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1·世界之眼

第19章 第十五章陌生人和朋友

陽光傾瀉在蘭德的床上,將他從不安的沉眠中喚醒。蘭德拉過一個枕頭蓋在臉上,卻無法將陽光擋住,而他實際上也無意重新入睡。昨晚的第一個夢之後,他又有更多的夢,但他只記得第一個夢,他也知道自己再不想有那樣的夢了。 嘆息一聲,他扔掉枕頭坐了起來。當他伸懶腰時,不禁哆嗦了一下。他本以為已經溶在洗澡水中的酸痛又都回來了,他的頭也還在痛。這並不讓他感到奇怪,一個那樣的夢足以讓任何人頭痛。其他夢都已經消失,只留下了那個夢。 其他床都空了。已經離開地平線有一段距離的太陽將房裡照得透亮,如果還在農場,他現在一定已經吃過早餐,開始工作了。他一邊氣惱地嘟囔著,一邊匆忙下了床。他要好好看看這座城市,他們卻不叫他起來。不過,至少有人在大水罐中倒滿了水,而且水還是溫的。

蘭德用最快的速度洗過臉,穿好衣服,拿起譚姆的劍時,他猶豫了一下。嵐和湯姆當然都把鞍囊和鋪蓋卷留在房間裡,但護法的劍並不在。在伊蒙村,即使還沒有任何災禍的預兆出現時,嵐也一直隨身攜帶他的劍。蘭德覺得自己在這件事上應該學習護法。他告訴自己,這麼做並不是因為他一直夢想著能佩戴一把劍闊步走在真正的城市裡。他將劍掛在腰帶上,又將披風甩在背後。 他一步兩階地跑下樓梯,進了廚房,這里肯定能找點吃的東西,因為在巴爾倫只能逗留一個白天,他不想再浪費時間了。該死,他們應該叫醒我的。 菲斯師傅正在廚房里和一名圓胖的婦人說話,那名婦人的雙手直到手肘都是麵粉,顯然是這裡的廚師。她正在菲斯師傅的鼻子下搖晃著一根手指。女僕、雜役、侍者和烤肉工都在忙著自己的事情,裝作彷彿是沒看見這兩個人。

“……我的奇力是只好貓,”廚師尖聲說道,“我不會聽任別人亂說它。你聽到我的話了嗎?你怎麼能因為它非常盡職,完成工作太努力了而責備它呢!” “抱怨的不是我,”菲斯師傅努力說道,“夫人,有一半的客人……” “這些我不聽,我不聽。如果他們想要抱怨我的貓,就讓他們來做飯好了。我可憐的老貓,它只是在完成它的工作。再這樣的話,我們就離開這裡,去找一個能夠看到我們優點的地方,你看我們會不會這麼做。”她解開圍裙,並且做勢要把圍裙從頭頂上脫下來。 “不!”菲斯師傅高喊著伸手阻止她,他們一時纏成一團。廚師努力想要脫下圍裙,老闆則盡力把她的圍裙壓回去。 “不,塞拉,”他喘著氣說,“不需要這樣,不需要。聽我說!沒有你我該怎麼辦?奇力是好貓,一隻好極了的貓,是巴爾倫最好的貓。如果還有人抱怨,我就告訴他們應該為了奇力的工作而感謝它。你絕對不能走。塞拉?塞拉!”

廚師停止了和老闆的拉鋸戰,用力把圍裙從老闆的手里拉出來。 “那好吧,那好吧!”她用兩隻手抓住圍裙,卻仍然沒有把圍裙套回身上。 “但如果你還想讓我準備午餐的話,你最好現在就出去。也許這是你的旅店,但這是我的廚房。除非你想替我做飯?”她做出了要將圍裙交給菲斯的樣子。 菲斯師傅攤開雙手向後退去。蘭德張開嘴,卻沒有說話,而是轉頭向周圍望去。廚房裡的人們仍然都在盡量避免注意他們的廚師和老闆,蘭德則開始注意自己的口袋。除了沐瑞給他的那枚銀幣之外,口袋裡只有幾個銅子兒和幾件小東西——他的小刀和磨石、兩根弓弦和一個他認為也許會有用的細繩。 “我相信,塞拉,”菲斯師傅小心地說,“一切都會為你恢復成平時最好的狀態。”他又懷疑地偷瞥了廚房的助手一眼,之後旅店老闆盡可能地保持著尊嚴,離開了廚房。

塞拉一直等到旅店老闆消失,才利落地系上圍裙,然後盯著蘭德說:“我想,你是在找吃的,嗯?好吧,過來。”她向蘭德笑了笑,“我不會咬人,不會的,不要因為剛才那些你不該看到的情景就以為我是個很可怕的人。希爾,給這個小伙子一些麵包、乾酪和牛奶。現在也只有這些東西了。坐下,小伙子,你的朋友們都已經出去了。據我所知,只有一個小伙子不舒服,沒有出去。我想你應該也很想出去吧!” 一名女僕為蘭德端來一隻托盤。蘭德坐到桌邊的凳子上。在蘭德吃飯時,廚師又開始揉起麵團,但她的嘴仍然沒有半點停歇。 “不要因為剛才看到的事情就下任何結論。菲斯師傅是個很好的人,雖然你不能保證一個好人在任何時候都會是好人。是那些人的胡言亂語把他逼成這樣的,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抱怨什麼?難道他們更喜歡幾十隻老鼠活著四處亂竄?奇力不會讓這麼多老鼠鑽進旅店的,它不會的。這是一個乾淨的地方,這裡不應該有這麼多麻煩。而且所有的老鼠都被折斷了背。”她一邊說,一邊詫異地搖了搖頭。

蘭德嘴裡的麵包和奶酪彷彿變成一堆灰燼。 “它們的背都折斷了?” 廚師搖晃著一隻豐滿的手,“想想讓人高興的事吧,這就是我的看法。這裡來了走唱人,現在就在大廳裡。不過你一直都和他在一起,對不對?你是昨晚和阿莉絲女士一同來這裡的人之一,對不對?我想是的。旅店裡有這麼多客人,我大概不會有什麼機會親眼看到那名走唱人。礦上的那些流氓們都下來了。”她狠狠地壓了一下那個麵團,“和往常不一樣,現在全鎮都被他們住滿了。但我想,現在的情形總還不會是最糟糕的吧!真是的,這個冬天以前我還不曾見過一名走唱人呢,而且……” 蘭德機械似的吃著,嘗不出任何味道,也沒有再聽廚師說些什麼。死老鼠,折斷了背。他匆匆結束早餐,有些結巴地道過謝,就跑出廚房。他必須找人談一談。

牡鹿和獅子的大廳與酒泉旅店的大廳除了有相同的功用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其他共同之處。它比酒泉旅店大廳寬一倍,長兩倍,佈滿牆壁的繪畫描繪著華麗的建築、長滿高大樹木和斑斕花朵的庭院。這裡不是只有一個大火爐,而是在每面牆壁上都有一個壁爐在燃燒著熊熊火焰。大廳裡擺了幾十張桌子,每張椅子、長凳和凳子上都坐滿了人。 所有的客人們都叼著煙斗,握著酒杯,目光集中在一個地方:湯姆。他站在大廳正中間的一張桌子上,有許多種顏色的斗篷搭在旁邊的一張椅子裡,就連菲斯師傅也在看著他,手裡拿著一隻白銀大酒杯和一塊抹布,卻沒有任何動作。 “……騰躍而起,那白銀蹄鐵和彎曲、修長的脖頸,”湯姆朗聲說道,他描述的似乎並不是一匹馬,而是一支長長的騎士隊列,“絲一般的鬃毛隨著揚起的頭顱而甩動。上千旗幟組成的彩虹向無盡的天空衝去。一百隻黃銅號角令空氣顫抖。鼓聲轟鳴,如同沉雷,一波接一波,千萬觀眾發出的歡呼翻滾過伊利安的屋頂和高塔。但那千位騎士聽不到這些嘈雜的聲音,他們的眼和心都已沉浸在他們神聖的任務裡。號角大狩獵正在進行。騎士們要去尋找瓦力爾號角,召喚諸紀元的英雄們離開墳墓,為了光明而戰……”

走唱人稱這樣的篇章為平式誦詠。每天晚上在營火邊時,他就會為蘭德他們做這樣的朗誦。他說,講故事的方式有三種——高等誦詠、平式誦詠和俗調。最後一種方式其實就和街談巷議沒什麼兩樣。湯姆也會用俗調講故事,但他從不掩飾對這種方式的輕蔑。 蘭德沒有走進去,而是關上門,頹喪地靠在牆上。他沒辦法從湯姆那裡得到建議了。沐瑞——如果她知道這些,她會怎樣做? 蘭德察覺到人們在經過他身邊時都會看他一眼,也聽到自己正在低聲地嘟囔。他撫平外衣,站直身體,他必須找人談一談。廚師說過,他的同伴中有一個沒出去。蘭德開始向客房走去,他盡力克制才沒有跑起來。 蘭德敲了幾下麥特和佩林的房門,探頭進去,看到只有佩林在屋裡,躺在床上,還沒換衣服。他在枕頭上轉過頭,看了蘭德一眼,然後又閉上眼睛。麥特的弓和箭囊都靠在角落裡。

“我聽說你人不舒服。”蘭德邊說邊走進房裡,坐在麥特的床上。 “我只想找人說說話,我……”他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如何引入正題。 “如果你病了,”他半站起身,“也許你應該睡一下。我可以先離開。” “我不知道是不是還能睡著。”佩林嘆了口氣,“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話,我做了個噩夢,現在沒辦法再讓自己入睡了。麥特本來應該會告訴你的。今天早上,我向他們解釋自己太累,沒辦法跟他們出去時,他還嘲笑我。但他也做了噩夢。他晚上一直在輾轉反側,說夢話,我都聽到了。他不可能睡得比我更好。”佩林用他粗壯的手臂蓋住眼睛。 “光明啊,我真的是累了。也許如果我再躺一兩個小時就能有力氣起床。如果我因為一個夢而錯過了參觀巴爾倫,麥特絕對不會放過我的。”

蘭德緩慢地坐回到床上,舔舔嘴唇,然後飛快地說:“他是不是殺死了一隻老鼠?” 佩林放下手臂,盯著蘭德。最後,他只說了一句,“你也是?”看到蘭德點頭,他才繼續說道,“我希望能回家去。他對我說……他說……我們要怎麼做?你告訴沐瑞了嗎?” “沒有,還沒有。也許我不會告訴沐瑞,我不知道。你呢?” “他說……該死的,蘭德,我不知道。”佩林猛地撐起身體,“你認為麥特是不是也做了同樣的夢?雖然他在嘲笑我,但笑得很勉強。當我說我因為一個夢而不能睡覺時,他的表情有點怪異。” “也許他也做了那個夢。”蘭德說,他感覺到一陣輕鬆,畢竟他不是惟一做這個夢的人。 “我本來打算去向湯姆尋求些建議,他懂得很多。你……你不認為我們應該告訴沐瑞吧,對不對?”

佩林躺倒在枕頭上,“你也聽過那些兩儀師的故事。你認為我們能信任湯姆嗎?如果我們真的能信任某個人就好了。蘭德,如果我們在經歷過這一切之後還能活下來,如果我們能回家,那時只要你聽到我說任何要離開伊蒙村的話,哪怕只是去望山,你都要狠狠敲我一記,好嗎?” “這誰也不知道,”蘭德說,他盡可能讓自己有個愉快的微笑,“當然,我們會回家。來吧,起床,我們真的到了一座城市,我們有一整天可以瞧瞧她。你的衣服呢?” “你去吧!我只想在這裡躺一會兒,”佩林重新用手臂遮住眼睛,“你先走,我再過一兩個小時就追上你。” “這可是你的損失,”蘭德站起身說道,“想想你會錯過什麼。”他停在門口。 “巴爾倫!我們談論過多少次總有一天見到巴爾倫時的情景?”佩林仍然一動也不動地躺著,也沒有再說一個字。過了一會兒,蘭德走出房間,將門關上。 他靠在走廊的牆上,臉上的微笑蕩然無存。他仍舊感覺到頭痛,而且痛得更加厲害了。現在他並不能讓自己對巴爾倫有多少熱情,他已經對任何事都失去了熱情。 一名抱著一大堆床單的客房清潔女工從他身邊走過,關心地看了他一眼。但還沒等那名女工說話,蘭德已經沿著走廊朝另一個方向走去,一邊將身體縮進斗篷裡。湯姆至少還要在大廳裡表演幾個小時,也許他應該看看有什麼別的事情可做。也許他應該去找麥特,確定一下巴爾阿煞蒙是否真的出現在麥特的夢裡。這次,他用比剛才慢得多的速度走下樓梯,一邊用雙手揉搓著額角。 樓梯在靠近廚房的地方結束了,蘭德穿過廚房向旅店外走去。他向塞拉點點頭,但是當塞拉彷彿要拾起老話題繼續跟他嘮叨時,他就急忙跑出了廚房。馬厩院子裡,穆克一個人站在馬厩門口,另一名馬夫扛著一隻麻袋正往馬厩裡走。蘭德也向穆克點點頭,但那個馬厩頭兒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走進了馬厩。蘭德希望這座城市的其他人更像是塞拉,少一點像穆克。做好了觀賞一座城市的準備,他邁步向前走去。 在敞開的院門前,他驚訝地停住了腳步。熙來攘往的人們擁擠在街道上,就像圈裡的羊群一樣,為了抵禦寒冷,所有人都用斗篷或外衣裹住了口鼻,只露出雙眼,又將帽子拉得很低。他們飛快地邁著步伐,彷彿在被寒風吹著向前走一樣。他們在人群中以手肘保持著距離,推擠著前進,連一句話都不說,甚至不看對方一眼。全都是陌生人,蘭德心想,大家彼此都不認識。 這裡的氣味也很奇怪,辛辣、酸腐和香甜的氣味混合在一起。這種味道讓他不由得揉了揉鼻子。即使在伊蒙村的節日里,他也不曾見過這麼多人擠在一起。連一半也沒有。而這還只是一條街。菲斯師傅和廚師說整座城市全都是人。整座城市……都是這樣? 他緩緩地從院門口向後退去,離開那條擁擠的街道。把生病的佩林一個人丟在床上是不對的,而且如果他在城裡亂逛時,湯姆已經結束了朗誦呢?走唱人也許會到城裡去,而他急需找個人談一談。還是等一下比較好。他嘆了口氣,將背轉向那條人來人往的街道。 但他並不急於回到旅店裡面,尤其是現在他的頭仍然很痛。他坐在旅店後面一隻倒扣的桶上,希望屋外的冷風能幫他壓抑一下頭痛。 穆克偶爾會走到馬厩門口瞪他一眼,即使是隔著一個寬大的院子,蘭德也能看出那傢伙氣惱的表情。那傢伙不喜歡鄉下人嗎?還是因為在他想把他們趕走時,菲斯師傅卻熱情地將他們請進旅店,讓他覺得很尷尬?也許他是個暗黑之友,蘭德心想。他希望能用這個想法讓自己心情好一點,但這不是個有趣的想法。蘭德撫摸著譚姆的劍柄,現在他想不到什麼有趣的東西。 “一名牧羊人帶著一柄蒼鷺徽劍。”一個低低的女人聲音說道,“連這樣的事都會出現,大概我從此以後不該對任何事抱有懷疑了。你遇到了什麼麻煩,鄉下男孩?” 蘭德驚訝得跳了起來,是那名曾經和沐瑞談話的短髮年輕女子,她仍然穿著男孩的外衣和長褲。蘭德覺得她的年齡比自己大一些,一雙黑眼睛比艾雯的更大,專注地望著蘭德,讓蘭德感到很奇怪。 “你是蘭德,對不對?”她繼續說道,“我的名字是明。” “我沒遇上什麼麻煩。”蘭德說。他不知道沐瑞和這名女子說了些什麼,但他記得嵐的警告——不要引起任何人注意。 “是什麼讓你認為我有麻煩?兩河是個平靜的地方,我們都是過著平靜生活的人。那裡沒有麻煩,除非是莊稼和羊群出了什麼問題。” “平靜?”明帶著微弱的微笑,“我聽人們談論過你們兩河人,我也聽過關於木頭腦袋的牧羊人的笑話,也聽過真正到過你們那裡的人對你們的評論。” “木頭腦袋?”蘭德皺起了眉,“什麼笑話?” 明只是繼續說著她的話,彷彿蘭德從未開過口一樣。 “知道你們的人都說你們總是面帶微笑,彬彬有禮,像奶油一樣柔順溫和,至少在表面上是這樣。但他們也說,你們在骨子裡像老橡樹根一樣又硬又韌。他們說你們是硬得怕人的刺。你們是一塊塊大石頭,而且覆蓋在石頭上的土壤並不多,彷彿已經有一陣風暴把上面的泥土都吹走了。沐瑞並沒有把一切都告訴我,不過我自己也能看出一些。” 老橡樹根?石頭?這聽起來不像是那些商人和他們的部屬會說的話。而明的最後一句話的確讓蘭德嚇了一跳。 他飛快地向四周望了一眼,院子裡沒有別人,距離他們最近的窗戶都關閉著。 “我不知道有誰的名字叫……那又是什麼?” “那麼,就是阿莉絲夫人,如果你更希望我這麼說。”明饒有興趣的眼神讓蘭德的臉頰都紅了。 “這裡沒有人在聽我們說話。” “是什麼讓你以為阿莉絲夫人有另一個名字?” “因為是她告訴我的。”明耐心地向蘭德解釋,又讓蘭德臉紅了。 “我想,她大概別無選擇,我剛遇到她時就看見了她……與眾不同的地方。那時她剛剛到這裡,正要去鄉下。她也知道我,我以前……和她那樣的人交談過。” “'看見?'”蘭德問。 “嗯,我不認為你會去向聖光之子報告,你們自己一定也在躲著他們。白袍眾不喜歡我,就像他們不喜歡沐瑞一樣。” “我不明白。” “她說我能看見因緣的殘片。”明微微笑了一下,搖搖頭。 “在我聽來真是有些太誇張了,我只是在看人時會看到一些東西。有時候我知道那些的含意,有時我看到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就知道他們會結婚;而他們真的結婚了。就是這樣。沐瑞想讓我看看你,你們全部。” 蘭德打了個哆嗦。 “你看到了什麼?” “當你們在一起時,會有許多光點在你們周圍旋轉,成千上萬,還有一個巨大的黑影,比午夜更加黑暗。它是那麼強大,我幾乎要奇怪為什麼其他人看不到它。那些光點要填滿黑影,而黑影則要將所有光點盡數吞噬。”她聳聳肩,“你們都和某些危險綁在一起,我只能看見這麼多了。” “我們全部?”蘭德喃喃地說道,“艾雯也是?但它們並沒有追殺……我是說……” 明似乎並沒注意到蘭德說漏嘴了。 “那個女孩……?她也是其中的一部分,還有那名走唱人,你們全部。你愛著她。”蘭德抬眼盯著明,“即使看不到那些東西,我也能看出這一點。她也愛你,但她不是你的,你也不是她的。你們的將來和你們兩個所想的並不一樣。” “這又是什麼意思?” “我看到她的身上有和……阿莉絲夫人一樣的東西。對於另一些,我就不明白了,但我知道那代表著什麼;她不會拒絕這個。” “這太愚蠢了。”蘭德不舒服地說。他的頭痛已經變得麻木,他覺得自己的腦袋裡塞滿了羊毛,他想擺脫這個女孩和她所看到的東西,但……“當你看我們其他人時……你看到了什麼?” “很多。”明向他笑著,彷彿知道他真正想問的是什麼。 “護……嗯……安德拉大人頭頂周圍有七座傾頹的高塔,一個嬰兒躺在搖籃裡,卻抱著一把劍,還有……”她搖搖頭,“像他那樣的男人——你明白吧?——身周總是會有許多影像,彼此交迭在一起。在走唱人周圍最強的影像是一個男人在耍火,但那個男人不是他,還有就是白塔,但白塔和男人不該有任何關係。在那個鬈髮的大漢身上,我看到最強的影像是一頭狼,一頂破碎的王冠,許多樹在他周圍開滿了花朵。而另一個男孩的身上有一隻紅鷹,一隻被放在天平秤上的眼睛,一把鑲著一顆紅寶石的匕首,一支號角和一張大笑的臉。當然,我看到的不只這些,但這樣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了。對於這些,我分辨不出任何意義。”她閉上嘴,仍然在對他笑著,直到他終於清清嗓子,問道: “我呢?” 她彷彿要笑出聲來一樣,但最後還是克制住了。 “就像其他人一樣,一把不是劍的劍,一頂月桂樹葉形狀的黃金王冠,一根乞丐的手杖,你向沙子裡倒水,一隻染血的手和一塊白熱的鐵,三個女人站在一座屍架旁,你在那上面,黑色的岩石浸染著鮮血——” “好了,”蘭德不安地打斷了她的話,“你不必把這些一一列出來。” “最多的,我看見無數閃電環繞著你,有一些是擊向你的,有一些是你發出來的。我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麼,但我知道一件事,你和我還會重逢。”她用探詢的目光看著他,彷彿她也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為什麼我們不會再見?”蘭德問,“我回家時還會從這裡經過的。” “這倒沒錯,我想你會的,”她的笑容忽然又回來了,其中帶著促狹和神秘。她拍了拍他的臉頰,“但如果我告訴你我看到的一切,你的頭髮一定會像你的朋友一樣捲起來的。” 蘭德用最快的速度躲開了她的手,彷彿那是一塊熱鐵。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有沒有看到什麼關於老鼠的事情?或者是關於夢的?” “老鼠!不,沒有老鼠。至於說夢,也許你會認為我看見的只是一個夢,但我從不這麼認為。” 蘭德看著明的笑容,心裡有些懷疑她是不是瘋了。 “我得走了,”他從明的身邊繞過去,“我……我要去找我的朋友了。” “那就去吧!但你逃不過的。” 蘭德努力沒有讓自己跑起來,只是他走的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更快。 “跑吧,如果你想的話,”明在他身後喊道,“你逃不過我的。” 她的笑聲一直追隨他穿過院子,來到街道,進入擁擠的人群中。明的最後那句話太像巴爾阿煞蒙對他說過的話了。他在人群中奔跑著,招來許多凶狠的目光和斥罵,但他一直跑過了幾條街,都沒有減慢速度。 過了一會兒,他開始注意自己所處的環境。他覺得自己的頭輕飄飄的,好像一個脹痛的氣球,但周圍的景物讓他既驚訝又興奮。他相信巴爾倫是一座大城市,雖然也許和湯姆故事中的都市有些不一樣。他在寬闊的石板路街道上信步前行,不時又會走進狹窄曲折的街巷。到處都有引起他興趣的事情。昨晚下了雨,沒有鋪石板的街道都被行人踩成一攤爛泥。不過泥濘的街道對他來說不是什麼問題,伊蒙村沒有一條街道是鋪上石板的。 這里肯定沒有宮殿,只有幾幢比家鄉所有建築都高大許多的房子,但這里大多數的房屋都像酒泉旅店一樣有石板或瓦片房頂。蘭德覺得在凱姆林也許會有一兩幢宮殿。至於旅店,他一共遇到了九家,沒有一家比酒泉旅店小,大多數都是像牡鹿與獅子那樣的大旅店。這裡的街道更是多得目不暇接。 所有街道上都有商店,伸展在商店前面的遮陽棚下擺著一張張堆滿貨物的桌子。衣物、書籍、陶瓷、靴子……蘭德能想到的商品在這裡一應俱全,彷彿有上百輛賣貨郎馬車上的商品都被放在這裡。蘭德驚訝地盯著這些貨攤,以至於不止一次招來攤主懷疑的目光,讓他不得不匆匆走開。一開始攤主那樣盯著他時,他還不明白是什麼意思,等到他明白之後,他先是非常生氣,既而又想起自己在這裡終究只是一個陌生人。畢竟,他買不了什麼。當他看見為了換得一打熟透的蘋果或一把枯萎的蕪菁需要花費多少銅幣時,他著實大吃了一驚。這種東西在兩河只能餵馬,但這裡的人們似乎都很樂於付出這樣的價錢。 根據蘭德的估計,這裡的人肯定是太多了。有一段時間,他覺得自己會被這麼大一群人淹沒。有些人穿著兩河沒有的好衣服(幾乎像沐瑞的衣服一樣好),有不少人穿著鑲皮毛邊的長外衣,外衣下襟的皮毛鑲邊幾乎碰到他們的腳踝。旅店裡所有人都在談論的那些礦工們個個身材魁梧,一看就像是在山洞里幹苦活的樣子。但這裡的大多數人和蘭德的鄉民們沒什麼兩樣,衣著和麵貌都沒有差別,蘭德本以為他們多少會有些不同的。實際上,這裡的許多人與兩河人的相貌竟然有那麼多相同之處,蘭德甚至能想像他們屬於伊蒙村的這個或那個家族。一個沒牙的灰髮老漢耳朵長得像水壺把手,坐在一家旅店外的長凳上,哀傷地看著空掉的大酒杯,蘭德差點將他誤認為是比力·康加的一名堂親。一名在自己的店舖前做縫紉的長臉裁縫像極了瓊·賽恩的兄弟,他們甚至有同樣的禿頂。一名和薩姆·克勞彷彿是雙胞胎的人從蘭德身邊走過。蘭德轉過一個街角…… 他難以置信地盯著一個骨瘦如柴的小個子男人。那個男人有一雙長手臂和大鼻子,正推開行人,快步向前走著。他的衣服彷彿已經成了一團爛布,雙眼深陷在眼窩裡,滿是泥土的臉非常憔悴,彷彿他已經連續幾天沒吃沒睡了。但蘭德可以發誓……那個衣衫破爛的人這時也看見了他,立刻定在原地,完全不在意被他擋住路的行人。蘭德最後的疑慮也完全打消了。 “帕登先生!”他喊道,“我們全都以為你已經……” 眨眼之間,那名賣貨郎向遠處跑去。蘭德一邊躲避著行人,一邊向他追去,不時還要停下來回頭朝被他撞到的人道歉。穿過人群之後,他只是隱約看見帕登鑽進一條巷子裡,他急忙跟了上去。 在巷子裡跑沒多遠,那名賣貨郎停了下來,一道高木牆封死了前方的道路。當蘭德也停下來的時候,帕登轉身面對著他,警覺地彎下身子,一步步後退,同時還揮舞著骯髒的雙手,彷彿要抵擋蘭德。他的外衣上有不止一道的裂口,斗篷更是已經破爛得不像樣子。 “帕登先生?”蘭德猶疑地問道,“出了什麼事?是我,伊蒙村的蘭德·亞瑟。我們全都以為獸魔人把你擄走了。” 帕登依然蜷縮著身子,用力揮舞雙手,朝巷子口踉蹌地跑了幾步,但他並沒有試圖從蘭德身邊越過去,還在距離蘭德很遠的地方就停了下來。 “不要!”他用刺耳的聲音喊道,他不停地歪著頭,彷彿是要看清蘭德背後街上的一切狀況。 “不要提起……”他的聲音變成一陣沙啞的耳語。他將頭轉開,用閃爍不定的目光瞥著蘭德,“……它們,這個城鎮有白袍眾。” “他們沒理由打擾我們,”蘭德說,“和我去牡鹿和獅子旅店吧!我和朋友們住在那裡。他們你都認識,他們會很高興看見你的。我們全都以為你已經死了。” “死了?”賣貨郎憤怒地喝道,“不會是帕登·範。帕登·範知道在何處跳起,在何處落地。”他整了整身上破爛的衣衫,彷彿它們是節日禮服,“一直都是,永遠都會是,我會活很久,比……”突然間,他的臉部肌肉繃緊,雙手握住外衣的前襟。 “它們燒了我的馬車,我所有的貨物,它們沒理由這樣做,不是嗎?我找不回我的馬了,我的馬。那個肥胖的旅店老闆把它們鎖在他的馬厩裡。我必須快點走,以免喉嚨被割斷。而我又得到了什麼?我現在只剩下身上這些破爛的衣服。這公平嗎?” “你的馬正安全地待在艾威爾師傅的馬厩裡,你任何時候都可以回去帶走它們。如果你先和我回旅店去,我相信沐瑞會幫你回到兩河的。” “啊!她是……她是兩儀師,對不對?”帕登的臉上出現了戒備的神情。 “也許,但……”他停了一下,神經質地舔舔嘴唇。 “你會在那個……什麼?你叫它什麼……那個牡鹿與獅子旅店裡待多久?” “我們明天就走,”蘭德說,“但這與你……?” “你不知道,”帕登哀號般地說道,“你已經填飽了肚子,還在軟床上睡了一夜,我從那晚開始就幾乎沒合過眼。我的靴子全都已經跑爛了,而我吃的……”他的面孔扭曲著,“我不想待在有兩儀師的地方,即使在幾里之外也不行。”他說出“兩儀師”這個詞時,彷彿啐痰一樣。 “但也許我不得不這樣。我沒有選擇,對不對?想到她會看見我,甚至只是知道我在哪裡……”他向蘭德伸出手,彷彿是要抓住蘭德的衣領,但他的手停在半空,不住地顫抖著。他又向後退了一步。 “答應我你不會告訴她,她讓我害怕。不需要告訴她,沒理由讓兩儀師知道我活著。你必須答應我,答應我!” “我答應。”蘭德安慰他說。 “但你不需要害怕她。跟我來吧!至少你能吃一頓熱飯。” “也許,也許。”帕登揉搓著下巴,彷彿在思考什麼。 “你說是明天?到那時……你不會忘記你的承諾吧?你不會讓她……?” “我不會讓她傷害你。”雖然他這麼說,實際上蘭德卻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阻止一名兩儀師去做任何事情。 “她不會傷害我的,”帕登說,“不,她不會的。我不會讓她得逞。”如同一道閃電,他穿過蘭德身邊,鑽進人群裡。 “帕登先生!”蘭德喊道,“等一等!” 蘭德衝出巷口,剛好看見那身破爛的衣衫消失在街道的轉角處,蘭德一邊喊著一邊追了上去,繞過那個轉角,他只來得及看見一個男人的後背,便煞車不及撞了上去,兩個人一起倒在路面的泥漿上。 “你就不能看看路嗎?”蘭德身上傳來嘟囔的聲音。蘭德爬起身,立刻驚呼了一聲。 “麥特?” 麥特氣呼呼地坐起身,用雙手刮去斗篷上的泥巴。 “你真的已經變成一個城裡的人了,整個早上都在睡覺,現在又毫無顧忌地來撞別人。”他站起身,盯著自己滿是泥巴的雙手,然後一邊嘟囔著一邊將它們在斗篷上擦乾淨。 “聽著,你絕對猜不到我剛才看到誰了。” “帕登·範。”蘭德說。 “帕登……你怎麼知道?” “我剛才和他說過話,但他逃走了。” “就是說,獸……”麥特停下來,警覺地看了周圍一眼,但他們身邊的行人誰也沒多理會他們。蘭德很高興他學會了一些謹慎。 “那麼它們沒抓住他。我很奇怪他為什麼會離開伊蒙村,甚至連一句話都沒留下。也許他在那時逃跑了,但也不至於一直逃到這裡。而且為什麼他現在還要逃?” 蘭德搖搖頭,希望帕登能留下來,好好向他們解釋清楚,但蘭德也覺得這個希望可能最終都無法實現。 “我不知道。只是他害怕沐……阿莉絲夫人。”想要一直管住自己的舌頭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不想讓阿莉絲夫人知道他在這裡。他要我承諾我不會告訴阿莉絲夫人。” “嗯,我也不會洩露他的秘密,”麥特說,“其實我也不希望阿莉絲夫人知道我在哪裡。” “麥特?”行人仍然在身邊川流不息,沒有人注意他們,但蘭德還是壓低聲音,靠近麥特。 “麥特,你昨晚有沒有做噩夢?關於一個男人殺死一隻老鼠的?” 麥特盯著蘭德,眼睛眨也不眨,最後他問,“你也是?我想,佩林也是一樣。今天早晨我幾乎要問他了,但……他做的一定也是這個夢。該死的!現在有人在我們的夢裡搗亂了。蘭德,我希望沒有人知道我在哪裡。” “今天早晨,旅店裡到處都是死老鼠,”蘭德現在覺得自己沒有原先那樣害怕了,他對一切事情的感覺都變得麻木了,“它們的背都被折斷。”他的聲音刺激著他自己的耳膜。也許他已經病了,也許他應該去找沐瑞。他驚訝地發現,現在當他想到至上力被使用在自己身上時,已經不再那麼反感了。 麥特深吸一口氣,用力拉了一下斗篷,眼睛不停地看著周圍,彷彿在尋找一個可以去的地方。 “我們到底出了什麼事,蘭德?什麼事?” “我不知道,我要去問問湯姆有什麼建議,問問他是否應該告訴……某個人。” “不!不要告訴她。也許能告訴他,但不要是她。” 麥特急迫的口氣讓蘭德吃了一驚。 “那麼你相信他?”不需要說出“他”指的是誰,麥特嚴肅的表情說明他知道。 “不,”麥特緩緩地說,“是機會問題,就是這樣。如果他在那個夢裡說的都是謊言,那麼我們告訴兩儀師也許會是安全的,也許。但光是他出現在我們的夢裡,也許就足以……我不知道。”他停下來咽了嚥口水。 “如果我們不告訴她,也許我們會有更多的夢。不管有沒有老鼠,夢總好過……還記得在渡口的時候嗎?要我說,我們應該保持安靜。” “好,”蘭德記得那個渡口,也記得沐瑞的威脅,但那真的似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好的。” “佩林什麼都不會說,對嗎?”麥特邊說邊用腳尖踢著地面。 “我們必須回去找他。如果佩林跟她說了,我們一定也瞞不過她,我可以跟你打賭。來吧!”他說完便飛快地在人群中跑了起來。 蘭德仍然呆立著,直到麥特返回來一把抓住他。他眨眨眼,跟隨自己的朋友跑了起來。 “你怎麼了?”麥特問,“又要睡著了?” “我想我有點著涼。”蘭德說。他的頭像一面鼓似的緊繃著,裡面卻空空如也。 “我們回旅店之後,你可以喝些雞湯。”麥特說。當他們在人群中尋路前進時,麥特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說著話。蘭德努力想要聽清楚麥特在說什麼,有時還會附和幾句,但想要對一件事保持注意力對現在的他來說實在是很難。他不累,他不想睡覺,他只是覺得自己彷彿飄在半空中。過了一會兒,他發現自己正在和麥特描述明。 “一把鑲著紅寶石的匕首,哼?”麥特說道,“我喜歡這個。但我不知道那隻眼睛是什麼。你確定她不是編的?如果她真的是占卜師,那麼這些東西的意思她也應該都明白。” “她沒有說她是占卜師,”蘭德說,“我相信她真的能看到這些。記住,我們曾經看到沐瑞和她說話。她知道沐瑞是什麼人。” 麥特朝蘭德皺起眉,“我以為我們不該使用這個名字。” “不。”蘭德低聲說道。他用兩隻手揉著額頭,想一直注意某件事真是太困難了。 “我想,也許你真的是病了。”麥特仍然緊皺著眉頭。突然間,他拉住蘭德的袖子,“看看他們。” 有三個人正從對面朝蘭德和麥特走過來。他們披掛著胸甲,戴著圓錐形鋼盔,那些盔甲被打磨得如同白銀般閃閃發亮,就連他們手臂上的煉甲也同樣閃爍著銀光。他們純白色的長斗篷上在左胸的部位繡著一輪金黃色的太陽,太陽周圍是同樣為金黃色的陽光。斗篷的長度剛好不會碰到這條滿是泥濘和水窪的泥土街道。他們的手都按在劍柄上,用厭惡而警覺的眼光看著周圍,彷彿他們身邊全都是從爛木頭下面爬出來的蛆蟲。但沒有人響應他們挑釁的目光,甚至似乎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只是這三個人並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樣推擠著走路,人群在他們面前會自動向兩旁分開,在他們周圍留下一片空地。 “你覺得他們就是聖光之子嗎?”麥特大聲問蘭德。一名路人嚴厲地看了麥特一眼,同時加快了邁步的速度。 蘭德點點頭。聖光之子,白袍眾,憎恨兩儀師的人。命令其他人該如何生活,如果有人拒絕就製造事端予以打擊的人。雖然蘭德並不認為燒毀農場和那些更加殘忍的行為只是一些“事端”而已。我應該害怕,他心想,或者是感到好奇。總之他是該有些反應的,但他只是漠然地看著那三個人。 “他們和我想像的不太一樣,”麥特說,“不過他們倒真的很自負,不是嗎?” “不要理他們,”蘭德說,“回旅店吧!我們必須和佩林談談。” “就像愛華德·康加一樣,他也總是把鼻子翹到半空中去。”麥特突然笑了。他的眼睛裡閃爍著一道光彩。 “還記得他從馬車橋上掉下去,一步一攤水地走回家的樣子嗎?那讓他老實了一個月。” “這跟佩林有什麼關係?” “看見沒有?”麥特指著聖光之子前面不遠處一條巷子裡停著的一輛大車,大車的車轅支在地上,一根棒子擋住堆在車上的十幾隻木桶。 “看著。”他帶著笑容溜進左側的一間刀匠鋪。 蘭德盯著麥特的背影,知道他又要胡來了,麥特眼光閃爍時,就意味著他心裡又有一個惡作劇的念頭。但奇怪的是,蘭德發現自己很想看看麥特打算做什麼。他腦子裡的另一個聲音告訴他這種想法是錯誤的,而且非常危險,但他只是站在原地,期待地微笑著。 沒多久,麥特出現在那間店鋪閣樓的窗戶,他朝窗外探出半個身子,手裡拿著投石索,而且已經將繩索轉了起來。蘭德的視線轉回那輛大車上,就在轉眼間,一陣清脆的碎裂聲響起,固定木桶的棒子斷掉了,而此時那些白袍眾剛好走到巷子口。木桶沿著大車和車轅朝街道滾過來,發出巨大的隆隆聲,濺起大片的污水泥漿。人們紛紛向周圍逃開,那三名聖光之子的動作也不比其他人慢。他們專橫跋扈的神情已經被驚訝慌張所取代。有些人倒在地上,濺起更多的泥水。那三個人的動作很敏捷,輕易就避開滾來的木桶,但他們不可能躲得開所有濺起的泥濘。 一名穿著長圍裙、留著鬍子的男人從那條巷子裡跑出來,一邊揮舞手臂,一邊氣惱地叫喊著。但一看見那三個正徒勞地想將斗篷上的泥水抖掉的白袍眾,他立刻又消失在那條巷子裡。蘭德朝刀匠舖的閣樓瞥了一眼,麥特已經消失了。這樣射出一顆石子對於任何兩河小伙子來說都不是難事,但效果可說是相當完美。蘭德不禁笑了起來,快意的感覺彷彿被包裹在一團羊毛里,但那畢竟讓他感到愉快。當他轉過身去時,那三名白袍眾都在盯著他。 “你覺得很有趣,是嗎?”說話的人和他的兩名同夥相比站得比較靠前一些,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蘭德,裡面放射出高傲的光芒,彷彿他知道一些別人不知道的、非常重要的信息。 蘭德的笑聲立刻中斷了,現在這片爛泥和木桶間只剩下他和聖光之子,原先擁擠在這裡的人們似乎都發覺有很緊急的事情要去做,紛紛朝街道兩端跑走了。 “你是因為害怕聖光而僵住舌頭嗎?”怒意讓那名白袍眾的窄臉彷彿被捏得更窄了,他不屑地瞥了一眼蘭德斗篷外的劍柄。 “也許你應該為此負責,是不是?”和另外兩個人不同,他斗篷上的陽光普照圖案下有一個金色的結飾。 蘭德本想用斗篷將劍蓋住,但他實際上反而將斗篷掀到肩後,雖然在腦海深處,他正極度驚訝地懷疑自己想要幹什麼,但那對他而言只是一個很遙遠的念頭。 “意外是會偶然發生的,”他說,“即使對聖光之子也是一樣。” 那個窄臉男人挑起一側眉弓。 “你這麼危險嗎?年輕人。”他並不比蘭德年長多少。 “蒼鷺徽記,伯恩哈爵士。”他身後的人在警告他。 那個窄臉男人又瞥了蘭德的劍柄一眼——青銅蒼鷺纖毫畢現。他的眼睛瞪大了一下,隨後他重新端詳了一番蘭德的面孔,不屑地哼了一聲。 “他太年輕了。你不是這裡的人?”他冷冷地對蘭德說,“你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我剛到巴爾倫。”一陣針刺般的興奮感從蘭德的四肢湧過,他幾乎有了一種溫熱的感覺。 “你們應該剛好有一家好旅店可以推薦,對不對?” “你在逃避我的問題,”伯恩哈厲聲喝道,“是什麼邪惡讓你不回答我的問題?”他的同夥移動到他身旁,鐵青的臉上毫無表情,儘管他們的斗篷上仍然滿是污泥,但現在這副場景已經沒有任何趣味可言了。 興奮感充斥在蘭德體內,剛才那種溫熱已經上升到發燒的程度。他想要大笑,這種感覺真是很不錯,一個弱小的聲音在他腦子里高喊著有些事情不對勁了。但他能想到的只有自己體內充滿了力量,幾乎要衝破皮膚爆發出來。他微笑著,立定雙足,等待著將要發生的一切。而他也依稀在懷疑到底會發生什麼事。 領頭的那個白袍眾表情更加陰沉了。他的一名同夥將佩劍抽出一寸的長度,用因為惱怒而顫抖的聲音說,“聖光之子在問問題,你這個灰眼睛的鄉巴佬,我們要得到答案,否則……”但窄臉男人伸出手臂擋住了他,讓他沒能繼續說下去。伯恩哈猛地抬起頭,望向遠處的街道。 城鎮衛兵正朝這裡跑來——十二名士兵戴著扁圓形鋼盔,身穿硬皮短甲,手裡拿著鐵頭棒,而且彷彿是很知道該如何使用這些棒子的模樣。他們停在十步之外,一言不發地盯著白袍眾和蘭德。 “這座城鎮已經被聖光遺棄了。”那個半抽出劍的白袍眾喊叫著,他用更尖厲的聲音對衛兵們嚷道,“巴爾倫是站在暗帝的黑影中的!”伯恩哈又打了個手勢,那名白袍眾將佩劍摔回鞘內。 伯恩哈將注意力轉回蘭德身上,他的眼裡閃爍著彷彿已經洞悉一切的光芒。 “暗黑之友逃不過我們的手心,年輕人,即使在一座暗影籠罩的城鎮裡也是一樣。我們會再見面的,不要懷疑這一點!” 他一說完,轉身便走,他的兩名同夥緊隨在他身後,就好像蘭德已經完全不存在了一樣。當他們就要走進人群中時,人群又一次在他們面前分開了。衛兵們猶豫著,看著蘭德,然後將鐵頭棒扛在肩上,跟在三名白袍眾身後。他們必須在人群中擠出一條路來,還要不停地喊著,“讓路!”沒有什麼人讓路,除了被他們撞上的人。 蘭德仍然定定地站著,等待著,那種刺激是如此強烈,他幾乎要顫抖了。他覺得自己彷彿正在燃燒起來。 麥特從刀匠舖裡跑出來,瞪著蘭德,過了良久,他才說道,“你不是病了,你是瘋了!” 蘭德深吸一口氣,突然間,那股熱情如同被刺破的泡沫一樣,全都消失了。他隨著刺激的消失而踉蹌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剛才都做了些什麼。他舔著嘴唇,望向仍然瞪著自己的麥特,用不穩定的聲音說:“我想我們最好立刻回旅店去。” “對,”麥特說,“是的,我想我們最好這樣。” 街道上又充滿了行人,不止一個人盯著這兩個男孩,又彼此竊竊私語一陣。蘭德相信關於他的故事很快就會傳播開來,一個瘋子想要同時挑戰三名聖光之子,這的確是個值得一談的話題。也許是那個夢把我逼瘋了。 兩個伊蒙村的男孩在錯綜複雜的街道裡迷路了好幾次,但沒多久,他們就撞見了湯姆·梅里林。走唱人一個人彷彿就組成了一支節日的遊行隊伍。他說他出來是為了活動活動筋骨,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但無論是誰只要看一眼他的彩色斗篷,他就會用充滿共鳴感的聲音說道,“我在牡鹿和獅子旅店,只有今晚。” 是麥特首先語無倫次地向湯姆講述了他們的夢,以及是否要告訴沐瑞的疑慮。蘭德很快也加入進來,因為他發現麥特關於那個夢的記憶和他的不盡相同。也許我們每個人的夢都有一點差別,他心想。但夢的主要部分是一樣的。 他們還沒講幾句,湯姆已經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他們的講述上。當蘭德提到巴爾阿煞蒙時,走唱人抓住他們兩人的肩膀,示意他們閉嘴。然後他踮起腳尖向周圍掃視了一圈,又拉著兩個男孩一直走到一條死巷的末端。現在他們身邊只有幾隻板條箱和一條蜷縮在這裡避寒、瘦得露出肋骨的黃狗。 湯姆盯著巷子外的人群,搜尋著所有可能會停下來聽他們說話的人。過了好一段時間,他才轉回身看著蘭德和麥特。他的藍眼睛彷彿要盯穿兩個男孩的頭骨,卻又好像隨時都要轉回去望著巷口。 “絕對不要在有陌生人的地方說出那個名字,”他的聲音很低,但非常嚴厲,“即使那些陌生人表面上並沒有在聽你們說話。這是個非常危險的名字,即使在沒有聖光之子的地方,說出它也是危險的。” 麥特哼了一聲:“我倒是可以跟你說說聖光之子的事。”他斜眼瞥了一下蘭德。 湯姆沒理會他,“如果你們之中只有一個人做了這樣的夢……”他用力拉了一下自己的鬍子。 “把你們記得的一切都告訴我,所有細節。”隨後他便開始仔細地傾聽,眼裡閃動著警覺的光芒。 “……他說那些人都是被利用的。”蘭德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把夢中的一切都講完,至少他認為是把一切都說出來了,“桂爾·亞瑪拉桑、羅林·滅暗者。” “達維安,”麥特又搶著補充說,“還有尤瑞安·石弓。” “還有洛根。”蘭德最後說道。 “都是危險的名字。”湯姆喃喃地說道,他的目光似乎比剛才更深地鑽進了他們的腦袋。 “幾乎像剛才那個名字一樣危險。除了洛根之外,他們都已經死了,有些已經死了很久。羅林·滅暗者是將近兩千年前的人物,但也同樣危險。即使你們只有一個人時,最好也不要大聲說出這些名字。大多數人不知道這些名字,但如果讓不該聽到的人聽到了……” “但他們到底都是什麼人?”蘭德問。 “男人,”湯姆仍然用很低的聲音說,“曾經撼天動地的男人。”他搖搖頭,“沒關係,忘記他們吧!他們現在都已經是塵土了。” “他們……是不是都被利用過?就像他說的那樣?”麥特問,“是不是都是被殺死的?” “你們可以說是白塔殺死了他們,可以這麼說。”片刻之間,湯姆繃緊了嘴唇,然後他又搖了搖頭。 “但利用?不,我不這樣認為。只有光明知道玉座都有過什麼樣的謀略。但我不這麼認為。” 麥特打了個哆嗦,“他說了許多事情,非常瘋狂的事情。他提到了路斯·瑟林·弒親者,還有亞圖·鷹翼,還有世界之眼。光明在上,那個世界之眼又是什麼東西?” “一個傳說,”走唱人緩緩地說,“也許,就像瓦力爾號角史詩那樣偉大的傳說,至少在邊境國是這樣。在那裡,年輕人都會去尋找世界之眼,就像伊利安人去尋找聖號角一樣。但那也許只是個傳說。” “我們該怎樣做,湯姆?”蘭德說,“我們是不是應該告訴她?我不想再做那樣的夢了,也許她能做些什麼。” “也許我們不會喜歡她所做的事情。”麥特皺著眉說道。 湯姆審視著他們兩個,用一根手指的指節撫著鬍鬚。 “如果是我,就會保持平靜。”最後他說道,“不要告訴任何人,至少暫時不要對別人說。如果有必要,你們隨時都可以改變主意,但只要你們說出來,就無法挽回了。而你們和……她之間的牽絆也會變得更嚴重。”突然間,他站直了身子,原先他那種稍稍駝背的樣子完全消失了。 “另一個小子呢!你們說他也做了同樣的夢?他知道該守口如瓶嗎?” “我想他應該知道。”蘭德說。麥特也在同時說道,“我們現在就要回旅店去警告他。” “但願光明不會讓我們太晚!”走唱人的斗篷在腳踝邊抖起一圈波浪,無數綴在上面的彩色碎布迎風抖動。他大步走出巷子,一邊回頭喊著,“怎麼啦?你們的腳釘在地上了嗎?” 蘭德和麥特急忙朝他跑過去,走唱人並沒有等他們追上來,這一次,無論是誰注意到他的斗篷也無法讓他駐足片刻,甚至那些向他歡呼的人也做不到。他飛快地穿過擁擠的街道,彷彿路面上空無一人,蘭德和麥特半跑著跟在他身後。他們很快就回到牡鹿和獅子旅店,比蘭德預料的時間快了許多。 當他們往旅店裡面走的時候,卻迎面碰上佩林快步跑出旅店,一邊還在往肩上披著斗篷。他們差點就撞在了一起。 “我正要去找你們兩個。”他一邊勉力站穩身體,一邊喘息著說道。 蘭德抓住佩林的手臂,“你有沒有告訴別人那個夢?” “快說你沒有。”麥特也說道。 “這非常重要。”湯姆說。 佩林困惑地看著他們,“不,我沒有,我離開床還不到一個小時。”他的肩膀沉了下去,“我一想起那些就感到頭痛,更不要說談起它了。為什麼你們會告訴他?”他對走唱人點點頭。 “我們必須找人談談,否則我們肯定會瘋掉。”蘭德說。 “我以後會解釋。”湯姆的眼睛盯著在牡鹿與獅子進進出出的人們。 “好。”佩林緩緩地答道,他看起來仍然有些混亂。他忽然拍了一下腦袋,“你們讓我差點忘了找你們的原因,奈妮薇來了。” “該死的!”麥特呻吟道,“她怎麼到這裡了?沐瑞……渡口……” 佩林哼了一聲,“你以為像渡船沉掉這種小事能阻擋住她嗎?她找到了高塔。我不知道高塔是怎麼回到塔倫河對岸的。奈妮薇說她找到高塔時,高塔正躲在自己的房間裡,根本不想靠近河邊一步,但奈妮薇還是想辦法逼他找到一艘足夠大的船,將奈妮薇和她的馬一同渡過了河。是高塔自己划槳,奈妮薇給他的時間只夠他找到一名船工去划船另一側的槳。” “光明啊!”麥特大喘了一口氣。 “她來這裡做什麼?”蘭德很想知道答案。麥特和佩林都輕蔑地看了他一眼。 “她是來找我們的,”佩林說,“她現在和……和阿莉絲夫人在一起,現在她們那里大概冷得已經可以下雪了。” “我們能不能先去別的地方逛一逛?”麥特問,“我爸爸說,只有傻瓜才會把手伸進黃蜂巢裡。” 蘭德插嘴說:“她不能把我們帶回去,冬日告別夜發生的事情應該能讓她明白這一點。如果她仍然不明白,我們就必須讓她明白。” 麥特的眼眉隨著蘭德的話愈挑愈高,當蘭德結束髮言時,他低低地吹了一聲口哨。 “你有沒有試過讓奈妮薇明白某件她不想明白的事?我試過。我建議我們在天黑之前都留在外面,等到晚上再悄悄溜進旅店。” “根據我對那個女孩的觀察,”湯姆說,“我不認為她是個會半途而廢的人。如果她得不到她想要的結果,也許她會一直努力,直到引起別人不必要的注意。” 湯姆的話讓眾人都沉默了。他們交換著眼神,深吸著氣,邁著大步走進旅店,彷彿是要去與獸魔人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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