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1·世界之眼

第42章 第三十八章營救

佩林的手腕被緊緊地綁在身後,他盡量想要移動身體,最後卻不得不嘆息一聲,放棄了努力。每次他避開一塊石頭,又會碰到另外兩塊石頭,他只能笨拙地嘗試用斗篷遮住身體。夜很冷,地面彷彿吸走了他身體裡的全部熱氣。從白袍眾捉住他的那一晚到現在,一直都是這樣。聖光之子不認為囚犯也需要毯子或遮風的帳篷,尤其是對於危險的暗黑之友。 艾雯蜷起身體,背靠他躺著,這是他們保存一點溫度的唯一方法。精疲力竭的女孩已經沉沉睡去,即使在佩林挪動身體的時候也沒有任何動靜。太陽已經沉入地平線很久了。佩林從頭到腳都痛得要命。每一個白天,白袍眾都會用繩子繫住他的脖子,將他牽在馬後面一刻不停地趕路,只有在他吃東西和解手的時候,他們才會鬆開他的雙手。但即使這樣,他仍然遲遲無法入睡。

白袍眾的隊伍前進速度並不快,他們大部分的替換馬匹都在那次與狼的戰鬥中損失掉了,所以白袍眾沒辦法達到他們所希望的速度,而行程的耽擱又被歸罪到了伊蒙村人的頭上。 白袍眾呈兩列縱隊前進,但他們的隊形並不很固定,傑夫拉要按時到達凱姆林,除此之外的一切事情他都不在意。傑夫拉命令過要將他活著帶到阿瑪多的裁判者那裡,佩林害怕如果自己摔倒在地上,牽繩子的白袍眾也不會讓馬停下來,那時他將完全沒有辦法救自己的命。所以對於佩林而言,他每邁出的一步都包含著危險,每塊被他踩到的石頭對他而言都是致命的,他只能時時刻刻都繃緊了肌肉,不停地用焦慮的雙眼搜索地面。他每次瞥到艾雯的時候,艾雯都和他一樣。艾雯看他的時候,眼神中總是充滿了緊張和恐懼,但他們都不敢讓視線離開地面太久。

每次太陽落下,白袍眾允許他停下來的時候,他會立刻像一塊破布般癱倒在地上,而今晚他的思緒卻亂竄個不停,連續數日以來的恐懼讓他的皮膚一陣陣發麻。如果他閉上眼睛,他能看見的將只有他們到達阿瑪多之後賈瑞特對他們承諾的結局。 艾雯肯定還不相信賈瑞特用那麼平常的語氣說出的那些話,否則無論她怎樣疲累,也不會睡得這麼沉。一開始,佩林也不相信賈瑞特的承諾,現在他仍然不願相信。人不能那樣對待其他人。但賈瑞特並不是在威脅他們,他以談論喝杯水的口氣談論烙鐵、鐵鉗、用尖刀剝離皮膚、用針刺穿肉體。他不是在嚇唬他們,他的目光中沒有半點因為恫嚇而產生的快感。他並不在乎他們是否害怕,不在乎他們會受到怎樣的折磨,他們是生是死。每次想到這一點,佩林的臉上就會滲出冷汗。他相信賈瑞特只是在陳述事實。

兩名衛兵的斗篷在月光下閃動著微光,佩林看不清他們的面孔,但他知道他們在看著他。雖然他已經被捆住了雙手和雙腳,他們卻仍然害怕他有異動。佩林還記得自己曾藉著落日的餘暉看到他們眼中和臉上嫌惡的神色,彷彿他們受命看守的是一些污穢至極的怪物,散發著臭氣,即使看一眼也讓人噁心。所有白袍眾都在用這種眼光看他們,從未有過改變。光明啊,我該如何讓他們相信我們不是暗黑之友?佩林感覺到腸子糾結在一起。也許到時候,只要能讓裁判者停止拷問,他會招認一切罪行。 有人走過來了,是一名提著油燈的白袍眾。他停下來和衛兵們說了些話。衛兵恭敬地回答了他。佩林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但他認得那個高瘦的身影。 當那盞油燈被放到臉旁邊的時候,佩林瞇起了眼睛。賈瑞特一手提燈,另一手拿著佩林的斧頭,賈瑞特似乎已經把這柄斧頭當作是他自己的武器了。佩林每次見到他的時候,也都會看見這把斧頭。

“醒醒!”賈瑞特用那種沒有感情的聲音說道,同時用力踢在佩林的肋骨上。他當然應該看得出佩林沒有睡著,但他似乎並不在意佩林的狀態。 佩林咬緊牙關哼了一聲,他的肋骨上已經被賈瑞特的靴子踢出許多瘀青了。 “我說,醒醒!”靴子再一次踢了過來。佩林急忙說,“我醒了。”必須回答賈瑞特的話,否則他就會想辦法引起你的注意。 賈瑞特將油燈放在地上,開始檢查捆綁佩林的繩子。他粗暴地拉起佩林的手腕,讓佩林的兩條手臂幾乎要脫臼,確認所有繩結都牢固完整之後,他丟下佩林的手臂,又拉過佩林的腳踝,任由佩林的身體在岩石地面上摩擦。賈瑞特形銷骨立的身材不像是有什麼力氣的樣子,但佩林在他的手中就像個小孩一樣輕。每晚賈瑞特都會進行這樣的檢查。

賈瑞特站直身子的時候,佩林看見艾雯還在睡覺。 “醒醒!”他急忙喊道,“艾雯!醒醒!” “什……什麼?”艾雯的聲音仍然顯得睡意沉沉,但也充滿了恐懼。她抬起頭,在燈光中眨了眨眼。 賈瑞特並沒有因為不能踢醒艾雯而流露出任何失望的神色——他從沒有過這樣的表情,他只是像對佩林一樣拉起艾雯的手臂,完全不理會艾雯的呻吟。他不在乎造成痛苦,不過他只是會有意讓佩林特別痛苦。即使佩林忘了,他也不會忘記佩林曾經殺死過兩名聖光之子。 “為什麼暗黑之友應該睡覺?”賈瑞特不動聲色地說,“而正直的人卻必須醒著守衛他們?” “我已經說過一百次了,”艾雯虛弱地說,“我們不是暗黑之友。” 佩林緊張起來。有時候,這樣的否認會招來賈瑞特一頓冷酷的訓誡,會讓賈瑞特再一次告訴他們裁判者將會用怎樣的手段讓他們懺悔認罪,甚至讓賈瑞特的靴子再次踢到他們身上。但讓佩林驚訝的是,這次賈瑞特並沒有理會艾雯。

他只是蹲到佩林面前,將斧頭橫在膝上,用一雙骷髏般的眼睛瞪著佩林。黃金色的太陽繡在他斗篷的左胸部位,下面還繡著兩顆金星,它們都在油燈的照射下閃閃發光。他脫下頭盔,放在油燈旁,這一次,他的臉上除了蔑視和憎恨之外,又多了另外一些東西——某種意圖和無法解讀的東西。他將手臂壓在斧柄上,一語不發地審視著佩林,佩林則竭力在那雙深深凹陷的眼睛下面挪動著身體。 “你在拖慢我們,暗黑之友,你和你的狼。塗膏人團已經收到了報告,他們想要知道更多,所以你一定要被帶到阿瑪多的裁判者那裡去。但你正在拖延我們的速度。我本來希望,即使沒有替換馬匹,我們也能走得夠快,但我錯了。”他恢復了沉默,皺起眉看著佩林和艾雯。 佩林等待著,賈瑞特做好準備之後自然會告訴他。

“指揮官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局面。”賈瑞特終於開口了,“因為那些狼,他必須將你帶到阿瑪多,但他也必須及時到達凱姆林。我們沒有多餘的馬運送你,但如果我們繼續讓你這樣走路,我們將沒辦法按時到達凱姆林。指揮官忠於自己的任務,而他也要把你送到阿瑪多去。” 艾雯發出了一些聲響,賈瑞特仍然在瞪著佩林,佩林回視著他,幾乎害怕眨一下眼睛。 “我不明白。”他緩慢地說。 “沒有需要明白的東西,”賈瑞特答道,“只是一點胡思亂想。如果你逃走了,我們將沒有時間再追捕你,一個小時也沒有,如果你在一塊鋒利的岩石上磨斷繩子,消失在黑夜裡,指揮官的問題就解決了。”他繼續盯著佩林,伸手到斗篷下面拿出一樣東西,扔在地上。

佩林下意識地向那件東西望過去。看到它的時候,他吃驚地吸了一口氣。一塊有鋒利邊緣的石頭。 “只是一點胡思亂想。”賈瑞特說,“你的衛兵今晚也想了些別的事情。” 佩林突然感到口中一陣乾澀。仔細想一想!光明助我,仔細想一想,不要犯錯! 這會是真的嗎?白袍眾真的要那麼急著到達凱姆林?甚至會因此讓被懷疑是暗黑之友的人逃掉?佩林知道自己並沒有掌握足以做出判斷的信息。除了傑夫拉指揮官之外,賈瑞特是唯一與他們交談過的白袍眾,他們兩個都沒有透露給他多少信息。從另一方面想,如果賈瑞特想讓他們逃走,為什麼不直接割斷他們的繩子?賈瑞特真的想讓他們逃走嗎?這個從骨髓裡確信他們是暗黑之友的白袍眾,他憎恨暗黑之友更甚於暗帝本尊。因為佩林殺了兩名白袍眾,所以他隨時在找機會給佩林施加更多的痛苦。賈瑞特會想要他們逃走?

佩林不知道自己以前有沒有飛快地動過心思,但現在無數的念頭如同雪崩般衝擊著他的神經。儘管天氣寒冷,汗水還是在他的臉上變成了溪流。他瞥了那些衛兵一眼,他們現在都只是淡灰色的影子,但佩林覺得他們也在等待著。如果他和艾雯在逃跑時被殺掉,那麼綁繩在石塊上被磨斷就說明這只是一次偶然……指揮官的困局就會得到解決。他們會死掉,這正是賈瑞特希望的結果。 那個瘦削的男人從燈旁拿起頭盔,準備站起。 “等一等。”佩林用沙啞的聲音說。他的心思轉了一遍又一遍,徒勞地想要為自己和艾雯找到出路。 “等一等,我想談談,我……” 援軍來了! 這個想法瞬間在他的腦海中炸開,如同混沌中突然刺入的一道光明。片刻之間,佩林驚訝地忘記了其他的一切。斑紋還活著。艾萊斯,他對狼想道,不經言語地詢問他是否安好。一幅影像閃過——山洞裡,艾萊斯躺在一張常綠樹枝鋪成的床上,正在養護肋側的一道傷口。這些在轉瞬間便消失了。佩林發現自己正張大了嘴瞪著賈瑞特,臉上不由得綻起愚蠢的笑容。艾萊斯還活著,斑紋還活著,援軍就要來了。

半站起身的賈瑞特停住動作,看著佩林。 “你想到了某些事情,兩河的佩林,我要知道那是什麼。” 佩林以為賈瑞特知道了斑紋傳來的訊息,他的臉上立刻顯出慌亂的神情,但很快又被寬慰所取代了。賈瑞特不可能知道。 賈瑞特看著佩林表情的改變,然後第一次讓視線離開佩林,轉移到了他扔下的那塊石頭上。 佩林意識到,賈瑞特在重新考慮是否要留下那塊石頭。如果賈瑞特改變了主意,他是否敢冒險讓他們繼續活著?畢竟繩子可以在殺死他們之後再磨斷。佩林看著賈瑞特的眼睛,那雙眼睛被眼窩投下的陰影遮蓋著,彷彿從深深的洞穴中盯著他,佩林從那裡面看到了死亡的決定。 賈瑞特張開口,當佩林等待他的判決時,情況突然發生了迅雷般的改變。 一名衛兵突然消失了,彷彿一下子被黑夜吞噬了一樣。第二名衛兵轉過身,喊聲還沒到唇邊,隨著一聲鈍響,他也像一棵樹一樣倒下了。 賈瑞特轉過身,動作像毒蛇一般迅捷,斧刃帶著尖嘯聲向他劈來。就在此時,佩林看到彷彿有一股黑夜捲進了燈光之中,不由得連眼珠都突了起來。他張開嘴想要喊叫,喉嚨卻已被恐懼鎖緊,剎那間,他甚至忘記了賈瑞特想要殺死他們。這個白袍眾只是一個人類,一個同樣會被黑夜吞噬的人類。 那片闖入燈光中的黑色變成了嵐。賈瑞特手中的斧頭如同閃電一般……但嵐只是輕輕閃到一旁,斧刃貼著他的身體橫掃過去,近得他一定都能感覺到那股掃過的風了。揮動斧頭用了過大的力道,讓賈瑞特頓時失去平衡。護法的拳腳連續不停地擊出,佩林甚至無法看清他的動作,沒有等白袍眾倒在地上,護法已經跪下身熄滅了油燈。 黑暗的突然降臨讓佩林失去了視力。嵐彷彿又消失了。 “這真的……”艾雯抽噎著說,“我們還以為你們死了,還以為你們都死了。” “還沒有。”護法壓低的聲音竟然還顯得頗有興致。 佩林感覺到護法的手按在綁住他的繩子上。一柄匕首挑斷了繩子,他自由了。當他坐起身的時候,全身上下的肌肉又傳來一身酸痛。他揉搓著手腕,看著撲倒在地的賈瑞特。 “你?……他?……” “沒有,”嵐的聲音在黑暗中平靜地答道。 “我不會隨意殺人,不過他在一段時間裡不會打擾任何人了。不要問問題,把他們的斗篷剝兩件下來,我們沒有多少時間。” 佩林向賈瑞特俯過身去。他克制住心中的恐懼,伸手碰到這名白袍眾的身體,當他感覺到賈瑞特的胸口仍然在一起一伏的時候,差一點就將手收了回去。他強迫自己解開那件白斗篷,將他扯離賈瑞特的身體,結果他全身都冒起了雞皮疙瘩。儘管嵐說過不用再害怕這名白袍眾,但他還是覺得這個骷髏臉的傢伙會突然跳起來,又摸索著找到了自己的斧頭之後,佩林爬到了另一名白袍眾身邊。他不像害怕賈瑞特那樣害怕這名白袍眾。所有白袍眾都對他很兇惡,但他們只是在表達人類的情緒,而賈瑞特沒有任何情感可言。他不恨佩林,他只認為應該除掉佩林的生命。 佩林將兩件斗篷掛在臂彎裡,轉過身,卻又立刻感到一陣慌亂。在這片黑暗裡,他突然沒有了方向感,不知道該如何回到嵐和艾雯的身邊。他的雙腳僵在原地,不敢邁出一步。就連失去了白斗篷的賈瑞特也徹底消失在黑暗裡。朝任何一個方向走,他都有可能撞上白袍眾。 “這邊。” 佩林跌跌撞撞地朝嵐發出聲音的方向走去,直到一雙手攔住了他。佩林依稀看到了艾雯的影子,還有嵐模糊的面孔。護法的身體彷彿根本就不存在一樣。佩林能感覺到他們都在看著他,他開始思忖是否要為自己的行為做出解釋。 “穿上斗篷,”嵐悄聲說,“快,不要發出任何聲音,你們現在並不安全。” 佩林急忙將一件斗篷遞給艾雯,同時還在因為不必說出自己心中的恐懼而鬆了一口氣。他匆匆將自己的斗篷打成一個包袱,然後將白斗篷披到肩上。斗篷落到背上的時候,他感到一陣憂慮彷彿尖刀般刺進了他的肩胛。他身上這件會不會是賈瑞特的斗篷?他幾乎覺得自己能從斗篷上聞到那個骷髏臉的人的味道。 嵐命令他們把手拉在一起。佩林一隻手握著斧頭,一隻手抓住艾雯的手。他希望護法現在就帶他們離開,以免自己再這樣胡思亂想下去。但他們只是站在原地,被聖光之子的帳篷包圍著。兩個人披著白色斗篷,一個人完全隱沒在黑暗裡。 “快了,”嵐悄聲說道,“就快了。” 閃電撕裂了營地上方的夜空,佩林甚至覺得自己手臂和頭上的毛髮也在這片電光中豎了起來。就在距離帳篷不遠的地方,地面裂開,一直掀起到半空中。沒等電光消失,嵐已經拉著他們向前方跑去。 他們剛邁出一步,又一道閃電落下,隨後便是成片的閃電接連不斷地轟向地面。黑夜震顫著,變成了一塊塊碎片,雷聲狂暴地撼動著天地,在雷鳴的間隙,能聽到馬匹恐懼的嘶鳴。人們跑出了帳篷,有一些披著白斗篷,另一些還沒穿好衣服。一些人來回奔跑著,還有一些人只是站在原地,彷彿被嚇呆了。 在這些人中間,嵐拉著他們一直向前跑著,佩林跟在最後,和他們擦身而過的白袍眾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們。有幾個人朝他們高聲喊叫,但那些喊聲完全被天空的轟鳴淹沒了,但因為他們披著白斗篷,沒有人想要阻攔他們。穿過帳篷,跑出營地,跑進黑夜裡,沒有任何人有伸手阻止他們的意思。 地面在佩林腳下變得不再平坦,灌木枝剮蹭著他的衣服,閃電被他們甩在身後,雷聲也只剩下了一陣陣回音。佩林回頭看了一眼。營地中亮起了幾處火光。可能是一些閃電擊中了帳篷,或者有人在慌亂中打翻了燈燭。仍然有人在喊叫著,想要恢復秩序,或者確認發生了什麼事。地面開始出現向上的坡度。帳篷、火焰和喊聲都漸漸遠去了。 突然,佩林差一點踩上了艾雯的腳跟,嵐已經停下了,在月色下立著三匹馬。 一個影子晃動了一下,隨後傳來沐瑞的聲音,兩儀師的語氣因為懊惱而變重了。 “奈妮薇還沒有回來,恐怕那個女孩做了愚蠢的事情。”嵐轉過身,似乎是要返回去。但沐瑞嚴厲的聲音阻止了他,“不!”嵐側目看著沐瑞。他全身只有露在變色斗篷外面的臉和手隱約可見。沐瑞的聲音柔和了一些,堅決的意味卻絲毫不曾減弱,“有些事比其他事情更重要,這你知道。”護法一動不動。兩儀師的聲音再次變得嚴厲,“記住你的誓言,亞嵐·人龍,七塔之主!誓言對於馬吉爾的戰爭君王算是什麼?” 佩林眨眨眼。嵐還有這樣的身份?艾雯嘟囔著什麼,但佩林沒有心思去聽她的話。嵐的樣子就像是一頭狼——斑紋的同伴,一頭被嬌小的兩儀師逼入絕境,徒勞地想要躲避毀滅的狼。 就在佩林以為眼前的場景將要永遠這樣凍結下去的時候,一陣樹枝斷裂的聲音打破了凝滯的空氣。嵐邁出兩大步,擋在沐瑞面前,白色的月光從他的劍刃上躍起。很快地,兩匹馬出現在樹叢之間,其中一匹馬上有騎手。 “貝拉!”艾雯喊道。奈妮薇同時在長毛母馬的背上說,“我差一點就沒能找到你們。艾雯!感謝光明,你還活著!” 奈妮薇從貝拉的背上滑下來,她正要向伊蒙村人走過去,嵐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她停下來,盯著嵐。 “我們必須走了,嵐。”沐瑞說道,她的聲音又恢復了平靜。護法放開了奈妮薇的手臂。 奈妮薇一邊揉搓著手臂,一邊跑過去抱住艾雯,佩林似乎聽到奈妮薇發出了低沉的笑聲。佩林感到很困惑——這笑聲的意思好像跟奈妮薇與他和艾雯重逢的高興無關。 “蘭德和麥特在哪裡?”佩林問。 “還在別的地方。”沐瑞答道。奈妮薇凶狠地嘀咕了幾句。艾雯聽到她的話,立刻吃驚地吸了口氣。佩林眨眨眼,鄉賢以前從沒有說過這種馬車夫才會用的下流話。兩儀師則只是平靜地說道,“願光明保佑他們平安。” “如果白袍眾找到我們,我們就沒有平安可言了。”嵐說道,“換上自己的斗篷,上馬。” 佩林爬上貝拉後面的那匹馬,那匹馬沒有馬鞍,但這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妨礙。他在家鄉的時候不常騎馬,但如果騎馬的話,往往是不加馬鞍的。他沒有丟掉白斗篷,而是將它纏在了腰間。護法說過,他們不能留下任何痕跡,直到此時,佩林仍然覺得這件斗篷散發著賈瑞特的氣味。 當他們出發的時候,護法牽著他的黑色戰馬。佩林感覺到斑紋又一次碰觸了他的思維。再一天。那是一種不言而喻的感覺,一種承諾日後再會的嘆息,一種對未來的期盼,一種對未來的順受,層層疊疊地交纏在一起。佩林想要問是什麼時候,為什麼。他慌忙地摸索著,心中突然生出恐懼的感覺。狼的痕跡變弱,消失了。佩林狂亂的詢問只是又一次得到了那個沉重的回答。再一天。狼消失了。但這個回答卻久久迴盪在佩林的腦海中。 嵐帶領眾人向南前進,他的速度並不快,但沒有停過一步。夜幕籠罩下的荒野裡,坑洼的地面和叢生的灌木隨時會出現在腳下,即使是高大的樹木,也只能在靠近時才能被發現,在這種情況下快速行進是不可能的。有兩次,護法暫時離開他們,騎馬朝向他們背後的月亮跑去,他和曼塔在夜色中融為了一體。每次他回來都告訴他們身後沒有追兵。 艾雯一直跟在奈妮薇身邊,一陣陣興奮的竊竊私語不停地飄進佩林的耳朵裡,她們兩個就好像重新回到了家鄉一樣。佩林走在這支小隊伍的最後。有時候,鄉賢會回過頭來看他一眼,每一次佩林都會向她揮揮手,彷彿在說自己一切正常,不需要她擔心。佩林的腦子裡盤旋著許多事,但他卻想不清楚其中的任何一件。對未來的期盼與順受。什麼樣的未來? 距離天亮不遠的時候,沐瑞才要求嵐停下來。嵐找到一條溪谷,他們在谷邊堤岸下的一個凹洞裡升起了一小堆篝火。 嵐也終於允許佩林和艾雯丟棄兩件白斗篷。他們在篝火旁挖了一個坑,將斗篷埋在裡面。當佩林扔下賈瑞特的斗篷時,那個黃金太陽和下面的兩顆金星又刺進了他的眼睛。他彷彿被螫了一下,立刻顫抖著鬆開手,走到一旁單獨坐下,不停地在外衣上搓著手掌。 “那麼,”當嵐往坑里填土的時候,艾雯說道,“是否有人能告訴我,蘭德和麥特在哪裡?” “我相信他們在凱姆林,”沐瑞謹慎地說,“或者正在前往那裡的路上。”奈妮薇不以為然地重重哼了一聲,但兩儀師只是繼續說道,“即便他們不在那裡,我還是會找到他們。這是我的承諾。” 隨後,眾人一言不發地吃了麵包、乾酪和熱茶,就連艾雯的興奮感也在疲倦中耗盡了。鄉賢從口袋裡掏出一瓶藥膏,塗在艾雯手腕處繩子的勒痕上,又用另一種藥膏塗敷了艾雯身上的瘀傷。當她要為佩林治療的時候,佩林卻只是坐在遠離篝火的地方,頭也不抬一下。 奈妮薇站在佩林面前,同樣沉默地看著佩林,然後她蹲下身,用清晰的聲音命令道,“把外衣和襯衫脫下來,佩林,他們告訴我,有一名白袍眾很不喜歡你。” 佩林慢吞吞地執行了鄉賢的命令,他仍然在因為斑紋傳來的訊息而魂不守舍,直到他聽見奈妮薇發出一聲驚呼,才抬起頭望向奈妮薇。佩林赤裸的胸膛上已經完全看不到肉色,紫色的新傷覆蓋了已經變成棕黃色的舊傷,只是因為在盧漢師傅的鑄爐旁鍛煉出來的大塊肌肉,才使得佩林的肋骨沒有折斷。因為腦子裡一直充滿了關於狼的思緒,佩林能夠忘記肉體的痛苦,但現在當他看到這些傷處的時候,一切疼痛又都回來了。佩林不禁深吸了一口氣,緊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呻吟出來。 “他怎麼會這樣恨你?”奈妮薇詫異地問。 我殺了兩個人,但佩林只是大聲說,“我不知道。” 奈妮薇在口袋裡搜索了半天,才找出一種油脂狀的藥膏,塗在佩林的胸膛上。當藥膏碰到皮肉的時候,佩林哆嗦了一下。 “地錢草、五葉草和太陽花根。”鄉賢說道。 被擦上藥膏的地方同時傳來冷和熱的感覺,讓佩林邊打哆嗦,邊從全身滲出了汗水。佩林盡量配合著奈妮薇的按摩,以前奈妮薇就這樣用藥膏為他治療過。當奈妮薇的手指輕柔地將藥膏揉進他的肌膚時,熱和冷的感覺都消失了,疼痛的感覺也隨之而去,紫色的瘀傷漸漸變成了棕色,本來就是棕色或黃色的傷斑顏色也變淡,甚至消失了。佩林試著又吸了一口氣,這回只是一陣微弱的刺痛而已。 “你看起來很吃驚。”奈妮薇說道。實際上,佩林覺得是奈妮薇自己在吃驚。他甚至覺得鄉賢有些害怕,雖然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下一次,你去找那個兩儀師好了。” “不是吃驚,”佩林安慰奈妮薇,“只是很高興。”有時候奈妮薇的藥膏很快就見效,有時卻很慢,但它們總會起作用。 “蘭德和麥特……他們出了什麼事?” 奈妮薇開始將瓶瓶罐罐放回袋子裡,她動作的力道很大,彷彿有什麼在阻攔她一樣。 “沐瑞說他們平安無事,她說我們會找到他們。她說在凱姆林。她說他們非常重要,我們必須找到他們。我不知道她要幹什麼,她說了許多事情。” 儘管奈妮薇的樣子很不高興,佩林還是笑了起來,無論其他事情有什麼改變,他們的鄉賢仍然是他們的鄉賢。她和兩儀師的關係仍然很糟糕。 奈妮薇突然僵硬地盯住了佩林的臉,然後她丟掉手中的袋子,把手背按在佩林的臉頰和額頭上,佩林下意識地向後縮身,但奈妮薇用兩隻手抓住他的頭,又用拇指掀開他的眼瞼,盯著他的眼珠,喃喃地說了些什麼。奈妮薇是個瘦小的女人,但佩林在她的手中一動也不敢動,要違背奈妮薇絕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我不明白,”奈妮薇終於放開佩林,重新跪坐在地上。 “如果是黃熱病,你現在根本連站也站不住了,但你的體溫沒有任何異常,你的眼白也沒有變成黃色,只是虹膜的顏色變了。” “變成黃色了?”沐瑞說道,佩林和奈妮薇全都跳了起來,兩儀師一直保持著絕對的沉靜。艾雯已經在火旁睡著了,身上裹著她自己的斗篷。佩林的眼皮現在也重得要命了。 “什麼事都沒有。”佩林說,但沐瑞伸手捧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臉,像剛才奈妮薇那樣端詳他的眼睛。佩林像被針扎了一樣,猛地將頭甩開。這兩個女人對待他就像對待小孩一樣。 “我說了,什麼事都沒有。” “這件事沒有任何預兆。”沐瑞也喃喃自語地說道,她的眼睛似乎在望著佩林身後某個遙遠的地方。 “是注定的命運,還是因緣的改變?如果是改變,又是哪隻手造成的?時光之輪按照它的意願轉動,只能是這樣。” “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奈妮薇不情願地問,然後她猶豫了一下,又問道,“你能不能為他做些什麼?你的醫療方法?”鄉賢承認自己無能為力,她在向兩儀師尋求幫助,這肯定讓她感到很難受。 佩林盯著這兩個女人,“如果你們要談論我,至少也跟我談一談,我就坐在這裡。”兩個女人沒有看他一眼。 “醫療?”沐瑞微笑著,“醫療對此做不了什麼,它不是病症,它也不會……”兩儀師略微猶豫了一下,這時她才第一次瞥了一眼佩林。兩儀師的眼神中包含著對許多事情的遺憾與歉意,但其中並不包括佩林,佩林忍不住憤懣地嘟囔了幾句,而此時兩儀師已經轉向了奈妮薇。 “我要說的是,它並不會傷害他,但又有誰知道結果會是怎樣?至少我可以說,它不會直接傷害他。” 奈妮薇站起身,撣了撣膝蓋,直視著兩儀師的眼睛。 “這樣是不夠的,如果他出了什麼事……” “他已經是這樣了,已經編織好的再無法改變。”沐瑞突然轉過身,“現在我們必須睡了,天邊有第一縷曙光的時候我們就要出發。如果暗帝的魔爪已經變得太過強大……我們必須盡快到達凱姆林。” 沒有等佩林來得及說話,奈妮薇已經氣惱地抓起自己的袋子,大步走開了。佩林氣悶地想要吼叫,但一個念頭卻在此時擊在他的心上,讓他只能大張著嘴,一聲不響地坐在原地。沐瑞知道,兩儀師知道狼,而她認為這可能是暗帝做的。佩林的全身開始都顫抖起來。他急忙把襯衫穿回到身上,笨拙地將衣襟塞進褲腰里,又穿上外衣和斗篷。但用衣服裹住身子對他並沒有多少幫助,他仍然感到寒意刺骨,甚至連他的骨髓都凍結了。 嵐這時盤腿坐在地上,將斗篷甩在背後,佩林很高興不必再盯著那讓他感到不自在的斗篷。但護法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佩林躲不開他的目光,只好硬著頭皮回望過去。 很長一段時間裡,兩個人只是這樣對視著,護法剛硬的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但佩林覺得護法的眼神裡有什麼東西——同情?好奇?還是兩者都有? “你知道?”佩林問。嵐點了點頭。 “我知道一些,但不多。這是自然發生的,還是你遇到了一名引導者,一個中介的人?” “確實有一個人。”佩林遲緩地說道。嵐知道,但嵐也會像沐瑞那樣想嗎? “他說他的名字是艾萊斯,艾萊斯·馬奇拉。”嵐深吸一口氣,佩林的眼睛一亮,“你認識他?” “我認識他。他教過我許多,關於妖境,還有關於你這樣的事。”嵐碰了一下劍柄。 “他曾經是一名護法,在……在這件事發生以前,紅宗……”他瞥了一眼沐瑞。現在兩儀師已經在篝火旁躺下了。 佩林以前從沒有見過護法有這樣心神不定的情形。在煞達羅苟斯,在對敵隱妖和獸魔人的時候,嵐都是堅定而強大的。佩林相信,護法現在也不是害怕,但他有些戒備,似乎他認為向佩林洩露了太多信息,或者是他認為將要說出的事情是有危險的。 “我聽說過紅宗。”佩林對嵐說。 “你聽說過的大部分信息應該都是錯的。你一定要明白,在塔瓦隆有……不同的派系。一些人要以某一種方式與暗帝戰鬥,而另一些人則會採取另一種方式。我們的目標是一樣的,但我們的不同……可能導致不同的道路,直到最後。那種影響既針對於個人,也針對於整個國家。艾萊斯,他還好嗎?” “我想他還好,白袍眾說他們殺死了他,但斑紋……”佩林不安地覷了護法一眼。 “我不知道。”嵐似乎接受了他的解釋,雖然有些勉強,這讓佩林有膽量繼續說下去。 “這種和狼的交談,沐瑞可能認為這是……和暗帝有關的,但這不是,對不對?”佩林不相信艾萊斯是暗黑之友。 但嵐猶豫著。汗水開始從佩林的臉上滲出,冰冷的汗珠在這樣的黑夜中愈來愈冷,汗滴從滑過佩林的臉頰時,護法說話了。 “這件事本身與暗帝無關,有些人認為它是暗帝造成的,但他們錯了。它非常古老,而且在暗帝降臨世界之前很久就失落了。它為什麼會在你身上發生,鐵匠?有時候,它會在因緣中隨機出現——至少我們以為是這樣,但你為什麼能恰巧遇到一個可以指引你走上這條路的人?為什麼你恰巧又能接受這樣的指引?因緣編織命網,也有人稱之為時代紋路,而你們是它的核心。現在,我相信你們的生命中並沒有很多隨機的空間。那麼,你們是被選中的人嗎?如果是這樣,做出選擇的是光明?還是暗影?” “暗帝不能碰觸我們,除非我們稱他的名。”佩林立刻想到了那些巴爾阿煞蒙的夢,那些不只是夢的夢。他揉搓著汗涔涔的臉,“他不能。” “像岩石一樣頑固,”護法喃喃地說,“也許這樣的頑固最後能夠拯救你自己。記住我們生活的這個時代,鐵匠,記住兩儀師沐瑞告訴過你的話。在這樣的時代裡,許多事情都在消亡、崩壞,古老的屏障被削弱,古老的壁壘在崩塌,那些隔開現世、過往和未來之間的屏障。”嵐的語氣逐漸變得嚴肅,“暗帝牢獄的壁壘。這也許是一個紀元的終結,我們也許能在死前看到一個新紀元的出現。或者也許這是一切的終結,時間的盡頭,世界的末日。”突然間,他笑了笑,但那笑容如同烏雲一般陰沉。他的眼睛裡閃爍著快意的光芒,彷彿在笑話自己的絞刑架是多麼粗陋。 “但這不是我們需要擔心的事情,是不是,鐵匠?我們只要和暗影作戰就好了,如果它壓倒我們,我們也要咬它兩口。你們兩河人很頑固,不懂得投降。不必擔心暗帝是否侵入了你的生命,你已經回到了朋友之中。記住,時光之輪只按照它的意願轉動,即使是暗帝也不能改變這一點。沐瑞在保護你,讓他無法觸及你,但我們最好盡快找到你的另外兩個朋友。” “你是什麼意思?” “沒有能碰觸真源的兩儀師保護他們,鐵匠,也許封印已經被削弱到暗帝可以親自影響因緣的程度。暗帝的雙手還被牢牢地銬著,否則我們已經完了,但也許他現在能輕微地推動絲線。在偶然的機運下,一次相反方向的轉彎、一次遭遇、一句話,你的兩個朋友也許會因此墮入暗影。那時就連沐瑞也無法帶他們回來了。” “我們必須找到他們。”佩林說。護法從鼻腔裡發出一聲悶笑。 “我剛才說什麼來著?睡一會兒吧,鐵匠。”嵐站起身,變色斗篷披下來,遮住了他的身體。在微弱的火光和月光中,他幾乎變成了陰影的一部分。 “我們還要經歷幾天艱苦跋涉才能到達凱姆林,祈禱我們在那裡能找到他們吧!” “但沐瑞……她能在任何地方找到他們,不是嗎?她說過她能的。” “但她能及時找到他們嗎?我們在和暗帝競爭時間,祈禱我們能在凱姆林找到他們吧,鐵匠,否則我們也許就要輸掉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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