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1·世界之眼

第38章 第三十四章最後的村子

他們到達卡里灘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花費的時間比金克師傅所說的要長。蘭德懷疑自己的時間概念是不是已經錯亂了。從四王鎮逃離霍沃·古德到現在只有三個晚上,和舍藍集的培德打過交道之後更是只有兩個晚上,那個不知名的暗黑之友女人在“女王的臣民”試圖刺殺他們僅僅是一個白天前的事情。但即使是最後這件事距離現在也彷彿已經有一年,有一個紀元了。 無論在時間上有什麼錯亂,至少卡里灘表面看起來還算正常,爬滿藤蔓的整潔磚房和狹窄的小巷在凱姆林大道兩邊,洋溢著和平寧靜的氣氛。但在這樣的外表下又有什麼?舍藍集看起來也是個和平的地方,還有那個女人出現的村子……蘭德一直不知道那個村子的名字,他也不想再去知道了。 從窗戶裡滲出的燈光照亮了空無一人的街道,這讓蘭德感到安心一些。他們從一個角落溜到另一個角落,竭力躲開路上最後幾個行人。麥特扶著他的肩膀。每當礫石路上傳來腳步聲的時候,他們都立刻會停下來,躲進陰影裡,直到發出腳步聲的模糊身影走過去。

卡里河是一條幾乎不到三十尺寬的小河,黑色的水面緩慢地移動著,但立在這裡的石橋跨過了很寬的一片河灘才連到岸上。幾個紀元的風吹雨打將石砌的橋墩磨蝕得彷彿是一種自然景物,許多年的車輪碾壓也在橋面的厚木板上留下深深的痕跡,鬆開的木板在他們的靴子下面發出一陣陣碰撞聲,聽起來就好像擊鼓的聲音。終於走過了這個村子,又進入到原野裡,蘭德的一顆心才放鬆下來。他一直擔心有人會突然過來問他們是誰,或者更可怕,已經知道了他們是誰。 這裡的野外已經不像他們一路走過來的原野那樣荒涼了,而且愈往前走,居民就愈多,他們總是能看見農舍裡透出來的燈光。路邊是連綿不斷的樹籬或圍欄,外面就是一片片田地,路旁再也看不到一片森林了。他們覺得自己彷彿總是走過一座座村子,雖然距離最近的村莊還要走上幾個小時,到處都只有整潔與和平,沒有半點暗黑之友或暗影生物的痕跡。

麥特突然坐到路上,他已經將圍巾推到了頭頂,現在他們身邊唯一的光源只有月亮了。 “兩步是一幅,”他嘟囔著,“一千幅是一里,四里是一里格……除非再走十步就能找到一個睡覺的地方,或者能有些吃的,否則我一步也不走了。你沒有把什麼吃的藏在口袋裡吧,有嗎?也許你還有一個蘋果?如果你有的話,我不會責怪你的。你至少可以找找看。” 蘭德向前後張望了一番,他們現在大概是這條路上唯一移動的東西了。他瞥了麥特一眼,麥特已經脫下一隻靴子,正在揉著腳。蘭德自己的腳也很痛,一陣顫栗從兩條腿傳遍全身,彷彿在告訴他,他並不像他以為的那樣恢復了那麼多力氣。 在路旁的田地中立著幾堆黑色的影子,是乾草垛。經過了一個冬天的消耗,它們已經縮小了很多,但仍舊是乾草垛。

蘭德用腳趾輕踢了一下麥特,“我們可以睡在那裡。” “又是乾草堆。”麥特嘆息一聲,但他還是穿起靴子,站了起來。 風勢正在增強,空氣中的寒意加重了,他們爬過欄杆,很快就在乾草堆裡挖了兩個洞。蓋在乾草垛上面的油布是防水用的,但同樣能擋住風。 蘭德在乾草裡扭動了很久才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乾草仍然透過衣服扎著他的皮膚,但他已經學會了忍耐。他想要數一下從白橋到這裡一共睡過多少干草垛。故事裡的英雄們從不會睡乾草垛,也不會睡在樹下,但他已經很難再裝作自己是故事裡的英雄了,即使是一會兒也不行。他嘆了口氣,又拉了拉領子,希望乾草不會掉進衣服裡。 “蘭德?”麥特輕聲問,“蘭德,你覺得我們能走到嗎?”

“塔瓦隆?還有很長一段路,但……” “凱姆林,你覺得我們能走到凱姆林嗎?” 蘭德抬起頭,但乾草堆裡很黑,唯一能告訴他麥特在哪裡的只有麥特的聲音。 “金克師傅說還有兩天的路,也就是說,我們後天可以到凱姆林。” “如果路上沒有上百個暗黑之友,或者是一、兩隻隱妖等著我們。”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麥特說:“我想,我們是最後剩下的人了,蘭德。”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害怕。 “無論這一切是怎麼回事,現在只剩下我們兩個了。只有我們。” 蘭德搖搖頭。他知道麥特在黑暗中也看不見,但他的這個動作做給自己看的成分比較多。 “睡吧,麥特。”他疲憊地說。但他躺了很長時間,才漸漸入睡。只有我們。 公雞的啼聲喚醒了蘭德。他爬出草垛,在熹微的晨光中撣掉衣服上的干草,儘管他盡量裹緊衣服,但還是有一些稻草掉進他的肩胛中間,讓他癢得厲害。他脫下外衣,又把襯衫從褲子里拉出來,當他一隻手從下、一隻手從上地抓著後背的時候,才察覺到周圍還有別人。

太陽還沒有真正升起,但大路上已經有了孤身或結伴的行人,他們都在朝凱姆林走,有些人背著行囊包裹,有些人則只是拿著一根行路杖。他們之中大多數是年輕人,但不時也會有一名女孩或較為年長的人。所有這些人都風塵僕僕,顯然已經走了很長一段路。雖然是清晨時分,但有的行人已經垂著雙肩,眼睛只是盯著自己的兩隻腳。其他人大多定定地望著視線外的某個地方,或者是看著天邊的朝霞。 麥特也從乾草堆裡滾了出來,一邊還用力地抓搔著身子。他很快地將那條圍巾裹在頭上,不過這次他把圍巾系高了點。 “你覺得我們今天能找到些吃的嗎?” 蘭德的胃有節奏地發出響聲。 “我們可以到路上後再想這個問題。”他說著,匆匆地整理好衣服,然後從乾草堆里拉出自己的行李。

他們走到籬笆旁的時候,麥特也注意到了那些行人。他皺起眉,並沒有跟著蘭德一起爬籬笆。一個並不比他們大多少的年輕人瞥了他們一眼就走了過去,他的衣服很髒,同樣沾著塵埃的毯子卷橫背在他的背上。 “你要去哪兒?”麥特喊道。 “哪兒?凱姆林,去看偽龍。”那個年輕人一邊走一邊答道。他朝蘭德和麥特的毯子捲和鞍囊挑了一下眉毛。 “就跟你們一樣。”笑了一聲之後,他繼續向前走去,他的眼睛已經迫不及待地望向遙遠的前方了。 在那一天裡,麥特將這個問題重複問了幾遍,只要不是本地人,就都會給他相同的答案。而本地人大多只會吐口口水,就厭惡地轉過身,但即使轉過了身,他們還是會留神地盯著他們兩個。他們對所有旅行者都是這種樣子,用眼角的余光監視這些人。他們的表情似乎在說,如果不盯著那些外地人,說不定那些人會幹出什麼來。

居住在這裡的人們不僅是在警戒著這些陌生人,他們看樣子還有別的困擾。大路上的本地人並不多。當太陽從地平線露出頭,農夫的大車出現在路上的時候,這些本來速度就不快的車輛現在更是有些慢得可憐了。沒有人想要讓他們搭便車。他們緊皺著眉頭,並且為了無法工作而咒罵著。 商人的馬車隊有駛向凱姆林的,有離開凱姆林的。行人和農夫的大車都要匆忙地躲過這些隆隆駛過的車輛,但頂多也只能氣憤卻又無可奈何地對它們揮揮拳頭。太陽還沒有從地平線完全升起的時候,蘭德和麥特遇到的第一支商隊迎面向他們衝了過來。蘭德走到路旁,車隊沒有半點要減速的樣子,蘭德一邊看著其他人也匆匆忙忙走下路面,一邊繼續在路邊向前走著。 第一輛大車駛近的時候,車前的一絲閃爍是蘭德得到的唯一警示。他立刻趴倒在路邊的地面上,馬車夫的鞭子橫抽過他的頭原先所在的地方。馬車駛過的時候,趴在地上的他看見了那名馬車夫的面孔。凶狠的目光,扭曲的嘴唇,就算剛才那一鞭在蘭德身上打出血痕,甚至抽瞎他的眼睛,這名車夫也不會在乎的。

“光明燒了你!”麥特朝遠去的那輛馬車喊道,“你不能……”一名騎在馬上的保鏢用矛柄戳在麥特的肩膀上,將麥特打倒在蘭德的身上。 “閃開,你這個骯髒的暗黑之友!”那名衛兵在策馬而過的瞬間向他們喊道。 這之後,他們一直和馬車保持著距離。大路上的馬車愈來愈多,往往是一隊馬車的聲音還沒消失,他們已經聽見另一隊馬車在靠近他們。無論保鏢還是馬車夫都瞪著那些走向凱姆林的人,彷彿看見了走路的垃圾。 有一次,蘭德錯估一名馬車夫的鞭子長度,鞭鞘在他的眉梢切開了一道淺淺的傷口。蘭德努力控制住自己,那傷口距離他的眼睛實在太近,讓他感到一陣反胃。那名馬車夫對他大笑了幾聲。蘭德急忙伸手抓住麥特,沒有讓他將箭搭上長弓。

“別在意。”蘭德說,他盯著那些騎馬跑在馬車隊旁的保鏢,他們之中有一些人也在大笑,其他人則用嚴厲的眼神盯著麥特的長弓。 “如果我們運氣好,他們只會用矛柄打我們,如果我們運氣好的話。” 麥特冷哼了一聲,但他還是任由蘭德拉著走下了大路。 他們兩次見到了女王衛兵,他們騎槍上的緞帶迎風飄揚。一些農夫向他們歡呼,並懇求他們整治一下路上這麼多的外地人。那些士兵總是會停下來,耐心地聽著農夫們的訴求。將近中午的時候,蘭德特意停下來,聽了一段這樣的對話。 在頭盔的護面裡,衛兵隊長的嘴唇緊緊地繃著。 “如果他們之中有人偷了東西,或者是入侵了你的地方,”他向那個站在他馬鐙旁的瘦子農夫說道,“我會把那個人抓到地方官那裡去。但他們走在女王大道上並不違反女王的法律。”

“但他們到處都是,”那名農夫不服氣地說,“有誰知道他們到底是什麼人。而且現在那些真龍的傳聞……” “光明啊!你才看到幾個外地人,凱姆林的城牆都已經快讓那種人擠破了,而且每天還有更多的人擠進來。”那名隊長看見蘭德和麥特就站在他附近,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用戴著鐵手套的手向路上一指,對他們兩個說,“走你們的路,否則我就認為你們是在阻礙交通。” 他對蘭德和麥特的態度並不比對待那名農夫更粗暴,但兩個伊蒙村人還是立刻就拔腿向前走去。那名隊長盯著他們走了很長一段路,蘭德能清楚地感覺隊長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他懷疑女王衛兵對於遊蕩在這裡的外地人也沒有多少耐心了,他們不會同情一個因飢餓而偷盜的賊。蘭德決定,如果麥特再提出偷雞蛋的建議,他一定要阻止。 不過凱姆林大道上出現這麼多馬車和行人,特別是那些一心趕往凱姆林的年輕人,卻對他們很有利。對於獵殺他們的暗黑之友,想要找到蘭德和麥特就好像在一群鴿子裡找出特定的兩隻。如果說,魔達奧在冬日告別夜的時候並不確切知道它們追獵的是誰,也許現在它們的狀況並不比那時候好多少。 蘭德的胃仍然在咕嚕作響,提醒著他們已經瀕臨身無分文了。他們身上可憐的一點錢幣肯定不夠他們在如此靠近凱姆林的地方吃一頓飯。曾有一次,蘭德發覺自己的手摸到了長笛匣子,便急忙用力將手移開。霍沃已經見過了他們吹長笛和玩雜耍,他們不知道巴爾阿煞蒙在霍沃生命結束之前了解到多少信息(如果他真的死了),還有他已經將多少信息告訴了所有暗黑之友。 蘭德遺憾地看著一座他們經過的農場,一個男人正在巡查圍欄,他的手裡牽著兩條不住地吠叫騰躍的狗。看樣子,那個人巴不得能有機會把這兩條狗放開。並非每座農場都會把狗放在外面,但沒有人會為旅行者提供工作。 在這一天的白天裡,蘭德和麥特又走過兩座小鎮。村民們三三兩兩地一邊聊天,一邊看著這些路過的陌生人,他們的表情並不比那些農場上的人、馬車夫,或者是女王衛兵更友善。所有這些外地人都是為了看偽龍而來的,都是些不知道安分守己的傻瓜,也許他們之中還有偽龍的追隨者,甚至有暗黑之友。當然,這兩種人沒什麼差別。 暮色降臨時,人潮開始在他們到達的第二座小鎮減少了。很少的一些有錢人消失在旅店裡。就算是他們,多多少少也要經過一番爭辯才能進旅店大門。其他人則開始尋找合適的樹籬或沒有狗的田野。黃昏時分,凱姆林大道上就只剩下了蘭德和麥特兩個人,麥特開始提起再找一座乾草垛的事,但蘭德堅持要繼續趕路。 “只要我們能看見路,”蘭德說,“就再走遠一些,多領先一些。”他們真的在追你們嗎?當他們正在等著你們自投羅網的時候,他們還有追你們的必要嗎? 這次麥特沒有爭辯,他一邊不停地瞥著身後,一邊加快了腳步。蘭德不得不快走才趕上麥特。 夜色逐漸加深,只有一點微弱的月光照在路面上,麥特突然振作起來的精神很快就衰退了,他又開始抱怨。蘭德也覺得自己的小腿酸痛難忍。他告訴自己,和譚姆在農場上的時候,他曾經在一天之內走過更遠的路程。他把這樣的話在心裡重複了許多遍,卻總是不能讓自己相信。他咬著牙,不去理會身體的疼痛與疲憊,繼續向前走著。 聽著麥特的抱怨,努力將精神集中在邁出的下一步上,這些讓蘭德一直走到距離村莊很近的地方,才看見窗戶透出的點點燈光。他踉蹌地停了下來,忽然感覺到一陣燒灼的疼痛從腳底一直傳到腿上。他的右腳可能起了個水泡。 看到閃爍的燈光,麥特呻吟了一聲跪在地上。 “我們現在能停下來了嗎?”他喘著氣說,“或者你想找一家旅店,再為暗黑之友和隱妖掛個招牌?” “咱們去村子的另一邊。”蘭德望著那些燈光回答道。在黑夜裡,遠處的那些燈光讓蘭德覺得自己恍若回到了伊蒙村。但又有什麼等在那裡? “再走一里就行了。” “就行了!我一幅都走不出去了。” 蘭德的腿也好像火燒一樣,但他讓自己邁出了一步,然後是另一步。這並不容易,但他努力堅持著,一次邁出一步。還沒有走出十步,他聽見身後響起麥特蹣跚的腳步聲和低聲的抱怨。蘭德決定不去聽麥特到底說了些什麼。 天色已經很晚了,村中的街道上空無一人,但大多數彷彿至少會在一扇窗前亮起燈光。位在村中央的旅店則燈火輝煌,從所有窗戶射出的燈光將黑暗從旅店旁邊推開,音樂和笑聲不停地從厚實的牆壁裡飄出來,門上的招牌在風中吱嘎地搖擺著。在旅店一旁,一輛大車和拉車的馬停在凱姆林大道上,一個人正在檢查馬俱,另外有兩個人站在旅店的另一邊,燈光和黑暗交界的地方。 蘭德停在一幢房屋的陰影裡,他太累了,再沒有力氣找一條小巷繞過去。在這裡休息一分鐘不會有事的,只要一分鐘就好,等到那些人都走開。麥特靠在牆上,慶幸地嘆了口氣,好像他打算就睡在這裡一樣。 站在黑影邊緣的那兩個人讓蘭德感到不安。一開始,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但他很快就察覺到,馬車旁的那個人似乎也有和他一樣的感覺。他檢查過所有皮帶的末端,調整過馬嚼,然後卻又把這些東西重新檢查了一遍。他一直都低著頭,眼睛只是盯著手中的工作,沒有看過那兩個人一眼。這不可能是他沒有發現那兩個人,他們之間的距離還不到五十尺,但他總是故意將頭轉過去,動作顯得僵硬又笨拙。 在蘭德眼中,黑影邊上那兩個人中的一個只有黑色的輪廓,另一個站在光線稍微強一些的地方,背對著蘭德。但蘭德相信,他們交談的內容絕不會讓他感到高興。背對蘭德的那個人扭絞著雙手,眼睛只是盯著地面,黑影裡那個人說話的時候,他還會不時打哆嗦般地點著頭。蘭德聽不到他們說話,但顯然黑影裡的那個人是主導者,背對著他的那個人則只能傾聽、點頭,再加上緊張地扭絞自己的手。 最後,黑影中的人轉過身,那個不住點頭的傢伙也回到光亮中。在刺骨的寒風中,那個傢伙仍然用系在身前的長圍裙擦抹著臉,彷彿臉上全都是汗水。 蘭德則一直盯著那個走進黑影深處的人影,一陣寒意襲遍全身。他不知道是為什麼,那個人似乎在他心中造成了巨大的不安,他的頸後傳來刺麻的感覺,手臂上的毛髮也豎了起來,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從他背後潛行過來。他用力地搖頭,揉搓著手臂。你快要像麥特一樣傻了。 就在此時,黑影中的那個人從燈光邊緣滑近了旅店的一扇窗戶。蘭德全身的寒毛都倒豎起來。旅店的招牌在風中一來一回地晃動,但那件黑色的斗篷卻沒有半分動搖。 “隱妖。”蘭德悄聲說道。麥特立刻跳起身,彷彿要高喊的樣子。 “什……?” 蘭德急忙摀住麥特的嘴,“小聲點。”那個黑色形體已經隱沒在黑暗裡。它去了哪裡? “我想……我希望它已經走了。”蘭德將摀住麥特嘴的手鬆開。麥特只發出一陣長長的吸氣聲。 這時那個剛才不住點頭的傢伙已經快走到旅店大門口了。他停下來,撫平圍裙,顯然是要在走進旅店前先讓自己鎮定下來。 “你有些奇怪的朋友,萊蒙·霍德文。”那個檢查馬俱的人突然說道。那是個老年人的聲音,但聽起來還是很有力。說話的人站直身子,搖著頭。 “一名旅店老闆在黑暗中竟有這樣的奇怪朋友。” 那名旅店老闆聽到老者說出第一個字時就嚇了一跳,他向四周環視了一圈,彷彿直到現在才發現那名老者。他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厲聲問道,“那你又是什麼意思,亞門·邦特?” “就像我說的,萊蒙,奇怪的朋友。他不是這里人,對不對?最近這兩個星期有許多奇怪的人經過這裡,實在太多了。” “你倒是很愛打聽別人的事情。”萊蒙斜起眼睛盯著大車旁的老者。 “我認識許多人,在凱姆林我也有朋友,我和你們這些蝸居在農場裡的人不一樣。”他停了一下,然後似乎是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便繼續說道,“他是從四王鎮來的。他在搜尋兩個盜賊,兩個年輕人,他們從他那裡偷走了一把蒼鷺徽劍。” 蘭德聽到四王鎮時就屏住了呼吸,聽到旅店老闆提起蒼鷺徽劍,他瞥了麥特一眼。他的朋友緊靠在牆上,一雙睜大的眼睛瞪著前方的黑暗,彷彿眼珠都要掉出來了。蘭德也想像他那樣瞪起眼睛——半人可能出現在任何地方。但蘭德還是警覺地盯著旅店門前的那兩個人。 “一把蒼鷺徽劍!”亞門喊道,“怪不得他一直追到了這裡。” 萊蒙點點頭。 “是的,那些人都是因此來到這裡的。我的……朋友很有錢,他是……一位商人。那兩個盜賊給我的……朋友和他的手下造成了很大的麻煩。而且他們還四處傳播謠言,造成人群恐慌。實際上,他們是暗黑之友,是洛根的追隨者。” “暗黑之友和偽龍的追隨者?還傳播謠言?兩個年輕人要做到這種程度似乎有些困難。你不是說他們都是年輕人嗎?”亞門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消遣的成分,但那名旅店老闆似乎並沒有註意到。 “是的,還不到二十歲。我的……朋友懸賞一百枚金幣捉拿他們。”萊蒙猶豫了一下,又說道,“那兩個盜賊很會花言巧語,只有光明知道他們會編造出什麼樣的謠言,挑撥人們彼此攻擊。即使他們不是有意要傷害某個人,也會造成很大的危險。他們很邪惡,如果你看到他們,最好遠遠避開。兩個年輕人,其中一個拿著一把劍。他們兩個人對周圍的人非常警戒,但我的……我的……朋友自然會收拾他們。” “聽起來就像是你一看到他們就可以認得出來。” “我看見他們的時候就會把他們認出來,”萊蒙信心滿滿地說,“但你不要妄想抓住他們,不需要為這種事而受傷。如果你看見他們,就趕快來告訴我。我的……朋友會對付他們。他懸賞了一百枚金幣,不過他要活捉他們。” “一百枚金幣捉兩個人,”亞門喃喃地說道,“懸賞這麼大價錢,那把劍到底值多少錢?” 萊蒙彷彿剛意識到亞門是在嘲弄他。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些,”他厲聲說道,“我知道,你仍然只是在盯著你那個愚蠢的計劃。” “並不是那麼愚蠢,”亞門平靜地回答,“在我死以前,也許再見不到另一個偽龍了。光明啊,但願如此!而且我已經太老了,沒辦法一直吃著商人馬車揚起的灰塵到凱姆林去。我要安靜地走完自己的路,明天早晨天一亮,我就能到凱姆林了。” “你自己一個人?”旅店老闆的聲音裡帶著令人厭惡的笑意,“你肯定看不到黑夜裡都會有什麼,亞門·邦特。在黑夜裡一個人趕路,即使有人聽到你的尖叫聲,他們也絕不會打開門看一眼。特別是在這種日子裡,亞門,就算是你的鄰居也不會救你。” 所有這些話並沒有對那位老農夫造成任何困擾,他同樣用平靜的聲音答道,“如果女王衛兵不能在這麼靠近凱姆林的地方保護道路安全,那麼我們即使躺在自己床上也沒有安全可言。要我說,女王衛兵如果要保護道路安全,首先就應該把你的朋友銬住。好人不會躲在黑夜裡,惟恐被別人看到,他一定有什麼陰謀詭計。” “惟恐!”萊蒙喊道,“你這個老傻瓜,如果你知道……”他猛地閉上嘴,哆嗦了一下,“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要在你身上浪費時間,滾開!不要再煩我了。”旅店的大門砰的一聲在他身後關上了。 亞門喃喃地說了些什麼,然後抓住駕駛座位的邊緣,一隻腳踩了踩輪軸。 蘭德猶豫了一下便向前走去,麥特急忙抓住他的手臂。 “你瘋了嗎,蘭德?他肯定會認出我們的。” “你願意留在這裡?在這個有隱妖出沒的地方?你覺得在它找到我們之前,我們用兩隻腳能走出多遠?”即使坐上一輛大車,他們又能走出多遠?但蘭德盡量不去思考這個問題。他甩開麥特的手,向大路上跑去,一邊跑,他一邊小心地用斗篷擋住那把劍。在這樣的冷風中,把斗篷裹得緊緊的應該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我在無意中聽到你說要去凱姆林。”蘭德對老農夫說道。 亞門愣了一下,伸手從馬車上抽出一根棍子,他的臉上堆滿皺紋,半數牙齒都脫落了,但握住棍子的粗糙大手仍然顯得穩定有力。過了一會兒,他將棍子的一端杵在地上,把身子靠了上去。 “那麼你們兩個是要去凱姆林,去看那個龍?” 蘭德沒意識到麥特也跟了上來,不過麥特和他們保持著一段距離,仍然藏在黑影裡,同時盯著旅店和老農夫。這兩者都引起了他深深的懷疑。 “那個偽龍。”蘭德加重語氣強調說。 亞門點點頭,“當然。當然。”他向旅店瞥了一眼,然後將棍子插回到位子下面。 “嗯,如果你們想要搭車,那就上來吧!我已經浪費不少時間了。”這時他已經爬上了大車。 蘭德爬上車的時候,老農夫已經甩起了韁繩。麥特飛跑過來抓住開始前行的大車,蘭德抓著他的手臂,將他拖了上來。 村子很快就消失在黑夜裡。蘭德躺在車廂的木板上,感覺著車輪顛簸帶給他的那一份平靜。麥特用拳頭擋住一個哈欠,一邊警覺地掃視著四周。黑暗沉重地壓在原野和田地上,他們只能隱約看見遠處農舍的燈光彷彿在徒勞地抗爭著黑暗的壓迫。一隻貓頭鷹發出一陣陣叫聲,如同哀悼的哭泣。一陣陣咆哮的風好像在暗影中迷失的靈魂。 它可能出現在任何地方,蘭德心想。 亞門似乎也感覺到了黑夜的壓抑,他忽然開口說道,“你們兩個以前有沒有去過凱姆林?”然後他笑了一聲,“應該是沒有。嗯,等著瞧吧!那是世界上最壯麗的都市。我聽說過伊利安、艾博達和提爾,總是有傻瓜認為她們更大一些,因為她們在遙遠地平線的另一邊,但我可以拿我的錢打賭,凱姆林才是最偉大的。而且她不可能比現在更偉大了,不,不可能了。或許,除非摩格絲女王,光明照耀她,除非她把那個塔瓦隆女巫除掉。” 蘭德躺在車板上,頭枕著湯姆的包袱和毯子,看著黑夜一點點經過他身邊,任由老農夫的話從耳邊流過。一個人類的聲音能夠將黑暗擋開,驅走夜風的呻吟。蘭德轉過身,抬頭看著亞門黑色的後背。 “你是指,一名兩儀師?” “我還能指什麼?她盤踞在宮裡,就像一隻蜘蛛。我是女王的忠實臣民——我從沒說過我不是——但容忍那種女巫存在是不對的。有許多人說愛莉達對女王產生了太大的影響。我不是那種人。甚至還有些傻瓜說愛莉達已經成為真正的女王,只是少了個稱號……”他向黑夜中啐了一口,“他們應該明白,摩格絲不是塔瓦隆女巫的傀儡。” 另一名兩儀師。如果……當沐瑞到達凱姆林的時候,她可能也會去找她的兩儀師同伴。如果發生了最壞的狀況,愛莉達也許能幫他們到達塔瓦隆。蘭德看了麥特一眼,麥特好像清楚地聽到了蘭德要說的話,他向蘭德搖了搖頭。蘭德看不清楚麥特的表情,但他明白麥特不同意他的想法。 亞門還在說話,每當馬匹速度慢下來的時候,他就抖一下韁繩。除此之外,他的雙手一直放在膝蓋上。 “我說過,我是女王忠實的臣民,不過,就算是傻瓜偶爾也會說出一句有用的話。現在的確和原來有些不同了,這樣的天氣,莊稼歉收,乳牛不產奶。牛犢和小羊生下來就是死胎,或者是兩個頭的畸形,該死的烏鴉甚至不等活物死了就飛下來吃它們。人們都很害怕,他們想找一個發洩的對象。龍牙出現在許多人的門上,有奇怪的東西出現在黑夜裡,穀倉無故自燃。有許多人,就像剛才萊蒙的那個朋友,四處出沒,恐嚇我們。女王應該採取行動了,不要等到一切都來不及的時候。這你們也明白,不是嗎?”蘭德含混地應了一聲。看樣子,能得到這位老農夫的幫忙比他以為的更加幸運。如果他們等到天亮,也許他們連下個村子都到不了。有奇怪的東西出現在黑夜裡。蘭德抬起頭,向大車外的黑暗中望去。黑暗的影子和黑暗的形體在黑夜中翻滾。在自己的想像讓自己相信那裡的確有奇怪的東西之前,蘭德躺回到馬車裡。 亞門將蘭德的應聲當作是讚同。 “是的,我是女王忠實的臣民,我會對抗一切試圖傷害她的人,因為我站在正義的一方。說到伊蘭女士和蓋溫爵士,關於他們的一個改變倒是沒什麼害處,甚至應該還會有些好處。當然,我知道這是安多的傳統。王女總會被送到塔瓦隆去學習成為兩儀師;王室長子則會被送去學習成為護法。我相信傳統,但看樣子,這種傳統不會繼續下去了。盧克在被塗膏成為劍之第一王子前就死在妖境;提格蘭在應該繼承王位時失踪了,或者是逃掉了,或者是死了。這些仍然在困擾著我們。 “知道嗎,有人說她還活著,摩格絲不是合法的女王。該死的傻瓜。我記得發生過的一切,就好像那隻是發生在昨天。老女王去世的時候,卻沒有王女繼承王座,安多的每個家族都為繼承權展開明爭暗鬥。再加上塔林蓋爾·達歐崔,他沒有半點失去妻子哀傷的樣子,只是一心要確認哪個家族會取得勝利,那麼他就能再次通過婚姻成為親王。當然,他成功了,真想不通,為什麼摩格絲會選擇……唉,沒有人知道女人的心思,而一位女王更是雙倍的女人。她要嫁給一個男人,又要嫁給這片土地。不管怎樣,塔林蓋爾·達歐崔得到了他想得到的東西,雖然並不一定是以他所希望的方式。 “塔林蓋爾·達歐崔將凱瑞安也帶進了他的謀略。你們當然知道結果,聖樹被伐倒,戴黑色面紗的艾伊爾人跨過了龍牆山脈。嗯,在得到伊蘭和蓋溫這一對兒女之後,至少他死得還算正派,所以,我想這一切都應該有個了結了。為什麼還要送他們去塔瓦隆?現在的人已經不把安多王座和兩儀師視為一體了。如果他們要去某個地方進行學習,那伊利安的圖書館並不比塔瓦隆的差。伊利安人也能像那些女巫一樣,教給他們所有關於統治和謀略的知識,沒有人比伊利安人更熟悉陰謀了。如果女王衛兵不能教給蓋溫爵士足夠的武藝,那麼伊利安也有戰士。在夏納,在提爾,都有許多優秀的戰士。我是女王忠實的臣民,但我要說,和塔瓦隆的一切關係都應該斷絕。三千年實在是一段太長的時間,太長了。即使沒有白塔的幫助,摩格絲女王也能夠領導我們,將一切都導回正軌。我告訴你們,男人會因為跪倒在她腳下,接受她的祝福而感到驕傲。說到這個,有一次……” 蘭德竭力抵抗著肉體上傳來的陣陣睡意,但大車有節律的搖擺和吱嘎聲漸漸將他催眠,讓他在亞門的聲音中飄離出去。他夢到了譚姆。一開始,他們都坐在家裡的大橡木桌旁,喝著茶,譚姆對他講述著關於親王、王女、龍牆,還有戴黑面紗的艾伊爾人。蒼鷺徽劍放在他們之間的桌面上,但他們都沒有看它。突然間,他又到了西林,拖著那副簡陋的擔架在被月光照亮的黑夜中行走。他回頭去看,卻看到擔架上的是湯姆,而不是他的父親,湯姆盤腿坐在那裡,正在月光中玩著雜耍。 “女王嫁給這片土地,”湯姆在躍動的鮮豔彩球中說道,“但龍……龍和這片土地是一體,這片土地和龍是一體。” 蘭德看見在身後遠處有一隻隱妖正走過來,黑色的斗篷在風中紋絲不動。它的馬如同幽靈般穿過樹林,兩顆頭顱掛在它的鞍橋上,上面滴下的血液在黑色的馬肩上匯成一條鏽色的溪流。那是嵐和沐瑞的頭,他們的面孔都因為痛苦而扭曲了。隱妖的手中拉著一把繩索,每根繩索的另一端都捆著一個人的手腕,那些被捆住的人跑在它的馬後,他們的臉上只有淒涼和絕望。他們是麥特、佩林和艾雯。 “不要是她!”蘭德喊道,“願光明毀了你,你要的是我,不是她!” 那個半人一招手,火焰吞沒了艾雯,皮肉碎裂成灰燼,骨骼變得焦黑,瞬間也變成了碎屑。 “龍和大地是一體。”湯姆一邊說,一邊仍然在不動聲色地拋著彩球,“大地和龍是一體。” 蘭德尖叫著……睜開了眼睛。 大車依舊在沿凱姆林大道緩緩前行,空氣中瀰漫著車板上殘留的稻草香氣和一絲馬的氣味。一個比黑夜還要黑的影子站在蘭德的胸口上,比死亡更幽暗的眼睛盯著他。 “你是我的。”那隻烏鴉說道,尖利的喙戳進他的眼睛,將他的眼球挖了出來。他只能高聲尖叫。 在撕裂喉嚨的尖叫聲中,他坐了起來,雙手摀在臉上。 清晨的陽光灑在馬車上。蘭德眩暈著盯住自己的雙手,沒有血,沒有痛苦。夢其餘的部分已經消退了,但……他小心翼翼地觸摸自己的臉,哆嗦了一下。 “至少……”麥特張大嘴打了個哈欠,“至少你睡著了。”他惺忪的眼睛裡並沒有多少對蘭德的同情,他正蜷縮在斗篷下面,頭枕著毯子卷。 “他該死的嘮叨了一整夜。” “你醒了?”亞門在駕駛座位上說,“你的那聲喊叫真是嚇了我一跳。嗯,我們到了。”他將手向前一揮,“凱姆林,世界上最偉大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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