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德拉·索登法官沒有任何開場白就入庭就座了,並沒有庭警宣布她的到來,也沒有請所有人起立。等所有人自己站起來的時候,索登已經坐下了。 “讓我們盡快完事。”索登說著低頭掃了一眼聽證會安排,“凡加博士?” “是的,法官大人?”伊莎貝爾站起來。哈洛威坐在她旁邊,坐在一般被告所在的桌子後面。珍妮絲·梅耶和她的助手坐在一般控方所在的位置。不是審判才怪,哈洛威心想。法庭的旁聽席幾乎是空的,除了坐在最後一排,禮貌地掩飾著不耐煩表情的布拉德·蘭登,再來就是坐在伊莎貝爾正後方的蘇利文。 “流程表列明你將要總體介紹一下研究材料。”索登說。 “是的,法官大人。”伊莎貝爾說。 “除了你已經呈交給我的材料之外,你還要添加什麼新的內容嗎?”索登說,“如果沒有,我將跳過這部分。” 伊莎貝爾吃驚地眨了眨眼。 “跳過?”她說,看了一眼庭內專門為了讓她演示而運來的大屏幕。 “沒錯。”索登說,“你的報告非常詳細深入,都快到無窮無盡的程度了,凡加博士,如果在這裡只是重複,我還是跳過吧。” “我演示的目的是讓您在這過程中可以隨時提出問題。”伊莎貝爾說,“我肯定您有問題想問。” “呃,並沒有。”索登溫和地說,“好了,我們繼續?” 伊莎貝爾目光投向哈洛威,他不易察覺地揚了揚眉毛,她又看了看蘇利文,他的臉上一片空白。 “好吧。”最後她面向索登說。 “好的,”索登說著看了梅耶一眼,“梅耶女士,你同意嗎?” “同意,法官大人。”梅耶說。 “好極了。”索登說,“兩個小時的流程已經走完了。我們午飯前就能完事。你可以坐下了,凡加博士。” 伊莎貝爾坐下,表情有點呆滯。 “現在——”索登又拿起流程表看,“——梅耶女士,輪到你詢問專家證人了。你準備先問哪一位?” “我想依照安排應該先問凡加博士。”梅耶說。 “好的,”索登說,“凡加博士,請坐到證人席上。”伊莎貝爾站起來,從桌子後面走到證人席上坐下。 “一般情況下我會讓你起誓,但這只是一場聽證會,不用那麼正式。”索登說,“然而你還是要盡力如實完整地回答問題。你明白了嗎?” “明白。”伊莎貝爾說。 “到你了。”索登對梅耶說。 梅耶起立。 “凡加博士,請說出你的全名和職業。” “我是伊莎貝爾·恩傑魯·凡加博士,扎拉集團旗下紮拉23號星的首席生物學家。”伊莎貝爾說。 “你於哪所學校取得博士學位,凡加博士?” “牛津大學。”伊莎貝爾說。 “我聽說那學校不錯。”梅耶說。 伊莎貝爾微笑了。 “是不錯。”她說。 “這麼說你在那裡研究外星智慧生物。”梅耶說。 “不是,”伊莎貝爾說,“我在那裡主要研究絲足蟲類原生生物。” “我聽不懂。”梅耶說。 “一種原生生物,”伊莎貝爾說,“非常小的單細胞生物。” “這些原生生物是哪個星球的?”梅耶問。 “地球。”伊莎貝爾說。 “這麼說你的確是在一間非常傑出的大學接受生物學教育,然而僅限於地球生物。是嗎?”梅耶說。 “是的。”伊莎貝爾說,“但我擔任扎拉23號星的首席生物學家已將近五年,具備了研究外星生物的大量實踐經驗。” “這些經驗涉及外星智慧生物嗎?”梅耶說。 “直到最近才涉及。”伊莎貝爾說。 “所以你在這個領域也是新手。”梅耶說,“剛剛涉及。” “是的。”伊莎貝爾說,“但是我對毛毛進行評估所用到的標準是外星智慧生物領域中充分驗證成立的標準,依照這些標準,沒有經驗也能進行有效評估。” “你真的相信如此嗎?”梅耶問,“作為一名科學家,你真的相信沒有接受過相關領域訓練的業餘人士能就此領域作出專業判斷嗎?尤其是他們手頭只有一張清單?” “我不是業餘人士,”伊莎貝爾說,“我是一名受過良好訓練的生物學家,同時具備多年外星生物研究的實踐經驗。” “這麼說經驗的確重要,”梅耶說,“儘管如此,凡加博士,我不懷疑你在你的領域中有充分的知識和經驗,但我必須質疑由你來評估這些生物是否智慧生物,不就像是讓足科醫生建議病人是否進行肝臟移植一樣不合理?” 哈洛威突然帶著他的椅子往後一靠,他發現這是他打過的比方,就在伯恩領著奧布里一行和他碰面之前說過的,哈洛威知道他和伯恩的對話有人監聽。然而,他自己的話被用作反駁伊莎貝爾,這讓哈洛威意識到整場聽證會從頭到尾都是設計好的,實實在在就是走過場。唯一被蒙在鼓裡的只有伊莎貝爾。 “我認為你的比喻沒有你想像中那麼恰當。”伊莎貝爾說。 梅耶無所謂地笑了笑。 “也許沒有吧,”她說,“我們繼續,凡加博士,請告訴我們你是怎麼知道毛毛的。” “傑克·哈洛威告訴我的,還給了我一段他拍的其中一隻毛毛的錄像。”伊莎貝爾說,“錄像讓我很感興趣,但安全級別不夠高,所以我想親自看看它們,錄下保密錄像,這樣不用擔心數據被篡改或剪輯。” “哈洛威先生給你第一段錄像之後,過了多久你才見到這些生物?”梅耶問。 “總共五天,我想。”伊莎貝爾說。 “你說當哈洛威先生給你第一段錄像時,你擔心數據被篡改過,”梅耶說,“你這樣的顧慮有特定原因嗎?” “我的原話不是這個意思。”伊莎貝爾說。 “我們可以讓法庭記錄員重播你的證詞,如果你需要的話。”梅耶說。 “沒這個必要。”伊莎貝爾說,嗓音中流露出微不可察的一絲沮喪。哈洛威想知道在場除了他還有誰留意到了。也許蘇利文留意到了,他想。他瞥了一眼那位先生,但辨認不出他的表情含義。 “我的意思是傑克的錄像不是用安全的媒介拍攝的,”伊莎貝爾繼續說,“即便那是真實的——我也確信它是真實的——我也不能用作證據於正式場合出示,比如說,在這樣的聽證會上出示。” “你剛剛用'傑克'稱呼哈洛威先生,”梅耶說,“你和他相熟嗎?” “我們是朋友沒錯。”伊莎貝爾說。 “你們有超出朋友的關係嗎?”梅耶說。 伊莎貝爾沉默了幾秒。 “我不確定這點與聽證會相關。”她說。 “我也不確定。”索登說。 “我向您保證,法官大人,我的問題會引出相關信息。”梅耶說。 索登抿緊嘴唇,考慮了一會兒。 “好吧,”她說,“請加快動作,梅耶女士。” 梅耶轉身再次面對伊莎貝爾。 “凡加博士?”她追問。 伊莎貝爾冷漠地看著梅耶。 “我們交往過。”她說。她的語速明顯加快了,就像她氣急了的時候那樣。 “但現在分手了。”梅耶說。 “不,”伊莎貝爾說,“我們分手有一段日子了。” “具體什麼原因?”梅耶問。 “我們針對某個特定事件的記憶相左。”伊莎貝爾說。 “是不是之前的一場扎拉集團內部聽證會,在那期間你聲稱哈洛威先生教他的狗引爆炸藥以及其他一些不當行為,而哈洛威先生指責你說謊?”梅耶問。 “是的。”伊莎貝爾說。 “那場聽證會上到底誰說謊了,凡加博士?”梅耶問。 “聽證會決定對哈洛威的指控'無法證明'。”伊莎貝爾說。 “這不是我要問的,”梅耶說,“我知道決定是什麼。我要問的是你的看法,以及正式聲明一下,你在此作出的任何回答將不會影響你在扎拉集團目前或未來的任職。所以,凡加博士,聽證會上誰撒謊了?” “不是我。”伊莎貝爾直直地看向哈洛威說。 “這麼說哈洛威先生撒謊了。”梅耶說。 伊莎貝爾回過頭面向梅耶:“我相信我的回答已經足夠清楚了。” “是的,”梅耶說,“足夠清楚了。還有,聽證會後你的僱員記錄上多了一項對嗎?” “你說過會引出相關信息。”索登打斷梅耶說。 “馬上來了。”梅耶說,“凡加博士是一位出色的科學家,她剛作出一項重大發現,就是她所稱的毛毛們。她在她擅長的特定領域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她記錄描述了這些生物,對生物學作出的寶貴貢獻也無須贅述。” “但與此同時,她沒有接受過外星智慧生物的專門訓練,”梅耶繼續說道,她指向哈洛威,“她從傑克·哈洛威那裡得知這些生物,他們倆交往過,分手並不愉快。她確信哈洛威之前向她撒過謊,並且最終對她的職業生涯造成了不良影響。最後,我們明確知道哈洛威先生至少據稱能夠教會動物完成較為複雜的動作。 “所以哈洛威先生髮現了這些非常聰明的小動物,決定告訴他的前女友。當她對此非常感興趣時,哈洛威先生決定開個小玩笑,教它們一些把戲,而在沒有經過專門訓練的人眼中,這些把戲能誤證這些動物具有智慧生物的高等智力。凡加博士過了幾天才到哈洛威先生家實地觀察,他有足夠時間訓練這些生物。等她一到就被騙了。就這麼簡單。” 索登皺眉表示不贊同。 “你的意思是這一切只不過是哈洛威先生出於惡意企圖摧毀他前女友的職業聲望,梅耶女士?” “我認為哈洛威先生不是真的出於惡意。”梅耶說,“凡加博士現在把他稱為朋友。很可能哈洛威先生本意不過是開個玩笑,讓發現新品種已經很激動的朋友更高興而已。” 索登目光投向哈洛威,讓他感到很不自在。 “我完全不覺得這玩笑有意思。”法官說。 “也許這玩笑開得不好。”梅耶說,“但總比假設他惡意捉弄好,或者說善良些。” 索登問伊莎貝爾:“凡加博士,你認為是否存在哈洛威先生騙了你的可能?” “不可能。”伊莎貝爾說。 “為什麼?”索登問,“因為以你的專業能力不會受騙,還是因為哈洛威先生不會做這樣的事。” “這兩個原因都有。”伊莎貝爾說。 “你研究的領域不是外星智慧生物,這點已經被確立了,”索登說,“我們還確立了一點,你認為哈洛威先生不僅曾向你撒謊,他還曾在正式的聽證會上對你作出不實指控。” 伊莎貝爾什麼也沒說,又看了哈洛威一眼。 “請允許我指出,”在伊莎貝爾顯然不打算回應之後,梅耶說了,“凡加博士檔案添加的記錄和這場聽證會有些相關。” “繼續。”索登示意梅耶。 “凡加博士,”梅耶輕聲問道,“你還記得你僱員記錄裡添上了什麼內容嗎?” “記得。”伊莎貝爾說,她的聲音裡帶有哈洛威從未聽過的自暴自棄的意味。 “什麼內容,凡加博士?”梅耶問。 “上面說我的判斷力可能會受親密關係或私情的不良影響。”伊莎貝爾說。 梅耶點點頭,回頭對索登說:“我沒有進一步的問題要問專家證人了。”索登也點點頭,告訴伊莎貝爾她可以離開證人席了。 伊莎貝爾走回到座位上時,哈洛威幾乎無法直視她。梅耶的詢問沒有一樁和毛毛相關,問的全是她的事:她的能力、她的專業資格、她的個人判斷力還有她和他人的關係。當著他們所有人的面,她被反复盤問,徹底羞辱。 伊莎貝爾坐在椅子上,直視前方,刻意不看哈洛威。蘇利文靠過去將手按在她的肩上,安慰她。伊莎貝爾握住他的手,但沒有回頭看他。她直直地盯著前方,臉上的神色哈洛威看得懂,在場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伊莎貝爾也終於明白過來了:這場聽證會根本不重要。毛毛的命運已經被決定了,這裡不過是走過場而已。 伊莎貝爾知道她在證人席上一敗塗地,而哈洛威知道這場戲中他的角色是送上致命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