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1·世界之眼

第7章 第三章賣貨郎

這時,賣貨郎的馬車“隆隆”地駛過馬車橋厚重的橋板,掛在帆布篷上的鍋碗壺罐也發出一連串碰撞的聲音。在村民們和來慶祝立春節的農夫們的圍繞歡呼中,賣貨郎拽緊了韁繩,讓馬車停在旅店門前。人們從四面八方湧來,使得聚集在馬車周圍的人群越來越多。馬車的車輪比所有人的頭頂都要高,人們都仰著頭望著坐在車上的賣貨郎。 這名賣貨郎的名字是帕登·範。他是個面色蒼白、骨瘦如柴的人,有一雙細長的手臂和一隻大鼻子。他總是掛著笑意,彷彿心裡有一個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笑話。從蘭德有記憶時開始,他每年春天都會趕著馬車來伊蒙村。 拉車的八匹馬還沒有停穩,旅店的門已經打開,村議會成員從裡面走了出來,領頭的是艾威爾師傅和譚姆。他們有意結成了整齊的隊伍,就連森布也不例外,雖然他的注意力早已轉到了那輛馬車上。大概他也和那些圍繞著馬車的人們一樣,開始滿心期待馬車裡的那些針線、緞帶、書籍和其他貨物了。擁擠的人群不情願地為村議會成員讓開一條道路,然後又毫不耽擱地擠回到馬車前面,叫嚷著各種貨品的名稱。不過更多的村民是在向賣貨郎詢問外界的消息。

對村民們而言,針和茶葉之類的,只是賣貨郎重要性的一部分,另一個重要部分是帶來外面世界的消息。有些賣貨郎只會不經篩選地說些他們自己親眼見過的事情,從他們的嘴裡只會拋出一堆無用的垃圾。另外一些賣貨郎則得經過百般詰問之後,才會勉強說出一些東西,而且他們的態度往往很差。帕登不同,他總是滔滔不絕地說出一大堆趣事,幾乎能和走唱人媲美了。他喜歡成為人們注意的中心,就像雞群裡的雄雞,讓每一道視線都固定在他身上。蘭德忽然想到,如果帕登知道有一位真正的走唱人來到伊蒙村,他也許會不高興的。 賣貨郎一邊忙著係緊韁繩,一邊有些心不在焉地看著村民們和村議會成員。他一直沒有說話,臉上仍然帶著那種古怪的微笑。偶爾他會隨意地衝某個人點點頭,向和他關係友好的人揮揮手。但實際上,他在這裡沒有任何真正的朋友,他和所有人都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係。

人們的呼喊聲越來越高,但帕登仍然只是坐在車夫的位置上等待著。也許他還在等著更多人聚攏過來,等待人們的熱情繼續膨脹。只有村議會成員保持著沉默。他們維持著村議會的尊嚴,但越來越濃厚的白煙從他們的煙斗中升騰起來,盤繞在他們的頭頂,說明他們的內心並不像外表那麼平靜。 蘭德和麥特擠進人群,盡量擠到靠近馬車的位置。蘭德本想在半路上就停下,但麥特一直在背後推他,直到他們站到村議會成員的背後。 “我還以為你會一直留在農場呢!”佩林·艾巴亞在喧嚷的人群中衝蘭德喊道。這名鬈髮的鐵匠學徒比蘭德矮半頭,寬闊的胸膛是普通男人的一倍半,粗大的手臂和肩膀絲毫不比盧漢師傅遜色。佩林可以輕鬆地推開眾人走過來,但這不是他的風格。他小心地尋找著人群之中的空隙,一邊不停地向被自己碰到的人道歉,雖然那些人全都專注地望著馬車和賣貨郎。在費了很大力氣之後,他終於蹭到了蘭德和麥特身邊。 “真是難以想像,立春節和賣貨郎一齊到了。我打賭,今年我們真的會看到焰火呢。”

“遠不止這些呢。”麥特笑著說。 佩林懷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又帶著疑問的神情看著蘭德。 “的確,”蘭德一邊在喧鬧的人群中喊著,一邊打著手勢,“等一會兒,等一會我再告訴你!” 這時候,帕登·範從車夫的位置上站起了身,人群立刻平靜了下來。賣貨郎抬起手,準備向人群講話。但就在此時,蘭德還在喊著他要說的最後幾個字,結果人們的目光立刻都轉移到他身上。瘦削矮小的賣貨郎站在馬車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蘭德的臉立刻紅了。他希望自己能像伊文那麼矮,那樣他在人群中就不會顯得如此突出了。他的朋友們也顯得窘迫不堪。一年前,帕登才開始真正注意到他們,把他們當作男人看待。帕登從來不去理睬那些不怎麼跟他買東西的小孩子。蘭德只希望自己不會在這名賣貨郎的眼裡重新變成小孩。

帕登響亮地哼了一聲,拽了拽身上的厚斗篷。 “我來得不算晚,”賣貨郎又一次煞有其事地舉起雙手,“我要告訴你們,”他揮舞著雙手,似乎是要將自己的話拋進人群,“你們以為只有兩河人遇到了麻煩,對嗎?實際上,全世界都陷入了麻煩。從北方的大妖境到南方的風暴海,從西方的愛瑞斯洋到東方的艾伊爾荒漠,甚至是更遙遠的地方。你們以為只有你們的冬天是如此罕見的嚴酷,會凝結你們的血液,凍裂你們的骨骼?哈!所有地方的冬天都是這樣殘酷凜冽的。在邊境國,他們會管你們的冬天叫做春天。但春天的確沒有到來,不是嗎?狼群是不是吃光了你們的綿羊?也許狼群已經在攻擊人類了?是不是這樣?春天還沒有到達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到處都有狼群肆虐。它們全都在瘋狂地找尋能吞下肚的東西,不管是羊、牛,還是人。但無論是狼群還是嚴冬,都不是最可怕的。有許多人正在羨慕你們,只遇到這樣一點小麻煩。”帕登有意地停頓了一下。

“有什麼能比狼殺羊和狼殺人更壞的?”森布問。其他人也都低聲附和。 “人殺人。”賣貨郎用威嚇一般的聲音回答。人群中立刻傳出一陣驚駭的竊竊私語聲。 “我說的是戰爭。在海丹已經發生了戰爭,瘋狂的戰爭。玳凌森林的雪被鮮血染成了紅色。空中充滿了烏鴉和它們的厲嚎。許多軍隊都在向海丹進發。各個國家、貴族王室、豪強軍閥都在向那裡派遣士兵,相互廝殺。” “戰爭?”艾威爾師傅有些笨拙地說出這個詞。兩河沒有過任何與戰爭相關的事情。 “為什麼他們要發動戰爭?” 帕登咧開嘴。蘭德覺得他是在嘲笑這個村子的與世隔絕和愚昧無知。賣貨郎向前傾過身子,彷彿是要和村長分享一個秘密。但他說話的聲音卻刻意要讓所有人聽見,“真龍的旗幟已經被舉起,人們或者追隨它,或者在拼命反抗它。”

所有人都重重地吸了口氣。蘭德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真龍!”有人發出呻吟。 “暗帝已經降臨在海丹了嗎?” “不是暗帝,”哈蘭·盧漢吼了一聲,“真龍不是暗帝。而且海丹的肯定只是偽龍。” “讓我們繼續聽帕登先生說話。”村長說道。但人群並沒有立刻平靜下來,人們的喊嚷聲越來越大。 “就像暗帝一樣壞!” “是龍毀滅了世界,不是嗎?” “災難都是因他而起的!是他造成了瘋狂之年代!” “你知道預言!當真龍轉生時,過去世界上最可怕的噩夢和現實相比也會如同美夢一樣甘甜!” “那隻不過是另一個偽龍而已。一定是!” “這又有什麼分別?你難道忘記上一個偽龍了?他也發動了戰爭,死了成千上萬的人,對不對,帕登?他甚至攻打過伊利安城。”

“這是個邪惡的時代!以前二十幾年裡都沒有人宣稱自己是轉生真龍,最近五年裡卻出來了三個。邪惡的時代!看看天氣就知道了!” 蘭德、麥特和佩林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麥特的眼睛裡閃動著興奮的光芒。佩林卻擔憂地皺起了眉。蘭德清楚地記得所有那些偽龍的故事,雖然他們最終都以死亡或失踪結束,沒有實現任何預言中的功業,但他們造成的災難非常可怕。整個國家都被戰爭撕裂,城市村鎮陷入戰火,人命如同秋風中的落葉紛紛隕落,難民如同羊群一般擁塞道路。賣貨郎和商人們都是這樣說的,兩河人對此並不懷疑。許多人都說,當真龍轉生時,世界就會終結。 “停下來!”村長喊道,“安靜!不要被自己的胡亂猜疑嚇倒。讓帕登師傅告訴我們關於那個偽龍的事。”人群開始安靜下來,但森布仍然拒絕閉嘴。

“那真的是偽龍嗎?”茅屋匠不帶好氣地問。 布朗眨眨眼,彷彿有些吃驚。然後他大喝一聲,“別傻了,森布!”但森布還在煽動群眾。 “他不可能是轉生真龍!光明救我,他不可能是!” “森布你這個老傻瓜!你想要倒霉,對不對?” “你這樣和呼喊暗帝的名字有什麼不同!你被龍附身了嗎,森布!你想要傷害我們所有人嗎?” 森布帶著挑釁的神情看著周圍,似乎是想要用目光封住眾人的口。他提高了聲音:“我沒有聽到帕登說這一個是偽龍,你們聽見了嗎?用你們的眼睛好好看看!應該已經齊膝高的莊稼在哪?往年春天在一個月前就來了,為什麼今年卻遲遲不來?”幾個人怒氣沖沖地大喝著讓森布住口。 “我不會沉默的!我也不喜歡談論這種話題,但我不會把頭埋在毯子下面,等待塔倫渡口的人過來割開我的喉嚨。當然,我不會聽任帕登的擺佈,這次不會。說話啊,賣貨郎。你都聽到了什麼樣的消息?嗯?這次是偽龍嗎?”

對於這些可怕的消息和人們的恐慌,帕登並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安的神情。他只是聳聳肩,將一根皮包骨的手指按在鼻側。 “在這一切都結束之前,又有誰能知道?”他停了一下,臉上又露出那種詭異的微笑。他的視線掃過人群,彷彿正在估量人們會怎樣反應,而且覺得這樣很有趣。 “不過,我知道,他能使用至上力。有些偽龍不能,但他可以。在戰場上,地面會在他敵人的腳下爆裂;只要他喊一聲,厚重的牆壁就會倒塌。閃電會落在他手指點中的地方。告訴我消息的那些人都是很可信的。” 人群一片死寂。蘭德望向自己的朋友。佩林似乎正在看著某種他所厭惡的東西。只有麥特仍然顯出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 譚姆臉上的表情並不比平時多多少,他將村長拉到身邊,但還沒有等他說話,伊文·芬加已經搶著說道:“他會發狂,然後死掉!在傳說裡,能夠導引至上力的男人最終一定會發狂,然後漸漸虛弱,自己也死掉。只有女人能碰觸至上力。他不知道這個嗎?”森布揮手抽他的嘴巴,被他一彎腰躲了過去。

“夠了,男孩,”森布衝著伊文的面孔搖晃他滿是筋瘤的拳頭,“你應該知道尊重長輩。這些事情是應該由長輩們談論的。立刻滾開!” “鎮定,森布,”譚姆說道,“這孩子只是好奇。你不需要有這種愚蠢的表現。” “不要忘了你的年紀,”布朗也說道,“也不要忘了你是村議會的一員。” 森佈滿是皺紋的臉變得越來越黑,最後幾乎變成了紫色。 “你們知道那小子說的是哪種女人。不要沖我皺眉,盧漢,還有你,克勞。這是個講品行的村莊,住在這裡的是有品行的人。讓帕登在這裡談論操縱至上力的偽龍已經夠糟糕了,不要再讓一個對龍著魔的蠢小子胡說什麼兩儀師的事了。有些事情是不應該拿出來討論的。無論你們讓那個蠢走唱人表演什麼故事都可以,我不在乎。但討論這種事情不是正經人應該做的。” “我沒有看到、聽到或嗅聞到任何不能談論的事,”譚姆說。而帕登還一副話沒說完的樣子。 “兩儀師已經介入了這場戰爭,”賣貨郎說,“一隊兩儀師已經從塔瓦隆出發,趕往南方。因為那個龍能使用至上力,所以只有兩儀師能擊敗他,並將他處理掉——如果他真的能被擊敗的話。” 人群中有人發出大聲的呻吟,就連譚姆和布朗也皺起眉頭,交換了一個不安的眼神。村民們彼此擠得更緊,有些人用斗篷裹緊了身子,雖然風力減弱了。 “當然,他會被擊敗的。”有人喊道。 “偽龍到最後總會被擊敗的。” “他一定會被擊敗,不是嗎?” “如果他沒有被……?” 譚姆終於能低聲向村長耳語了一些什麼,布朗不時點點頭,同時竭力躲避著周圍的喧嘩。等到譚姆說完,布朗向村民們大聲說道:“所有人都聽著。安靜下來,聽我說!”人們的喊聲變成微弱的嘟囔。 “這已經不再是簡單的外界資訊了。村議會一定要對此事進行討論。帕登先生,希望你能和我們一同到旅店去。我們有問題要問你。” “一杯上好的葡萄酒也許正是我現在想要的。”賣貨郎一邊回答,一邊發出呵呵的笑聲。他從馬車上跳下來,在外衣上蹭蹭手掌,帶著愉悅的神情拉直了斗篷。 “能否照看一下我的馬匹?” “我想听聽他要說些什麼!”不止一個聲音在表示反對。 “你們不能帶走他!我的妻子讓我來向他買針線呢!”說話的是維特·康加。立刻有幾道目光轉到他身上,他急忙縮起了肩膀。 “我們也有權力問他問題。”人群中還有人在喊,“我……” “安靜!”村長大吼一聲,“等村議會問過之後,帕登先生就會回來告訴你們他的全部消息,也把他的鍋和針線賣給你們。胡!泰德!把帕登先生的馬牽到馬厩去。” 譚姆和布朗走到賣貨郎兩旁,村議會的其餘成員聚在他們身後。這一隊人很快就走進了酒泉旅店。旅店的大門在那些試圖跟著擠進去的村民面前被重重地關上。人們在門上敲打,換來的是村長最後一聲大喝: “回家去!” 人們仍然聚集在旅店前面,議論著剛才賣貨郎說的那些話,探究著那些話的含意,以及村議會要問賣貨郎什麼樣的問題,為自己無法旁聽並親自提問而感到忿忿。有些人從旅店的前窗向裡面窺望。有幾個人想要從胡和泰德那裡打聽出一些消息,最終卻仍是一頭霧水。這兩名頭腦遲鈍的馬夫只是含混不清地應了兩聲,就跑去給帕登的馬卸馬俱了。等到最後一匹馬被牽走之後,他們就再也沒露過面。 蘭德沒有加入到熙攘的人群中。他坐到古老地基的邊上,收緊斗篷,雙眼盯著旅店的大門。海丹、塔瓦隆,這些名字陌生而又令人興奮。這些地方只有在賣貨郎帶來的消息和商人保鏢的故事中才會出現。兩儀師、戰爭、偽龍——這些都應該是晚上壁爐前故事裡的素材。蘭德相信自己更能接受的還是暴風雪和狼。但在兩河以外的那個世界一定會有些不同,就像走唱人故事裡的那個樣子。一場探險。一場長久的探險。一生的探險。 漸漸地,村民終於散開了。每個人都在低聲嘟囔著,一邊不停地搖著頭。維特·康加又盯著那輛馬車發了一陣愣,彷彿是想要從裡面再找出一個賣貨郎來。最後,旅店門前只剩下了幾個年輕人。麥特和佩林都坐到了蘭德身邊。 “真不知道走唱人會怎樣傳誦這段歷史,”麥特興奮地說,“也許我們真的應該去看一眼那個偽龍?” 佩林搖搖滿是鬈髮的頭,“我不想看到他。也許去別的地方看看還可以,但他絕不要出現在兩河,那將意味著戰爭。” “而且兩儀師也會尾隨而至,”蘭德說,“難道你們真的忘了是誰毀滅了世界?也許那場劫難是龍引發的,但真正毀滅世界的是兩儀師。” “我曾經聽過一個故事,”麥特緩緩地說,“是一名羊毛商的保鏢說的。他說,龍會在人類最需要的時候轉生,並且拯救我們所有的人。” “嗯,如果那個保鏢相信這種故事,他就是個傻瓜,”佩林堅定地說,“你會相信這種故事,那你也是個傻瓜。”佩林的聲音裡沒有怒意,他不是那種容易發火的人。只是麥特的奇思怪想有時的確會讓他生氣,所以他的聲音也難免變得嚴厲了一點。 “我想,那個保鏢大概也認為在這一切之後,我們會生活在一個新紀元里吧?” “我沒有說我相信他的話,”麥特表示反對,“我只是聽他這樣說過。奈妮薇當時也在場。那時我還以為她會剝掉我和那個保鏢的皮。那個保鏢說有好多人都信這個故事,只是他們不敢說出來。他們害怕兩儀師和聖光之子。奈妮薇發火之後,他就沒有再說任何話了。後來奈妮薇警告了那名羊毛商,羊毛商說以後再也不會帶那個保鏢來了。” “這樣做是應該的,”佩林說,“龍會拯救我們?聽起來像是科普林式的胡說。” “我們會有什麼樣的危難,竟然要龍來拯救?”蘭德喃喃地說道,“這和向暗帝求助有什麼區別。” “保鏢沒有說,”麥特悶悶不樂地回答,“他也沒有說什麼新紀元之類的話。他只是說,世界會因為真龍的到來而破裂。” “我們肯定需要拯救,”佩林乾巴巴地說,“再一次世界崩毀。” “燒了我吧!”麥特吼道,“我只是告訴你們那個保鏢說的話。” 佩林搖搖頭。 “我只是希望兩儀師和那個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龍會留在他們應該在的地方。也許那樣兩河能躲開一場災難。” “你認為她們真的是暗黑之友嗎?”麥特若有所思地皺起眉頭。 “誰?”蘭德問。 “兩儀師。” 蘭德瞥了佩林一眼,後者聳聳肩。 “那些故事——”蘭德剛一開口,就被麥特打斷了。 “並非所有故事都說她們是暗帝的奴僕,蘭德。” “光明啊,麥特,”蘭德說,“兩儀師毀滅了世界。你還想確認什麼?” “大概是吧。”麥特嘆了口氣。但笑容很快又浮現在他的嘴角。 “老比力·康加說兩儀師和暗黑之友根本就不存在。他說他們只是人們的傳說。他還說他也不相信有暗帝。” 佩林哼了一聲,“不是科普林就是康加,你認為他還說得出什麼好話?” “老比力說了暗帝的名字。我打賭你們不知道這個。” “光明啊!”蘭德大喘了一口氣。 麥特的嘴咧得更開了。 “那是去年春天的事。那以後不久,他的田裡就生了土蠶,但別人家的卻沒有。他們家的人也都得了黃眼熱。不過我只是聽說他說了那個名字。他現在仍然說他不相信暗帝存在,但我要他說出暗帝名諱的時候,他就拿東西扔我。” “你竟然愚蠢得會做這種事?麥特·考索恩。”奈妮薇·愛米拉走到他們面前。她的黑辮子從肩頭垂掛下來,辮梢彷彿已經因為生氣而炸了開來。蘭德急忙站起身。伊蒙村的鄉賢年輕貌美,身材苗條,頭頂幾乎不超過麥特的肩膀。但她此時卻彷彿比這三個男孩更高,讓他們有著十足的壓迫感。 “我不懷疑比力·康加會幹出這種蠢事,但我本以為至少你還有一點理智,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你已經到了可以結婚的年紀了,麥特·考索恩,但看起來你還離不開媽媽的圍裙。下一次,你大概要親口說出暗帝的名字了。” “不,鄉賢,”麥特想要反駁,但他的樣子彷彿是很想找個地縫鑽進去,“那是老比力,我是說,是康加師傅說的,不是我!該死的,我……” “管住你的舌頭,麥特!” 蘭德站得更直了一些,雖然奈妮薇的眼睛並沒有瞪著他。佩林同樣顯得非常困窘。以後他們肯定會抱怨自己竟然會俯首帖耳地聽從一名如此年輕的女子的教訓。但站在奈妮薇面前的時候,他們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將奈妮薇當長輩對待,特別是當她生氣的時候。實際上,幾乎所有伊蒙村人都會有這樣的抱怨,只是沒有人敢讓這種抱怨傳進奈妮薇的耳朵。奈妮薇手中的棍子一端是大棒,一端是藤條,她有義務抽打任何傻瓜的腦袋、手臂和腿,無論他們有著怎樣的年紀和地位。 鄉賢的震懾力讓蘭德一開始甚至沒有註意到她身邊那個人。當蘭德發現自己的疏忽時,他開始考慮盡快溜走,無論奈妮薇會對他的失禮有什麼樣的反應。 艾雯站在鄉賢身後幾步遠的地方,正專注地看著蘭德。她和奈妮薇的身高相仿。現在她將雙臂抱在胸前,嘴唇緊緊地抿著,和奈妮薇的表情一樣充滿了不贊同。在灰色軟斗篷兜帽的陰影裡,她一雙褐色的大眼睛中沒有絲毫笑意。 蘭德比艾雯年長兩歲,這應該能讓他在兩個人的關係上取得一些優勢,只是事實並非如此。蘭德不像佩林那樣,能夠流暢自若地和女孩們交談。而當艾雯用這種專注的神情看著他,彷彿她的所有註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時,他甚至連一句合適的話都說不出來了。也許他應該等奈妮薇一說完話就立刻逃開。但他知道自己做不到,雖然他完全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這時奈妮薇說道:“蘭德·亞瑟,如果你能不像木頭腦子的羊羔一樣只盯著我的背後,也許你能告訴我,為什麼你們這三頭大牛會糊塗到談論這種事情?” 蘭德哆嗦了一下,急忙將目光從艾雯身上移開。鄉賢說話的時候,艾雯的臉上露出令人不安的微笑。奈妮薇的語氣仍然很嚴厲,但臉上卻同樣露出某種彷彿洞悉隱情的微笑。最後就連麥特也笑出了聲。一聽到麥特的笑聲,鄉賢立刻繃起了臉,隨後狠狠地瞪了一眼麥特,讓麥特把後面的笑聲都噎回到了喉嚨裡。 “嗯,蘭德?”奈妮薇說。 蘭德從眼角里看見艾雯仍然在笑。她到底覺得什麼事那麼好笑? “我們談及這樣的事情也是自然的,鄉賢,”蘭德急忙說道,“那名賣貨郎……帕登·範……啊……帕登先生帶來了海丹出現偽龍的消息,還有戰爭和兩儀師的消息。村議會甚至認為需要和他單獨談一談。所以,我們怎麼可能還會談論其他事情呢?” 奈妮薇搖搖頭:“所以賣貨郎的馬車就被扔在這裡了。因為艾玲太太一直沒有退燒,所以我到現在才能過來。村議會在詢問賣貨郎海丹發生的事情?當然,他們只會亂問一通,根本提不出關鍵的問題。只有婦議團才知道什麼是有用的。”她用力抻了抻肩頭的斗篷,走進酒泉旅店。 艾雯沒有跟隨鄉賢進去。當旅店大門在奈妮薇身後關閉時,她已經站到了蘭德面前。她的表情不再陰沉了,但她一眨不眨的雙眼仍然讓蘭德感到不安。蘭德向自己的朋友們看過去,但他們卻遠遠地躲開了,嬉笑著拋棄了他。 “你不應該讓蠢麥特把你也搞糊塗,蘭德,”艾雯的神情就像他們的鄉賢一樣嚴肅。但她又突然笑了起來,“自從你十歲那時,森佈在他的蘋果園裡抓住你和麥特那次以後,我就沒見到過你這副模樣了。” 蘭德不安地挪動著雙腳,又瞥了一眼他的朋友。他們就站在不遠的地方,麥特一邊說著話,一邊還在興奮地打著手勢。 “明天你會和我跳舞嗎?”這不是蘭德要說的話,但他現在滿心只有尷尬和局促,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艾雯的嘴角微微向上翹了翹。 “下午吧,上午我會很忙。” 遠處忽然傳來佩林的驚呼聲,“走唱人!” 艾雯朝那兩個人轉過身,但蘭德伸手捉住了她的胳膊,“要忙什麼?” 儘管天氣很冷,艾雯還是放下斗篷的兜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將頭髮捋到肩膀前面。上次蘭德看見她的時候,她的頭髮還如同黑色的波浪一樣垂在背後,只用一根紅色的頭帶繫住,現在這一頭秀發已經被結成了一根長長的辮子。 蘭德盯著那根辮子,彷彿盯著一條毒蛇,然後他偷偷瞥了一眼春日柱。現在那根柱子孤零零地立在綠坪上,正等待著明天的到來。明天上午,已經進入婚齡的未婚女子會圍繞春日柱跳舞。蘭德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他以前還從沒有想過他和她會同時進入適婚年紀。 “只是到了結婚的年紀,”蘭德低聲嘟囔著,“又不代表就要結婚,不是說立刻就要結婚。” “當然不是。或者永遠都不。” 蘭德眨眨眼,“永遠?” “鄉賢幾乎是不會結婚的。你知道,奈妮薇正在教導我。她說我有這樣的潛質,我能學會聽風。奈妮薇說並非所有鄉賢都能聽風,即使她們自稱有這樣的能力。” “鄉賢!”蘭德叫了一聲。他疏忽了艾雯眼睛裡閃爍著警告的光芒。 “至少再過五十年,奈妮薇還會是這裡的鄉賢。你要一輩子都當她的學徒嗎?” “還有別的村子,”艾雯激動地回答,“奈妮薇說,塔倫渡口北邊的村子總是從外面選擇鄉賢。他們認為外地人會公平地對待他們村中的每一個人。” 蘭德搞笑的心情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踪。 “離開兩河?那樣我就永遠都見不到你了。” “你不喜歡這樣嗎?反正你也根本不關心我要做什麼。” “沒有人會離開兩河,”蘭德繼續說道,“也許塔倫渡口會有人離開,但那裡的人本來就很奇怪。他們根本就不像兩河人。” 艾雯氣惱地嘆了口氣,“好吧,也許我也很奇怪。也許我想去看看那些故事中描述的地方。你有過這樣的想法嗎?” “當然有。我也會做白日夢,但我知道白日夢和事實之間的區別。” “難道我就分不清嗎?”艾雯怒不可遏地說著,轉過身,將後背朝向蘭德。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說的是我。艾雯?” 艾雯用斗篷裹緊身體,彷彿那是一道將蘭德擋在外面的牆壁。然後她僵硬地向遠處走了幾步。蘭德用力抓了抓頭髮。該怎樣向她解釋?這不是艾雯第一次誤解他的話了。看艾雯現在的樣子,蘭德知道自己只要說錯一句話就會很糟糕,但他又覺得自己現在無論說什麼都是錯的。 這時麥特和佩林又走到了蘭德身邊,艾雯完全沒有理會他們。他們猶豫地看著艾雯,然後擠到了蘭德身邊。 “沐瑞也給了佩林一枚硬幣,”麥特說,“和我們的一樣。”他停了一下,才又說道,“佩林也看見了那個黑衣人。” “在哪裡?”蘭德問,“什麼時候?有沒有其他人也看到他了?你有沒有告訴別人?” 佩林緩緩地抬起一雙大手,示意他們說慢一些,“一次問一個問題就好。我是在村子邊上看見他的。就在昨天黃昏的時候,那時他正打量著鐵匠鋪。他讓我直打哆嗦。我告訴了盧漢師傅,但是當盧漢師傅去看的時候,那裡已經沒人了。盧漢師傅說我看到的是影子。但等我們封起爐火,收拾好工具回家的時候,他卻帶上了他最好的鐵鎚。以前他從沒有這樣做過。” “那就表明,盧漢師傅相信你,”蘭德說,但佩林聳了聳肩。 “我不知道。我問了他為什麼要帶上鐵鎚,他只是說也許會有狼闖進村子。也許他認為我看見的就是狼,但他應該知道,不管光線怎麼昏暗,我也能辨別出是狼還是騎在馬背上的人。我知道我看見了什麼,沒有人能讓我改變我的想法。” “我相信你,”蘭德說,“記住,我也看見了。”佩林滿意地應了一聲,似乎他原本對此並不是很有信心。 “你們在說什麼?”艾雯突然問。 蘭德很後悔自己沒有把說話的聲音壓得更低。他應該意識到艾雯既有耳朵,又有好奇心。麥特和佩林只是像兩個傻瓜一樣地笑著,忙不迭地把遭遇黑衣騎士的事情向艾雯描述,只有蘭德保持著沉默。他知道麥特和佩林講述完之後,艾雯會說些什麼。 “奈妮薇是對的,”等到兩個男孩安靜下來之後,艾雯翻著眼睛說道,“你們根本還沒有到能離開媽媽的年紀。你們知道,總有人會騎馬,但騎馬的人不是怪物。那種怪物只會出現在走唱人的故事裡。”蘭德自顧自地點了點頭——一切都和他預料中的一樣。艾雯又轉向了蘭德,“而你也在散播這種故事。有時候你真是沒腦子,蘭德·亞瑟。這個冬天已經很可怕了,不需要你再來嚇唬小孩子們了。” 蘭德酸澀地咧咧嘴。 “我什麼都沒有散播,艾雯。但我確實看見了,那絕對不是出來找牛的農夫。” 艾雯深吸了一口氣,再次張開口,但沒有等她說出一個字,旅店的大門突然被打開了,一個滿頭白髮的男人急匆匆地跑了出來,彷彿背後有什麼在追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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