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遲到了。”蘇利文一邊開門一邊說。 “我中途被氣急敗壞的紮拉集團未來主席兼執行總裁攔住了。”哈洛威說。 “這理由非常充分。”蘇利文說,垂眼掃向正對他哈哈喘氣吐舌頭的卡爾。 “我答應伊莎貝爾要帶卡爾過來,”哈洛威說,“我猜她會來吧。” “她晚點會來,”蘇利文說,“你們倆先進來。”他靠邊站讓開門口。 蘇利文的公寓是紮拉斯特拉集團配發的標準外星寓所:佔地28平方米,分成客廳、臥房、廚房和洗手間。 “我發現我的小屋比你的公寓還大,真讓人心酸。”哈洛威一進屋就說了。 “大不了多少。”蘇利文說。 “至少天花板高點。”哈洛威抬頭張望說,他一伸手手掌就能平撐天花板。 “那倒是,”蘇利文說著,從門口走向廚房,“你樓上也沒有彈噪音一直彈到凌晨的實習生。我發誓我要讓那死孩子以後找不到工作。要啤酒嗎?” “好的。”哈洛威坐下,卡爾也往地上一坐。 “奧布里攔下你幹什麼?”蘇利文說,“如果你不介意我問的話。” “他問我今天在法庭上到底想搞什麼鬼。”哈洛威說。 “真巧,”蘇利文回到客廳遞給哈洛威啤酒,“我也想問你同樣的問題。” “但大概出於不同的原因吧。”哈洛威說。 “大概是不一樣,”蘇利文說著,擰開啤酒蓋,坐下,“傑克,我要對你說些我不應該說的話,”他說,“有一天布拉德·蘭登到我的辦公室來讓我起草一份很有意思的合同。這份合同將整個東北大陸的開採交由一位合同勘測員管理,這位勘測員將負責扎拉集團中相當重要的運營和管理工作,並獲得總利潤5%的回報。” “這合同真不錯。”哈洛威說。 “沒錯,”蘇利文說,“而我的任務是設計合同條款,使得除非產出達到非常嚴苛的指標,這位勘測員只能拿到很少,但你要明白這裡說的'很少'只是相對的。無論誰簽了這份合同,都將獲得任何人都難以估量的財富。” “對。”哈洛威說。 “所以我也想知道為什麼你今天放棄這合同了。”蘇利文說。 “你又不能肯定這份合同是設計給我的。”哈洛威說。 “拜託,傑克,”蘇利文說,“我以為你已經知道我不蠢了。” “你是以扎拉集團律師的身份問我還是以伊莎貝爾男朋友的身份?”哈洛威問。 “都不是,”蘇利文說,“我以我自己的身份。因為我想知道,也因為你今天在法庭上的行為出乎我意料。” “你以為我會出賣伊莎貝爾。”哈洛威說。 “雖然這樣不光彩,但沒錯,我就是這麼想的。”蘇利文說,“不費吹灰之力幾十億就能到手,結果你隨手就扔了。照你過往的做法來看,我不覺得你是特別重感情的人。還有,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但你以前就出賣過伊莎貝爾。” “沒事,”哈洛威說,“我不是為了伊莎貝爾。” “那是為了什麼?”蘇利文問。 哈洛威灌了一口啤酒,蘇利文耐心地等著。 “你還記得我為什麼被吊銷律師資格吧。”哈洛威說。 “因為在法庭上揍了那高管。”蘇利文說。 “因為他嘲笑那些痛失愛子的父母們,”哈洛威說,“那些家庭都支離破碎了,斯登卻滿不在乎,只知道笑。因為他知道我們的律師有能耐,到最後他和公司都能全身而退。他知道他不用坐牢。我覺得應該有人給點顏色他嚐嚐,該我挺身而出了。” “這和我們目前的情況有什麼關聯?”蘇利文問。 “扎拉集團打算從毛毛的身上碾過去,”哈洛威說,“他們打算否認毛毛作為智慧生物的權利,不為別的,就因為毛毛礙著他們賺錢了。你也說得沒錯,馬克。扎拉集團的利益中有一小份我唾手可得,配合他們對我有利。” “相當有利。”蘇利文說。 “嗯,”哈洛威贊同,“但我要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我在法庭上揍斯登是錯的,但是當時我不後悔現在也不後悔。到頭來扎拉集團很可能還是能成功阻止毛毛的智慧生物認定,但即便如此,我不配合,不讓他們省事,他們至少要切切實實費點勁。也許我今天做的事不明智,但至少扎拉集團不能把毛毛當成笑話了事。” 蘇利文點點頭,喝了一口啤酒。 “這樣做很讓人敬佩。”他說。 “謝謝。”哈洛威說。 “先別謝我,”蘇利文說,“是很讓人敬佩,但我同時也懷疑你在瞎扯,傑克。” “你不相信我。”哈洛威說。 “我想信你,”蘇利文說,“你說得好聽,但你的律師腦子也沒生鏽還管用。你善於把事情描述得頭頭是道,說到底即便你不算好人,你所做的一切也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你很有說服力。但我也是律師,傑克。我對你的漂亮說辭免疫。我認為在你這套冠冕堂皇的說辭之下另有內情。舉個例子,你在法庭揍斯登的故事沒你說的那麼簡單。” “怎麼了?”哈洛威問。 “也許你的確是因為受不了他,受不了他嘲笑那些父母才揍他,”蘇利文說,“但我靈光一閃,查了你過去任職律所的財務記錄。在你揍斯登的兩週前,你收到了一筆五百萬的業績獎金,是你過去最高業績獎金的八倍。” “那是之前專利侵權案成功和解的獎金,”哈洛威說,“'阿爾斯特拉訴藥業控股。'別人拿的獎金比我還多。” “我知道,我看過獎金的記錄。”蘇利文說,“但我也知道別人的大額獎金在你收到這筆錢的幾個月前就發好了。你這筆獎金的時機耐人尋味,而這筆獎金也足以讓一個公司法律顧問動心,毫不在意被吊銷資格沒了生計。” “你這是瞎猜。”哈洛威說。 “我不是瞎猜。”蘇利文說,“我還知道北卡羅來納州律師公會也調查過,和你說的正相反,傑克,大部分人都認為斯登和阿爾斯特拉這案子要輸了。你也說過你被吊銷資格是因為所有人都認為你的目的是促使審判無效。這樣看來,他們可能並沒有看錯你。” “公會證明不了那筆獎金與案件有任何联系。”哈洛威現在生氣了。 “這我也知道,”蘇利文說,“如果他們能證明其中聯繫你也不會在這裡。但你也知道'無法證明'和'經查證並無此事'不一樣。” “不是一回事,我揭示毛毛是智慧生物對我一點好處沒有,”哈洛威說,“我沒必要這麼做,但我還是做了。” “你是做了,”蘇利文說,“你促使法官裁定進一步研究——迫使扎拉集團立即重新安排扎拉23號星上的資源分配。如果短期內集團宣布星球上的所有從事開采的人力物力都將集中到你的太陽礦上,我不會感到太意外,傑克。不管毛毛的最終命運如何,你很快就會變得非常富有。我就是對這點感覺很複雜。” “你不高興我成為富翁?”哈洛威問。 “富翁?我沒意見,”蘇利文說,“但耍手段致富?我對這點有保留。因為我覺得我也有責任,是我對你和伊莎貝爾提起'進一步研究'這個方案。而我當時沒想到,在我告訴你這種情況下你能賺幾百萬之後,你還不滿足,還要想盡辦法賺更多。” “這推斷很有意思。”哈洛威說。 “我猜你會喜歡的,”蘇利文說,“別誤會我的意思,傑克。我很高興你這麼做了,無論你出於什麼目的。不管他們怎麼跟你說,伊莎貝爾誤信惡作劇這種事,肯定有損她的專業聲譽,你差點就毀了她的事業。而且,和你之前不一樣,她的事業如果墮入谷底,下面可沒有好幾百萬墊著。無論你是不是為了一己私慾,你都做了正確的事。我也永遠不會告訴伊莎貝爾,你這麼做除了保護她還有別的企圖,好嗎?” 哈洛威點點頭。 “好,”蘇利文說,“但還有一些事我希望你能知道。我想你肯定沒想過毛毛的未來。” “毛毛的未來怎麼了?” “你對毛毛是什麼感覺,傑克?”蘇利文說。 “我剛出示完它們是智慧生物的證據,”哈洛威說,“我覺得這能說明我的感覺吧。” “不能。”蘇利文說,“我剛才解釋過了,你不僅非常自私,而且你表現自私的方式非常獨特。證明毛毛是智慧生物有助於達到你的目的。如果它們只是你對扎拉集團放長線釣大魚騙局裡的一個工具,這不能說明你對他們的感覺。” “它們不是工具。”哈洛威說。 蘇利文擺了擺手。 “別這樣,”他說,“暫時別來這套,傑克,關掉你的律師腦子一會兒,別自私,別提前三步全設計好,忘記你對金錢的狂熱愛好,認真誠實地回答我,你真的在乎毛毛們的命運嗎,還是你完全不在乎?” 哈洛威喝了一口啤酒,想了一會兒,又一口把剩下的喝光。 “別的事都不管?”他問蘇利文,“你所猜測的我的動機和真實目的都不管?” “對,”蘇利文說,“現在先不管那些。” “只有你知我知。”哈洛威說。 “只有你知我知。”蘇利文說。 “我在乎,”哈洛威說,“我在乎毛毛的命運。我喜歡它們。我不希望它們遭到什麼厄運。” “你覺得它們是智慧生物嗎?”蘇利文問。 “那又有什麼關係?”哈洛威問。 “你說了你暫時不來那套的。”蘇利文說。 “我沒有,”哈洛威說,“說實話我現在真不太在乎它們能不能獲得智慧生物認定。也許伊莎貝爾是對的,它們是這星球上的人,它們有自己的權利。也許我不應該在事情確定之前光想著從這星球上賺錢,但這是我自己的問題。說到底,無論最終決定是什麼,如果它們被裁定是智慧生物,對它們的長遠福祉有好處,我也就高興了。” 蘇利文盯著哈洛威看了好一會兒,也一口喝光他的啤酒。 “很高興知道你這樣想,”他說,“因為我現在要對你說一些我不該說的話——我希望你今天在證人席作了偽證,傑克,我希望你滿口胡言說你對伊莎貝爾惡作劇了。” “什麼?”哈洛威說。蘇利文可以對他說好多話,但這句他怎麼也想不到。 “你聽到了,”蘇利文說,“我希望你在庭上撒謊,好讓法官判定毛毛不是智慧生物。” “你解釋解釋這是為什麼,”哈洛威說,“你剛剛才說那會毀了伊莎貝爾的專業聲譽,我不明白。” “那會毀了她的聲譽,但可以救下毛毛們。”蘇利文說。 “你沒解釋清楚。”哈洛威說。 “你真的看過'程訴藍天集團案'的捲宗嗎?”蘇利文說,“建立判斷智慧生物標準的那件案子?” “上法學院的時候讀過。”哈洛威說。 “為了眼下這情況我重新看了一遍。”蘇利文說,“仔細研究這個案子和它帶來的影響。你還記得為什麼法庭沒有判程勝訴嗎?”蘇利文問。 “因為他不能證明雲浮族是智慧生物,”哈洛威說,“他不能證明它們會說話。” “沒錯,”蘇利文說,“大家都記得他證明不了,大家都不記得為什麼他證明不了。他之所以拿不出證據是因為它們都死了。程提交呈堂請求之後,案件到高院審理的時候,雲浮族已經滅絕了。” “它們死光了。”哈洛威說。 “不,”蘇利文說,“它們被殺光了,傑克。它們本來的數目就不多,程一提交認定請求,它們就開始急劇減少。” “提交請求之後它們應該進入受保護狀態啊。”哈洛威說。 蘇利文拉了拉一邊嘴角,冷笑著說:“是啊,星球上無人監管,而一旦云浮族被認定為智慧生物,星球上所有工人和勘測員的生計就沒了,你倒是告訴我這種情況下'受保護狀態'怎麼達成。” “明白了。”哈洛威說。 “當然沒有人被當場捉到對雲浮族行凶,”蘇利文說,“但無緣無故它們的數量不會減少得那麼快。氣候沒有重大變化,當地生物也沒從人類身上感染到什麼致命病毒,什麼都沒有。唯一說得通的原因就是人類惡意殺戮。” “我相信不止你想到了這點。”哈洛威說。 “的確,”蘇利文說,“在程的案子之後,殖民星官方更改了智慧生物認定的程序,防止類似的悲劇重演。如果發生了疑似殺戮事件,如今的殖民星官方會委任專門的特別監護官予以製止。但只有當SSR提交後或提交的命令發布之後,殖民星官方才能委任特別監護官。目前這個星球上沒達到這樣的條件,現在毛毛不受到任何法律保護。” “所以你認為人們會獵殺牠們。”哈洛威說。 “我認為那是不可避免的,”蘇利文說,“而且我覺得你我都有責任。我建議你和伊莎貝爾爭取'進一步研究'的裁定,要負間接責任。你呢,傑克,你促使法官作出這個裁定,你要負直接責任。只要消息一傳出去,星球上的每一個勘測員和工人都會獵殺毛毛。不管它們最終會不會被認定為智慧生物,人們都會趕在那之前殺光它們。只要它們死光了,就沒有證據證明它們是智慧生物了。” “只要它們滅絕了,也沒有人會擔上謀殺的罪名。”哈洛威說,“因為從現有的證據來看,他們殺害的只不過是動物。” 蘇利文點點頭,“是我們給它們打上了滅絕的標記,就這麼簡單。”他說,“所以我才想知道你到底對它們什麼感覺。因為現在,你,我還有伊莎貝爾是它們僅剩的朋友了。” 哈洛威的外套口袋里傳來一陣鈴聲,那是他的便攜信息板。哈洛威掏出來一看,猛地站起身來。 “怎麼了?”蘇利文說。 “我屋裡的緊急報警系統響了,”哈洛威說,“我的房子著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