒有去過那裡。我猜想,他們大概極少會想到兩河還是這個王國的一部分。”蘭德不安地聳動了一下身體,他想起自己在被告知兩河屬於安多王國的一部分時露出的驚訝表情。女王看了他一眼,又憂鬱地向自己的女兒笑了笑,“你明白了,孩子?” 蘭德發覺愛莉達已經放下手中的針織,正在審視著他。兩儀師從凳子上站起身,緩緩地從高台上走下來,站在他面前。 “來自兩河?”她向蘭德的頭頂伸出一隻手,蘭德躲開了她,她便將手放下。 “那他怎麼會有這樣的紅頭髮,還有灰眼睛?兩河人的眼睛和頭髮都是黑色的,而且他們極少有這麼高的。”兩儀師突然伸手拉開蘭德的袖子,露出很少被太陽曬到的淺色皮膚。 “也不會有這樣的膚色。” 蘭德克制住自己沒有握緊拳頭。 “我出生在伊蒙村,”他僵硬地說,“我的媽媽是外地人,所以我的眼睛才有另外的顏色,我的父親是譚姆·亞瑟,一名牧羊人和農夫,就像我一樣。” 愛莉達緩緩地點點頭,目光卻沒有離開蘭德的臉。蘭德用冷冷的眼神迎向她,掩飾住自己慌亂的心情。兩儀師顯然很在意他穩定的目光,一邊看著他的眼睛,兩儀師再次緩慢地向他伸出手。這一次,蘭德竭力不讓自己顫抖。 這次兩儀師摸到了他的劍,她的手握住劍柄的末端。蘭德繃緊了手指,而兩儀師已經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一名來自兩河的牧羊人,”她輕聲說道,但她顯然是要讓房間裡所有人聽到自己的聲音,“卻有一柄蒼鷺徽劍。” 兩儀師的最後一句話迴盪在大廳裡,彷彿是在宣布暗帝的到來。皮革和金屬的摩擦聲,還有靴子敲擊大理石地面的聲音在蘭德身後響起。蘭德能夠從眼角看到塔蘭沃和另一名衛兵從他背後退開,以獲取迴旋的空間。他們握住劍柄,做好了拔劍的準備,從表情上看,他們也做好了死亡的準備。加雷斯·布倫已經擋在高台前,就連蓋溫也擋住了伊蘭。他重新按住了匕首,臉上露出擔憂的表情。伊蘭看著蘭德,就好像第一次看見他一樣。摩格絲的表情沒有改變,但她的雙手握緊了王座的鎦金扶手。 只有愛莉達的反應比女王更小。兩儀師彷彿沒有說過任何特別的話,她的手從劍上移開,這個動作讓那些士兵變得更加緊張。愛莉達注視著蘭德,靜如止水的眼神中表露出對目前狀況的評估。 “可以肯定,”摩格絲這時開口了,她的聲音平靜如初,“他還非常年輕,不可能贏得蒼鷺徽劍,畢竟他的年紀只是和蓋溫相當。” “它是屬於他的。”加雷斯·布倫說。 女王驚訝地看著他,“這怎麼可能?” “我不知道,摩格絲,”加雷斯緩緩地說,“他太年輕了,但那柄劍的確是屬於他的,他也屬於那柄劍。看他的眼睛,看他站立的姿勢,那柄劍和他簡直就是一體。他太年輕了,但劍是他的。” 當元帥恢復沉默的時候,愛莉達說,“你是如何得到這柄劍的,兩河的蘭德·亞瑟?”她明確地表示出對蘭德的姓名和出生地的懷疑。 “我父親給我的。”蘭德說,“這是他的,他認為我在外面需要一把劍。” “那就是說,另一名兩河的牧羊人有一柄蒼鷺徽劍。”愛莉達的微笑讓蘭德感到喉嚨髮乾。 “你是什麼時候到達凱姆林的?” 蘭德覺得自己已經向這個女人說了太多的實話,他覺得愛莉達就像暗黑之友一樣可怕,現在該是隱瞞的時候了。 “今天,”他說道,“今天早晨。” “恰好及時。”愛莉達喃喃地說道,“你住在哪裡?不要說你還沒有找到住處,你的衣服看起來是有些破舊,但你肯定經過了梳洗休息,在哪裡?” “王冠和獅子旅店。”蘭德記得在尋找王后之祝福旅店的時候曾見過那座旅店,它在與王后之祝福旅店相對的新城另一邊。 “我在那裡的閣樓上租了一張床。”蘭德有一種感覺——愛莉達知道他在說謊。但兩儀師只是點了點頭。 “這是多麼巧合!”她說道,“今天,異端被帶入凱姆林。再過兩天,他會被送往北方的塔瓦隆,王女也將一同前往接受訓練。而就在此時,一名年輕人出現在王宮的花園裡,自稱是來自兩河的女王忠臣……” “我是來自兩河的。”所有人都在看著他,但心思都已不在他身上,只有塔蘭沃和那些衛兵仍然眼也不眨地緊盯著他。 “……他用一番說辭引誘了伊蘭,而且他佩著蒼鷺徽劍。他沒有用臂章或帽徽表明自己的陣營,但謹慎地裹住了劍,讓別人看不到劍上的蒼鷺徽記。這是怎樣的巧合,摩格絲?” 女王示意元帥站到一旁,然後用困擾的眼神端詳著蘭德,並對愛莉達說道,“你認為他是什麼人?暗黑之友?洛根的追隨者?” “暗帝在煞妖谷蠢蠢欲動,”兩儀師答道,“暗影潛入因緣,未來懸於一線。這個人是危險的。” 突然間,伊蘭有了動作,她雙膝跪倒在王座前。 “母親,我乞求您不要傷害他,如果不是我阻止他,他本來是要立刻就離開的。他想要走,是我讓他留了下來,我不相信他是暗黑之友。” 摩格絲向她的女兒做了一個安慰的手勢,但女王的目光仍然沒有離開蘭德。 “這是預言嗎,愛莉達?你在解讀因緣嗎?你說過,預言總是在你最沒有準備的時候找上你,又會同樣突兀地消失。愛莉達,如果這是預言,我命令你清楚地陳述事實,不要用你所習慣的機鋒為它裹上許多層神秘,讓我們無法明白你在說'是'還是'否'。說吧,你看到了什麼?” “這就是我所預見到的。”愛莉達答道,“在光明下發誓,我無法說得更清楚了。從安多陷入痛苦和分裂的那一天開始,暗影將顯示出它最深的黑暗,我看不到在那之後光明是否會回來。如果世界曾經流過淚水,世界還將拋灑千萬倍的淚水,這就是我預見到的。” 大廳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直到摩格絲長長地籲出一口氣。 愛莉達仍然在盯著蘭德的眼睛,她的嘴唇沒有動,但她在說話,即使和她只有咫尺之遙的蘭德也幾乎聽不清她的聲音。 “這,也是我所預見的,痛苦和分裂遍布整個世界,而這個人站在這一切的核心。我服從女王的旨意,清楚地說出了這一切。” 蘭德覺得自己的腳彷彿在大理石地板上生了根,石頭的冰冷和堅硬滲入他的雙腿,將一陣顫栗刺入他的骨髓。除他以外,其他人不可能聽得到這段話,但愛莉達仍舊看著他,而他已經聽到了。 “我是一名牧羊人。”蘭德向整個房間說道,“從兩河來的一名牧羊人。” “時光之輪只按照它的意願轉動。”愛莉達高聲說道。蘭德不知道兩儀師的聲音中是否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 “加雷斯爵士,”摩格絲說,“我需要我的元帥提供建議。” 那名強大的戰士搖了搖頭,“兩儀師愛莉達說這個小伙子很危險,如果她再多說一些,我也會建議您召喚劊子手了,但她所說的都是我們用自己的眼睛也能看到的。現在任何鄉下的農夫都能告訴您,我們的狀況還會惡化下去,這並不需要預言。就我自己而言,我相信這個男孩出現在這裡只是巧合,一個對於他很不幸的巧合。為了保證安全,女王,我建議將他關進監獄裡,直到伊蘭女士和蓋溫爵士出發後再釋放他。除非,兩儀師有更多針對他的預言?” “我已經敘述了從因緣中讀到的一切信息,元帥。”愛莉達說,她朝蘭德丟下一個嚴厲的微笑,勉強抽動了一下的嘴角彷彿是在嘲諷蘭德——嘲諷蘭德無法指控她沒有說出一切預言。 “將他關押幾個星期不會傷害他,而這也能讓我有更多機會了解他。”兩儀師的眼睛裡泛起渴望的神情,讓蘭德感到深深的寒意。 “也許那時我會得到新的預言。” 摩格絲考慮了一會兒,她用手肘撐住王座的扶手,下巴抵在拳頭上。蘭德如果還能動的話,一定會在她的目光中打幾個哆嗦。終於,女王說話了: “懷疑正在將凱姆林,甚至是全安多壓迫得透不過氣來,恐懼更讓懷疑染上了一層黑色。女人們公開指責她們的鄰居是暗黑之友,男人們在朋友家的門板上刻畫龍牙。我不會也成為這懷疑的一部分。” “摩格絲——”愛莉達開口道。但女王打斷了她的話。 “我不會成為這懷疑的一部分。當我得到王座的時候,我曾發誓要以公理對待所有人,無論他們高低貴賤,我將秉承公理,哪怕我是安多最後一個沒有忘記公理之人。蘭德·亞瑟,你是否以光明發誓,你的父親,兩河的一名牧羊人將這柄劍給了你?” 蘭德清了清喉嚨,然後說道,“我發誓。”他忽然記起自己是在向誰說話,便又急忙說道,“我的女王。”加雷斯爵士挑起一道濃眉,但摩格絲沒有理他。 “你爬上花園,只是為了能看到偽龍?” “是的,女王。” “你是否要危害安多王座,或是我的女兒,或是我的兒子?”她的語氣彷彿是在說,她的女兒和兒子遠比安多王座更重要。 “我不要造成任何傷害,女王,尤其是對於您和屬於您的一切。” “那麼我將以公理待你,蘭德·亞瑟。”摩格絲說道,“首先,我勝過愛莉達和加雷斯的地方在於我年輕時聽過兩河方言。你的相貌確實不像兩河人,但如果我的記憶沒錯,你的聲音是屬於兩河的。其次,有你這種髮色和眼睛的人絕不會自稱為兩河人,除非這是事實。而你父親送給你一柄蒼鷺徽劍如果做為謊言看待同樣過於荒謬。第三,我也知道,最好的謊言經常會過於荒謬,讓人無法將其視為謊言……但這種猜測不足為憑,我會依照我所製定的法律做出判決。我給你自由,蘭德·亞瑟,但我建議你將來要看清自己腳下的路。如果你再次被發現進入王宮,你就不能如此輕鬆地離開了。” “感謝您,女王。”蘭德的嗓子都啞掉了,他能感覺到愛莉達的不悅炙烤著他的面孔。 “塔蘭沃,”摩格絲說,“護送這個……護送我女兒的客人離開王宮,要禮貌地對待他。你們也都離開吧!不,愛莉達,你留下來。加雷斯爵士,請你也留下來。我必須決定該如何對付城裡的那些白袍眾。” 塔蘭沃和衛兵們不情願地收起了劍,同時做好了隨時拔劍的準備。蘭德高興地讓那些士兵將他圍在中間,跟隨塔蘭沃走了出去。愛莉達心不在焉地聽著女王對她說的話,蘭德能感覺到她的目光還盯在自己背上。如果摩格絲沒有將那名兩儀師留下,她又會怎麼做?這個念頭讓蘭德希望那些士兵能走得更快一些。 令蘭德驚訝的是,伊蘭和蓋溫在門外交談了幾句,便又回到他身邊。塔蘭沃也很驚訝,年輕的軍官看看伊蘭和蓋溫,又看了看已經關上的烏木屋門。 “我的母親,”伊蘭說道,“命令要將他護送出王宮,塔蘭沃,而且要禮貌地對他,你還在等什麼?” 塔蘭沃皺起眉看著那道門,在那道門裡,女王正在和她的諮政們舉行會議。 “沒什麼,女士。”他不悅地說道,又沒有必要地命令護送隊伍向前進發。 王宮中的種種富麗堂皇滑過蘭德的眼睛,蘭德卻只是昏昏沉沉地向前走著。無數念頭在他的腦子裡飛快地旋轉,讓他無所適從。你沒有兩河人的相貌。這個人站在這一切的核心。 護送隊伍停了下來。蘭德眨眨眼,驚訝地發現自己正站在王宮前的大庭院裡,他面前就是王宮的鎦金大門,在太陽光下燦爛奪目。這些大門不會為一個人的進出而開啟,尤其是像蘭德這樣的人,即使王女宣布他是她的客人。 塔蘭沃打開鑲在一扇大門中的小門。 “這是我們的習俗,”伊蘭說,“陪伴客人到門前,但不會看著他們離開。我們將客人記在心裡,但不願忍受離別的哀傷。” “謝謝你,女士。”蘭德說,他碰了碰系在頭上的手帕,“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兩河的習俗要求每一名客人為主人帶來一件小禮物,但我身上什麼都沒有。”他半開玩笑地說,“看來我的確教了你一些關於兩河人的知識。” “如果我告訴媽媽,我覺得你長得帥極了,她肯定會把你鎖進牢房。”伊蘭的臉上洋溢著甜甜的微笑。 “再見,蘭德·亞瑟。” 蘭德有些瞠目結舌地看著伊蘭轉身走回了王宮,那是摩格絲年輕的化身,美麗又高貴。 “不要在話語上和她爭長短,”蓋溫笑著說,“她每次都是贏家。” 蘭德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帥極了?光明啊,她是將要繼承安多王位的王女!蘭德用力晃晃腦袋,好讓自己清醒一些。 蓋溫似乎正在等待著什麼。蘭德看了他一會兒。 “爵士,當我告訴你我來自兩河的時候,你很驚訝,而其他所有人,你的母親,加雷斯爵士,兩儀師愛莉達……”一陣冰冷掠過他的後背,“他們都不認為……”蘭德沒辦法把話說下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一番話。我是譚姆·亞瑟的兒子,即使我並非出生於兩河。 蓋溫點點頭,彷彿正在等待蘭德提到這件事,但他還是猶豫了一下。蘭德開口想要收回自己的問題,蓋溫卻說道,“在你的頭上裹一塊束髮巾,蘭德,你就是一名標準的艾伊爾人。不過,畢竟母親認為你的口音是兩河人的,我真希望我們能彼此了解,蘭德·亞瑟,再見。” 艾伊爾人。 蘭德看著蓋溫返身離開,直到塔蘭沃不耐煩地咳嗽了一聲,提醒他身在何處。他低頭鑽過那道小門,腳跟剛一離開門框,塔蘭沃就用力關上了那道門,重重地拴上了門閂。 王宮前的橢圓形大廣場現在空無一人,所有的士兵、觀眾、鼓號手都已經離開了,只剩下一片寂靜。一點零散的垃圾被風吹起,在廣場上滾動著,幾個人影在匆忙地做著清掃的工作。蘭德看不清他們是否戴了紅色或白色的標誌。 艾伊爾人。 他愣了一下,意識到自己還站在宮門前,如果愛莉達已經結束了和女王的談話,那麼現在仍然可以輕易地找到他。他急忙攏起斗篷,小跑著穿過廣場,鑽進了內城的街巷裡。他不停地回頭觀望是否有人在跟踪他,但連續不斷的街道轉彎讓他看不出很遠。他還能清楚地記得愛莉達的眼睛,想像那雙眼睛盯住自己的樣子。當他到達通向新城的城門時,他已經在全速奔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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