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1·世界之眼

第9章 第五章冬日告別夜

大車到達農場時,太陽已經降至西方的半天上。他們在農場上的房屋並不大。在東邊的許多農場中,房屋經過數代的修繕,都擴展到了相當大的面積,可以容下為數眾多的家庭成員。在兩河,一個屋頂下經常會有三四代人聚居在一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姑媽、叔伯、堂兄妹和侄子侄女。像譚姆和蘭德這樣只有兩個男人在西林共同經營一座農場的絕對是個異數。 這是一幢長方形的房子,沒有側翼的配樓,也沒有任何附屬建築,大多數房間都在一樓。在二樓的茅草屋斜頂下面只有兩間臥室和一間當儲藏室用的閣樓。雖然圓木牆壁上的白漆在冬季暴風的刮蝕下已經斑駁零落,但整幢房子因為得到了妥善的維修,看不見有任何缺損。茅草屋頂仍然緊密牢固,屋門和百葉窗都牢固地鑲嵌在門框和窗框裡。

房屋、畜欄和石砌的羊圈形成了圍繞農場的一個三角形。幾隻雞正在冰凍的土地上刨食。羊圈旁邊是敞著門的剪羊毛棚和一具石馬槽。在農場和森林之間的田地上能看見有高高的圓錐形頂棚和圍牆的通風棚,那是用來乾燥菸葉的。兩河的農場都必須依靠向商人們出售菸草和羊毛來維持。 蘭德看了一眼羊圈,那些大角公羊也在看他。而大多數黑臉綿羊都平靜地伏臥在地上,或者在食槽中尋食。它們的捲毛已經非常厚實了,但現在天氣還太過寒冷,不適宜剪羊毛。 “那個黑衣人應該沒有來過,”蘭德對父親喊道。後者正手持著長矛,緩步繞過房屋,專注地檢查著地面,“如果那個人出現,羊們不會這樣平靜的。” 譚姆點點頭,但並沒有停下腳步。當他繞過房屋一圈之後,又同樣繞過了畜欄和羊圈。他甚至檢查了熏肉房和菸葉棚。然後他從井中提起一桶水,倒在手中聞了聞,小心地用舌尖舔了一下。突然間,他大笑一聲,將手掌中的水一飲而盡。

“我也認為他沒有來,”譚姆對蘭德說著,將手掌在衣襟上擦乾。 “這件有關我看不見的人或者馬的傳聞,真讓我神經緊張。”他將水桶中的井水倒在另一隻桶中,單手提著那隻桶,另一隻手拿著長矛向房子走去。 “我要煮晚飯了。既然回來了,就應該干些活。” 蘭德只能苦著一張臉。他又開始後悔沒有在伊蒙村度過冬日告別夜了。但譚姆是對的。農場的工作永遠不會有結束的時候,而且往往是做完了一件事,又會有兩件事要去做。蘭德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放開長弓。如果黑騎士出現,他不想只拿著一把鋤頭去對付。 第一項工作是將貝拉安頓好。卸下貝拉的馬俱,將它牽到畜欄中奶牛旁邊的馬厩里之後,蘭德將自己的斗篷放到一旁,開始用乾草為貝拉擦拭皮毛,然後再用兩隻馬梳梳理。接著他要爬上閣樓,為貝拉鏟下作為食物的干草,其中還要加上滿滿一勺燕麥。他們的燕麥已經不多了,除非天氣快些轉暖,否則剩餘的一點存糧支持不了很久。奶牛在黎明時就已經擠了奶,但產出的奶量只有平時的四分之一。如果冬天持續下去,奶牛的乳房也許就要徹底乾癟了。

羊圈裡還有兩天的食料。往年羊群應該已經被放到牧場上去了,但現在到處還都是光禿禿的。蘭德現在要做的是為羊圈添好淨水。他在院子裡只找到了三枚雞蛋,母雞們藏蛋的本領似乎變得更高明了。 接著蘭德拿著鋤頭去了房子後面的菜園。譚姆這時正在畜欄前面的長凳上修理馬俱。長矛就倚在長凳上。而蘭德的長弓也和他的斗篷一起放在他身邊不到一步的地方。 菜園裡最多的也只是野草。甘藍都很矮小,扁豆和豌豆藤上幾乎看不到嫩芽,甜菜地裡簡直什麼都沒有。當然,只有一部分菜地被撒了種。譚姆希望寒冷能及時過去,地窖在徹底空掉之前能有一些新菜補充進去。鬆土除草的工作很快就完成了,如果是過去幾年,蘭德會對這樣的效率感到高興。但現在他開始懷疑,如果今年無法收成,他們該怎麼辦。這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想法。不過他還有劈柴的工作要煩惱呢。

蘭德覺得過去幾年自己彷彿一直在劈柴,但抱怨並不能讓房間暖和起來。所以他將弓和箭囊放到劈柴樁旁邊,拿起斧子。松木燒得很快,火焰旺;橡木則燒得久。沒多久,他感到身子開始發熱,便脫下外衣。當木柴堆疊得夠高時,他就把木柴堆放到房子旁的柴堆旁邊,柴堆一直頂到了屋簷。往年這個時候柴堆已經很小了,只有今年不同。劈柴,堆柴,劈柴,堆柴,蘭德在斧子起落和堆砌木塊的節律中忘記了自己。直到譚姆的手落在他的肩頭,才讓他回想起自己身在何處,他不由得驚訝地眨了眨眼。 天空已經變成了深灰色,夜幕很快就要徹底落下了。滿月立在樹梢上,如同一顆釋放著蒼白光線的圓球,彷彿就要落在他們的頭頂上。不知不覺間,風變得更冷了,幾團殘破的雲絮在迅速變黑的天空中急急地飄浮著。

“洗一洗,小子,該吃晚飯了。我已經在燒熱水了,可以在睡前洗個澡。” “只要是熱的東西就好。”蘭德一邊說,一邊抓起斗篷披在肩上。汗水浸透了他的襯衫。剛才在他賣力掄斧時被遺忘的冷風,現在則全力要將他凍僵。他嚥下一個哈欠,卻抑制不住身子的顫抖。他覺得自己全身彷彿都收緊了。 “還要好好睡一覺,也許我能一直睡過立春節。” “要打個賭嗎?”譚姆笑著說。蘭德也禁不住笑了起來。即使一個星期不睡,他也不會錯過立春節的。沒有人會錯過這個節日。 今晚譚姆幾乎是放縱地使用著蠟燭。火焰在石砌的大壁爐中“劈啪”作響,房子的大廳裡縈繞著溫暖、歡快的氣氛。除了壁爐之外,一張寬大的橡木長桌是這間大廳裡的主要家具。這張桌子旁邊足以坐下十幾個人,但自從蘭德的母親死後,就很少有這麼多人來到這座農場了。桌子周圍是一圈高背椅,沿牆壁排列著一些櫥櫃和箱子。這些做工精細的家具大多都是譚姆親手打造的。被譚姆稱作閱讀椅的軟墊椅子放在壁爐前面。蘭德則更喜歡躺在爐火前的小地毯上看書。門旁邊的書架不像酒泉旅店裡的那麼長,不過書籍實在是很難得的東西。賣貨郎們一般只會帶來幾本書,而想要讀書的人卻許多。

這幢房子內部不像一般有主婦打理的房屋那樣一塵不染,井井有條。譚姆的煙斗架和《簡·法斯崔德遊記》還放在桌上,另一本木框書躺在閱讀椅上面,壁爐旁的長凳上還有一件待修理的馬俱,一些需要織補的襯衫在椅子上堆成了山。不過房間整體上還算整潔,充滿了生活氣息,在爐火的掩映中顯得溫暖而舒適。在這裡,任何人都會忘記牆外的嚴寒。這裡沒有偽龍,沒有戰爭和兩儀師,沒有披黑斗篷的騎馬人。大燉鍋掛在火上,從裡面飄出來的香氣瀰漫在房間裡,也讓蘭德感覺一陣飢腸轆轆。 譚姆用一隻長柄木勺攪動著燉鍋,舀起一點嚐嚐味道。 “再等一會兒。” 蘭德急忙在門旁的盥洗架上洗了臉和手。他現在就想洗熱水澡,換下浸透了冰冷汗水的襯衫,但後屋的大水罐不是那麼快就能完全被加熱的。

譚姆在櫥櫃裡翻檢著,找出一把像他的手掌一樣長的大鑰匙,然後用這把鑰匙鎖住了房門上的大鐵鎖。看著蘭德疑問的眼神,他說道:“注意一下安全沒壞處。也許是我胡思亂想,或者是這個天氣搞亂了我的腦子,但……”他嘆了口氣,在手掌上敲著那把鑰匙。 “我去看看後門。”說完他就消失在通向後門的走廊裡了。 蘭德從不曾記得家裡的房門被鎖起來過。在兩河沒有人會鎖門。這是不需要的,至少直到現在都是這樣。 這時,蘭德聽到頭頂上譚姆的房間裡有聲音傳出來。那是剮蹭地板的聲音,很像是某件重物被拖了出來。蘭德皺起眉。父親不應該是突然來了興致要重新佈置屋裡的家具,那麼剩下的惟一可能就是他正在將舊箱子從床底下拖出來。這又是一件蘭德記憶中從未出現過的事情。

蘭德在一隻小壺中裝滿沏茶用的水,將它掛在爐火上方的鉤子上,然後開始在桌上鋪擺餐具。這些碗和勺子都是他雕刻出來的。房子前面的百葉窗還沒有關閉,蘭德不時會向窗外看一眼。但外面已經是夜幕重重,蘭德能看見的只有模糊的月影。黑騎士可以輕鬆地出現在這里而不被察覺——蘭德竭力抹去了這個想法。 當譚姆回來的時候,蘭德不由得驚訝地睜大了眼。一條寬腰帶圍繞在譚姆腰間,腰帶上掛著一把劍。黑色的劍鞘和長劍柄上各鑲著一隻青銅蒼鷺。蘭德以前只見過商人的保鏢們佩劍,還有今天見到的嵐也是佩劍的。他從沒有想過自己的父親也會有一把劍。除了多出的蒼鷺嵌飾之外,這把劍和嵐的那一把很像。 “這是從哪裡來的?”蘭德問,“你從賣貨郎那裡買來的?它值多少錢?”

譚姆緩緩地抽出那件武器,爐火的光芒在劍刃上躍動著。蘭德見過那些保鏢們的劍,但那些粗糙灰暗的劍刃根本無法和這件武器相比。即使是黃金寶石也不會有如此犀利的光輝。這把劍的劍刃稍有些彎曲,只有一側開了刃,上面同樣雕刻著一隻蒼鷺。它的劍鍔很短,螺旋絞纏著,一直繞過整個劍柄。和保鏢們的劍相比,這把劍顯得輕薄纖細。那些劍都是雙側開刃,厚重得足以劈開一棵樹。 “我得到它是很早以前的事了,”譚姆說,“那時我在距離這裡很遠的地方。為它我付出不小的代價——用兩枚銅幣來換這個已經有點太多了。你母親不贊成這筆交易。她總是比我睿智。那時我很年輕,覺得它值得我這樣付出。她總是想讓我丟掉它,不止一次,我相信她是正確的,我應該丟掉它。”

劍刃反射著火光,彷彿正在燃燒一般。蘭德吃驚地看著這把劍。他經常夢想能擁有一把劍,“丟掉它?你怎麼能丟掉這樣一把劍?” 譚姆哼了一聲:“對放羊來說沒什麼用處,不是嗎?也不能用它來犁地和收割。”很長一段時間裡,他盯著這把劍,彷彿是在思考能用這東西做些什麼。最後,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希望這只是我一時陰鬱的幻想,希望我們的運氣不會那麼糟;但如果真的有什麼事情發生了,或許接下來的幾天我們會很高興我把它收在那隻舊箱子裡,沒把它賣掉。”譚姆以熟練的動作將劍收回鞘內,在襯衫上擦擦手,表情扭曲了一下。 “燉菜應該好了,你沏茶的時候,我會把菜盛出來。” 蘭德點點頭,轉身去拿茶罐,但他的心裡還是充滿了好奇。為什麼父親會買一把劍?他是在哪裡買到的?離這裡有多遠?沒有人會離開兩河。至少,極少有人這樣做。蘭德一直模糊地覺得父親一定去過外面的世界,他的母親就是一名外地人。但一把劍……等他們在桌邊坐定的時候,他一定要問父親許多問題。 沏茶的水已經滾開了。蘭德用一塊布包住水壺的提把,將它從鉤子上摘下來。熱量立刻透過布傳到了他的掌心。當他從火爐旁站起身時,門鎖上傳來一記沉重的撞擊聲。一切關於劍和熱水壺的念頭都從他的腦子裡飄走了。 “是鄰居,”他不確定地說,“多提師傅來借……”多提的農場是距離他們最近的鄰居,但即使在白天,他們之間也有一個小時的路程。奧倫·多提在藉東西的時候倒是從不知羞恥,但他不會在晚上出門。 譚姆輕輕地將盛滿燉菜的碗放到桌上,雙手握住劍柄,緩步從桌邊移開。 “我不認為……”他剛一開口,房門已經崩飛開來,鐵鎖的碎片飛散了一地。 一個人影充滿了整個大門的門框,比蘭德見過的任何人都更加巨大。他穿著一直垂到膝蓋的黑色鐵甲,在手腕、臂肘和肩頭上立著鋒利的長釘。他的一隻手裡抓著一柄鐮刀形的沉重巨劍,另一隻手遮在臉前,似乎是要擋住屋內的光亮。 蘭德反倒莫名地鬆了一口氣。無論來的是什麼,畢竟不是那個穿黑衣的騎馬人。這時他才看清撞開大門的這個人頭頂長了一雙羊角,在應該是嘴和鼻子的地方卻生著毛髮糾結、向前凸出的獸口。蘭德恐懼地大叫起來,沒有多想便將熱水壺向那個非人類的頭顱扔去。 沸水灑在那頭怪物的臉上,它大吼一聲,半像是人類痛苦的尖叫,半像是動物的嘶嗥。水壺還未落地,譚姆的劍刃已如閃電般射出。震耳欲聾的吼叫聲霎時變成了一陣窒息的咳嗽,巨大的身影向後倒去。但立刻又有同樣巨大的身影向門口衝進來。蘭德看見了另一顆形狀怪異的頭顱。這顆頭上生著矛尖一樣筆直的長角。譚姆再次發起攻擊。大門口被兩個巨大的身影堵死了。蘭德發覺他的父親在喊他。 “跑啊,小子!藏到林子裡去!”擋在門口的怪物屍體抽搐著,而外面的怪物正伸手把它們從門口拽開。譚姆翻過大桌,用肩膀將桌面頂翻在大門前。 “它們數量太多了!從後門走!快!快!我隨後就過去!” 蘭德轉回身。自己的行動讓他感到羞愧不已。他想要留下來幫助父親,但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恐懼一直哽到他的喉頭,他的兩條腿不由自主地向前邁動著。他向後門跑去,出生以來他從未跑得這麼快,從大門處傳來的叫喊和撞擊聲一直緊追著他。 當蘭德用雙手抓住後門的門閂時,他的視線落在鐵製門鎖上。以前這把鎖從未被鎖住過,只有今晚例外。蘭德沒有再去動門閂,而是向另一面牆壁上的窗戶衝過去。他抬起護窗板,拉開百葉窗,外面已經徹底漆黑一片。滿月和浮雲相互追逐著,在農場上灑下斑斑點點的影子。 是影子——蘭德這樣告訴自己,只是影子而已。這時後門開始吱嘎作響。外面有人,有某些東西正努力想要推開門進來。蘭德感到口乾舌燥。房門又被重重地撞了一下,這讓蘭德加快了速度。他像野兔一樣躥出窗口,落在地上,然後迅速蜷縮在房子的陰影裡。房間里傳來雷鳴般的木材碎裂聲。 蘭德強迫自己貼著牆站起身,偷偷用一隻眼從窗角向屋中望去。在黑暗中,他很難看清任何東西,但也夠他膽戰心驚了。房門歪歪斜斜地掛在門框上,黑色的身影小心地向房間深處移動,同時用粗嘎的聲音低聲交談著。蘭德完全不明白它們在說什麼。它們的笑聲沙啞刺耳,完全不像是人類能發出來的。它們手中握著大斧和長矛。這些武器和它們身上的長釘反射著暗淡的月光。屋中的地板上既有沉重的撞擊聲,也有有節律的敲擊聲——依照蘭德的判斷,只有蹄子會發出那種聲音。 蘭德竭力想讓自己的口腔濕潤一些。他打著哆嗦,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用最大的力氣高聲喊道,“它們從後門進來了!”這句話嘶啞得也不像人聲了。但至少蘭德將它們喊出了口,在此之前,他甚至沒有信心能夠發出聲音。 “我已經出來了!爸爸快跑啊!”喊完最後一個字,他已經向農場外飛奔而去。 靠近後門的房間裡立刻響起了可怕的咆哮聲和窗板破碎的震響。蘭德的身後傳來了重物落地的聲音,至少有一個怪物已經從窗戶跳出來了。蘭德沒有回頭去看。他像一隻從獵狗群中逃命的狐狸一樣飛奔過空曠的場院,一直向森林沖去,但當他跑進離他最近的一片黑影中時,他立刻趴下身,匍匐回身向穀倉的影子裡爬去。有什麼東西落在他的肩膀上。他掙扎著,不知道是要戰鬥還是要逃跑,直到他發覺自己抓住的只是譚姆新做好的鋤頭柄。 白痴!片刻之間,蘭德只是趴在原地,竭力要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像科普林家一樣的白痴!他終於爬到了畜欄後面,手中還拽著那把鋤頭柄。這東西很難被當作武器,但也總比沒有好。他的眼睛一直在警惕地搜索著場院裡的每一個角落。 剛剛跳出來追趕他的怪物已經不見了踪影。它有可能在任何地方,甚至也許正潛伏在蘭德背後,準備好要偷襲他。 在蘭德左側,羊圈裡充滿了驚恐的咩咩聲。羊群來回亂竄,彷彿要找一個洞逃出來。透過窗口能看見黑影在房裡不停地閃動,伴隨著金屬撞擊的聲音在黑暗中激盪。突然間,一扇窗戶向外爆裂開來,譚姆跳出窗口,手中仍然擎著那把劍。他沒有向遠處逃跑,反而朝房子後面奔去。身軀龐大的怪物紛紛從打破的門口和窗口中擠出來,追在他身後。 蘭德難以置信地盯著父親跑去的方向。為什麼他不快些逃走?但他立刻就明白了。因為他是在房子後面時向父親叫喊的。 “爸爸!”他高喊道,“我在這裡!” 譚姆猛轉過身,不是跑向蘭德,而是朝遠離他的方向跑去。 “跑啊,小子!”他一邊跑一邊喊,同時揮舞著手中的劍,彷彿有什麼人正在他前面跑著。 “藏起來!”十幾個巨大的黑影緊跟在他身後,吼叫和尖號聲讓空氣彷彿也在不停地顫栗。 蘭德退回到畜欄的陰影裡。即使房子裡還有怪物,從那邊也看不到他。至少他在這裡是安全的。但譚姆就不然了,譚姆要把這些怪物從他身旁引開。蘭德兩隻手緊握住那把鋤頭柄,緊咬牙關以避免牙齒打戰。用一把鋤頭柄對抗那種怪物和用硬頭棒與佩林對打應該不是一回事。但他不能讓譚姆孤身去對抗那些怪物。 “如果我像獵兔子時那樣移動,”他悄聲對自己說,“它們絕對不會聽到我,也不會看到我。”鬼怪一般的吼叫聲仍然充斥在黑暗中。蘭德用力咽了口唾沫。 “雖然它們更像是一群餓狼。”他無聲地離開畜欄,向森林中溜過去。他的雙手緊握著那把鋤頭柄,連手都握疼了。 當蘭德終於走進了樹叢,他感覺輕鬆了許多。那些怪物想要在樹林中找到他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當他躡足潛踪地在林間行走時,月光照出的影子也在不停地移動,彷彿森林中的黑暗也在不停地變化、移動。樹木也在滲透出兇惡的氣氛,樹枝如同一根根向他伸出的利爪。它們真的只是樹枝嗎?蘭德幾乎能聽到一陣陣凶狠的笑聲被壓抑在喉嚨中,似乎有無數怪獸就潛藏在這片黑暗裡,等待著他落入陷阱。追趕譚姆的怪物們發出的吼聲已經漸漸遠去,但在隨之而來的寂靜中,每一陣從他身旁掠過的微風都會讓他不禁瑟縮一下。他把身子伏得越來越低,移動的速度也越來越慢。因為害怕被聽到,他幾乎不敢呼吸了。 突然間,一隻手從後面摀住他的嘴,另一支鐵鑄一樣的胳膊摟住了他的腰。他拼命地伸手到背後抓撓著,想要抓住攻擊他的怪物。 “彆扭斷我的脖子,小子。”耳邊傳來父親沙啞的耳語。 鬆弛的感覺如同洪水般湧遍蘭德全身,他覺得自己的肌肉彷彿都化成了水。父親一放開手,他就倒伏在地上,大口喘息著,彷彿跑了好幾里路一樣。譚姆倒在他身邊,用一隻手肘撐著身體。 “我要是想到你這幾年長得這麼快,我就不會像剛才那樣試著抓住你了。”譚姆輕聲說。他一邊說,一邊還在警惕地觀察周圍。 “不過我必須確保你不會開口說話。有些獸魔人的耳朵像狗一樣靈敏,也許比狗的還要好。” “但獸魔人只在……”蘭德的聲音低弱了下去。今晚之後,獸魔人再也不只是傳說了。那些應該是獸魔人,甚至即使是暗帝現身他也不應該覺得奇怪了。 “你確定是……獸魔人?”蘭德悄聲說。 “確定。但,是什麼把它們帶到兩河來的……以前我從沒有見過獸魔人。但見過獸魔人的人向我描述過它們的樣子,所以我知道一點有關它們的事。也許我們能靠這一點皮毛活下來。仔細聽著,獸魔人在黑夜中比人類看得更清楚,但光亮會讓它們暫時失明。也許就是靠這個我們才能從那麼多獸魔人中逃脫。有些獸魔人能夠依靠氣味和聲音追踪,但它們據說非常懶惰,如果我們能和它們周旋足夠長的時間,也許它們就會放棄。” 蘭德的感覺並沒有因此好多少,“在那些故事裡,獸魔人都憎恨人類,為暗帝效忠。” “獸魔人毫無疑問屬於牧夜者的羊群,小子。它們為了殺戮的快感而殺戮。它們絕對無法信任,只有恐懼才能控制它們。我只知道這麼多了。” 蘭德打了個哆嗦。他不認為自己想要遇見會讓獸魔人感到恐懼的東西。 “你認為它們仍然在找我們?” “也許,但也許它們已經放棄了。它們似乎不是很聰明。只要我們進入森林,我就能讓那些追我的獸魔人向山上跑。這不會很困難。”譚姆摸索著右側肋部,然後將手掌伸到面前。 “但我們應該做最壞的打算,不能心存僥倖。” “你受傷了。” “聲音放低,小子。只是小傷,現在沒時間去管它。至少,天氣比原先暖和一點了。”譚姆躺在地上,重重地籲了口氣,“也許在外面露宿一晚還不算太糟。” 實際上,蘭德一直在思念自己的外衣和斗篷。樹枝擋住了強風,但吹在身上的冷風仍然像刀割一樣。他猶豫地碰了一下譚姆的臉,立刻縮回手指:“你發燒了。我必須帶你去奈妮薇那裡。” “沒關係,小子。” “我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了。夜裡走這段路要用的時間更多。”蘭德爬起身,想要將父親也扶起來。譚姆咬緊的牙關中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蘭德急忙將他放回地上。 “讓我休息一下,孩子。我累了。” 蘭德將手在自己的大腿上重重一拍。如果是在房子裡,有爐火和毯子取暖,有足夠的清水和柳樹皮降溫,也許他願意等到天亮,再為貝拉架好車,將譚姆送到村里去。但是這裡沒有火,沒有毯子,沒有大車,也沒有貝拉。這些全都在家那邊。他不能移動譚姆,但他至少能將那些東西中的一部分弄到譚姆身邊來。也許獸魔人已經走了。它們遲早要走的。 蘭德將鋤頭柄扔在地上,抽出了譚姆的劍。劍刃在暗淡的月光中閃動著依稀可見的光芒。他不太適應這把劍的長柄,它的重心也顯得有些怪。蘭德將它空揮了幾次,嘆了口氣,只是砍砍空氣當然很容易。但如果他真的遇到獸魔人,也許他只會逃跑,或者是僵立在原地,直到獸魔人用巨劍劈開他……不要再想了!這一點用都沒有! 當蘭德站起身時,譚姆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要去哪裡?” “我們需要大車,”蘭德低聲說,“還有一些毯子。”他沒費任何力氣就將父親的手拉開了,這讓他大吃一驚,“好好休息,我會回來的。” “小心。”譚姆喘息著說。 在昏暗的月光中,蘭德看不見父親的臉,但他能感覺到父親正盯著自己。 “我會的。”我會像溜進鷹巢的老鼠一樣小心,他心裡想。 蘭德像影子般無聲地溜進黑暗裡。他想起了小時候和朋友們在樹林中捉迷藏時,無聲無息地走到另一個人背後,在他毫無察覺的時候伸手按住他的肩頭。但他沒辦法讓自己的心情像那時一樣鎮定。 從一株樹下溜到另一株樹下,蘭德竭力要想出一個計劃。當他到達樹林邊緣時,他已經換了十個計劃。一切都取決於獸魔人是否還在那裡。如果它們走了,他只需要進入房間,拿走所需的一切就可以。如果它們還在……那他就只能回譚姆那裡去。他不喜歡那樣,但如果丟掉性命,他就更救不了譚姆了。 蘭德朝農場上望過去。在月光下,畜欄和羊圈在月光下只是兩團黑色的影子。房子的前窗和敞開的大門裡仍然有燈光透出。房間裡只剩下父親點亮的蠟燭了嗎?或者那是獸魔人為他設下的圈套? 夜鷹的一陣尖叫讓蘭德打了個冷戰。他緊靠在樹上,渾身顫抖不已。必須採取行動。他趴伏下身子,向前爬行,一隻手還笨拙地握著那把劍。就這樣一直爬到羊圈後面,他才讓下巴離開了地面。 靠在羊圈的石牆上,他仔細地傾聽著。黑夜中聽不到絲毫聲音。他小心地抬起頭,越過石牆向場院中觀望。沒有任何動靜,窗戶中也沒有影子晃動。是先去取貝拉和大車,還是先去拿毯子?最後他決定去有光的地方。畜欄很黑,如果有伏兵在裡面,他完全無法察覺。至少他能看見屋子裡有些什麼。 當蘭德再次放低身子的時候,他忽然停了下來。沒有聲音。也許羊們已經重新入睡了,但這種情形並不正常。即使是在深夜,也總會有幾隻羊醒著,發出一些很小的聲音。他幾乎看不清蜷伏在圈裡的羊,不過他面前就躺著一隻。 竭力不發出任何聲音,他伸出一隻手摸索著那隻羊。他的手指碰到了捲曲的羊毛,然後是一片濕潤,那隻羊完全沒有動。他喘息著撤回了手,跌坐在羊圈外面,甚至連手中的劍都差一點丟掉。它們為了殺戮的快感而殺戮。他顫抖著在泥土中擦掉了手上那應該是血的東西。 他嚴厲地告誡自己,一切正常,獸魔人屠殺之後就離開了。他一邊在心中重複著這樣的話,一邊爬過農場,盡量壓低身子,同時注意四周的情況。他從沒有想到過自己竟然會羨慕蚯蚓。 到了房子前面,他靠到牆上,就在那扇破碎的窗戶下面,仔細傾聽裡面的動靜。但他能聽到的只有血液在耳膜中激蕩的聲音。他緩緩站起身,向窗子裡望去。 燉菜鍋倒扣在爐灰上,屋中到處都是破碎的木片,沒有任何一件家具是完整的。被掀翻的桌子斷了兩條腿;櫥櫃的抽屜全被抽了出來,砸得粉碎;大大小小的櫃門都被拉開,斜掛在鉸鏈上,裡面的東西被散亂地扔在地板上;所有物品上都蒙了一層白色,蘭德判斷那應該是麵粉和鹽,裝放這兩種食物的口袋全被扔到了壁爐前。四具軀體倒在這一片狼藉中,全都是獸魔人。 蘭德認出了其中一個長山羊角的獸魔人。另外三具軀體也和這一個一樣——巨大的人形身體上生著獠牙、利角、羽毛和剛鬣,看上去兇惡醜陋。只有他們的手無一例外是人形的,但這只是讓它們看起來更加可憎。兩具軀體上穿有靴子;另外兩具只是蹄子。蘭德望著這一切,直到眼睛疼痛,才發覺自己一直沒有眨眼。這些獸魔人一直沒有任何動作,它們一定已經死了。譚姆還在等著他。 蘭德從前門跑進房子,立刻又停住腳步。房間中的惡臭讓他感到窒息。就算是幾個月沒有清理糞便的馬厩也不可能有這樣的氣味。污穢的氣息玷污了房間裡的一切。蘭德勉強用嘴呼吸著,開始在家具殘骸中翻找。之前櫥櫃裡應該有一個水囊。 背後的地板上傳來一陣響聲,讓蘭德背脊泛出一陣寒意。他猛轉過身,幾乎絆倒在傾倒的桌子上。他穩住身子,緊咬牙關,把呻吟的慾望吞了回去。 一名獸魔人正慢慢地站起來。在它深陷的雙眼下長著狼嘴,兩顆眼珠閃動著冰冷的光澤,太像人類的眼睛了。兩隻生滿硬毛的尖耳朵不住地抽搐著。它跨著羊蹄邁過另一個獸魔人,黑色甲葉在它的皮褲上剮蹭著,發出令人牙齦發酸的聲音。它的腰側掛著一把鐮刀狀的巨劍。 獸魔人的嘴裡發出一些沙啞的喃喃自語,然後它說道,“其他的都跑了,納嘎留下了,納嘎聰明。”它的話音含混扭曲,難以辨別,絕不是人類的嘴能說出來的。蘭德懷疑它的語氣中有安撫的意思,但他的視線始終無法離開那些骯髒而又鋒利的長牙。隨著這頭怪物的話語,它們不停地在它一開一合的嘴裡閃現。 “納嘎知道有人會回來,納嘎會等。你不需要劍,放下劍。” 聽到獸魔人所說的,蘭德才意識到自己一直雙手緊握著父親的劍,高舉在面前指著那頭怪物。那頭怪物的肩膀超過了他的頭頂,胸口和手臂遠比盧漢師傅的更加壯碩。 “納嘎不會傷你,”怪物向前邁了一步,手中還在比劃著,“放下劍。”他的手背上立著一簇簇黑毛,彷彿鋼針一樣。 “停下,”蘭德希望自己的聲音能顯得更堅定一些,“你們為什麼這麼做?為什麼?” “V犻犼犪犱犪犲犵狏狅犵犺犱犪!”獸魔人吼了一聲,卻又立刻齜起尖牙,露出一個笑容,“放下劍,納嘎不傷你。魔達奧想和你說話。”它的面孔突然扭曲了一下,彷彿是恐懼的表情。 “它們會來,你和魔達奧說話。”它又邁出一步,一隻巨手落在腰間的劍柄上。 “你放下劍。” 蘭德舔了舔嘴唇,魔達奧!也就是隱妖!故事中最可怕的生物也在今晚出現了。獸魔人和隱妖相比根本就不算什麼,他必須逃走。但如果獸魔人抽出那把巨劍,他就沒有任何機會了。蘭德強迫自己露出一個顫抖的微笑。 “好吧,”他將劍柄攥得更緊,放低雙手,“我會談談。” 那野狼般的微笑瞬間化為一聲狂吼,接著獸魔人向蘭德撲了過來。蘭德絕對想像不到如此巨大的怪物竟然有這麼快的動作。他只能拼命將手中的長劍捅了出去。獸魔人一下子將他撞在牆壁上。他覺得肺裡的空氣全部被擠了出去。他努力想要呼吸。而此時獸魔人已經將他壓倒在地。蘭德在沉重的壓迫下瘋狂地掙扎著,竭力要躲開那雙伸向他喉嚨的巨手,還有那兩排鋒利的牙齒。 突然間,獸魔人一陣痙攣,不再動了。蘭德已經滿身瘀青和擦傷,沉重的怪物軀體壓在他身上,讓他幾乎無法呼吸。片刻之間,蘭德只能驚愕地躺在地上。但他很快就恢復理智,從獸魔人身下爬了出來。父親的劍穿透了獸魔人的身體,直立在它背後。蘭德這才確信自己畢竟是做到了。污血沾染在劍刃和蘭德的手掌上,將他襯衫胸前的部分也浸成了黑色。蘭德感到自己的胃在抽搐。他費力地咽了口唾沫,壓抑住噁心的感覺。他從未有過這麼強烈的恐懼,從未這樣劇烈地顫抖,也從未因能夠活下來而感到如此慶幸。 狼頭獸魔人說過,它們會回來,而且還有一名魔達奧——隱妖。在故事裡,隱妖都有二十尺高,雙眼會噴出火焰,騎著暗影,就像騎馬一樣。隱妖一側身就會消失,能夠穿過任何牆壁。他必須盡快拿到需要的東西,盡快離開。 蘭德又費力地翻過獸魔人的屍體,想拔出父親的劍。看到獸魔人的一雙眼睛仍然大睜著,他差點轉頭就逃。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確信這個獸魔人的確是死了。 蘭德在一塊爛布上擦了擦雙手(這塊爛佈在今天早晨還是譚姆的一件襯衫),隨後才從獸魔人的屍體上抽出那把劍。擦淨劍刃後,他不情願地將那塊布放在地上。沒有時間整理房間了。這個念頭讓他笑了起來,但他不得不立刻咬緊牙齒,以免它們打顫。他完全不知道在這件事過後該怎樣清理這幢房子,才讓它能夠重新成為他和父親的居所。那可怕的臭氣也許已經滲進房屋的木材裡。但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沒有時間清理,也許也不會有時間做任何事了。 蘭德想不清楚自己到底要拿些什麼,但譚姆在等他,獸魔人隨時會回來。他匆忙蒐集了一些他能想到的物品。樓上臥室中的毯子,能夠給父親當繃帶的干淨布外衣,他們的斗篷,放牧時用的水囊,和一件乾淨襯衫。他不知道自己何時能換上這件襯衫,但他希望一有機會就可以換去身上這件沾滿血污的衣物。盛柳樹皮的小袋和其他藥品都被扔到一個黑暗的角落裡,被蹂躪得彷彿是一堆爛泥,讓蘭德無從分辨。 火爐旁仍然有一桶譚姆打進來的水,而且奇蹟般地沒有灑,也沒有被污染。蘭德用那隻桶裡的水裝滿了水囊,又匆匆洗了一下手。最後他迅速地環顧一下房間,確認還有沒有什麼東西忘記了。他在廢物堆中找到了自己的長弓,但弓背在最粗的地方被撅斷了。他打了個哆嗦,長弓從他的手中落到地上。找到的這些東西應該已經夠用了——蘭德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他用最快的速度把這一切堆到了門外。 離開房子之前,蘭德又在地板上找出了一盞破掉的油燈。幸好裡面還有油。他用蠟燭將燈點燃,關閉了燈罩上的百葉窗——部分原因是防止風把燈吹滅,但更重要的還是為避免暴露行踪。就這樣,他一手提燈、一手握劍地跑出了房子。他不確定自己能在畜欄裡找到什麼。羊圈中的情況讓他不敢有太多奢望。但他需要貝拉和大車將父親送到伊蒙村,他必須抱著希望。 畜欄的大門敞開著,一扇門板掛在鉸鏈上,在風中來回搖晃。乍看上去,畜欄裡面的情形和平時沒有什麼不同。但他的視線落在空曠的厩裡,厩門的門板都被扯掉了,貝拉和奶牛都不見了踪影。蘭德急忙跑到畜欄裡面,大車側翻在那裡,半數輪輻都折斷了,一根車轅只剩下一尺長,斷掉的車轅掉在一旁。 蘭德心中充滿了絕望。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有體力將父親背到伊蒙村,而且父親也未必能經受這樣的顛簸,或許這會比高燒更致命。但這是惟一的機會了。他在這裡已經做了能做的一切。當蘭德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他又看到了那輛破損的大車,他忽然笑了。 他將油燈和劍放在覆蓋著乾草的地板上,雙手抓住大車,將它重新翻正過來。大車重重地落在地上,又有幾根輪輻折斷了。他將肩頭頂在大車下面,把車前端扛起來,讓大車剩下的一根完整的車轅斜立著,然後抓起劍,向這根粗硬的梣木車轅用力砍下去。讓他驚喜的是,車轅很快就被劈開了,就算是一把好斧子也未必能砍得這麼快。 車轅斷落時,蘭德驚訝地看著這把劍的劍刃。劈砍這麼硬的老木頭,即使是最鋒利的斧子也難免會受損,但這把劍仍然寒光閃閃。蘭德用拇指輕觸一下劍刃,急忙將被割破的拇指塞進口中吮吸。這把劍像剃刀一樣鋒利。 但蘭德沒有時間驚訝了。他吹熄了油燈(現在如果不小心讓畜欄著火就太糟了),他扛起地上的兩根斷車轅,向自己堆放在屋外的那些物品跑去。 這樣奔跑讓蘭德感到很吃力。車轅加上那些毯子之類的東西並不算重,但想要掌握平衡卻非常難。當他在犁鬆的田地中奮力前行的時候,車轅卻總是左右擺動,彷彿在努力地掙脫他的手臂。進入林地之後,這種情形更加嚴重了。樹根和樹枝不停地絆他、扯他,甚至要把他撞倒在地。蘭德可以將它們清理到一旁,但這樣會在他身後留下清晰的痕跡,他要讓這種痕跡盡可能不要出現。 譚姆還在剛才的地方,看上去像是睡著了。蘭德希望父親真的是睡著了。他懷著恐懼的心情放下肩扛的東西,伸手到父親的臉上探了探。譚姆還有呼吸,只是體溫更高了。 蘭德的碰觸讓譚姆醒了過來,但他還是處在半昏迷的狀態。 “是你嗎,孩子?”他喘息著說,“真擔心你。光明的夢已經消失,只剩下了噩夢。”他囈語著,聲音越來越輕。 “別擔心,”蘭德說。他將外衣和斗篷蓋在父親身上,“我會用最快的速度送你到奈妮薇那裡去。”他一邊向父親和自己保證,一邊匆匆脫下染血的襯衫,換上那件乾淨的。扔掉血污襯衫時,他覺得自己就像洗過了澡一樣。 “我們到村子裡就安全了,鄉賢會處理好一切的。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當蘭德穿上外衣,俯身去檢視父親的傷口時,這個想法就像一座燈塔在他的腦海中閃爍著光亮。到村里就安全了,奈妮薇會治好父親。他只要把父親送到那裡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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