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1·世界之眼

第8章 第四章走唱人

旅店的大門又被狠狠地撞上。那名白髮男人轉過身,瞪著那扇門。他的身材相當瘦削,如果腰不是有些弓,他本來應該是個很高的人。但他靈活的步伐充分掩飾了歲月對他身體的侵蝕。他的斗篷是用許多塊碎布拼成的,顏色足有上百種,樣式也很奇特。隨著走唱人的動作,這件斗篷如同波浪般不停地上下起伏。不過蘭德很快就發現,這件斗篷實際上相當厚實,那些碎布只是綴在斗篷表面的裝飾。 “走唱人!”艾雯興奮地悄聲說道。 白髮男人轉過身,斗篷隨之飄起。他的長外衣也很奇怪,有著口袋一樣的蓬鬆袖子和寬大的衣袋。他有一部濃密的鬍子,像他的頭髮一樣雪白。現在這些白鬍子正簌簌抖動著。他的面孔就像是一株經歷過無數風霜的老樹幹。他不容置疑地向蘭德他們揮了揮手中的長煙斗。那隻煙斗上裝飾著精巧細膩的雕花,煙鍋中還飄散著一縷輕煙。一雙藍眼睛在又長又密的白眉毛下面盯著他們,裡面射出的目光似乎能在這些孩子們的腦殼上鑽出個窟窿。

蘭德像其他人一樣愣愣地盯著那個人的眼睛。所有兩河人的眼睛都是黑褐色的,商人們和他們的保鏢,以及蘭德以前見過的其他所有人都一樣。康加和科普林家的人以前總是取笑蘭德的一雙灰眼睛,直到有一天,蘭德一拳揍在埃沃·科普林的鼻子上。鄉賢還為此重重地懲罰了蘭德。蘭德一直在想,有沒有一個地方,那里人的眼睛都不是黑褐色。也許嵐是從那個地方來的。 “這裡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走唱人用一種非常渾厚的聲音問。一般人很難有這種嗓音。即使是在這樣的空曠地帶,他的聲音仍然如同在有穹頂的大房間裡一樣,充滿了共鳴。 “山丘那邊村子裡的人告訴我可以在天黑之前趕到這裡,卻沒有告訴我,前提是我必須在正午之前出發才行。等我終於到了這裡,骨頭都被凍得僵硬,只想要一張暖和的床鋪,你們的旅店老闆卻咕噥著說什麼時候太晚了。難道我只是一個流浪漢,而不是被你們的村議會殷切請來,在節日中表演的走唱人嗎?那個旅店老闆甚至沒有告訴我他就是村長。”走唱人停下來喘了口氣,把他們所有人都瞪了一眼,又開始說道,“今天我下樓來,想在壁爐前抽口煙,喝上一杯啤酒。大堂裡的那些人卻全都瞪著我,彷彿我是來找他們藉錢的討厭鬼。一名老爺爺向我吼叫,說我不該亂講故事。還有個小女孩叫嚷著讓我出去,我的動作不夠快,她就用一根大棒子威脅我。有誰聽說過走唱人會這樣被對待的?”

艾雯的表情很值得玩味,她睜大了雙眼,眼神中充滿了驚喜和期待,卻又夾雜著想要為奈妮薇辯護的迫切心情。 “請原諒,走唱人先生,”蘭德開口道。他知道自己的笑容很傻。 “那是我們的鄉賢,還有——” “那個漂亮的小姑娘?”走唱人喊道,“一名鄉賢?這怎麼可能,在她這樣的年紀,她應該和年輕男人們玩玩愛情遊戲,而不是預測天氣,治療病人。” 蘭德不安地改換了一下站姿。他希望奈妮薇不會聽到這位走唱人的觀點,至少在他表演結束之前不要。佩林也是一副不安的樣子,麥特則輕吹了一聲口哨。他們兩個似乎也和他有著同樣的想法。 “那些人都是村議會的成員,”蘭德繼續說道,“我相信他們不是要故意冒犯您。我們剛剛才知道海丹爆發了戰爭,有人在那裡自稱為轉生真龍。當然,那是偽龍。塔瓦隆的兩儀師正趕往那裡。村議會在確定我們現在的狀況是否危險。”

“早就是過時的消息了。即使是在巴爾倫,這也不是新聞了。”走唱人不屑地說,“無論世界上發生什麼事,那里大概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他向周圍望了一眼,又冷冷地說,“幾乎是最後一個知道的。”然後他的視線落在旅店前的馬車上。現在那輛馬車周圍已經沒有人了,一副空車轅支在地上。 “果然,我想我剛才在裡面認出了帕登·範。”他的聲音仍然渾厚圓潤,但其中共鳴的感覺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輕蔑。 “帕登總是第一個報告壞消息的人,越可怕的,他傳得越快。與其說他是個人,不如說他是一隻烏鴉。” “帕登先生經常來伊蒙村,走唱人先生,”艾雯歡快的語氣中終於還是流露出一絲不悅,“他總是能讓人歡笑,而且他帶來的好消息遠比壞消息多。”

走唱人看了她一會兒,然後笑了起來。 “你真是個可愛的姑娘,真應該在你的發間插上玫瑰花。但我不能憑空變出玫瑰花來,至少今年不行,這實在是很不幸,不過明天你是否願意在我身邊,幫助我進行表演?你可以把長笛或者其他樂器遞給我。我總是會選擇最漂亮的女孩當我的助手。” 佩林和麥特都偷笑了起來。當然,麥特剛才就一直在笑,只是現在他直接笑出了聲。蘭德驚訝地眨眨眼——艾雯正在瞪著他,但他臉上實在是連半點笑容都沒有啊!艾雯挺直身子,用顯得過於鎮定的聲音說: “感謝您,走唱人先生。我很高興當您的助手。” “湯姆·梅里林,”走唱人說道。年輕人們都愣了一下。 “我的名字是湯姆·梅里林,不是走唱人先生。”他用力振了一下肩頭的彩色斗篷,聲音也在轉瞬間又出現了廳堂中的那種洪亮的感覺。 “我曾經是宮廷吟遊詩人,現在真正地晉升到走唱人的行列,但我的名字仍然是湯姆·梅里林。走唱人只是我感到光榮的頭銜。”說完,他以優雅的姿勢鞠了一躬,將斗篷在背後甩出一個花樣。麥特鼓起了掌,艾雯欽羨地低聲嘟囔了些什麼。

“走唱……啊……湯姆先生,”麥特有些不確定該以何種方式和湯姆·梅里林對話,“海丹出了什麼事?你知道那是個偽龍嗎?還有兩儀師?” “我看起來像是個賣貨郎嗎,孩子?”走唱人用那種帶著回音的聲音說著,將煙斗在掌緣磕了磕,隨後那根煙斗就在他的雙手之間消失了。 “我是一名走唱人,不是饒舌漢。而且我絕對不想知道任何關於兩儀師的事情,這樣會安全得多。” “但戰爭呢?”麥特急切地問。湯姆先生並沒有讓他等很久。 “至於戰爭,孩子,那隻是蠢蛋為了愚蠢的目的而去殺另一些蠢蛋,知道這點就夠了。我來這裡是為了我的表演。”突然間,他伸手指著蘭德:“你,小子,你是個高個子。你大概還會繼續長高,但我想,這個地方已經沒有第二個人像你這樣高的,也不會有人的眼睛顏色和你一樣。我可以打賭。你像艾伊爾人一樣高,身材也是難得的健美。你叫什麼名字,小子?”

蘭德猶豫了一下才報出自己的名字。他還不確定走唱人是否要開他的玩笑時,走唱人卻已經將注意力轉向了佩林。 “你的身材幾乎能和巨森靈媲美了。你叫什麼?” “如果我能站在自己的肩膀上,大概才會和巨森靈差不多吧。”佩林笑著說,“恐怕蘭德和我的身材也只是普通,我們並不是您故事裡憑空想像出來的生物,湯姆先生。我是佩林·艾巴亞。” 梅里林拈著一縷鬍鬚。 “嗯,這樣啊!我故事裡憑空想像出來的生物。他們真的是想像出來的嗎?看來,你們真的是見多識廣。” 蘭德仍然緊閉著嘴,走唱人現在肯定把他們當笑話了。不過佩林還在說話。 “我們最遠只去過望山和戴文騎。這裡的人很少去過比這更遠的地方。”蘭德知道,佩林不是在炫耀,他總是在陳述事實。

“我們也全都去過沼澤地,”和佩林不同,麥特顯得很得意,“那片沼澤是水林的盡頭。除了我們,其他人都不會去那裡。那裡全都是流沙和泥沼。也沒有人去過迷霧山脈,但我們去過。至少,我們走到了山腳。” “那麼遠?”走唱人喃喃地說著,不停地捋著鬍子。蘭德覺得他是在用手遮掩嘴角的笑意。佩林也皺起了眉。 “進入迷霧山脈會帶來壞運氣,”麥特彷彿是在為自己沒有繼續向山中深入而辯護,“所有人都知道的。” “那是在做傻事,麥特·考索恩,”艾雯生氣地打斷了他,“奈妮薇說……”她的話說到一半時突然停了下來,她的臉頰變成了粉紅色,看著湯姆·梅里林的眼神也不像剛才那樣友善了。 “這樣做是不對的……這不是……”她的臉頰更紅了,聲音也小到聽不見。麥特眨眨眼,滿臉都是狐疑的樣子。

“你是對的,孩子,”走唱人彷彿有些懊悔,“我鄭重地道歉。我到這裡來是為了娛樂人群的,啊,我的舌頭總是讓我陷入麻煩。” “也許我們不像您一樣去過那麼多地方,”佩林淡淡地說,“但蘭德的身高又有什麼特別呢?” “這個嘛,小子,等一會兒我會讓你試試把我舉起來,但你將沒辦法讓我哪怕是一隻腳離地。你不行,你的高個子朋友——他是叫蘭德,是嗎?——他和其他人也做不到。你覺得如何?” 佩林笑著哼了一聲:“我想我現在就能把你舉起來。”但是當他邁步要走過來的時候,湯姆·梅里林示意他停在原地。 “等一會兒,小子,等一會兒,等到有更多人來看的時候。表演家需要觀眾。” 從走唱人出現在旅店門前開始,人們就三三兩兩地聚集在綠坪上。大多是年輕人,還有一些孩子從他們身後探出頭來。他們全都睜大了眼睛,一言不發,彷彿正在等待某種奇蹟發生在走唱人身上。白髮走唱人看著他們,似乎是在計算人數,然後,他微微搖頭,嘆了口氣。

“我想,我最好讓你們看個小示範,這樣你們就會去叫其他人來看了,對吧?當然,真正的重頭戲還要等到明天。” 他向後退了一步,突然跳到空中,凌空翻了一個筋斗,穩穩地落在旅店旁的古老地基上。還在空中沒有落下的時候,三顆紅、白、黑的圓球已經開始在他的手中來回飛舞。 觀眾們發出一陣又驚又喜的輕聲讚歎,就連蘭德也忘記了剛才的氣惱。他衝艾雯笑了笑,艾雯也向他還報以一個愉快的笑容。然後兩個人就都毫無羞怯地盯著走唱人了。 “你們想听故事嗎?”湯姆·梅里林高聲說道,“我有許多故事可以講給你們聽。我會讓那些故事在你們眼前活起來。”他的手中又出現了第四顆藍色球,然後又是一顆綠色的,一顆黃色的。 “關於偉大的戰爭和偉大的英雄們的故事,為男人和男孩們講的故事,為女人和女孩們講的故事。完整的雅塔金傳說。亞圖·潘恩崔·塔瑞奧,也就是亞圖·鷹翼大帝的故事。他曾經統治著從艾伊爾荒漠直到愛瑞斯洋的所有土地,他的帝國版圖甚至比這個還要遼闊。還有奇異國土上奇異族群的故事;綠巨人的故事;護法和獸魔人的故事;巨森靈和艾伊爾的故事;睿智顧問安萊的上千個故事;巨人殺手傑姆的故事;蘇莎調教簡·法斯崔德的故事;還有瑪拉和三個傻國王的故事。”

“講林恩的故事,”艾雯喊道,“講他是怎樣藏在一隻火鷹的肚子裡飛到月球上去的,講他的女兒賽婭是怎樣在群星間漫步的。” 蘭德依舊用眼角的余光看著艾雯,但艾雯的注意力似乎全在走唱人身上。艾雯原先並不喜歡關於冒險和旅行的故事,她喜歡的是詼諧有趣的故事,或者是講述女人的智慧勝過聰明男人的故事。而現在她竟然會想要聽林恩和賽婭的故事,這一定是為了讓蘭德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艾雯應該明白,外面的世界不是屬於兩河人的。聽聽冒險故事,做做白日夢是一回事;真正去冒險就絕對是另一回事了。 “那些都是很古老的故事,”湯姆·梅里林說著,一瞬間,他已經開始兩隻手各拋三個球。 “有人說,那是紀元之前的紀元里的故事,也許還要更古老。不過提醒你們,我有各種各樣的故事,既有以前各個紀元的,也有以後各個紀元的。在一些紀元里,人類統治了天空和群星;另一些紀元里,人類和野獸親如兄弟。有充滿了奇蹟的紀元,也有充滿了恐怖的紀元。有些紀元因天空降下的大火而終結。有些紀元的末日里冰雪覆蓋了海洋和大地。我能講出所有這些故事。巨人莫索科的故事,他的火焰長槍能夠刺到這個世界的任何角落,他與萬物女皇奧波特之間進行了無數場戰爭。醫癒者瑪蒂瑞絲,令人驚異的印地之母的故事。” 六個彩球又在湯姆手中變成了兩個交叉在一起的圓環。他的聲音像頌歌一樣洪亮悠揚。他一邊說話,一邊還在緩緩轉動身子,彷彿是想從觀眾的反應上評價自己表演的效果。 “我要向你們講述傳說紀元末日的傳說,龍的傳說。就是他想要將暗帝釋放到這個世界上。我會向你們講述瘋狂之年代,那時兩儀師粉碎了世界;在獸魔人戰爭中,人類與獸魔人殊死鏖戰,爭奪對這個世界的統治權;到了百年戰爭的時候,人類開始和人類作戰,今天我們所知道的諸國才開始產生。我會讓你們知道許多冒險者,那些男人和女人們,他們的富有與貧窮,他們的偉大與渺小,高傲與謙卑。還有對高天群柱的進攻;主婦卡芮爾怎樣治癒了丈夫的打鼾症;失落的達里斯王和……” 突然間,湯姆的話音和動作都停了下來。他抓住六顆球,嘴也緊緊地閉上了。蘭德這才注意到,沐瑞已經加入到觀眾之中。嵐就站在她身旁——蘭德認真地看了好幾眼,才確認了這個男人的存在。片刻之間,湯姆只是側眼看著沐瑞,他的表情和身體都是僵硬的,只有那些彩球不知何時消失在他寬大的袖子裡。然後他展開斗篷,向沐瑞鞠了一躬。 “請原諒,但您應該不是這個地方的居民吧?” “女士!”伊文有些生氣地低聲說,“沐瑞女士。” 湯姆眨眨眼,然後更深地鞠了一躬。 “再一次請求原諒……啊,女士。我無意冒犯。” 沐瑞輕輕揮了一下手,“你沒有任何失禮,吟遊詩人。我叫沐瑞。我的確不是這裡的人。像你一樣,我是一名遠離家鄉的孤身行旅者。對於身處異地的人而言,這個世界總是危險的。” “沐瑞女士在蒐集故事,”伊文插嘴說,“在兩河發生的故事。雖然我不知道這裡怎麼可能發生過什麼故事。” “我相信您也會喜歡我的故事……沐瑞。”湯姆帶著顯而易見的警覺看著她。看樣子,走唱人非常不喜歡遇到這名女子。蘭德忽然開始想像在巴爾倫或凱姆林這樣的城市裡,像沐瑞這樣的女士都會有什麼樣的娛樂節目,當然,那些節目中最好的肯定包括走唱人的表演。 “這是個人品位的問題,吟遊詩人,”沐瑞回答,“有些故事我喜歡,有些故事我不喜歡。” 湯姆又深深地鞠了一躬,他修長的上身幾乎要與地面平行了。 “我向您保證,我的故事沒有不讓人喜愛的,我所有的故事都很讓人享受。您給了我莫大的光榮,我只是一名走唱人,僅此而已。” 沐瑞優雅地向湯姆一點頭作為回禮。這一刻,她彷彿正如伊文所認為的那種女士一樣高貴典雅,莊重地接受了臣民的效忠。然後她轉過身。嵐仍然跟隨在她身後,如同一匹狼在忠心守護著一隻天鵝。湯姆盯著那兩個人的背影,撫著鬍子,刷子般的眉毛低垂下來。直到那兩個人走到了綠坪的另一邊,湯姆才將目光從他們身上移開。蘭德覺得湯姆一點也不高興。 “你還能再拋幾下球嗎,嗯?”伊文問。 “吞火,”麥特喊道,“我想看你吞火。” “彈豎琴!”人群中傳來另一個聲音,“演奏豎琴吧!”另一些人則高喊著要聽長笛。 就在此時,旅店的大門打開了,村議會成員從裡面走了出來,奈妮薇也和他們在一起。蘭德沒有在他們之中看到帕登·範,顯然這個賣貨郎決定留在溫暖的大堂裡品嚐熱葡萄酒。 湯姆·梅里林嘟囔了一句:“來一杯有勁的白蘭地才好。”隨後就跳下地基,沒有再去理會那些觀眾,徑直從還沒有完全走出旅店的村議會成員中間擠進了旅店。 “他到底是個走唱人還是國王?”森布氣惱地說,“要我說,請他來就是在浪費錢。” 布朗·艾威爾看了走唱人的背影一眼,搖搖頭,“這個人製造的麻煩也許會比他的價值更大。” 奈妮薇匆忙用斗篷裹住身體,重重哼了一聲。 “如果你願意,就去擔心那個走唱人吧,布朗·艾威爾。至少他是在伊蒙村,你對他的發言權會比對偽龍的大一些。但應該還有許多事值得你去擔心呢。” “請原諒,鄉賢,”布朗僵硬地說,“但還是請讓我自己決定該擔心什麼吧。沐瑞女士和嵐先生是我的旅店的客人,而且我覺得他們都是行事得體、值得尊敬的人。他們沒有在全體村議會面前喊我傻瓜,也沒有指斥說村議會成員裡沒有一個是神誌健全的。” “看起來我對你們的評價還是太高了。”奈妮薇回應道。說完她就大步離開了,甚至沒有回頭瞥上一眼。只剩下布朗撇著嘴,還在想著該怎樣反駁她。 艾雯看著蘭德,似乎是想說些什麼的樣子,但最後還是一言不發地追趕鄉賢去了。蘭德知道,他可以阻止艾雯離開兩河,但他還沒有準備好讓自己想到的惟一辦法成為現實。而且艾雯也一定要願意才可以。而艾雯明顯是不願意的,就差直接說出口了,這讓蘭德的感覺更加糟糕。 “那個年輕女孩需要個丈夫!”森布跳著腳吼道。他的臉已經變成了紫黑色。 “她缺乏起碼的修養。我們是村議會,不是溜進她院子的男孩,而且……” 村長重重地噴著鼻息,突然轉向茅屋匠。 “安靜,森布!不要像個戴面紗的艾伊爾人一樣!”乾瘦的老茅屋匠停在原地,臉上滿是困惑。村長以前從不會如此失態。布朗依舊瞪著森布說道,“燒了我吧,但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關心。或者你想用自己的行動證明奈妮薇是正確的?”他說完就大步走回了旅店,並將店門在背後狠狠地關上。 村議會成員們都瞥了森布一眼,就四散離開了,只有哈蘭·盧漢仍然和麵色鐵青的茅屋匠說了些什麼。這位鐵匠是惟一能讓森布明白道理的人。 蘭德向自己的父親走去,他的朋友們依然跟著他。 “我從沒見艾威爾師傅這么生氣過。”這是蘭德對父親說的第一句話。結果這句話招來麥特氣惱的瞪視。 “村長和鄉賢很少會達成一致,”譚姆說,“今天他們的分歧更大。其實,在所有村子裡都是這樣的。” “偽龍呢?”麥特問。佩林也著急地嘟囔著,“兩儀師的事情呢?” 譚姆緩緩地搖搖頭,“帕登先生知道的差不多都已經在外面說了,剩下的一點訊息都不讓人感興趣。戰爭的輸贏,城市的爭奪,感謝光明,這些事都只是發生在海丹,還沒有擴散開來,至少帕登先生還不知道它是不是已經擴散到了別的地方。” “我覺得戰爭很有趣。”麥特說。佩林則繼續問道:“他是怎樣形容那些戰爭的?” “我對戰爭不感興趣,麥特,”譚姆說,“不過我相信帕登會很高興地向你描述那些戰爭的事。我感興趣的是,那些戰爭應該還不會發生在這裡。村議會的成員們都是這樣認為的。這樣的話,兩儀師也就沒理由來到這個地方。雖然她們已經到了南方,但她們在返回時也不會想要穿過陰影森林,游過白河吧。” 譚姆的這句話讓蘭德他們都笑了起來。因為自然條件的限制,想要進入兩河的人只能通過北方的塔倫渡口。迷霧山脈擋住了兩河的西側;東邊是深不可測的沼澤地;南邊則橫著白河。白河這個名字的由來是因為激流撞在河道中的岩石上,讓河面呈現出一片白色泡沫。而白河南岸就是陰影森林了。很少有兩河人渡過白河,能夠返回來的人就更少。陰影森林覆蓋了方圓百里之地,其間沒有一條道路,一個村莊,卻有許多狼和熊。 “所以我們就不必擔心什麼了。”麥特的聲音裡還是有一點失望。 “不一定,”譚姆說,“後天我們會派人去戴文騎、望山和塔倫渡口,持續注意那些地方的情況。我們還會派人騎馬去白河與塔倫河沿岸,並在附近巡邏。本來這些事情在今天就應該做好的,但只有村長同意我的意見。其他人都不認為應該讓任何人錯過立春節的歡慶。” “但我還以為你的意思是說,我們沒有需要擔憂的事情。”佩林說。譚姆搖了搖頭。 “我說的是應該不用,不是絕對不需要擔心。有備無患,孩子。我見過人們因為堅信某些事絕不會發生而送掉性命。而且,戰爭會改變所有人的生活。大多數人會竭力尋找安全,但也有相當數量的人會希望從混亂中漁利。我們會對第一種人施以援手,但一定要準備好對付第二種人。” 麥特忽然說道:“我們也可以參加巡邏任務嗎?我想參加。我的騎術不比任何人差。” “你想連續幾個星期疲憊不堪地睡在粗硬冰冷的地面上?”譚姆笑了一聲,“也許我們的防備不會有任何用處,我希望如此。我們這裡實在太偏僻了,即使是難民也很難來到這個地方。但如果你已經打定主意,你可以去和艾威爾師傅談談。蘭德,該回農場了。” 蘭德驚訝地眨眨眼,“我還以為我們會在這裡度過冬日告別夜。” “農場需要照料,我需要你幫忙。” “即使是這樣,我們也還可以再待上幾個小時。我也想參加巡邏。” “我們現在就要走了,”譚姆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然後他又讓聲音和緩了一些,“我們明天還會來。那時你有足夠的時間和村長說話,也有足夠的時間參加狂歡。現在給你五分鐘,然後去馬厩那裡找我。” “你會跟我和蘭德一起參加巡邏嗎?”麥特問佩林,“我打賭,兩河以前從沒有過這樣的事。如果去塔倫,也許我們還能看見士兵,也許還會有別的新鮮東西,甚至是匠民呢。” “我想我會的,”佩林緩緩地說,“不過,就是不知道盧漢師傅是不是需要我。” “戰爭是在海丹,”蘭德沒好氣地斥責道,他用力壓低聲音,“戰爭是在海丹爆發的。只有光明知道兩儀師在什麼地方。當然,她們都不在這裡。在這裡的是那個穿黑斗篷的人,你們忘記他了嗎?”佩林和麥特交換了一個窘迫的眼神。 “抱歉,蘭德,”麥特低聲說道,“但至少這樣我能做一些除了給父親的奶牛擠奶以外的事情,這樣的機會並不多。”看著蘭德和佩林驚訝的表情,他挺直了身子,“是啊,我確實要給它們擠奶,而且每天都要幹。” “那個黑騎士,”蘭德提醒他們,“如果他出手傷人該怎麼辦?” “也許他只是從戰爭中逃出來的難民。”佩林懷疑地說。 “無論他是誰,”麥特說,“巡邏的人一定會看見他的。” “也許,”蘭德說,“但他似乎隨時都能消失無踪。如果巡邏的人能夠在事先就注意這樣的人也許會好些。” “我們參加巡邏的時候會告訴艾威爾師傅,”麥特說,“他會告訴村議會,然後村議會就會讓巡邏的人注意。” “村議會?”佩林懷疑地說,“如果村長不大聲笑話我們,我們就算是走運了。盧漢師傅和蘭德的父親也只是認為我們是在捕風捉影而已。” 蘭德嘆了口氣,“如果我們要告訴艾威爾師傅,最好現在就做。今天他的笑聲絕不會比明天更響亮。” “也許,”佩林瞥了一眼麥特,“我們應該再找出更多見過那個黑騎士的人。反正今晚所有人都會聚到村子裡來。”麥特皺起眉頭,但他一句話都沒有說。他們全都明白,佩林的意思是要找到比麥特更可靠的見證人。 “明天他也不會笑更大聲的。”看到蘭德在猶豫,佩林又說道,“我們去見艾威爾師傅時,我希望能有另一些見證人跟我們一起,也許半個村子的人都見過他呢。” 蘭德緩緩地點點頭,他已經能聽到艾威爾師傅的笑聲了,更多的證人肯定不會有壞處。如果他們三個都見過他,那麼肯定也會有其他人見過,一定會有。 “那就明天。你們兩個今晚去找證人,明天我們去找村長。然後……”麥特和佩林一言不發地看著他。沒有人提出如果他們找不到其他見過那名黑騎士的人該怎麼辦。但這個問題清楚地在他們的眼神中閃動著,只是蘭德對此沒有答案。他重重地嘆了口氣:“現在我要走了。我爸爸會擔心我是不是掉進了某個洞裡。” 和朋友們道別之後,蘭德小跑著繞過馬厩院子,和那輛支在空車轅上的高輪大馬車。 馬厩是一座窄長的建築,上面覆蓋著高高的茅草尖頂,裡面沿著兩側牆壁排列著鋪滿稻草的畜欄。兩側牆壁上各有一道雙扇大門,從中透進來的陽光是這裡惟一的光源。賣貨郎的馬隊正在八個畜欄中咀嚼著燕麥。艾威爾師傅高大的杜蘭馬占據了另外六個畜欄。當農夫們的馬匹不夠用的時候,他就把這些馬借給他們。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三個畜欄中有馬。蘭德覺得他能毫不費力地認出這三匹馬是屬於哪幾個主人的。蘭德一走進馬厩,那匹胸廓寬大、高駿異常的公馬立刻就揚起了頭。那一定是嵐的坐騎。另一匹白色母馬皮毛光潤,有著曲長的脖頸,即使在馬厩裡,它的優雅身姿仍然讓人聯想到靈巧的少女在舞蹈。它肯定是沐瑞的馬。第三匹陌生的馬肢體纖細,一身褐色的皮毛顯得風塵僕僕。那應該是湯姆·梅里林的。 譚姆站在馬厩最末端,正牽著貝拉的韁繩,與胡和泰德低聲交談著。蘭德只向裡面走了兩步,他的父親就衝兩名馬夫點點頭,牽著貝拉走了出來。父子二人一言未發地走出了馬厩。 他們在沉默中為長毛的貝拉戴上馬俱。譚姆深陷在自己的思緒裡,蘭德也保持著緘默。他並不認為自己能讓父親相信那名黑衣騎士,他也同樣無法說服村長。明天應該有足夠的時間。麥特和佩林會找到其他證人嗎? 當大車的車輪開始向前滾動時,蘭德從車上拿起長弓和箭囊,一邊小跑著跟在大車旁邊,一邊有些笨拙地將箭囊系在腰帶上。他們很快就來到了村子邊緣。蘭德在弓弦上扣住一支箭,半舉起長弓,並稍微拉開了一些。除了光禿禿的樹枝以外,周圍看不到任何東西,但蘭德仍然覺得雙肩緊繃。黑騎士能夠在他們毫無察覺的時候出現在他們身邊。如果他不保持現在這種警戒的姿勢,也許到時候他根本就沒時間把箭射出去。 蘭德知道自己不能將弓弦拉緊太久。這張弓是他自己做的,伊蒙村除了他和譚姆之外,能夠把這張弓完全拉開的人並不多。他向周圍望去,想找些東西讓自己的思緒離開那名黑騎士。在森林的圍繞中,他和譚姆的斗篷被冷風吹得獵獵作響,想要在這種環境里安心下來真是不容易。 “爸爸,”最後他說道,“我不明白為什麼村議會要特別質詢帕登·範。”他努力地將目光從樹林中移開,望向貝拉另一側的譚姆。 “在我看來,你們的決議在外面時就可以做出了。村長的行動把每個人都嚇得六神無主,現在大家都在談論兩儀師和偽龍會不會出現在兩河了。” “人是很有趣的,蘭德,這大概是人類最好的地方。比如說哈蘭·盧漢吧,盧漢師傅是一名強壯的男人,非常勇敢,但他一看到屠宰牲畜那種事情,他的臉就會變得像床單一樣蒼白。” “這跟我問的事有什麼關係?所有人都知道盧漢師傅見不得血。除了科普林和康加家的人以外,也沒有人認為這算什麼。” “有關係的,小子,人們並不總像你以為的那樣去思考或者行動。生活在這裡的這些人……即使冰雹將他們的莊稼砸進泥漿,強風吹走了所有的房頂,狼群殺死了大半牲畜,他們也會捲起袖子,從頭再來。他們會發牢騷,但他們不會把時間浪費在牢騷上。現在大家都知道兩儀師和偽龍在海丹。如果只是任憑大家自己猜測,也許會有許多人認為海丹就在距離這裡不遠的陰影森林另一側,所以兩儀師有可能選擇經由這裡前往海丹,而不是走凱姆林到盧加德的大道;所以那場戰爭也會落在我們頭上。到時候,也許會有半數村民陷入恐慌,那就要用好幾個星期的時間去消除這種恐慌。當然,一個好好的立春節也浪費了。所以布朗在人們開始有自己的猜測之前,就已經讓他們有了主意。” “他們看到了村議會鄭重討論這個問題,現在他們也將聽到村議會的決定。我想,他們選擇我們組成村議會,是因為他們信任我們能夠針對每件事做出對村子最有利的決定。不管怎樣,他們會知道沒有什麼值得擔憂的事情,而且他們會相信這一點。當然,村民們自己也能得出這個結論,但我們不能毀掉我們的節日,也不應該讓任何人為不太可能的事情擔心幾個星期。即使真有萬一……嗯,巡邏隊會讓我們及時得到警報,雖然我並不相信會有這樣的警報出現。” 蘭德鼓起雙頰,噴出一口氣。很顯然,村議會的工作遠比他想像的更複雜。大車輪在採石大道的路面上滾動著,轔轔作響。 “除了佩林之外,還有人見到那名騎馬的陌生人嗎?”譚姆問。 “麥特見到了,但……”蘭德眨眨眼,再次望向父親,“你相信我?我必須回去,我必須告訴他們。”譚姆的喊聲阻止了已經轉回身的蘭德。 “停下,小子,停下!你認為我等了這麼久才提到這件事,是沒有原因的嗎?” 蘭德不情願地繼續走在靜靜拉車的貝拉旁邊,“是什麼讓你改變主意的?為什麼我不能告訴其他人?” “他們會知道的。至少佩林會的。至於麥特,我還不確定。再過一個小時,伊蒙村所有十六歲以上的人——也就是能為自己行為負責的人,都會知道有一名陌生人正潛伏在村子附近,不是那種能夠被邀請來參加節日歡慶的陌生人。只是這個消息被傳到農場去的時候不應該顯得那麼可怕。冬天本身已經很可怕了,特別是對年輕人而言。” “參加歡慶?”蘭德說,“如果你看見他,你就會希望他在十里之內都不要出現,也許應該是一百里之內。” “也許,”譚姆平靜地說,“他也許只是來自海丹的一名難民,或者更有可能是一個認為這裡比巴爾倫或塔倫渡口有更多油水可撈的盜賊。但我們沒有什麼財產,承受不了盜竊的損失。如果那個人只是想逃避戰爭……嗯,沒有道理為了這個就讓人們害怕。等巡邏隊組建完畢之後,就可以找到他,或者是把他嚇走了。” “我希望能把他嚇走。但為什麼你早晨不信我,現在卻信了?” “那時我必須相信我的眼睛,小子,而我什麼都沒看見。”譚姆搖搖頭。 “看樣子,只有年輕人看到了那傢伙。當哈蘭·盧漢提到佩林被影子嚇到的時候,我就覺得這不是一般的錯覺。瓊·賽恩的大兒子也看見他了,還有薩姆·克勞的兒子班迪。嗯,你們四個都是誠實的小伙子,所以我們開始考慮也許真的有些不尋常的人物,不管我們是否看見了。當然,只有森布仍然不相信。不管怎樣,這就是我急著回家的原因。如果我們兩個不在,那個陌生人很可能在我們家為非作歹。如果不是為了節日,明天我都不會進村來的。但我們不能只是因為那樣一個人,就讓自己成為家中的囚犯。” “我不知道班迪和勒姆看到了什麼,”蘭德說,“明天我們就要去把這件事告訴村長,但我們也在擔心他不會相信我們。” “頭髮變灰不代表我們的腦漿也凝固了,”譚姆的話裡帶著一點揶揄,“所以你最好提高警覺。也許我也能看見他,如果他再次現身的話。” 蘭德立刻聽從了譚姆的話。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腳步輕快了許多,肩膀上的緊繃感也消失了。他仍然感到害怕,但和剛才的心情已經截然不同。譚姆和他就像早晨一樣在採石大道上行進著,但他覺得彷彿整個村子都和他在一起。其他人理解並相信他,這讓一切都不一樣了。只要伊蒙村人齊心協力,那個穿著黑斗篷的傢伙必定攪不起任何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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