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1·世界之眼

第31章 第二十七章躲避風暴之所

接連幾天,佩林在煩惱中與圖亞桑一同向東南方前進。旅族行進的速度並不快,他們沒有需要著急的理由,從來都沒有,五顏六色的馬車要到太陽從地平線升起很高之後才會啟程。下午剛剛過了一半,如果他們認為遇到了一處合適的宿營地,他們就會停下來。狗兒們輕鬆地跑在馬車旁邊,小孩子經常也會和它們跑在一起,馬車絕不會甩下他們。佩林曾經試著向他們建議每天走得更遠一些,更快一點,他們卻只回他一陣笑聲,或是反問他一句:“啊,你要逼可憐的馬兒那麼辛苦地工作嗎?” 佩林驚訝地發現艾萊斯也變得和旅族一樣從容不迫。艾萊斯不會坐在馬車上,他更喜歡走路,有時候他會在隊伍前面大步慢跑,但他從沒建議他們離開旅族隊伍,或者是催促旅族加快速度。

這個留著大鬍子、滿身毛皮的人,在溫和的圖亞桑中間是如此與眾不同,他只要站在馬車中間,任何人都能一眼就認出他來。不僅是衣著的巨大差異,艾萊斯有種狼一般的慵懶和優雅,不斷地散發出危險的氣氛,如同火焰散發出熱量,奇異的衣著只是更加強了這種印象而已。與旅族在一起的時候,他的特徵就更加明顯。旅族則不分老少,全身都洋溢著快樂的氣息,沒有任何危險,只有快樂。他們的孩子擁有十足的活力與動感,即使是頭髮灰白的老人在走路時也都邁著一種不失尊嚴,卻又如同舞蹈般充滿韻律感的步伐。所有人彷彿都是要立刻就開始起舞的樣子,即使在他們站立時,即使在營地中極少數沒有音樂的時間裡也是如此。小提琴、長笛、洋琴、箏和鼓,在馬車周圍演奏出陣陣悅耳的旋律,無論是在宿營時還是在行進時,都是如此。快樂的歌,輕鬆的歌,逗笑的歌,哀傷的歌,即使半夜在營地中醒來,也仍然能聽到輕柔的樂音。

每輛馬車上的人都會向艾萊斯點頭微笑,每一堆營火旁的人都會向他問候致意。這一定是匠民對於外人一貫的態度——歡迎、微笑。但佩林已經了解到藏在這種友善表面下的東西——半馴化的鹿所擁有的警戒。有些事深埋在給予伊蒙村人的微笑裡——匠民對自身安全的疑慮,而且經過了數天之後仍然少有消減。對於艾萊斯,這種疑慮尤其強烈,如同盛夏陽光下熱空氣的閃動。在他看不到的角落,他們會毫不掩飾地看著他,彷彿在懷疑他要做什麼。在他走過營地時,他們隨時準備起舞的步伐,也隨時準備逃跑。 對於葉之道,艾萊斯絕對比佩林更覺得不舒服。在圖亞桑身邊,他總是抿著嘴唇,那種表情不是自覺高人一等,也絕不是蔑視圖亞桑,但他顯然寧願待在別的地方,可能任何沒有圖亞桑的地方對他來說,都要比這裡更好。但如果佩林提出要離開這支馬車隊,艾萊斯都會要他稍安毋躁,等幾天再說。

“你們在遇到我之前過了一段苦日子,”當佩林第三或是第四次這麼建議時,艾萊斯說,“你們以後還會遇到很多困難,獸魔人和半人在追你們,你們還有兩儀師做朋友。”他咬了一大口靄拉的蘋果乾餡餅,一邊咧嘴笑著。即使當他笑的時候,佩林仍然覺得那雙黃眼睛讓人惶恐不安,更別提笑意極少會觸及他的眼睛。艾萊斯在林的篝火旁安頓下來,像往常一樣拒絕坐在圓木上,“用不著趕這種該死的路,急著把你們送到兩儀師手上。” “如果隱妖找到我們呢?我們只是坐在這裡,又怎能讓它們遠離我們?三隻狼擋不住它們,旅族在這種事上也無能為力,他們甚至無法保護自己。獸魔人會殺光他們,而我們要對這樣的災難負責。不管怎樣,我們遲早要離開他們,也許早一點會比較好。”

“某個東西告訴我應該等一下,幾天就好。” “某個東西!” “放鬆,小子,命運到來的時候就應該接受。該逃的時候就逃,該戰鬥的時候就戰鬥,可以的時候就休息。” “你說的是什麼,某個東西?” “吃點餡餅吧!雖然靄拉不喜歡我,但她在我來訪時也會給我吃好東西。匠民的營地中總是有好食物可以享用。” “那個'某個東西'是什麼?”佩林繼續問著。 “如果你知道什麼事,但不告訴我們……” 艾萊斯皺起眉,盯著手中那塊餡餅,然後將它放下,撣撣兩隻手。 “某個東西。”他聳聳肩,彷彿同樣不明白那是什麼。 “某個東西告訴我,現在最重要的是等待,再等幾天。我並不常有這種感覺,但我早已學會信任這種感覺。它在過去救了我的命,這次與以往有些不一樣,但這很重要,這夠清楚了。你想要趕路,那就走吧!但我不走。”

這就是艾萊斯給佩林的全部解釋,無論佩林問多少次都是這樣。他就這樣悠閒度日,和林聊天,吃東西,用帽子遮住眼睛打盹,拒絕討論離開的問題。某個東西讓他留下來,某個東西告訴他這非常重要,要離開的時候他自然會知道。吃些餡餅,小子,不要自尋煩惱。吃些燉菜,放鬆。 佩林無法讓自己放鬆。到了晚上,他在彩色馬車之間踱著步,滿心憂慮。除他之外,似乎再沒有任何人為任何事擔憂,這讓他更感到心煩意亂。圖亞桑們載歌載舞,在篝火旁烹飪並享用各種食物——水果、乾果、漿果、蔬菜——圖亞桑不吃肉食。他們花時間在數不清的家務事上,彷彿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需要煩惱的事情。孩子們四處奔跑玩耍,在馬車間捉迷藏,爬上營地周圍的大樹,歡笑著與大狗們在地上打滾。世界上根本沒有需要煩惱的事情,對任何人而言都是如此。

看著他們,佩林始終想著要離開。走吧,不要將那些獵殺者引到他們這裡。他們收容我們,善待我們,我們卻只能以危險回報他們,至少他們有理由保持心情歡快。沒有人在追殺他們,但我們…… 這段時間裡,佩林很難和艾雯說上一句話。她或者是和靄拉聊天,當兩個女人以那種姿態湊在一起時,肯定是不歡迎任何男士介入的;或者是和亞藍跳舞,圖亞桑總是用長笛、小提琴和鼓演奏出從世界各地蒐集來的舞曲,或者是用嘹亮的旅族三重唱伴舞。那種歌曲無論輕快還是舒緩,都很嘹亮。旅族會唱許多歌曲,其中有些歌佩林在家鄉時就知道,但旅族給這些歌取了不同的名字。 “草原上的三個女孩”就被旅民稱作“跳舞的美少女”。他們還說“北方的風”應該被叫作“大雨落下”,在另一些地方這首歌被稱作“貝林的撤退”。佩林有次不小心問“匠民拿走我的鍋”這首歌被他們叫作什麼,他們全都大笑起來。他們知道這首歌,不過這首歌在旅族中的名字是“擲出羽毛”。

佩林能夠明白在匠民的歌聲中那種想跳舞的衝動。在伊蒙村,佩林頂多只是一名合格的舞手,但這些歌曲總是牽動著他的雙腳。佩林從沒跳過這麼多舞,如此盡興,而且跳得這麼好。他如同被催眠了一樣,他的心臟也在隨著鼓點的節律一同跳動。 直到和旅族共度的第二個晚上,佩林才第一次看見女人們伴著慢歌跳舞。那時篝火燒得不高,夜幕已經低垂在馬車周圍。一名鼓手敲出一段緩慢的節奏,其他鼓手也跟隨著,最後,營地裡所有的鼓都敲出同樣的慢拍。一時間,營地中除了鼓聲之外不再有任何聲音。一名穿著紅裙的女孩在火光中搖曳身姿,慢慢展開她的頭巾,一串串珠子從她的頭髮上垂掛下來,腳上的鞋子被她踢到一旁。一支長笛開始吹出輕柔悠揚的樂曲,那女孩隨之翩翩起舞,她張開手臂,將頭巾在背後展開,她的臀部搖曳出波浪般的曲線,一雙秀足隨著鼓點躍動。女孩的黑眸凝視著佩林,她的微笑如同她的舞蹈一樣柔緩。她轉了一個小圈,又回頭朝佩林拋來一個微笑。

佩林費力地吞了口口水。他感覺臉上發熱,但並不是篝火烘烤的結果。又一名女孩加入了舞蹈。她們頭巾的流蘇伴隨著鼓點和臀部緩慢的搖擺而顫動著。她們在向佩林微笑,佩林只是沙啞地清了清嗓子,他害怕去看旁邊的人,他的臉像甜菜一樣紅,任何沒有在觀賞舞蹈的人都在笑他,他能肯定這一點。 他盡量裝作隨意的樣子,從原木上滑了下來,彷彿是想坐得舒服些,但他在這個過程中小心地讓視線離開了篝火和跳舞的女孩。伊蒙村可沒有這種舞蹈,即使是節日中和女孩們在綠坪上共舞也沒有這樣的感覺。現在他只希望風能更大一些,吹涼他的臉。 舞蹈的女孩又進入了他的視線,只是現在她們變成了三個人。一名女孩狡黠地向他眨眨眼,而他只是慌張地朝四下亂看。光明啊,佩林心想,我現在該做什麼?蘭德會怎麼做?他才是了解女孩的人。

跳舞的女孩輕聲笑著,她們甩起肩頭的長發,小珠子相互碰撞,叮噹作響。佩林覺得自己的臉就要燒起來了。這時,一名年齡稍長的女子加入女孩之中,彷彿是要向她們示範該怎麼跳得更好。佩林呻吟一聲,放棄般地閉上眼睛。即使不看她們,她們仍然用笑聲逗弄著他,她們仍然在他的眼前盤旋。汗水從佩林的額頭上滲出來,他真希望冷風能更強一些。 根據林的說法,女孩們並不經常跳這個舞,成年女子就更少會這樣跳了。而根據艾萊斯的說法,正是因為佩林的面紅耳赤,所以她們在那以後的每一個晚上都會跳這個舞。 “我必須為此感謝你。”艾萊斯對佩林說,他的聲音鎮定而嚴肅,“可能你們年輕人不一樣。但是到了我這個歲數,想要讓骨頭暖和起來就不可能只靠一堆火了。”佩林緊皺眉頭。轉身走開的艾萊斯的背影隱隱透露出一種訊息,說明他雖然板著臉,但肯定把大笑全都藏在肚子裡。

佩林很快就知道不能躲避那些跳舞的女人們,雖然她們的媚眼和笑容仍然讓他感到無所適從。如果是一個女孩的話也許還不錯,但是同時有五、六個人,每個人都那樣看著他……他一直都沒能讓自己的臉不變紅。 艾雯也開始學習這個舞蹈。那兩名首先在佩林面前跳起這個舞的女孩成了她的教師,她們為她打拍子,讓她邁著那種搖曳的舞步,又藉給她頭巾,讓她學會怎樣在背後讓頭巾顫動起來。佩林在旁邊看了一會兒,本來想說些什麼,然後決定還是繼續保持緘默會更明智些。當女孩們加上搖擺臀部的動作時,艾雯笑了起來,三個女孩很快就笑成了一堆。但艾雯堅持練習下去,她的眼睛不停地閃爍著,雙頰出現兩塊紅暈。 亞藍一直在看著舞蹈的艾雯,目光中充滿激情和渴望。這名英俊的年輕圖亞桑送給艾雯一串藍色的項鍊,艾雯一直戴在脖子上。靄拉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外孫對艾雯有興趣時,曾經以微笑待之,而現在她臉上更多的則是憂慮地皺眉。佩林決定緊盯住年輕的亞藍。 曾有一次,佩林終於有了和艾雯獨處的機會。他們站在一輛漆成綠色和黃色的馬車旁邊,他對艾雯說:“你在這裡很高興,對不對?” “為什麼不高興?”艾雯邊說邊玩弄著脖子周圍的藍色項鍊,“我們用不著整天淒淒慘慘的,就像你那樣。我們難道不該有一些讓自己高興的機會嗎?” 亞藍站在不遠的地方,他從沒遠離過艾雯,現在他將雙臂抱在胸前,臉上帶著一點微笑,半像是故作驕矜,半像是有意挑釁。佩林壓低了聲音:“我還以為你想去塔瓦隆,你在這裡可沒辦法成為一名兩儀師。” 艾雯揚起頭:“我還以為你不喜歡我成為一名兩儀師。”她的嗓音顯得過分甜美。 “該死的,你相信我們在這裡會安全嗎?這些人和我們在一起會安全嗎?隱妖隨時都有可能找到我們。” 艾雯的手握緊項鍊,微微地顫抖。她放下手,深吸一口氣,“該發生的事總會發生,不管我們是今天離開,還是下星期離開,這就是我現在相信的。享受生活吧,佩林。這也許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 艾雯哀傷地用手指撫過他的臉頰。亞藍向她伸出手,她朝他跑了過去,而一陣笑聲已經從她口中躍出。當他們向小提琴樂聲傳來的地方跑去時,亞藍回頭拋給佩林一個得意的微笑,彷彿是在說,她不是你的,她將是我的了。 我們全都在匠民的魔法中陷得太深了,佩林心想。艾萊斯是對的,他們不必費力讓你皈依葉之道,它會慢慢滲入你的心靈。 靄拉看了一眼在風中瑟縮的佩林,立刻從馬車裡拿出一件厚羊毛披風。在眼睛裡充滿各種鮮豔的黃色與紅色時,佩林很高興看到這件披風是暗綠色的,他將披風裹在肩頭,驚訝地發現它竟然能完全裹住他的身子。靄拉有些拘謹地說:“它本來能更合適的。”她瞥了一眼佩林腰間的斧頭。當她再次望向佩林時,哀傷的眼神蓋過了笑意:“它本來能更合適的。” 所有匠民都是這樣,他們永遠都在微笑著,永遠都會毫不猶豫地邀請你和他們一起喝一杯、聽聽音樂,但他們永遠都會看那把斧頭一眼。佩林能感覺到他們的想法。一件暴力的工具,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讓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施暴。這是葉之道。 有時候,佩林真想朝他們大喊:世界上有獸魔人,還有隱妖。有人會砍斷每一棵樹、每一片葉子。暗帝並沒有消失。巴爾阿煞蒙眼中的火焰會將葉之道燒光。他執意繼續帶著這把斧頭,即使在冷風中,他也會將斗篷敞開,露出半月形的斧刃。艾萊斯不時會以探詢的眼神看著這件沉重的武器,並朝佩林笑一笑,那雙黃眼睛似乎能解讀他的思想。這幾乎讓佩林用斗篷將斧頭蓋住,幾乎。 如果說圖亞桑的營地讓佩林感到持續的氣惱,至少現在他的夢恢復正常了。有時候,佩林會渾身冷汗地驚醒。在他的夢中,獸魔人和隱妖殺進了營地,彩色的馬車在扔出的火把中變成一個個火堆。人們倒在血泊中。男人、女人和小孩在鐮劍的揮砍下奔逃、尖叫、死亡,卻不做任何抵抗。每一夜,佩林都會在睡夢中猛然坐起,喘息著,伸手抓住斧柄,才意識到馬車並沒有燃燒起來,營地裡也沒有獸形的怪物對著破碎的屍體咆哮。不過這些都只是正常的噩夢,這反而讓佩林感到安慰。如果暗帝真要出現在他的夢中,就應該出現在這些噩夢裡,但暗帝已經不復存在了。沒有巴爾阿煞蒙,只是普通的噩夢。 但佩林清醒時一直能感覺到那些狼,它們一直和車隊保持著距離。佩林能清楚地感覺到它們的位置,感覺到它們對於保衛圖亞桑的狗的蔑視——這些聒噪的畜生已經忘記尖牙是做什麼用的,忘記熱血的滋味。它們也許能嚇跑人類,但在狼群面前,它們只會趴在地上偷偷溜走。每一天,佩林的這種感覺都會更加敏銳,更加清晰。 每個日落,斑紋都會變得更加不耐煩。艾萊斯想要帶這些人類到南方去,那麼這就是一件值得做的事。但如果一定要這麼做,那就應該全力去做,而不是這樣慢吞吞地前進。狼應該在曠野中自在地遊蕩,斑紋也不喜歡離開狼群這麼久。焦躁的火焰也在風的心中燃燒著。這裡可以獵食的動物實在是少得可憐,而它不願只是以田鼠維生。田鼠只能作為幼獸練習捕食的對象,作為老者的食物。它應該做的是拉倒一頭鹿,或者咬斷野牛的腿。有時候,風會認為燃燒是正確的,人類的麻煩應該讓人類自己去解決。但在斑紋身邊,它會謹慎地保留這種想法。在飛跳面前,它更是不敢對這種想法有所流露。飛跳是一名渾身傷疤的灰色鬥士,因為多年的知識積累而變得冷靜如冰,歲月從它身上剝奪了許多,卻給了它一份狡詐,足以補償它損失的一切。它並不在乎人類,但斑紋要這麼做,飛跳會與它一同駐足,一同奔跑。無論是狼還是人,公牛還是棕熊,任何敢於挑戰斑紋的生物都會發現飛跳的利齒正等著將它們送入永遠的長眠。這就是飛跳生命的全部意義。這讓風時刻保持著小心。斑紋似乎完全不在意他們兩個的想法。 所有這些都清晰地顯示在佩林的腦海裡。他只能迫切地渴望著凱姆林,渴望著沐瑞和塔瓦隆。即使他在那裡找不到答案,他也可以結束這一切。艾萊斯看著他,他相信這個黃眼睛的人知道他的想法。但願這一切能有個了結! 這一次佩林的夢,最開始是令人高興的。他在奧波特·盧漢的餐桌旁,打磨著斧刃。盧漢大媽從不讓任何打鐵工作,甚至是與此相關的工作進入到她的房子裡;盧漢師傅甚至不得不在屋外打磨匕首。但她現在只是烹調著菜餚,沒有對佩林手中的斧頭說一個字。她甚至完全沒有責問怎麼會有一匹狼從房子裡走出來,盤臥在佩林和通往院子的門口之間。佩林繼續打磨斧刃,該是用到它的時候了,就快了。 那匹狼突然站起身,從喉嚨深處發出一陣陣吼聲,頸後的毛髮豎了起來。巴爾阿煞蒙從院子裡邁步走進廚房。盧漢大媽仍然在煮菜。 佩林站起身,提起了斧頭,但巴爾阿煞蒙對他的武器視而不見,他只是專注地看著那匹狼,火焰在他的眼窩中跳動。 “這就是你用來保護自己的東西?好吧,我以前對付過這東西許多次了。” 他彎起一根指頭。狼怒嚎著,火焰從它的眼、耳和口中噴發出來,撕破它的皮毛噴發出來,血肉和毛髮燒焦的氣味充滿了廚房。奧波特·盧漢掀起鍋蓋,用一柄木勺攪拌著鍋中的燉菜。 佩林丟下斧頭,向前撲去,竭力想要用雙手拍熄狼身上的火焰。狼在他的手掌間塌成一堆灰燼。佩林盯著這堆火灰散落在盧漢大媽廚房里幹淨的地面上,也向後退去,他希望能抹去手掌上的油脂和黑灰,但想到要把它們抹在衣服上,又讓他感到一陣噁心。他抓起斧頭,緊握住斧柄,直到指節都痛了。 “離開我!”他喊道。盧漢大媽在鍋邊上敲了敲勺子,重新蓋上鍋蓋,低聲嘟囔了些什麼。 “你逃不掉的,”巴爾阿煞蒙說,“在我面前,你無處可藏。如果你是他,那你就是我的。”從他臉上噴發出來的熱量逼得佩林步步後退,直到後背抵在牆上。盧漢大媽打開烤箱,檢查里面的麵包。 “世界之眼會吞沒你,”巴爾阿煞蒙說,“我已將你標記為我的!”他抬起緊握的雙手,彷彿要拋出什麼東西。當他張開手指時,一隻烏鴉撲到佩林的臉上。 佩林尖叫著,烏鴉黑色的喙啄穿了他的左眼……他猛地坐起身,手摀在臉上。周圍環繞著旅族的馬車。他緩緩放下雙手。沒有疼痛,沒有血,但他還記得,記得那被刺穿的痛苦。 他顫抖著。突然間,借助黎明前昏暗的光線,他發現艾萊斯正蹲在他身邊,伸出一隻手彷彿要將他搖醒。在馬車外面的樹林裡,狼在號叫,三匹狼發出同樣的厲嚎。佩林分享著它們的感覺。火焰,痛苦,火焰,恨,恨!殺戮! “是的,”艾萊斯輕聲說,“是時候了,起來,男孩,該是我們走的時候了。” 佩林從毯子裡爬起來。他還在為行李打包時,林從馬車裡走出來,揉著惺忪的睡眼。尋覓者瞥了天空一眼,手還沒放下便在馬車台階上定住了,只有他的眼睛還在移動著,專注地看著天空。佩林不明白他在看什麼。東方的天空中掛著幾片雲彩,被還沒升起的太陽鑲了一圈粉色的光邊,除此之外,天空中就看不到任何東西了。林似乎同時也在傾聽,在嗅著空氣。但佩林能聽到的只有風聲和昨夜篝火殘存的煙氣。 艾萊斯很快就帶著他簡單的行李回來了。林走下馬車。 “我們必須改變旅行的方向了,老友。”尋覓者又不安地看了天空一眼。 “今天我們會走別的路。你會和我們同行嗎?”艾萊斯搖搖頭。林則點了點頭,彷彿預料到艾萊斯的回答。 “那好吧,一切小心,老友,今天有些事……”他又抬頭看了一眼,但沒等視線越過馬車頂便低下了頭。 “我想,車隊會轉向東方,也許會直到世界之脊。也許我們能找到一個聚落,在那裡停留一段時間。” “災禍從不會進入聚落,”艾萊斯表示贊同,“但巨森靈並不很歡迎陌生人。” “所有人都會歡迎旅族,”林笑著說,“而且,就算是巨森靈也有鍋子和其他東西要修理。讓我們吃早餐吧,我們可以再談一談。” “沒時間了,”艾萊斯說,“我們今天也要趕路,盡全力趕路。看起來,今天是行動的日子。” 林竭力說服他至少要吃點東西。靄拉和艾雯一同走出馬車,也開始勸說艾萊斯,但她不像丈夫那麼盡力,她只是說了些該說的話,而且態度很僵硬。顯然,她更願意看到艾萊斯離開,當然艾雯的離開會讓她傷心。 艾雯並沒有註意靄拉偷偷看她的時候惋惜的眼神。她問出了什麼事,佩林已經做好她會留在圖亞桑中間的心理準備,但是等艾萊斯做出解釋後,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就快步走回馬車,開始收拾行李了。 林攤開雙手,“好吧!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曾讓哪一名訪客沒得到一場告別的筵席就離開,但……”他又抬起眼睛,不確定地望了天空一眼。 “嗯,我想我們也需要提早出發了,也許我們可以在旅途中吃飯,但至少讓所有人和你們告別吧!” 艾萊斯打算拒絕,但林已經跑向一輛又一輛馬車,用力敲打車門。等到一名匠民將貝拉牽過來時候,整座營地已經恢復到它最熱鬧、最鮮豔的狀態,一片片花團錦簇的色彩讓林和靄拉紅黃兩色的馬車也變得平淡無奇了。大狗們在人群中跑動著,舌頭垂在口外,等待有人會搔搔它們的耳朵。三名客人在一次又一次握手、一個又一個擁抱中忙得不可開交。每晚在佩林面前跳舞的女孩們都不滿足於只是和佩林握握手,她們的擁抱讓佩林甚至開始希望不要離開了。但他很快又記起周圍有多少人在看著他們,他的臉在剎那間幾乎能和尋覓者的鮮紅馬車媲美了。 亞藍將艾雯拉到了旁邊,在一片告別與祝福聲中,佩林聽不到他對艾雯說了些什麼。但艾雯一直在搖頭,起初速度不快,但是當亞藍做出乞求的手勢時,艾雯的態度也變得堅定了。亞藍的表情從乞求變成爭辯,但艾雯只是頑固地搖著頭,直到靄拉嚴厲地對自己的外孫說了幾句話,才將艾雯解救出來。亞藍悶悶不樂地從人群中擠了出去,沒有再參與隨後的告別,靄拉看著他離開,猶豫著是否要將他叫回來。佩林覺得靄拉的樣子像是鬆了口氣。慶幸亞藍沒有和我們一起走——和艾雯一起走。 當佩林和營地中的每個人至少握過一次手,和每個女孩至少擁抱過兩次之後,人群慢慢分開,為林、靄拉和三名客人讓出一片地方。 “你們在和平中到來,”林莊重地鞠了個躬,將雙手放在胸前,朗聲說道,“現在又在和平中離開。在和平之中,我們的篝火永遠都會歡迎你們。葉之道便是和平。” “你們永遠是和平的,”艾萊斯答道,“所有匠民均是如此。”他猶豫一下,又說道,“我會找到那首歌,或者另外會有人找到那首歌,那首歌終將被唱起,無論是現在還是未來。它曾經在四方流傳,也會再次流傳,世界沒有終結。” 林驚訝地眨眨眼,靄拉則徹底顯示出一副吃驚的樣子,但其他圖亞桑全都喃喃地回應著,“世界沒有終結,世界和時間沒有終結。”林和妻子急忙隨大家說出同樣的話。 現在是真正要分別的時候了,伴隨著最後幾聲珍重,最後幾句叮囑,最後的微笑和媚眼,他們走出了營地。林陪著他們一直走到樹林邊緣,兩條狗在林身邊來回奔躍。 “真的,老友,你一定要小心。這些日子裡……有邪惡的東西出現在世界上,無論你如何偽裝,你並不是那麼邪惡的人,你還是有被吞沒的危險。” “願你得到和平。”艾萊斯說。 “也願你得到和平。”林哀傷地說。 林離開之後,艾萊斯看到佩林和艾雯都在看著他,便皺起眉頭。 “我不相信他們的蠢歌。”他沉著聲音說,“那隻是一場儀式,不需要讓他們因為這種事而心煩意亂,對不對?我告訴過你們,他們有時候太重視儀式了。” “當然,”艾雯溫和地說,“當然不需要。”艾萊斯轉過身去嘟囔了些什麼。 斑紋、風和飛跳跑到艾萊斯面前。它們不像狗一樣一副雀躍討喜的樣子,它們和人類之間只有平等的、彼此尊重的會面。佩林了解到它們的信息。火的眼睛。痛苦。心牙。死亡。心牙。佩林知道它們的意思——暗帝。它們正在講述他的夢,它們的夢。 佩林顫抖了一下,而此時狼已經跑向前方去探路了。現在該是艾雯騎貝拉,他走在艾雯身邊。艾萊斯走在前面,像往常一樣,邁著穩健的大步。 佩林不願去想他的夢。他本以為狼能夠保護他們的安全。還不完全。接受,全心全靈,你還在抗拒。只有當你接受時才會完全。 佩林強迫狼離開他的腦海,然後驚訝地眨眨眼。他不知道自己能這麼做,他決定不再讓它們回來。即使在夢裡?他不確定這是他的想法還是它們的。 艾雯仍然戴著亞藍給她的那條藍色項鍊,她的頭髮上插著一根有著亮紅色葉片的小樹枝,這是那名年輕圖亞桑送給她的另一件禮物。佩林相信,亞藍一直想說服艾雯留在匠民中間。佩林很高興艾雯沒有放棄,但他還希望艾雯不要帶著那種喜愛的表情撫摸那串項鍊。 過了許久,佩林說道,“你和靄拉都聊了些什麼?你不和那個長腿傢伙跳舞時,就總是在和她說悄悄話。” “靄拉給了我許多當女人的建議。”艾雯心不在焉地答道。佩林笑出了聲。艾雯從兜帽下用危險的目光瞪了佩林一眼,但佩林沒看到。 “建議!可沒有人會告訴我們該怎樣當個男人。我們就是男人。” “所以,”艾雯說,“這也許就是你們在這方面如此糟糕的原因。”在他們前方,艾萊斯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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