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1·世界之眼

第27章 第二十三章狼兄弟

從一開始,佩林就知道前往凱姆林的旅程不會一帆風順。而他遇到的第一個麻煩就是,艾雯堅持他們要輪流騎乘貝拉。她說,他們不知道要走多遠,但如果只是她一個人騎馬,那這段路程他們肯定走不完。艾雯的表情堅定,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佩林。 “我太重了,沒辦法騎在貝拉身上。”佩林說,“而且我習慣走路,我更願意走路。” “難道我不習慣走路?”艾雯尖銳地問。 “我不……” “我才是惟一應該忍受堅硬馬鞍和一路顛簸的人嗎?是嗎?等你走出腳傷的時候,又要讓我來照顧你。” “那就這樣吧!”佩林吸了口氣,對緊盯著他的艾雯說,“不管怎樣,你先騎第一段路。”艾雯的表情變得更加頑固,但佩林拒絕讓她繼續討價還價。 “如果你不自己坐到馬鞍上去,我就把你放上去。”

艾雯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個小小的微笑。 “既然這樣……”她聽起來似乎真的是想笑的樣子,但她還是順從地爬上了馬背。 佩林自顧自地嘟囔著,轉身離開河岸。故事中的領導者可從來都不需要應付這種事情。 艾雯真的堅持要和他輪流騎馬。每次當佩林要逃避這件事的時候,她都會把佩林逼到馬鞍上去。鐵匠的身材遠遠算不上苗條,貝拉也絕對不是一匹高大的馬。每次佩林將腳放進馬鐙時,這匹捲毛母馬都會看著他——佩林相信那種目光一定是在表達責備的心情。也許這只是一件小事,但他們顯然都因此受到困擾。以至於每次艾雯說,“現在該你了,佩林”的時候,佩林都會打個哆嗦。 在那些故事裡,所有領袖都不會打哆嗦,他們也從來不會被別人呼來喝去。不過佩林相信,那些領袖從來也沒有對付過像艾雯這樣的人。

他們每餐只能分配到很少的麵包和奶酪,但這點食物在他們旅程第一天結束時也全都消耗光了。佩林在可能有兔子跑過的地方設陷阱——那些兔子的足跡看起來是很久以前出現的,但還是值得一試。艾雯則負責生火。將陷阱設好後,佩林決定在天徹底變黑前用投石索試試手氣。他們至今還沒看見一隻活物,但……讓他驚訝的是,他幾乎是立刻就遇到一隻乾瘦的兔子從他腳下的一個灌木叢裡躥了出來,差點就在佩林面前跑掉了。但佩林在它就要轉到一棵樹後的時候擊中了它。 當佩林帶著那隻兔子回到營地時,艾雯已經為篝火準備了許多細枝當柴火。但她現在卻只是跪在柴堆旁邊,緊閉著雙眼。 “你在做什麼?不可能是要靠祈禱點起火來吧?” 艾雯被佩林的聲音嚇了一跳。她轉頭看著佩林,一隻手還撫在胸口上。 “你……你嚇著我了。”

“我的運氣不錯,”佩林說著舉起那隻兔子。 “把你的燧石和鋼片拿出來吧!至少我們今晚能好好吃一頓了。” “我沒有燧石,”艾雯緩慢地說,“它在我的袋子裡,我把袋子掉在河裡了。” “那你之前……?” “在河對岸的時候,兩儀師沐瑞向我示範過,那很容易,佩林。我只要伸展出去,然後……”她做了個手勢,彷彿是要抓住某樣東西,然後她放下雙手,嘆了口氣。 “現在我找不到它了。” 佩林不安地舔舔嘴唇,“是……至上力?”艾雯點點頭。佩林瞪著艾雯,“你瘋了嗎?我是說……是至上力!你不能隨意去碰那種東西。” “那很容易,佩林。我能做到,我能導引至上力。” 佩林深吸了一口氣:“我要做一隻火弓,艾雯。答應我,你不會再試……試……這種東西了。”

“我不會答應的。”艾雯挺著下巴,讓佩林只得又嘆息了一聲。 “你不會丟下你的斧頭吧,佩林·艾巴亞?你會將一隻手綁在背後嗎?我不會的!” “我會做一把火弓。”佩林疲倦地說,“至少,今晚不要再試了吧?好不好?” 艾雯不情願地同意了。即使當兔子已經在火上油光閃亮,佩林還是覺得艾雯肯定認為她自己能做得更好。那之後的每個晚上,艾雯都不曾放棄嘗試,但她能做到的最好的一次只是讓木柴升起了一縷轉瞬即逝的煙氣。艾雯的眼光禁止佩林對此有任何評價,佩林也明智地一直緊閉著嘴。 吃過那頓熱飯後,他們在隨後幾天裡能找到的食物只是些野生植物的塊莖和一點樹枝上的嫩芽。空氣中仍然沒有半點春天的氣息,所以這種食物也很稀少,且味道相當糟糕。兩個人沒有任何抱怨,但吃飯時難免要嘆上兩口氣。他們全都知道,想要治愈這種嘆氣的毛病,至少需要一點乾酪和麵包的氣味。他們有天下午在林地中的一片陰影裡找到一些蘑菇,其中甚至還有最好的女皇王冠,那對他們而言實在已經是珍饈美味。他們在晚餐時興奮地大嚼著蘑菇,笑著、講著伊蒙村的故事,不停地說著,“你還記不記得……”但蘑菇很快就吃光了,歡笑聲也沒持續多久。餓著肚子是笑不起來的。

他們走路時手裡一直拿著投石索,準備向任何突然出現在面前的兔子和松鼠拋去石頭,但每次獵捕行動都以失敗告終。每晚他們都精心設下陷阱,早上卻全都一無所獲。他們不敢在一個地方停留一整天,等待陷阱有可能捉住獵物。他們都不知道距離凱姆林還有多遠,除非真的到了那裡,他們才會感到安全。佩林開始懷疑自己的胃腸是不是已經縮成一團,讓肚子變成了一個空腔。 他們一路上沒有再遇到任何敵人,佩林知道這已經是他們的幸運了。但隨著他們距離亞林河愈來愈遠,卻仍然沒有看見一座村莊,甚至沒有一幢可以問路的農舍,他對自己的懷疑也在逐漸加深。艾雯仍然在表面上保持著信心,但佩林相信,她遲早會說即使冒著遭遇獸魔人的風險,也比這樣在荒野中浪費掉自己剩餘的生命要好。艾雯一直沒這麼說過,佩林一直在以為她就要說了。

離開河邊兩天后,他們身邊開始出現叢林密生的丘陵。像其他任何地方一樣,殘冬仍然盤踞在這裡,不願退去。又過了一天,丘陵恢復成平原,茂密的森林間出現愈來愈多方圓超過一里的空地。幽暗的窪地裡仍然能看見積雪,清晨的空氣相當寒冷,冷風也一直吹個不停。他們看不見任何道路,也沒看見耕耘過的田地。遠方見不到炊煙,沒有任何人類居住的痕跡,這里肯定不是人類的家園。 曾經有一次,他們看見一座小山頂上有一堆曾經是高大的岩石城堡的廢墟,一些沒有屋頂的石頭房子仍然立在坍塌的環形城牆裡面。森林早已將它吞沒,草木從所有岩石的縫隙中生長出來,蒼老的藤蔓如同蛛網般包覆著大塊的石壁。還有一次,他們遇到一座石塔,塔頂已經破碎,因為被乾枯的苔蘚覆蓋,塔身變成棕褐色,斜倚在粗大的橡樹幹上,而正是這些橡樹的根脈緩緩將這座塔推倒。但這些地方早已沒了人類的氣息。對煞達羅苟斯的記憶讓他們在見到這些廢墟時,總是盡量加快腳步繞過它們,直到他們再次走進可能從來沒有過人類涉足的地方。

夢一直在佩林入睡時折磨著他,恐怖的夢。巴爾阿煞蒙出現在那些夢裡,在迷宮中追趕他,獵殺他。但在佩林的記憶中,他從不曾面對面地與巴爾阿煞蒙相遇過。他們的旅程本身就足以讓人做噩夢了。艾雯也在抱怨她會做關於煞達羅苟斯的噩夢,特別是在他們發現那座城堡廢墟,和那座斷塔的兩個晚上。佩林沒有告訴過艾雯他的噩夢,即使他在晚上渾身冷汗地醒過來,在黑暗中不停地顫抖。艾雯指望他將他們兩個平安帶到凱姆林,而不是要因為他的夢而擔驚受怕。 佩林走在貝拉前面,心中想著今晚他們能不能找到一些可吃的東西。這時,他忽然聞到某種氣味。很快地,貝拉也抽動著鼻翼,左右擺著頭。佩林不待捲毛母馬發出嘶鳴,便抓住它的籠頭。 “那是煙。”艾雯興奮地說。她向前傾過身體,深吸一口氣。 “煮飯的灶火,有人在煮晚餐,是兔肉。”

“也許。”佩林謹慎地說。艾雯期待的微笑也褪去了。佩林收起投石索,抽出半月斧,他的雙手在粗斧柄上不確定地一開一合。這是件武器,但無論是他在每天工作後的偷偷練習,還是嵐的教導都還沒讓他準備好把它當武器使用。即使是在進入煞達羅苟斯之前的那場戰鬥,也已經變得非常模糊,無法給他任何信心。他也從沒能掌握蘭德和護法談論過的那種虛空。 陽光斜穿過他們身後的樹木,樹林中充滿各種影子,微弱的煙氣瀰漫在他們周圍的空氣裡,其中摻雜著一些烤肉的香味。確實有可能是兔肉。他的腸胃開始咕嚕作響。那也可能是別的什麼,他提醒自己。他轉頭看了艾雯一眼,艾雯也在看著他。這是他作為領導者的責任。 “在這裡等著。”佩林低聲說道。艾雯皺起眉頭,張開嘴,但佩林沒有容她說話,“安靜!我們還不知道那是什麼人。”艾雯點點頭,雖然很不情願,但她的確是點頭了。佩林很奇怪為什麼當他想要阻止艾雯和他輪流騎馬時,艾雯卻不會這樣聽他的話。但他沒有再多想這件事,只是深吸一口氣,朝煙氣飄來的源頭找了過去。

佩林不曾像蘭德和麥特那樣在伊蒙村周圍的森林裡度過許多時間,但他也從小就在獵捕兔子。他從一株樹後悄悄走到另一株樹後,連一根細枝也不曾踩斷。沒多久,他躲到一株高大的橡樹後面,繁茂的橡樹枝丫一直伸展到地面,又折返上去。佩林繞過橡樹,朝前面窺看過去。那裡有一堆篝火,一個身材瘦高、臉被曬成棕色的男人,正靠在火旁一根粗大的橡樹枝上。 至少他不是獸魔人。但他肯定是佩林見過的最奇怪的人,他的衣服似乎完全是用獸皮縫製的,上面的獸毛都沒有去掉,就連他的靴子和他頭上那頂古怪的平頂圓帽也是一樣。他的斗篷是用兔子和松鼠皮拼合在一起的,褲子是用一塊棕白兩色的長毛山羊皮製作的。他的灰褐色頭髮在脖子後面用一根皮繩繫在一起,一直垂到腰間,濃密的鬍子一直鋪展到胸前。他的腰帶上繫著一把長匕首,幾乎可以算是一把劍,一張弓和箭囊斜倚在他觸手可及的一根橡樹枝上。

這個男人閉著雙眼,顯然是在睡覺,但佩林並沒有在隱身處輕舉妄動。六根長樹枝斜插在那堆篝火上面,每根樹枝上都插著一隻兔子。它們都已經被烤成了棕黃色,不時會有一滴油脂落在火上,發出滋滋的聲音。聞到烤肉的香氣,佩林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你流口水了?”那個人睜開一隻眼睛,瞄著佩林藏身的地方。 “你和你的朋友可以坐下來吃上一餐,我已經連續兩天沒看見你們吃什麼東西了。” 佩林猶豫著,然後緩緩站起身,手中仍然緊緊握著斧柄。 “你已經觀察我們兩天了?” 那個男人在喉嚨深處發出咯咯的笑聲。 “是的,我一直在看著你,還有那個漂亮女孩。她總是像只壞脾氣的小母雞般把你轟來轟去,對不對?你們的聲音真不小。只有那匹馬是你們之中惟一不會讓別人在五里外就听見動靜的。你想不想叫她過來,或者你想一個人把這些兔子都吃掉?” 佩林很生氣,他知道自己並沒有弄出聲音。在水林獵兔子時,如果想要用投石索打中一隻兔子,就不能發出任何聲音。但烤兔子的香氣讓他想起艾雯也很餓。而且艾雯肯定還在為他們是不是遇到獸魔人而擔心著。 佩林將斧頭插回到腰帶的環扣上,提高聲音。 “艾雯!這裡沒事。是兔子!”然後他伸出手,用正常的嗓音說道,“我的名字叫佩林,佩林·艾巴亞。” 那個人先是盯著佩林的手愣了一會兒,然後才有些笨拙地將它握住,彷彿完全不習慣握手。 “我的名字是艾萊斯,”他看著佩林說道,“艾萊斯·馬奇拉。” 佩林這時卻驚訝得差點甩掉艾萊斯的手。這個人的眼睛是黃色的,如同經過拋光的、閃爍的黃金。一些記憶刺激了一下佩林的神經,轉眼間又消失了。他現在能想到的只有他見過的獸魔人的眼睛,而它們幾乎全都是純黑色的。 艾雯牽著貝拉走過來,神情充滿警戒,她將馬韁拴在橡樹的一根小枝上。當佩林將她介紹給艾萊斯時,她禮貌地做了應答,但她的眼睛總是不停地瞥著那些兔子。她似乎並沒有註意到這個人的眼睛。當艾萊斯示意那些兔子是他們的,她立刻就撲了上去。佩林只猶豫了片刻,也急忙跑到火堆旁。 兩人狼吞虎咽時,艾萊斯只是靜靜地等待著。佩林迫不及待地撕下幾片兔肉,卻被燙得不得不在兩隻手中輪流拿了一會兒,才能將它們塞進嘴裡。就連艾雯也扔掉端莊淑女的儀態,任憑肉汁像小溪般沿著她的下巴流下來。當他們放慢咀嚼的速度時,黃昏的暮色已經籠罩了一切,沒有月光的昏暗逐漸壓迫著篝火的光亮。這時,艾萊斯說話了。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從這裡朝任何一個方向走五十里都不會看到一幢房子。” “我們要去凱姆林,”艾雯說,“也許你能……”艾萊斯仰起頭,發出咆哮般的大笑。艾雯冷冷地挑起眼眉。佩林手中拿著一隻兔子腿,盯著艾萊斯。 “凱姆林?”艾萊斯笑了很久才喘著氣說,“如果繼續按照你們過去兩天的方向走,你們會一直走到凱姆林以北幾百里的地方去。” “我們一直想要找人問路,”艾雯辯解道,“但我們一直沒遇到村莊或農場。” “你們以後也不會遇到。”艾萊斯仍然在笑著,“依照你們前進的方向,你們即使一路走到世界之脊也有可能遇不到一個人。當然,如果你們爬過世界之脊——那座山在有些地方還是能越過的——你們能在艾伊爾荒漠找到人,但你們不會喜歡那裡的。在那裡,你們白天會被烤熟,晚上又會被凍僵,最後會被渴死。只有艾伊爾人能在荒漠中找到水,但他們並不喜歡陌生人。相信我好了。”他又開始更為狂野的大笑。這一次,他甚至笑得在地上打起滾來。 “他們不會喜歡你們的。”他又喘著氣說。 佩林不安地動了動身子。我們是在接受一個瘋子的招待嗎? 艾雯皺起眉,但她靜靜地等待著,直到艾萊斯的笑聲弱了一些,她才說道:“也許你能告訴我們該怎麼走,你似乎比我們對地理更了解。” 艾萊斯停住笑聲,重新戴好掉在地上的扁圓帽子,從壓低的眉毛下面覷著艾雯。 “我不太喜歡人群,”他用冷冷的聲音說,“城市裡塞滿了人。我通常不會靠近村莊和農場,村民和農夫不喜歡我的朋友。如果你們不是那麼無助和無辜,就像新生的幼獸,我甚至也不會幫助你們。” “但至少你能告訴我們該怎麼走,”艾雯堅持道,“請你告訴我們最近的村莊在哪裡,即使那是在五十里外。那裡的人肯定可以告訴我們如何才能走到凱姆林。” “安靜,”艾萊斯說,“我的朋友們要來了。” 貝拉忽然發出畏懼的嘶聲,並且用力拉著韁繩。佩林半站起身。這時許多黑影出現在周圍黑暗的叢林裡,貝拉不停地高揚起前蹄,發出一陣陣尖聲嘶鳴。 “讓那匹馬安靜下來,”艾萊斯說,“它們不會傷害它,也不會傷害你們,如果你們不輕舉妄動。” 四匹狼走進火光的範圍,它們足有一個人的腰那麼高,長著濃密的毛髮,有力的雙顎能一口咬斷人腿。它們走到火旁,躺在人類之間,彷彿這些人類完全不存在一樣。在黑暗的樹林裡,火光映照出許多雙狼的眼睛,完全包圍住他們。 黃色的眼睛,佩林心想。就像艾萊斯的眼睛一樣。這就是剛才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的記憶。他謹慎地看著這些狼,手朝斧柄伸去。 “如果是我就不會那麼做,”艾萊斯說,“如果它們認為你要傷害它,它們就不會如此友善了。” 佩林發現,火旁的四匹狼都在盯著他。他有一種感覺,樹林裡所有的狼也全都在盯著他,這讓他感到皮膚發麻。他又小心地將手從斧柄旁移開。在他的想像中,那些狼與他之間的緊張氣氛也鬆懈了下來。他緩緩地坐了回去,但雙手仍然不住地顫抖,直到他抓緊了膝蓋。艾雯也全身僵硬,幾乎就要劇烈地顫抖起來。一匹全身黑毛、臉上有一塊灰斑的狼就躺在她身邊。 貝拉已經停止嘶鳴和掙扎,只是站在原地顫抖著,盡量不去看那些狼,偶爾會踢一下蹄子,讓那些狼明白它也不是好惹的。而那些狼似乎完全忽略掉它和這些人。它們都將舌頭垂在嘴外,安閒地等待著。 “嗯,”艾萊斯說,“這樣就好多了。” “它們都已經被馴服了嗎?”艾雯滿懷希望地低聲問道,“它們是……寵物?” 艾萊斯哼了一聲,“狼不會被馴服,女孩,就像人不會被馴服一樣。它們是我的朋友,我們將彼此視為同伴,一同狩獵交談。就像所有朋友一樣,對不對,斑紋?”一匹身上有十幾道灰色、黑色和淺灰色斑紋交錯在一起的狼轉過頭看著他們。 “你和它們說話?”佩林大吃了一驚。 “確切而言不是說話,”艾萊斯緩緩地回答,“我們交流的不是言辭。它的名字也不是斑紋,它的名字應該是——仲冬黃昏時森林池塘上倒映著奇異的樹影,微風吹皺了池塘表面,水碰到舌頭,傳遞出冰的味道,雪的氣息從夜色漸深的空氣中滲透出來。但即使這樣描述也不確切。沒有人能用言辭把它表達出來,那隻是一種感覺。這就是狼交談的方式。其他三個是燃燒、飛跳和風。”燃燒肩頭的一道老傷疤解釋了它的名字,但佩林看不出另外兩匹狼身上有任何特徵與它們的名字有關。 雖然艾萊斯口氣顯得有些粗魯,但佩林覺得他很高興能和其他人類交談,至少他對此非常有興致。佩林看了一眼在火光中閃動的那些狼牙,覺得讓艾萊斯繼續說話也許是個好主意。 “你……你是如何學會與狼交談的,艾萊斯?” “是它們找到的方法,”艾萊斯答道,“不是我。我知道它們一直在使用這個方法。是狼找到你,而不是你找到狼。一些人認為我被暗帝碰觸了,因為狼開始出現在所有我去的地方。有一段時間,我也開始這樣認為,大多數正派人都開始躲避我,另外一些人則為了一些我不想知道的目的來找我。然後我注意到有幾次狼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麼,並且在我的腦海中做出回應。這是真正的開始。它們對我感到好奇。狼總是能感覺到人,但不是這種感覺。它們很高興能找到我,它們說和人一同狩獵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它們說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我感覺到彷彿有一陣冷風從創世日一直吹過我的軀體。” “我從沒聽過人和狼一同狩獵的事。”艾雯說,她的聲音並不很穩定。但那些狼只是躺在身邊而沒有別的動作,這似乎反而讓她更堅強了起來。 艾萊斯卻完全沒有理會艾雯。 “狼所記住的與人類的不同,”他奇怪的眼睛望著遙遠的地方,彷彿正漂流在記憶的河流中,“每一匹狼都記得所有狼的歷史,或者說,歷史的樣子。就像我說的那樣,這不是用言辭能形容的。它們記得與人類肩並肩追趕獵物,古老的時代就如同影子中的影子。” “這很有趣。”艾雯說。艾萊斯瞪著她,目光犀利。 “不,我是認真的,真的。”艾雯舔了舔嘴唇,“你……啊……你能不能教我們和它們交談?” 艾萊斯又哼了一聲,“這是不能被教會的。有人能學,有人不能。它們說他能。”他指著佩林。 佩林看著艾萊斯指向自己的手指,彷彿那是一把刀子。他真的是個瘋子。狼群再一次將目光轉向他。他只能不安地動著身體。 “你說你們要去凱姆林,”艾萊斯說,“但這仍然不能解釋你們為什麼會跑到這裡來,還這樣走了兩天時間。”他鋪開毛皮斗篷,躺在上面,用一隻手撐起頭,等待著。 佩林瞥了艾雯一眼。他們在之前編造過一個故事,以便當他們找到本地居民時解釋他們為何會來到此地,避免發生麻煩。在那個故事裡,他們不會讓別人知道他們真正來自何方,要去哪裡。誰知道一些輕易表露的信息會不會傳進隱妖的耳朵?他們每天都在討論這個故事,找出其中的紕漏,讓它顯得更真實完整。而且他們確定由艾雯來講這個故事,艾雯的表達能力比佩林好。艾雯說佩林的每一個謊言都會明顯地掛在他的臉上。 艾雯立刻開始流暢地講起這個故事。他們來自北方沙戴亞一個小村子的農場,在此之前,他們都沒有走出過家鄉以外二十里的範圍。但他們聽過走唱人的故事,還有商人帶來的傳說。他們想看看世界上其他的地方,凱姆林,還有伊利安、風暴海,甚至那些傳說中的海民島嶼。 佩林滿意地聽著,就算是湯姆·梅里林如果只有兩河人對外面世界的那一點了解,也不可能編出更好、更適合他們現在所需的故事。 “從沙戴亞,嗯?”艾萊斯問。 佩林點點頭,“是的。我們想要先去馬蘭登,我很想去看一下南方大國的國王,但首都是我們的父輩最想去的地方。” 這是要由他說出來的一部分,以表明他們從沒去過馬蘭登,這樣,就沒有人會認為他們對那座城市有所了解了。這是為了預防他們真的遇到某個去過那裡的人。伊蒙村在冬日告別夜所發生的事情距離這裡已經非常遙遠了,聽到這個故事的人絕不會想到他們與塔瓦隆或兩儀師有什麼關係。 “不錯的故事,”艾萊斯點點頭,“是的,不錯的故事,其中只有很少的錯誤。不過斑紋說這所有的全都是謊言,每一個字都是。” “謊言!”艾雯喊道,“為什麼我們要說謊?” 那四匹狼沒有任何動作,但它們彷彿已經不再只是躺在火堆周圍了。實際上,它們蜷起了身體,黃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兩個伊蒙村人。 佩林什麼都沒說,但他的手又開始向斧柄移動。四匹狼眨眼間便站了起來。他的手僵住了。它們沒有發出聲音,但它們頸項間的粗毛都立了起來。一匹狼跑回樹下,朝夜空中發出一陣長嘯,立刻有更多的嘯聲隨之而起,五個、十個、二十個,如同在黑暗中掀起一陣陣浪濤向外擴散。突然間,它們全都停了下來。冷汗刺激著佩林的臉。 “如果你們認為……”艾雯停下來吞了口口水。儘管天氣寒冷,她的臉上也滲出了汗水。 “如果你認為我們在說謊,那麼你也許更願意今晚我們另宿別處,和你們分開。” “通常我會的,女孩,但現在我想知道那些獸魔人,還有半人。”佩林努力想要讓表情保持冷漠,他希望自己能比艾雯做得更好一些。艾萊斯繼續用聊天般的語調說:“斑紋說在你們講述那個愚蠢的故事時,它從你們的腦海裡嗅到了半人和獸魔人,它們全都嗅到了。你們與獸魔人和無眼者攪在了一起。狼恨獸魔人和半人,比對野火更恨,比對任何事情更恨,我也一樣。 “燃燒想要幹掉你們,當它還小的時候,是獸魔人給了它那個傷疤。它說最近獵物短缺,你們又比它幾個月以來看到的任何一頭鹿都更肥。我們應該干掉你們,不過燃燒總是缺乏耐心。為什麼你們不跟我說說?我希望你們不是暗黑之友,我不喜歡在把人餵飽之後再殺死他們。記住,它們知道你是不是在說謊,就連斑紋也幾乎像燃燒一樣感到困擾了。”他那雙像狼一般的黃眼睛也像它們一樣絲毫不眨一下。佩林覺得,那真的是一雙狼的眼睛。 佩林意識到艾雯正在看著他,等待他決定他們應該怎麼做。光明啊,我怎麼又變成首領了。他們早就決定不能冒險將他們的真實經歷告訴任何人,但佩林知道,如果不說,他們將別無出路,即使他能搶先把斧頭抽出來…… 斑紋從喉嚨深處發出吼聲,火堆旁的另外三匹狼應和著,然後是黑暗中所有的狼。威脅性的低吼聲充滿了夜空。 “好,”佩林急忙說,“好的!”吼聲戛然而止。艾雯用力鬆開緊握的雙手,點點頭。 “那是從冬日告別夜之前幾天開始的。”佩林說道,“那時我們的朋友麥特看見一個穿黑斗篷的人……” 艾萊斯既沒有改變表情,也沒有改變躺臥的姿勢,但他側著頭,認真聽的樣子彷彿又和原先不同了。四匹狼隨著佩林的講述坐了回去。佩林覺得它們也在傾聽著。這個故事很長,佩林幾乎沒有漏掉任何細節,不過他沒說出他和另外兩個朋友做過的那些夢。他以為這個冗長的故事會讓狼感到不耐煩,但它們只是看著他。斑紋看起來很友善,燃燒則很憤怒。佩林講完的時候,它啞著嗓子吼了一聲。 “……如果她沒有在凱姆林找到我們,我們就去塔瓦隆。除了得到兩儀師的幫助,我們沒有別的辦法。” “獸魔人和半人在這麼遠的南方,”艾萊斯沉思著,“這的確是需要思考的問題。”他在身後摸了摸,扔給佩林一隻皮水袋,但他並沒有去看佩林,他顯然還在思考。等到佩林喝過水,重新塞好塞子之後,他才又說道,“我不喜歡兩儀師,不喜歡她們的紅宗,那些人熱衷於獵捕與至上力有關聯的男人。她們曾經想馴禦我。我當著她們的面對她們說,她們是黑宗,是侍奉暗帝的人,所以她們也很不喜歡我。但只要我在森林裡,她們就抓不到我。雖然她們試過,是的,她們試過。所以我懷疑是否還會有兩儀師能和善地對我。我當時不得不殺了兩名護法。那很糟糕,殺死護法。我不喜歡那樣。” “與狼交談,”佩林不安地說,“這……這一定與至上力有關吧?” “當然無關,”艾萊斯提高了聲音,“馴禦對我沒有意義,但這會讓我發瘋。這種交談非常古老,男孩,比兩儀師更古老,比任何使用至上力的人更古老,如同人類本身一樣古老,如同狼一樣古老。兩儀師不喜歡這個,但古老的事情已經回到這個世界上了。我不是惟一的一個,還有其他人,也還有其他事情。這些讓兩儀師緊張,她們嘀咕著古代的屏障在削弱。她們說,破裂已經開始,她們害怕暗帝被釋放出來。你如果看到她們是怎麼看待我的,大概會覺得我是始作俑者。不只是紅宗,另外一些也是一樣。玉座……哈!我盡量避開她們,也避開兩儀師的朋友。如果你們聰明,你們也應該避開她們。” “我非常願意待在沒有兩儀師的地方。”佩林說。 艾雯嚴厲地瞪了佩林一眼。佩林卻希望她不會脫口說出她正想成為一名兩儀師。不過艾雯什麼都沒說,只是繃緊雙唇。佩林繼續說道: “但似乎我們沒有其他選擇。獸魔人和隱妖在追殺我們,甚至還有人蝠,只差暗黑之友我們還沒遇到。我們不能躲起來,我們也沒有能力孤身作戰。除了兩儀師,還有誰會幫助我們?還有誰有這樣的力量?” 艾萊斯沉默了一段時間。他看著那些狼,目光大多集中在斑紋和燃燒身上。佩林緊張地挪動著身體,盡量不去看它們,看見它們的時候,他就會有一種感覺,彷彿他能聽見艾萊斯正在和那些狼們說話。即使這與至上力無關,他也不想和這樣的事扯上關係。他一定是開了個瘋狂的玩笑,我不可能和狼說話。一匹狼(佩林記得它的名字是飛跳)看著他,彷彿是在笑的樣子。佩林很奇怪自己怎麼會想到它的名字。 “你們可以留在我身邊,”艾萊斯最後說道,“和我們在一起。”艾雯的眉弓揚了起來,佩林驚訝地張大了嘴。 “怎樣還能更安全?”艾萊斯挑釁般地說,“獸魔人絕不會放過任何機會殺死落單的狼,但它們寧願多走幾里路繞過狼群。你們也不必擔心兩儀師,她們並不經常進入這些樹林。” “我不知道。”佩林的視線躲避著身邊的狼,但他能感覺到斑紋的眼睛在看著他。 “我們現在面臨的問題並不只有獸魔人。” 艾萊斯冷笑一聲,“我也見過一群狼咬死了一隻無眼。那些狼有半數都死了,但它們只要嗅到無眼者的氣味就絕不會放棄。獸魔人、魔達奧,它們對於狼而言都是一樣的。它們真正想要的是你,男孩。它們聽說過還有別人能夠與狼交談,但你是除了我之外它們遇到的第一個,它們也會接受你成為朋友。你們在這裡會比在任何城市更加安全,城市裡有暗黑之友。” “聽我說,”佩林急迫地說,“我希望你不要再說這個。我不可能做到……你所做的事,就是你所說的那件事。” “隨你便,男孩。如果你願意,你也可以跟山羊混在一起。但你不是想要安全嗎?” “我不會欺騙自己,我不需要欺騙自己。我們只想……” “我們要去凱姆林,”艾雯堅定地說,“然後去塔瓦隆。” 佩林閉上嘴,生氣地看著艾雯,也看到艾雯氣惱的目光。艾雯至少可以讓他為自己做出答复吧! “你呢,佩林?”佩林自問自答地說道,“我?嗯,讓我想想。是的,是的,我想我會繼續下去。”他給了艾雯一個溫和的笑容。 “好吧,艾雯,這件事是關於我們兩個的,我猜我要和你一起去,能在做出決定之前談論一下這些事很好,不是嗎?”艾雯臉紅了,但她緊繃的下巴沒有絲毫放鬆。 艾萊斯哼了一聲。 “斑紋說這就是你的決定。它說那個女孩牢固地根植於人類世界,而你……”他朝佩林點點頭,“站在邊緣上。既然事已至此,我想我們最好和你們一同前往南方,否則你們也許會餓死,或者迷路,或者……” 燃燒突然站了起來,艾萊斯轉過頭去看著那匹大狼。轉瞬間,斑紋也站起身。它走到艾萊斯身邊,同樣看著燃燒。這種情形持續了好一會兒,隨後燃燒風一樣地轉過身,消失在夜色裡。斑紋動了一下身體,躺回原來的位置上,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艾萊斯望著一臉疑惑的佩林,“斑紋率領這個狼群。一些雄狼如果向它挑戰,是能夠擊敗它的,但它比它們之中的任何一個都聰明。這點它們全都知道。它不止一次救了狼群。但燃燒認為狼群正在你們身上浪費時間。它只是痛恨獸魔人,如果有獸魔人出現在這麼遠的南方,它只想殺死它們。” “我們明白。”艾雯語氣中有一種放鬆的感覺,“我們可以自己找到路……當然,我們需要一些指引,只要你願意協助我們。” 艾萊斯揮揮手,“我說過,這群狼的首領是斑紋。到了早晨,我會和你們一同前往南方,它們也是。”艾雯看起來彷彿覺得這並不是她聽到的最好的訊息。 佩林一言不發地坐著。他能感覺到燃燒的離開。離開的雄性並不只是它一個,所有年輕的雄性都追隨在它身後。佩林想要相信這是艾萊斯在玩弄想像的把戲,但他無法相信。就在那些離去的狼消失在他的意識中時,他感覺到一個來自燃燒的意念。他懂得這個意念——清澈、犀利,如同是他自己的。痛恨,痛恨和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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