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1·世界之眼

第39章 第三十五章凱姆林

蘭德跪起身子,臉上露出解脫的笑容。 “我們到了,麥特!我告訴過你,我們……” 當他逐漸看清眼前的這座城市時,嘴里便再也說不出一個字。見過了巴爾倫,尤其是經歷過煞達羅苟斯的廢墟,蘭德已經覺得自己知道了一座巨大的城市是什麼樣子,但凱姆林……她遠遠超出蘭德所能想像的一切。 在高峻的城牆外面密集地分佈著一棟棟房屋,好像蘭德沿途經過的所有村鎮都集中在這裡。許多高層旅店突出在瓦頂房屋上面。沒有窗戶的貨棧倉庫相較於其他建築,就如同一個個盤踞於其間的龐然大物。紅色的磚房、灰色的石砌房、外表用石膏塗成白色的房子混雜在一起,一直延伸到蘭德的視線之外。巴爾倫就算融入這裡也不會有人發現,即使白橋鎮擴大二十倍再扔進這裡,也幾乎掀不起一絲漣漪。

石砌的城牆如同一道灰色的弧形懸崖,足有五十尺高,上麵點綴著一道道銀色和白色的斑紋。蘭德知道它整體應該是環形的,卻無法估算出它到底有多長。沿城牆立著許多圓形的塔樓,比城牆本身還要高。每一座塔樓頂端都豎著一面紅白兩色的旗幟,在風中高高飄揚,城牆裡還能看見許多更高的尖塔和在太陽下閃爍白色或金色光輝的圓頂。蘭德腦子裡有無數個描繪巨大都市的故事,那些都是最偉大的君王的國都。凱姆林正是這樣的都市,她適合一切王座、權力和傳奇。她輕易填滿了蘭德最狂野的想像,就好像泉水將一個罐子填滿一樣。 大車在寬闊的大道上朝那座都市駛去,朝幾座連在一起,兩旁各有高塔拱立的城門駛去。一支馬車商隊正從那些城門中魚貫而出,籠罩在它們上面的城門拱頂能讓十個巨人並肩走過。道路兩邊全都是市場,屋瓦閃耀著紅色和紫色的光,店鋪之間是馬厩和畜欄,牛羊鵝雞各發出不同的叫聲,人們都在以最大的聲音爭執價格。他們穿過一堵噪聲的圍牆,朝凱姆林的城門移動過去。

“我不是告訴你們了嗎?”亞門不得不用幾乎是喊的聲音才能讓蘭德和麥特聽見,“這是世界上最宏偉的城市,是巨森靈建成的,至少內城和王宮是他們的作品。它們都已經非常古老了。凱姆林,女王摩格絲的城市,光明照耀她,她制定了法律,保持了安多的和平。這裡真是陸地上最偉大的城市。” 蘭德很想對亞門表示贊同,但他只能張大了嘴,卻發不出聲音。他又想用雙手摀住耳朵,把這片喧囂徹底趕出去。人們擁擠在道路上,就像立春節時伊蒙村人擁擠在綠坪上,蘭德還記得自己在巴爾倫的時候就無法相信竟然會有那麼多人同時出現在一個地方。想到這,他幾乎要嘲笑自己了。他向麥特笑了笑。麥特真的已經摀住了耳朵,他還縮緊了肩膀,彷彿要將肩膀也壓在耳朵上似的。

“我們該怎樣躲在這個地方?”麥特看見蘭德向他轉過頭,便高喊著問道,“我們怎麼能知道這麼多人裡有誰是可以信任的?該死的,這麼多人。光明啊,還這麼吵!” 蘭德在回答之前看了亞門一眼。老農夫已經把全副心神都放在這座城市上了,再加上這樣嘈雜的聲音,也許他聽不見他們的話。但蘭德還是把嘴湊到麥特的耳旁。 “他們在這麼多人裡怎麼找得到我們?這點你不明白嗎?你這個羊毛腦袋的白痴。我們是安全的,只要你能學會管住你該死的舌頭就行了!”他伸手指了一下那些市場和前面的城牆。 “看著,麥特!這裡任何事都可能發生,任何事!我們甚至有可能找到沐瑞,還有艾雯,還有其他人。” “如果他們活著的話。要我說,他們都已經像走唱人一樣死了。”

笑容從蘭德的臉上消失了。他轉頭去看愈來愈近的城門。任何事都有可能在這裡發生,他倔強地堅持著這個想法。 雖然亞門一直在甩著韁繩,但拉車的馬已經無法走得更快了,愈靠近城門,人群就愈密集,人們摩肩接踵,甚至緊貼在過往的馬車和大車旁邊。蘭德很高興看見這些人之中有許多是灰頭土臉、徒步而來的年輕人,身上往往只有一點可憐的行李。其他簇擁向城門的旅者無論年紀大小,也都是風塵僕僕,身上的衣服因為許久不曾脫下,已經皺成一團。他們的腳步和眼神都透出疲憊的樣子。在人群中還夾雜著幾輛破舊的大車和幾匹沒精打采的馬。但無論經歷過多少辛苦,所有人的眼睛全都盯著高大的城門,彷彿只要走進去,他們就能獲得全新的力氣。 城門前站著六名女王衛兵,他們一塵不染的紅白色戰袍和光亮如鏡的鎧甲,和潮水般湧進城門的人群形成鮮明的對比。他們全都站得筆直,高昂著頭,用鄙視而警覺的眼神看著進城的人。顯而易見,他們也很想把這些鄉巴佬全都轟回鄉下去。不過,除了保持一條順暢的出城道路,並對那些擾亂秩序的人嚴辭指責之外,他們並沒有對任何人濫施暴力。

“安分點,不許推擠,不許推擠。光明照瞎你吧!這裡可以容得下每一個人的,光明幫助我們!保持自己的位置。” 亞門的大車緩緩地隨人群進入了凱姆林。 凱姆林坐落在一片丘陵地域,低矮的山丘向中心逐漸升高,如同一層層階梯。城市中心環繞著另一圈熠熠生輝的純白色城牆,在那裡面有更多白色、金色和紫色的尖塔與圓頂,它們立在最高的山丘上,俯瞰著凱姆林的其餘部分。那裡一定就是亞門所說的內城了。 凱姆林大道進入城門後就變成了一條寬闊的林蔭道,一條由草木組成的隔離帶將大道從中間一分為二,隔離帶中的草都是枯黃的,樹上也沒有一片葉子。但匆匆往來的行人完全沒有對此多看一眼,他們笑鬧、交談、爭論,做其他所有地方的人都會做的事,就好像他們完全沒察覺到春天到現在都沒有到來,而且沒有任何會到來的跡像一樣。蘭德相信他們是真的沒察覺到,無論是不能,還是不願,他們的視線總是會從那些光禿禿的樹枝上滑開。當他們走過枯草的時候,也不會低頭看一眼。沒有看見的就是不必去注意的,就是不存在的。

蘭德還在為這座城市和無法計數的人群驚嘆的時候,大車拐進了大道旁的一條街里,這裡比外面的大道窄了許多,但仍然足有伊蒙村主街的兩倍寬。亞門拉住馬韁,躊躇地回頭看著他和麥特。這裡的人潮稀疏多了,行人繞過大車的時候,已經不必再停下腳步了。 “你藏在斗篷下面的是什麼,真的是萊蒙所說的那樣東西嗎?” 蘭德正在將鞍囊背到肩上。他甚至連哆嗦都沒打一個。 “什麼意思?”他的聲音也很穩定,他的腸子已經糾結在一起,但他的聲音很穩定。 麥特摀住嘴打了個哈欠,但他同時也將另一隻手伸進外衣裡面。蘭德知道,他抓住了煞達羅苟斯的匕首。裹在頭頂的圍巾下面,他的一雙眼睛裡透出凶狠的眼神。亞門躲避著麥特的目光,彷彿他知道麥特藏在外衣下面的手中握著武器。

“沒什麼意思。聽我說,如果你聽到了我要去凱姆林的消息,那麼你大概也聽到了我們之前的談話。如果我真的想要什麼報酬,我就會去'鵝與王冠'裡面找萊蒙了。但我不太喜歡他,我更是一點也不喜歡他的朋友。看樣子,他想要的是你們兩個……勝過任何東西。” “我不知道他想要什麼,”蘭德說,“我們以前從沒見過他。”這句話也許是真的,畢竟他無法分辨出隱妖們有什麼不同。 “嗯,好吧,就像我說的那樣,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猜我也不想知道。每個人都有很多麻煩,不需要再去找更多的麻煩了。” 麥特收拾行李的動作很慢。他起身準備爬下車的時候,蘭德已經站在街上了,蘭德不耐煩地等著。麥特跳下大車,將長弓、箭囊和行李掛在胸前,僵硬地轉過身,一邊還在喃喃地低聲說著什麼。他的眼睛下面掛著兩塊重重的黑眼圈。

蘭德的肚子又在咕嚕作響。他皺起眉頭,飢餓伴隨著內心的緊張,讓他產生一種要嘔吐的感覺。麥特用期待的眼神看著他。現在去哪裡?要做什麼? 亞門在大車上俯下身子,向他們招了招手,蘭德走過去,希望得到一點關於凱姆林的建議。 “我會把它藏起來……”老農夫停了一下,警覺地看看周圍。人們在大車兩旁匆匆而過,但除了偶爾會有人因為大車擋住道路而罵兩句,並沒有人真正注意他們。 “不要帶著它了,”亞門說,“把它藏起來,賣掉,或者是送出去,這就是我的建議。像那樣的東西會吸引人們的注意,我猜你們並不想惹人注意。” 然後他就猛地坐直身子,抖動馬韁,在人群中緩緩地向前走去,再沒說一個字,或者是回頭看上一眼。一輛裝著許多木桶的貨車向他們隆隆駛來。蘭德跳到路旁,踉蹌了一下。當他再抬起頭的時候,亞門和他的大車已經不見了。

“我們現在該怎麼做?”麥特問,他舔了舔嘴唇,睜大眼睛望著人來人往的街道,和街兩旁高達六層的房屋。 “我們到凱姆林了,但我們現在該做什麼?”他沒有再捂著耳朵,但兩隻手仍然不時會下意識地朝雙耳抽動幾下。這座城市裡瀰漫著一種低沉的嗡嗡聲,那是數以百計的店鋪和數以萬計的人共同發出的聲音,蘭德覺得自己就像是置身在一個巨大的蜜蜂巢裡。 “蘭德,即使他們也到了這裡,我們又該怎樣才能找到他們?” “沐瑞會找到我們的。”蘭德緩緩地說。這座巨大的都市彷彿完全壓在他的肩頭,他也想離開這裡,離開這些人和這種喧鬧。他依照譚姆的教導建立虛空,虛空卻總是躲避他,他的眼睛也總是不由自主地將這座城市拖入虛空之中。他將注意力集中在身邊的事物上,盡量忽略掉稍遠處的一切。只是看這條街,感覺上也就和巴爾倫差不多。巴爾倫,在那里大家還以為他們是安全的。但在那之後就不一樣了,再也沒有人是真正安全的。也許他們全都死了。那你該怎麼辦?

“他們都還活著!艾雯還活著!”他激動地喊道。幾名路人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也許,”麥特說。 “也許。那如果沐瑞真的找不到我們呢?如果他們都死了,找到我們的卻是……卻是……”麥特哆嗦了一下,沒有再說下去。 “那種情況發生的時候我們再去考慮,”蘭德堅定地對麥特說,“如果它真的發生了。”最糟的情況就是他們必須單獨去找愛莉達,那位在王宮中的兩儀師。他會去塔瓦隆。他不知道麥特是否還記得湯姆所說的紅宗,還有黑宗。想到這裡,蘭德的腸子又開始抽搐。 “湯姆要我們去找一家名字叫'王后之祝福'的旅店,我們先去那裡吧!” “那又怎樣?我們連一頓飯都買不起了。” “至少那可以作為一個起點,湯姆認為我們能在那裡得到幫助。” “我不能……蘭德,他們到處都是。”麥特低下頭盯著石板路面,彷彿整個人都萎縮了,要鑽到某條縫隙裡去,躲開所有這些人。 “無論我們去哪裡,他們都緊跟在我們身後,等在我們前面,他們也會藏在王后之祝福旅店裡。我不能……我……什麼也擋不住隱妖。” 蘭德抓住麥特的領子,一邊又竭力不讓自己的手顫抖。他需要麥特,也許其他人都還活著,光明啊,保佑他們吧!但在此時此地,只有他和麥特兩個人。想到了孤身一人……他嚐到了膽汁的味道,禁不住吞了口口水。 蘭德迅速向周圍看了一眼,似乎沒有人聽到麥特提起隱妖,擁擠的行人只是在想著自己的心事。他將麥特拉到眼前,用沙啞的耳語說道,“我們已經走了這麼遠,難道不是嗎?它們還沒有捉住我們。我們能成功的,只要我們不放棄。我絕不會放棄,任它們為所欲為,就像等待屠刀落下的綿羊。我不會的!嗯?你要一直站在這裡,直到餓死嗎?或者直到它們把你裝進麻袋裡?” 他放開麥特,轉身向前走去,他的指甲摳進肉裡,但他的雙手還是不由自主地在顫抖。忽然,麥特走到他身邊。麥特的目光仍然低垂著,但蘭德還是不禁長長地籲出一口氣。 “我很抱歉,蘭德。”麥特喃喃地說。 “忘了它吧。”蘭德說。 麥特勉強把頭抬高了一點,讓自己不至於撞上其他人,而他此時的嗓音中幾乎沒有絲毫生命的氣息。 “我總是不禁要想,我永遠也見不到家鄉了。我想要回家。你笑我吧,我不在乎。我真想再得到媽媽的祝福,遠離這一切。這個念頭一直壓在我的心上,又沉又燙。到處都是陌生人,不知道誰可以信任,任何人我都沒辦法信任。光明啊!兩河是那麼遠,就好像已經在世界的另一邊。只有我們兩個。我們永遠也不能回家了,我們要死了,蘭德。” “我們還沒死,現在我們不會死的。”蘭德說,“所有人都會死,時光之輪在轉動。但我不打算蜷縮起來,等著事情發生。” “你的口氣還真像是艾威爾師傅。”麥特嘀咕了一句,但他的聲音中已經多了一點生氣。 “很好,”蘭德說,“很好。”光明啊,保佑他們吧!請不要只剩下我們。 他開始向路人詢問王后之祝福旅店。人們的反應各不相同。有的人會罵他們不知道老實地待在家鄉;大多數人只是聳聳肩,冷冷地瞥他們一眼;一些人則連瞥一眼都懶。 一個幾乎像佩林一樣魁偉的寬臉男人歪過頭對他們說道,“王后之祝福旅店?你們這種鄉下毛小子也是女王的臣民?”他的寬帽簷上有一枚白色的布章,長外衣上還有一塊白色的臂章。 “嗯,你們來得太遲了。” 然後他就發出響亮的笑聲,轉身離開了。蘭德和麥特只能困惑地對視著。蘭德聳聳肩,凱姆林真是什麼怪人都有,他以前從沒見過這樣的人。 在人群中有一些人特別顯眼。他們的皮膚不是太黑,就是太白,身上穿著樣式古怪,或是顏色艷麗的衣服,頭上戴著尖頂或裝飾長羽毛的帽子。街上還有許多戴面紗的女人,還有裙子下撐著架子、裙寬得跟身高一樣長的女人。還有一些女人,身上裸露的皮膚多到蘭德無法想像的程度。偶爾會有一頂彩繪鍍金的轎子從人群中通過,這樣的轎子前面通常都有四個或六個騎馬的人開道,那些馬的馬俱上全都裝飾著羽毛。到處都是兩個人抬的轎椅,拿棍子的人毫不在乎地推開擋住轎椅去路的行人。 蘭德看見一起因為那些拿棍子人的推擠而引發的鬥毆。一大群男人大聲嚷叫著,互相揮舞著拳頭。倒在路旁的轎椅裡爬出一個皮膚蒼白、穿紅色條紋外衣的人,兩名穿粗布衣服的男人沒等那個穿紅條紋外衣的男人完全走出來就撲到他身上。鬥毆的範圍愈來愈大,很快就把許多圍觀的人也捲了進去。蘭德拉住麥特的袖子,快步走過那裡。麥特也不需要他多加催促。他們身後的鬥毆此時已經發展成一場小規模的暴亂。 有幾次,有一些人主動向他們靠了過來。他們沾滿塵土的衣服表明他們剛來到這裡,而且他們的舉止動作似乎也在吸引著一些人的注意。那些人鬼鬼祟祟地向他們販賣一些洛根的遺物,同時擺出隨時準備拔腿就跑的樣子。蘭德估計他們兜售的那些洛根斗篷的碎片和佩劍的殘片足以打造兩把劍、縫製十件斗篷了。麥特則顯得很有興趣——至少在他第一次遇到那種人時是這樣。但蘭德只是簡單地拒絕了那些人。那些人都是一點頭,飛快地說一句,“光明照耀女王,”就消失了。許多商店都出售繪製著各種花哨圖案的盤子和杯子,畫在這些杯盤上的就是要用鎖鏈繫住、獻給女王的偽龍。 蘭德將大部分精力用在躲開這些事上。他一直用斗篷蓋住腰間的佩劍,但這種偽裝不可能撐太久,遲早會有人懷疑他在掩藏什麼。他不會依照亞門建議的那樣放棄這把劍,這是他與譚姆——他父親的連結。 人群中有許多人同樣佩著劍,沒有一把劍上有蒼鷺徽,但所有凱姆林人和一些外地人都在劍鞘和劍柄上裹著布條——用白色繩子繫住的紅布條,或者是用紅色繩子繫住的白布條。這些被布條裹住的劍裡面即使有一百把蒼鷺徽劍也不會被看出來。而且,依照當地風俗做事肯定會讓他們顯得不那麼與眾不同。 有許多店鋪都在販賣那種布和繩子,雖然麥特一再抱怨他們已經沒有錢了,但蘭德還是停在一家店舖前。紅布比白布便宜,於是他買了紅布和白色的繩子。那個店舖的商人在接過蘭德的銅板時繃緊了嘴唇,上下打量著他們。蘭德請求他提供一個地方,好讓他把劍裹起來。他卻只是罵了他們一句。 “我們不是來看洛根的,”蘭德耐心地說,“我們只是要來看看凱姆林。”他記起了亞門的話,便又說道,“這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城市。”老闆的臉色卻仍然很難看。蘭德又小心翼翼地說,“光明照耀女王摩格絲。” “只要你們敢惹麻煩,”那名商人凶狠地說,“只要我喊一聲,就算女王衛兵不管,也會有上百個人來料理你們。”他向地上一啐,一口口水就落在蘭德腳邊上。 “去幹你們的髒事吧!” 蘭德點點頭,就好像那名商人剛剛給了他好意的問候,然後他就拉著麥特離開了。麥特一直在回頭朝那家店鋪張望,一邊還嘟囔著什麼。蘭德將他拉進一條空巷子裡。他們背對著街道,讓外面的人看不見他們在幹什麼。蘭德從腰間拿下佩劍,開始用布裹住劍鞘和劍柄。 “我打賭,他一定把這塊該死的布賣了你兩倍的價錢。”麥特說,“不,是三倍的價錢。” 要將布條和繩子固定在劍上不掉下來,並不像看起來那樣容易。 “他們全都在騙我們,蘭德。他們認為我們也是來看偽龍的,就像其他人一樣。如果在我們睡覺的時候沒有人在我們頭上來一下子,就是我們的運氣了。這裡不是我們應該待的地方,這裡有太多人了。我們現在就去塔瓦隆吧!或者去南邊的伊利安,我倒是很想看看聖號角狩獵。如果我們不能回家,就讓我們到別的地方去吧!” “我要留下來,”蘭德說,“如果他們不在這裡,他們遲早也會來這裡找我們的。” 蘭德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把劍裹得和其他人一樣,不過劍柄和劍鞘上的蒼鷺徽都已經妥善地藏好了。當他回身走到街上時,他相信自己已經少了一件要擔心的事。麥特不情願地跟在他身邊,好像被他用繩子牽著一樣。 一個人一個人地問下去,蘭德終於找對了路。一開始,他們只能得到一些模糊的指點,譬如“朝那個方向走”,或者“往那邊去”。不過愈靠近,給他們指路的人說的也就愈清楚,最後他們終於站在了一幢高大的石砌房子前面。旅店的招牌在大門前緩緩地搖晃著,上面描繪著一個男人跪在一名金紅色頭髮、戴王冠的女子麵前,女子的一隻手放在男人低垂的頭上。王后之祝福旅店。 “你確定要這麼做?”麥特問。 “當然。”蘭德說,他深吸一口氣,推開了旅店大門。 旅店的大廳非常寬大,地面上鋪著深棕色木板,兩座大壁爐讓大廳裡充滿了暖意。一名女侍正在擦地板,另一名在擦拭牆角的燭架。不過大廳裡根本就看不到半點灰塵。兩個女孩給了他們一個微笑,就又埋頭工作了。 只有幾張桌子旁邊坐著十幾名客人,不過在這麼早的時候,客人已經算多了。雖然沒有人對兩個年輕人的出現表示高興,至少他們都很整潔、平靜。烤牛肉和烤麵包的香氣從廚房裡飄散出來,讓蘭德都要流口水了。 旅店老闆倒是很胖,這讓蘭德感到高興。這個粉紅色臉頰的老闆穿著一條硬的白圍裙,灰色的頭髮被整齊地梳向腦後,勉強遮住反光的頭頂。他用犀利的目光將蘭德和麥特上下打量了一番,蘭德覺得自己破爛的衣服、靴子、行李,和上面的每一粒灰塵都沒能逃過他的眼睛,但他也給了他們一個愉快的微笑。他的名字是貝瑟·吉爾。 “吉爾師傅,”蘭德說,“我們的一位朋友要我們到這裡來,他叫湯姆·梅里林,他……”旅店老闆的微笑消失了。蘭德看了麥特一眼,但麥特只是忙著去聞從廚房裡飄出來的香氣,其他任何事都不在意了。 “有什麼問題嗎?你不認識他?” “我認識他。”貝瑟答道,他似乎對蘭德背上的長笛匣更感興趣。 “跟我來吧!”他朝大廳後面一擺頭。蘭德急忙拉住麥特,惴惴不安地跟在旅店老闆身後。 走進廚房,吉爾師傅停下來跟廚娘說了幾句話。廚娘有著幾乎和旅店老闆同樣的體形,她的頭髮在腦後梳成了一個圓髻。吉爾師傅說話的時候,她一直在幾個鍋子裡不停地攪拌著。鍋子裡的香氣是如此誘人,連續兩天的飢餓讓蘭德能吞下任何東西,這股香氣絕對不亞於艾威爾太太的廚房。蘭德的胃又叫了起來,麥特的鼻子幾乎已經要探到鍋上面去了。蘭德用手肘推了麥特一下,麥特急忙擦了擦下巴上的口水。 然後旅店老闆又急匆匆地帶他們走出後門,在馬厩院子裡,他向周圍看了一圈,確定附近沒有人之後,就問蘭德,“匣子裡是什麼,小子?” “湯姆的長笛。”蘭德緩緩地說。他打開匣子,彷彿是覺得讓貝瑟看一眼這枝金銀的長笛會有幫助一樣。麥特的手探進外衣裡。 吉爾師傅的目光一直沒離開蘭德,“嗯,我認得它,我已經看湯姆吹過它許多次了,而在王宮外面應該不會有第二支這樣的長笛。”剛才那種愉悅的笑容徹底消失了,他的目光突然間變得如同匕首一般鋒利。 “你們怎麼得到它的?湯姆寧可不要手臂,也不會不要這支長笛。” “他給我的。”蘭德從背上卸下湯姆用斗篷打成的包裹,將它在地面上攤開了一點,露出裡面的多彩補丁,還有那隻豎琴匣。 “湯姆已經死了,吉爾師傅。如果他是你的朋友,我要向你表示哀慟。他也是我的朋友。” “你說他死了,是怎麼死的?” “一……個人想要殺死我們,湯姆把這個塞給我,要我逃走。”斗篷上的彩色布片在寒風中獵獵作響,像一群蝴蝶。蘭德感到喉嚨發緊。他小心地將包袱重新打好。 “如果不是他,我們也會被殺死,那時我們正結伴前來凱姆林。他要我們來找這裡,你的旅店。” “看見他的屍體,我才會相信他已經死了。”旅店老闆緩慢地說道。他用腳趾碰了一下那隻包裹,粗著聲音清了清喉嚨。 “嗯,嗯,我相信你們確實看到了你們所聲稱的事情,但我不相信他已經死了。老湯姆·梅里林是個厲害的傢伙,絕不會那麼容易就束手就擒的。” 蘭德伸手按住麥特的肩膀。 “沒事的,麥特,他是朋友。” 吉爾師傅瞥了麥特一眼,然後嘆了口氣。 “我想我是的。” 麥特用很慢的速度站直身子,將雙臂交疊在胸前,但他還在警覺地看著旅店老闆,臉頰上的一條肌肉抽搐了一下。 “你說,你們結伴來凱姆林?”旅店老闆搖搖頭,“我還以為這裡是全世界湯姆最不願意來的地方,或者他最不願意去的會是塔瓦隆?”他停了一下,等一名馬夫牽著馬走過去,他才壓低聲音說,“我想,你們惹上和兩儀師有關的麻煩了。” “是的。”麥特含混地回答。蘭德卻在同時問道,“是什麼讓你這麼想的?” 吉爾師傅乾笑了一聲,“我知道那個人,就是這樣,他一定會不假思索就跳進這樣的麻煩裡,特別是這個麻煩裡面還有你們這種年紀的小子……”懷念的思緒在他的眼睛裡閃動了一下。他帶著謹慎的表情站直身子,“現在……嗯……記住,我不是要指控什麼,但……嗯……我想你們並不能……呃……我要說的是……啊……你們和塔瓦隆之間發生了什麼樣的麻煩?我能問一下嗎?” 意識到這個人所指的是什麼,蘭德不禁感到一陣頭皮發麻。至上力。 “不,不,不是那樣的,我發誓。這件事裡甚至有一名兩儀師在幫助我們,沐瑞……”他急忙咬住舌頭,但旅店老闆的表情始終未變。 “很高興聽到你這樣說,我並不是很喜歡兩儀師,但她們總比……其他一些要好。”他緩慢地搖搖頭。 “洛根正被帶來凱姆林,現在這樣的話題在這裡已經太多了。我不是要冒犯你們,你們應該明白,但……嗯,我必須知道,不是嗎?” “沒關係。”蘭德說。麥特低聲嘟囔了些什麼,沒人聽得見。不過旅店老闆顯然是當作他和蘭德說了同樣的話。 “看起來,你們兩個是屬於對的那一類。我也相信你們是……湯姆的朋友,但現在並不是什麼好時候。我想,你們沒什麼錢吧?應該是沒有。這裡什麼東西都不夠,但我會給你們兩張床。不是最好的,但肯定是溫暖乾燥的,還有吃的。我無法向你們承諾更多了,雖然我也不喜歡只是這樣。” “謝謝你,”蘭德探詢地望了麥特一眼,“這已經比我們希望的更多了。”什麼是對的那一類?為什麼他想要給我們更多的承諾? “嗯,湯姆是個好朋友,是我的老朋友。他總是喜歡向不對的人說錯話,但他仍然是個好朋友。如果他一直都沒有出現……嗯,到時候我們再想應該怎麼辦吧!你們最好不要再和別人說什麼兩儀師在幫助你們的話了。我是個忠實的女王臣民,但現在凱姆林有太多的人和我不一樣。我所說的並不只是白袍眾。” 麥特哼了一聲,“就我所知,那些烏鴉能把所有兩儀師都叼到煞妖谷去!” “小心你的舌頭,”吉爾師傅喝道,“我說過,我不喜歡她們,但我沒有說我是個以為一切罪行都由她們在幕後主使的傻瓜。女王支持愛莉達,而衛兵們擁護女王。但願光明保佑,事情不要惡化到連這點也被顛覆了。總之,現在甚至有些女王衛兵太過激動,竟然對誹謗兩儀師的民眾動了拳腳。感謝光明,至少他們那時候並不是在執行勤務;但這種事畢竟還是會發生。我可不想讓不當班的女王衛兵為了教訓你們一頓而砸爛我的大廳,更不想讓白袍眾慫恿某個傻瓜在我的門上畫龍牙。所以如果你們想得到我的幫助,就把關於兩儀師的事情埋在心裡,無論那是好事還是壞事。”他停下來,想了一陣,又說道,“你們最好也不要提起湯姆的名字。一些女王衛兵還記得很久以前的事,女王本人肯定也記得。不需要冒這個險。” “湯姆和女王有仇?”蘭德難以置信地問,旅店老闆笑了起來。 “那就是說,他並沒有把他的一切都告訴你們。當然,他沒理由把一切都說出來。不過我想你們知道也無妨,這算不上是個秘密。你們認為走唱人們都像湯姆一樣自戀自恃嗎?嗯,不妨就這樣認為吧!不過我總是覺得湯姆實際上是有好理由比任何人都還要自負的,他並非一直都只是個走唱人,一個村子又一個村子地去賣藝,經常會睡在灌木叢裡。湯姆·梅里林曾經是凱姆林的一名宮廷吟遊詩人,並聞名於從提爾到馬蘭登的每一個宮廷。” “湯姆?”麥特問道。 蘭德緩緩地點點頭,他能想像出湯姆為女王演出的樣子,他那種高貴氣派和華麗的風格顯然更應該出現在宮廷裡。 “正是,”吉爾師傅說,“那是在塔林蓋爾·達歐崔去世很久以後了……他的侄子遇到了麻煩。那時有人說,嗯,湯姆和女王有了超出正常的關係。那時摩格絲是一名年輕的寡婦,湯姆則正當壯年。當然,女王可以做她願意做的事情,只是我們的摩格絲女王脾氣一直都不太好,而湯姆在知道自己的侄子遇到怎樣的麻煩時,一句話也不說就去了塔瓦隆。女王並不喜歡這樣,她也不喜歡湯姆攪進兩儀師的事務裡去。不能說我認為湯姆是正確的,無論那是不是他的侄子。不管怎樣,當湯姆回來的時候,他說了一些話,一些不能向女王說的話。實際上,對任何脾氣像摩格絲一樣剛烈的女人,那些話都是不該說的。因為他的侄子,湯姆和愛莉達也結了仇。在女王的火氣和愛莉達的憎恨中,湯姆逃離了凱姆林,那時他和監獄或劊子手的斧頭只差半步了。就我所知,那時對他的判決現在依然成立。” “如果那是很久以前的事,”蘭德說,“也許沒有人會記得了。” 吉爾師傅搖著頭,“加雷斯·布倫是女王衛兵的元帥,他奉摩格絲之命,親自率領士兵前去捉拿湯姆。我相信他至今也沒忘記,當他雙手空空地回到王宮時,卻發現湯姆曾經到過那裡,而且又毫髮無傷地離開了,而女王從來就不會忘記任何事情。難道你們知道有哪個女人會忘記這種事?光明在上,那時摩格絲真的生氣了。我敢發誓,那整整一個月裡,全城的人都踮起腳尖走路,只用耳語說話,還有許多老女王衛兵也記得。你們最好不要洩露半點關於湯姆和兩儀師的事。來吧,我給你們弄些吃的,你們的胃大概都在啃脊椎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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