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1·世界之眼

第16章 第十二章渡過塔倫河

嵐走下台階,讓眾人下馬,牽馬跟著他穿過灰霧。眾人只能信任這名護法的方向感。霧煙沉積在蘭德膝蓋的高度,讓他看不見自己的雙腳,三尺外的所有東西也都模糊不清。這場霧已經不像他們趕路時那樣濃重了,但蘭德依舊很難看清他的同伴們。 除了他們之外,街道上還看不見其他人,亮起燈光的窗子多了幾個。霧氣讓它們變成一塊塊小光斑,而且往往這是房子惟一能夠被看見的部分。能看到的房子都好像飄浮在一片雲海之上,而且有些房子被淹沒在濃霧之中,使得突出於霧氣中的屋子看起來都像是方圓幾里之內惟一的建築。 蘭德僵硬地移動著長時間騎乘後疼痛不堪的肢體,心裡尋思著自己能不能用步行完成從這裡到塔瓦隆的旅行。當然,走路應該不會比騎馬更省力氣,但現在他的雙腳可能是全身惟一沒那麼酸痛的部位了。至少他更習慣於走路。

蘭德惟一聽到的話音是沐瑞回答嵐時說的,“必須由你來應對他。他會記住太多信息,我無能為力。如果我在他的印像中太過突出……” 蘭德厭煩地抖動著浸透了潮氣的斗篷,盡量和同伴們靠在一起。麥特和佩林自顧自地嘟囔著,只有在不小心絆到什麼東西時會驚呼一聲。湯姆·梅里林也在低聲叨唸著,諸如“熱飯”、“爐火”、“暖葡萄酒”之類的字眼不停飄進蘭德的耳朵裡。但護法和兩儀師完全沒理會這些人的反應。艾雯一言不發地走著,她挺直了背,高昂著頭,她肯定是在強自壓抑著身體的痛苦,蘭德知道她的騎術絕對不比他更好。 她倒是在享受冒險生活了,蘭德鬱悶地想。他懷疑艾雯根本沒注意到霧氣、潮濕或寒冷這種小事。即使對同一種狀況,尋求冒險的人和被迫逃命的人肯定也會有不同的感受。在走唱人的故事裡,必定可以把在濕冷的濃霧中精疲力竭地狂奔、頭頂有人蝠監視、背後有怪物追趕等等講得非常刺激。蘭德不知道艾雯是否感到刺激,他自己又冷又濕,而且很高興能置身於一個村莊中,哪怕這是塔倫渡口。

突然間,蘭德撞上某個巨大而溫暖的黑東西,是嵐的馬。護法、沐瑞和其他人都已經停下了。他們都拍撫著自己的坐騎,與其說是在安慰那些馬,倒更像是在安慰他們自己。霧氣更薄了一些,足以讓他們辨別出彼此的臉。他們的腳還隱藏在灰色的霧層中,那些村舍又全部都消失了。 蘭德小心地牽著飛雲向前走了一小步,便驚訝地聽到自己的靴子踏在木板上的聲音。他們已經在渡口碼頭上了。 他又小心地牽著灰馬退了回去。他聽說過,塔倫渡口的碼頭就像一座通往渡船的橋。塔倫河比酒泉河寬許多,而且非常深,河面以下暗伏著許多急流,足以淹死最強壯的泳者。在這樣的霧中……當他重新感覺到土地時,心情才放鬆下來。 嵐忽然重重地嘿了一聲。他一邊向他們打著手勢,一邊衝到佩林身邊,掀起年輕人的斗篷,露出佩林腰間的斧頭。蘭德並不明白嵐的目的,但也急忙將斗篷掀到肩膀上,露出佩劍。當嵐快步走回到坐騎身邊時,濃霧中出現了一點火光,然後是沉悶的腳步聲。

六名穿著粗布衣服、表情木訥的男人跟隨高塔走了過來。他們手中的火把驅散了四周的霧氣。他們在伊蒙村人的面前停下,這群人彷彿被環繞在一堵灰牆之中。渡船主審視著船客們,窄臉側向一旁,鼻子一下一下地抽動著,彷彿一隻黃鼬在嗅著陷阱的氣味。 嵐帶著悠閒的神情靠在馬鞍旁,一隻手卻炫耀般按在長劍柄上,他流露出一種金屬彈簧般的氣勢,隨時等待著瞬間躍出。 蘭德急忙模仿護法的姿勢——他立刻就用手按住了劍柄,至於那種散發著死亡氣息的懶散樣子,他可以以後再學。如果我現在擺出那種樣子,也許他們會笑我的。 佩林從腰帶上解下斧頭,有意地站直了身體。麥特一隻手按在箭囊上,但蘭德不知道在這種潮濕的天氣裡,他的弓弦是否還管用。湯姆·梅里林優雅地向前走了一步,緩緩轉動著一隻空手,突然,他的兩根手指間出現了一把旋轉的匕首,匕首柄最終落在他的手心裡,他開始若無其事地清理指甲。

沐瑞發出一陣低微、愉快的笑聲。艾雯拍著手,彷彿正在觀看節日的表演,雖然她很快就停下來,臉上顯出羞窘的樣子,但她的嘴角還是帶著一抹微笑。 高塔顯然很缺乏幽默感。他盯著湯姆,大聲清了清喉嚨。 “我們的人認為渡河只用這點錢是不夠的。”他打量著這一行人,目光陰沉又狡詐。 “你們剛剛給我的,我已經收到安全的地方了,但那點錢是不夠的。” “剩下的金子,”嵐對他說,“等我們到了河對岸就給你。”他輕輕拍了一下腰間的皮囊,裡面發出金屬撞擊的聲音。 片刻之間,渡船主的眼睛亮了一下。然後,他點點頭,“那讓我們開始吧!”他一邊嘀咕著,一邊帶領六名船工走上碼頭。灰霧在他們面前散開,又在他們的背後匯合在一起,充塞了他們留下的空間。蘭德急忙跟了上去。

渡船是一艘平頭駁船,船尾有一塊木板,可以放下成為連接碼頭的步橋,或者提起成為船尾護板。渡船的兩側各掛著一根手腕粗的纜繩。纜繩一端固定在碼頭邊粗大的立柱上,另一端消失在河對岸的夜色中。船工將火把插在渡船兩邊的鐵架上,等待著船客牽著他們的馬走上船,然後拉起了船尾的木板。船甲板在人馬的重壓下咯吱作響,渡船也晃動起來。 高塔不住地嘀咕著,偶爾又叫嚷著要船客管住馬匹,注意站在渡船中間,不要擋了船工的路。然後他又向船工們叫喊,向他們下達各種各樣的命令,但那些男人只是慢吞吞地、帶著一臉不情願的神色做著開船的準備。實際上高塔對這份工作也沒什麼熱心。他經常會喊到一半時又閉上嘴,高舉起火把向濃霧中張望兩眼。最後,他徹底停止喊叫,走到船頭,在那裡望著被濃霧覆蓋的河面。他就在那里呆呆地站著,直到一名船工碰了碰他的手臂,他彷彿被嚇了一跳似的,轉頭盯著那名船工。

“怎麼啦?哦,是你啊?準備好了?什麼時候?餵,你還在等什麼?”他毫不在意地揮舞著手臂,火把在他手中大幅度晃動,讓馬匹都驚悸地向後退去。 “開船!快點!快點!”那名船工懶洋洋地服從了命令。高塔繼續盯著前面的濃霧,同時不安地在外衣前襟上擦著手掌。 固定渡船的纜繩被鬆開,渡船在急流中震顫著,最終晃動了一下,被牽引纜繩拉住。船工們每三人一組站在渡船兩邊,抓住牽引纜繩上的固定繩,從船頭向船尾走去,他們一邊不高興地嘟囔著,一邊將渡船向灰色的河中推去。 很快他們就看不見河岸了,周圍只有灰色的霧氣。在搖曳的火光中,霧牆伸出一根根觸鬚,從渡船上飄過,渡船在水流中遲緩地搖晃著。船工們邁著整齊劃一的腳步從船頭到船尾周而復始地走動著,一時間,他們彷彿是全世界惟一在移動的東西。沒有人說話。伊蒙村的年輕人在渡船中間擠成一團。他們都聽說過,塔倫河是一條非常寬的河,而濃霧更讓這條河彷彿根本就沒有邊際。

過了一會兒,蘭德走到嵐身邊。在此之前,蘭德見過的最深最寬的水面只有水林中的池塘而已,這條讓人無法涉過、無法游過,甚至是看不到對岸的河流難免會讓他感到緊張。 “他們真的會搶我們嗎?”他低聲說,“看他的樣子,倒像是在害怕我們會搶他們。” 護法看著渡船主和那些船工,完全沒表現出在聽蘭德說話的樣子,但他用很低的聲音回答,“躲藏在這片霧裡……嗯,當隱身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時,人們對待陌生人的方式有時會發生變化。而會傷害陌生人的人也最容易認為陌生人要傷害自己。這個傢伙……我相信如果價錢合適,他會把他的母親賣給獸魔人做燉肉。我有些驚訝你為什麼會這麼問。我在伊蒙村時就听過人們都是這樣說塔倫渡口人的。” “是的,但……嗯,每個人都說他們……但我從沒有想過他們真的會那樣。實際上……”蘭德決定最好不要再去想伊蒙村以外的人都是什麼樣子。 “他也許會告訴隱妖我們過了河,”最後蘭德說,“也許他也會把獸魔人載過來。”

嵐冷笑一聲,“劫掠陌生人是一回事,和半人交易又是另一回事了。你真的認為他會載獸魔人過河,特別是在這樣的霧天裡?他真的願意和魔達奧談話?如果他遇到這種事,他會花上一個月時間拼命逃跑。我不認為我們要擔心塔倫渡口有暗黑之友,至少我們已經爭取到一段安全的時間,襲擊伊蒙村的那些獸魔人暫時追不上來了。但你還是要注意保持警戒。” 高塔已經不再向前方張望,而是轉過了身,他高舉著火炬,仰起尖下巴,盯著嵐和蘭德,彷彿剛剛看清他們倆一樣。現在能聽到的聲音只有船板的摩擦聲、船工的腳步聲和偶爾馬蹄踏動的聲音。渡船主察覺到嵐和蘭德也在看著他時,便急忙扭過頭去。他飛快地轉過身,繼續盯著船頭前面,在霧中尋找著河岸或者是其他什麼東西。

“別再說了。”嵐的聲音低到蘭德幾乎無法聽清。 “在不好的時候,在有外人的時候,談論獸魔人、暗黑之友或者謊言之父,要比家門上被畫了龍牙更糟糕。” 蘭德也沒有繼續問下去的慾望,他的心情愈來愈沉重。暗黑之友!隱妖、獸魔人和人蝠還不夠嗎?至少獸魔人出現時能夠立刻被認出來。 突然間,前面的霧中隱約出現了影子。渡船碰到了河岸,船工們匆忙將渡船固定好,放下船頭上同樣的一塊護船板,讓它搭在碼頭上。麥特和佩林故意大聲談論塔倫河還不到他們聽說過的一半寬。嵐牽著坐騎走下步橋,隨後是沐瑞和其他人。當蘭德牽著飛雲,跟隨貝拉最後一個向船下走去時,高塔憤怒地喊道。 “餵!我的金子呢?” “會給你的。”沐瑞的聲音從霧中傳來。蘭德的靴子踏在步橋上,發出咚咚的響聲。 “每個工人還有一枚銀幣,”兩儀師又說道,“為了獎賞他們迅速地渡河。”

渡船主猶豫著,向前皺著鼻子,彷彿嗅到危險的氣味,但一聽到有銀幣拿,船工們都已經有了反應。還沒等高塔開口,他們已經抓了火把就迫不及待地跑下了船。渡船主也只好面色陰沉地跟著他們走下船。 蘭德這時已經走到碼頭上,飛雲的蹄子敲擊在碼頭木板上,發出空洞的聲音,灰色的霧氣在這裡像河對岸一樣濃重。在碼頭末端,護法已經拿出了錢幣。高舉火把的高塔和船工們都圍著他。除了沐瑞之外,其他人聚在一旁焦急地等待著。兩儀師注視著蘭德背後的河面。蘭德打了個哆嗦,拉緊了潮濕的斗篷。他真的離開兩河了,那種距離感絕不只是這一條河的寬度。 “好了,”嵐一邊說,一邊將最後一枚金幣放進高塔手裡。 “一分不少。”他還沒收起錢袋,那個生了一張黃鼬臉的傢伙繼續貪婪地看著它。 碼頭突然開始顫抖,發出刺耳的嘎吱聲。高塔一下子跳了起來,朝濃霧緊鎖的河面上望過去,還留在渡船上的兩支火把成了兩個暗淡的光點。碼頭髮出一陣陣巨大的呻吟,隨著一陣雷鳴般的碎裂聲,那兩個光點開始劇烈地搖晃,然後旋轉了起來。艾雯驚惶地叫喊了一聲。湯姆低聲咒罵著。 “脫纜了!”高塔尖叫著抓住船工,將他們朝碼頭末端推去。 “渡船脫纜了,傻瓜!拉住它!拉住它!” 船工們在高塔的催促下向前邁出幾步,卻又全都停住腳步。渡船上微弱的燈光旋轉得愈來愈快,它們周圍的霧氣也隨它們一同旋轉,最終被一個漩渦吞了進去。碼頭顫抖著,伴隨著震耳欲聾的碎裂聲折斷了。 “漩渦!”一名船工喊道,他的聲音充滿了敬畏。 “塔倫河不會有漩渦,”高塔茫然地說,“從沒有過漩渦……” “真是不幸。”沐瑞的聲音在霧氣中帶著回音。她轉身面向陸地,霧氣中只能勉強看見她的身影。 “很不幸,”嵐用冰冷的聲音附和著沐瑞,“看來你在一段時間內沒辦法載人渡河了。在為我們服務時你失去了船隻,這實在是很糟。”他又從錢袋裡掏出一把錢,“這應該能補償你的損失。” 片刻之間,高塔只是盯著嵐手中閃閃發光的金子,然後他肩膀一縮,眼睛轉向其他船客。伊蒙村的年輕人只是一言不發地站著,因為霧氣的關係顯得模糊不清。渡船主語無倫次地叫嚷了兩句,語氣充滿恐懼,然後他從嵐手中抓起錢幣,跑進了濃霧裡。他的船工緊跟在他身後也跑掉了。他們的火把很快就消失在上游方向。 “我們毋需在此地逗留了。”兩儀師說道,彷彿沒有任何異常的事情發生過一樣。她牽著自己的白母馬,走上了堤岸。 蘭德盯著那條被隱藏在迷霧中的河流。那也許是一次意外。高塔說過,這裡沒有渦流,但……他突然意識到其他人都已經走了,就急忙爬上稍有些向上傾斜的堤岸。 在堤岸上三步以外的地方便沒有了一絲霧氣。蘭德定住腳步,回頭望去。沿著河岸是一堵灰色霧牆,而和霧牆一線相隔的地方就是晴朗的夜空,雖然還是夜晚,但模糊的月亮代表黎明已經不遠了。 護法和兩儀師面對面地站在距離霧牆不遠的地方,其他人聚在一起,和他們保持著一段距離。即使在昏暗的月光中,他們的緊張也顯而易見。所有眼睛都望著嵐和沐瑞。除了艾雯之外,所有人都不停地挪動著身體,彷彿正在為與那兩個人保持距離,還是湊到他們身邊去而猶豫不決。蘭德急忙牽著飛雲跑到艾雯身邊。艾雯對他笑了笑。蘭德覺得她眼中的光芒並非都來自月光。 “它一直沿著河岸,就像用筆劃出來一樣整齊。”沐瑞滿意地說,“塔瓦隆裡能獨力做到這樣的不超過十個人,更別說我還是一直在飛馳的馬背上。” “我不是要抱怨,兩儀師沐瑞,”湯姆說道。他的聲音顯得很沒自信,這名走唱人還沒遇過這種的情形。 “但如果霧的覆蓋範圍更大些不是更好嗎?比如說,直到塔瓦隆?如果河這一邊也有人蝠監視,我們爭取到的一切優勢也就喪失殆盡了。” “人蝠並不聰明,梅里林師傅,”兩儀師冷冷地說,“它們令人恐懼,有致命的危險和銳利的眼睛,但它們的智力很可憐。它會向魔達奧報告說河的這一側沒有霧障,但河道本身卻被遮蔽在霧中。魔達奧將不得不考慮我們是否在河道中或沿河道行進。這會減慢它的速度,它將不得不分散力量。這片霧還會持續一段時間,以確保魔達奧無法察知我們利用船隻行進了多少路程。讓霧氣一直蔓延到巴爾倫費不了多少力氣,但那樣就無異於告訴魔達奧我們的目的地。人蝠也就不必花上幾個小時的時間向塔倫河的上下游搜索了。” 湯姆籲了一口氣,搖搖頭,“我道歉,兩儀師。我希望沒冒犯你。” “啊,沐……啊,兩儀師,”麥特用響亮的聲音吞了口口水,“那艘渡船……啊……你……我是說……我不明白為什麼……”他的聲音愈來愈弱,周圍陷入一片沉寂,蘭德現在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了。 過了良久,沐瑞終於說話了,她的聲音如刀刃般劃開了寂靜。 “你們都要解釋,但如果我要向你們解釋我的每一個動作,我就沒時間做其他事情了。”在月光下,兩儀師的個子似乎更高了些,幾乎是在俯視著他們。 “記住,我要讓你們平安到達塔瓦隆。這就是你們需要知道的。” “如果我們一直站在這裡,”嵐說道,“人蝠就不需要再去搜尋河道了。如果記得沒錯……”他牽著馬向遠處走去。 蘭德覺得護法的動作彷彿釋放了他胸中的某些東西。他深吸一口氣,同時聽到別人也都在做這個動作,甚至湯姆也不例外。蘭德記起一句老諺語——寧唾惡狼面,不惹兩儀師。不過緊張的感覺確實因為嵐而舒緩了。沐瑞不再有那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她只不過是一名頭頂勉強到他胸口的小女人。 “我想,我們還是不能休息吧!”佩林的聲音中帶著希望,最後他還打了個哈欠。艾雯靠在貝拉身上,疲憊地嘆了口氣。 這是蘭德第一次聽到艾雯有接近於抱怨的表示,也許現在她終於意識到這不是一次偉大的冒險了,但他很快又愧疚地想起來,艾雯和他不一樣,並沒有大睡了一個白天。 “我們的確需要休息,兩儀師沐瑞,”他說道,“畢竟我們已經騎馬跑了一整夜。” “那麼我建議去看看嵐為我們準備了什麼,”沐瑞說,“來吧!” 她帶領大家走進河邊的森林裡。這是一片充滿枯枝和黑影的森林。他們在林中又走了幾百步,眼前出現一片空地和一個由枝乾枯根堆成的小山,那應該是很久以前的一次洪水將許多羽葉木沖倒,堆積在一起造成的。沐瑞停下腳步,突然,一團火光從殘樹堆成的小山下亮了起來。 嵐舉著一支火把,從樹山下面爬出來,站直身子。 “沒有不受歡迎的來訪者,”他對沐瑞說,“我留下的柴仍然是乾的,所以我點了一小堆火。我們可以暖和地休息一下了。” “你之前就料到我們會在這裡停下來?”艾雯驚訝地問。 “這裡應該是個合適的地方,”嵐答道,“我喜歡先做好準備,以防萬一。” 沐瑞從嵐手上接過火把,“你能照顧一下馬匹嗎?等你好了之後,我會處理大家的疲勞。現在我想和艾雯談一談。艾雯?” 蘭德看著那兩個女人俯下身,消失在那一堆枝幹下面,那裡有一個低矮的開口,勉強能讓她們蜷著身子走進去。火把的光線消失了。 嵐在準備行李時也備好飼料袋和少量燕麥,但他沒有讓眾人解下馬鞍,而是讓馬匹全副裝備地套好同樣是他事先準備的縛足。 “沒有馬鞍的馬能休息得更好,但如果我們必須盡快離開,也許我們不會有時間上鞍。” “它們看起來根本不需要休息。”佩林一邊說,一邊將飼料袋套在坐騎的嘴下,那匹馬用力擺了幾下頭,才讓佩林將飼料袋固定好。蘭德也連續試了三次,才將飼料袋掛在飛雲的籠頭上。 “它們需要休息。”嵐對他們說,他在固定好坐騎的前足後站起身。 “確實,它們還能跑,如果我們不加約束,它們能跑出它們最快的速度,直到最後一秒鐘,它們會因為體力耗竭倒地死亡。在這之前它們甚至完全不會感覺到疲累。實際上,我希望兩儀師沐瑞不必那樣做,但那實在是必須的。”他拍了拍黑戰馬的脖子,那匹馬低下頭,彷彿在回應護法的撫慰。 “在隨後的幾天裡,我們都要讓它們緩步慢行,直到它們恢復體力。也許會太慢,但如果運氣好,這對我們而言也就足夠了。” “她……?”麥特用勉強能聽見的聲音緩緩地說,“她也要這樣對我們嗎?對於我們的疲勞?” 蘭德拍著飛雲的脖子,茫然地盯著前方,儘管沐瑞救活了譚姆,但他仍然不想讓兩儀師在他身上使用至上力。光明啊,她幾乎已經承認渡船就是她弄沉的。 “差不多吧!”嵐挖苦地笑了兩聲,“但你不必擔心會一直跑到倒地為止,除非情況突然嚴重惡化。就把這當成是額外多睡了一晚吧!” 人蝠尖利的嚎叫突然從霧氣覆蓋的塔倫河上空傳來,就連馬匹都僵立在原地。又一次尖叫,正在朝他們靠近。又一次,蘭德的顱骨彷彿被針刺穿了一樣。然後嚎叫聲逐漸減弱,又完全消失了。 “好運氣,”嵐籲了口氣,“它正沿河道搜尋我們。”他快速地一聳肩,突然鄭重其事地說,“我們進去吧!我想來點熱茶和一些可以塞肚子的東西。” 蘭德第一個手腳並用地鑽進樹山的開口,經過一小段隧道後,他停了下來。這裡是個不規則的空間,一個枝幹組成的寬大洞穴。只是這個洞太低了些,只有女人站立時才不會碰到洞頂。一個用河石圍成的火池裡燃著一小堆火,冒出的煙塵飄散進枝幹的縫隙中,當然,厚重的枝幹洞壁讓火光絕對不可能透到外面去。沐瑞和艾雯都脫下了斗篷,面對面地盤腿坐在火堆另一邊。 這時沐瑞正在說話,“至上力來自真源,是創生的動力,是創世主用以轉動時光之輪的力量。”她將雙手舉在胸前,手心相對合在一起,“陽極力是真源男性的一半,陰極力是女性的一半,它們彼此對立,卻又融為一體,提供了這股力量。”她抬起一隻手,又讓它落下,“陽極力因為暗帝的碰觸而受到污染,如同水上漂浮著一層腐敗的油脂,水仍然純淨,但碰觸水就必須碰觸這層污染。只有陰極力仍然可以被安全地使用。”艾雯背對著蘭德。蘭德看不到她的臉,但她顯然正飢渴地向前傾著身子。 麥特在後面捅了捅蘭德,嘀咕了些什麼,蘭德急忙從洞口爬開。沐瑞和艾雯並沒有理會進來的蘭德。其他男人們也逐一爬進來,解下潮濕的斗篷,圍在火堆邊坐下,伸手到火焰上取暖。嵐是最後一個進來的,他從枯枝間拖出水囊和幾隻皮袋,又從皮袋中掏出壺來,開始煮茶。他並沒有在意那兩個女人的對話,但蘭德和朋友們很快就停止了在火上翻轉手掌,毫不掩飾地盯著那兩個女人。湯姆裝模作樣地擦拭著自己紋飾華麗的長笛,但他靠向兩個女人的坐姿出賣了他真正的興趣所在。沐瑞和艾雯卻好像洞裡只有她們兩個一樣。 “不,”沐瑞說。蘭德並沒有聽到艾雯問的是什麼。 “真源不會被用盡,就如同磨坊的水輪無法用盡河流的力量。真源是河流,兩儀師是水輪。” “你真的認為我能學會?”艾雯問,她的臉上閃動著渴望的光芒。蘭德從沒見過她的表情是如此美麗,如此遙遠。 “我能成為兩儀師?” 蘭德一下子跳了起來,頭撞在洞頂的原木上。湯姆·梅里林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了回來。 “別傻了。”走唱人低聲說道。他看著那兩個女人(那兩個女人根本沒有看他們一眼),又用同情的目光看著蘭德。 “你無能為力了,男孩。” “孩子,”沐瑞輕柔地說,“只有很少的人能學會碰觸真源,使用至上力。有人能夠達到的程度深一些,有的人淺一些。而你不需要學習就已經能碰觸到真源,這樣的人在全世界也是極為稀少的。不管你是否願意,真源都會與你發生關係。但如果沒有塔瓦隆的教導,你永遠也不能充分地導引它,甚至有可能因它而失去生命。天生就能碰觸陽極力的男人必死無疑,如果紅宗沒有找到並馴禦他們……” 湯姆的喉嚨中發出一陣低沉的吼聲。蘭德不安地動了動身體。兩儀師提到的這種男人非常罕見,蘭德以前只聽說過三名這樣的男人。感謝光明,他們都不是兩河人。那三名男人在被兩儀師找到前製造了各種巨大的破壞,比如戰爭、毀滅城市的地震。蘭德不知道宗派到底指的是什麼,在那些故事裡,宗派好像是兩儀師內部的一些組織,她們不但對外使用各種陰謀詭計,宗派間也彼此勾心鬥角。不過所有的故事都很清晰地表達了一個信息——紅宗的首要職責是防止再一次世界崩毀,所以這個宗派的成員一直在獵捕所有與至上力有關的男人,即使這個男人只是夢想過使用至上力。這時麥特和佩林的表情彷彿是希望他們還在家裡,在他們的床上做著美夢。 “……但也有一些女人會因此而死。沒有正確的指導很難掌握至上力。那些我們沒有找到,卻能夠獨自活下來的女人,經常會成為……嗯,在世界的這個角落裡,她們也許會成為村中的鄉賢。”兩儀師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下,“古老的血脈在伊蒙村非常強大。這些古老的血脈正在歌唱,我從看見你的第一眼開始就知道了。任何兩儀師如果遇到能夠導引的女人,或者即將蛻變出這種力量的女人,都會立刻感覺到。”她在腰間的包包中翻找著,找出她早先曾經用金鍊掛在額頭上的那顆藍色小寶石。 “你已經非常接近了,你很快就會第一次碰觸到它。最好由我指引你經歷這次碰觸。這樣你可以避免一些……令人不舒服的效果。” 艾雯睜大眼睛看著那塊寶石,不停地舔著嘴唇,“它……有至上力嗎?” “當然沒有,”沐瑞確定地說,“物品不會有至上力,孩子,即使法器也只是工具。這只是一塊漂亮的藍寶石,但它可以發光。拿去。” 沐瑞將那顆寶石放在艾雯的指尖上,艾雯的手不停地顫抖著,她下意識地想將手抽回,但沐瑞一隻手抓住了她的兩隻手,另一隻手輕輕撫摸著艾雯的頭側。 “看著這塊石頭,”兩儀師輕聲說,“這樣要比一個人獨自摸索好得多。將一切思緒從頭腦中清理出去,只剩下這塊石頭。清空一切雜念,讓自己飄浮起來,只有這塊石頭和虛空。我會開啟它。飄浮,讓我指引你。沒有任何思想,飄浮。” 蘭德的手指深深地抓緊膝蓋,他緊咬的牙關傳來陣陣疼痛。艾雯一定要失敗,她一定要。 藍色的光芒在寶石中一閃即逝,彷彿一隻小小的螢火蟲驟然飛過。但蘭德卻全身戰栗,如遭雷擊。艾雯和沐瑞盯著那顆寶石,兩人臉上都沒有任何表情。又一道光芒閃過,又是一道,天藍色的閃光如同心跳般脈動著。是兩儀師幹的,蘭德絕望地想,一定是沐瑞幹的,不是艾雯。 最後一道極為微弱的藍光閃動了一下,寶石又恢復成原樣。蘭德屏住了呼吸。 片刻之間,艾雯仍然只是盯著那顆小寶石,然後她抬頭望著沐瑞。 “我……我覺得我感覺到了……什麼,但……也許你對我的判斷是錯的。我很抱歉浪費了你的時間。” “我什麼也沒浪費,孩子。”一個滿意的微笑出現在沐瑞的嘴角。 “最後這一點光是你獨自做到的。” “是嗎?”艾雯喊道,隨後又立刻顯出沮喪的神情,“但它微弱得幾乎和沒有一樣。” “你真是和鄉下傻女孩一樣。大多數前往塔瓦隆的人必須在進行許多個月的學習後才能做到你剛才所做的事情。你有無限的資質。甚至也許有一天,你會成為玉座,只要你努力學習,努力工作。” “你是說……”艾雯歡呼一聲,張開雙臂抱住兩儀師。 “哦,謝謝你。蘭德,你聽到了嗎?我要成為兩儀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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