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2·大獵捕

第46章 第四十五章劍技大師

升起的太陽將深紅色的邊緣露出地平線,在法美鎮通向港口的碎石路上留下了長長的影子,一陣海風把清晨的炊煙向內陸吹去。早起的人們已經走出家門,向清冷的空氣中呼出一道道白霧,和熙來攘往的人群擠滿街道的時候相比,現在的法美鎮就像是一座空城。 鐵匠鋪還沒有開張。坐在它門前一隻倒扣的桶上,奈妮薇將雙手摀在胳膊底下,一邊審視著她的同伴。明坐在街對面的台階上,用她的霄辰斗篷緊裹住全身,嘴裡吃著一個皺縮的李子。伊蘭縮在她的羊皮袍子裡,坐在通往這條街道的一個小巷口裡。一隻從港口偷來的大麻袋被整齊地折疊好,就放在明的身邊。我的軍隊,奈妮薇倔強地想,雖然只有兩個人。 她看見一名罪奴主和一名罪奴正從港口的方向朝這裡走來。戴手鐲的是一個黃發女人,戴項圈的女人則有著黑色的頭髮,兩人全都睡眼惺忪地打著哈欠。街上不多的幾個法美人急忙為她們讓出了道路。奈妮薇從現在的這個位置能直接看到港口。她的視線裡,再沒有其他霄辰人了。她沒有去看街道的另一頭,只是站起身,舒展一下僵硬的身體,似乎只是想活動活動,然後還要繼續坐下去。

明把吃了一半的李子扔到一邊,仰身靠在背後的門柱上,小心地窺望著街道向上延伸的部分。那裡也沒有問題。如果有問題的話,她會把雙手放在膝蓋上。而現在,明只是緊張地揉搓著雙手。奈妮薇同時也看到伊蘭躍躍欲試的樣子。 如果她們讓計劃失敗了,我會敲破她們的腦袋。但奈妮薇也知道,如果她們敗露了,她還能做什麼事,就只有霄辰人才能知道了。她心裡清楚,自己根本沒有把握自己的計劃會成功,而最有可能破壞計劃的還是她自己。又一次,奈妮薇下定決心,如果事情真的出了差錯,她會把敵人的注意力全都拉到自己身上,好讓明和伊蘭有機會逃走。奈妮薇早就告訴過她們,如果情況有變,就全力逃跑,而且還讓她們以為她也會逃。實際上,奈妮薇不知道如果事情真的惡化到那個地步,她還能做些什麼。我不能讓他們活捉我。光明啊,請不要讓那樣的事情發生。

罪奴主和罪奴被三名女子圍住,十幾個法美人都遠遠地躲到了一邊。 奈妮薇早已怒火滿腔。負銬者和持銬者,她們把那個骯髒的罪銬戴在了艾雯的脖子上;她們還要把它戴在自己和伊蘭的脖子上。奈妮薇已經從明那裡知道了罪奴主是如何奴役罪奴的,她相信,明沒有把一切事情都告訴她,而那些被明隱瞞的事情肯定是最可怕的事情,但這已經讓奈妮薇胸中的怒火達到了白熱的程度。轉瞬之間,一棵長在荊棘黑枝上的白色花蕾向光明綻開,全力吸收著陰極力。至上力立時充滿了她的軀體。她知道,自己身體的周圍出現了光暈。她面前就有人能看見這片光暈。灰色皮膚的罪奴主愣了一下,黑頭髮的罪奴張大了嘴。奈妮薇不會給她們機會。她還沒有充分發揮自己的導引能力,但她打斷了它,半空中響起一個脆裂的聲音。

銀色的項圈跌落在石子路上。奈妮薇長吁了一口氣,但身上卻沒有半點放鬆。 罪奴主盯著癱軟在地的罪銬,彷彿看見了一條毒蛇。罪奴用一隻顫抖的手摀住喉嚨,沒等穿閃電紋裙子的女人有任何動作,罪奴已經跳到她面前,一拳揮在她的臉上。罪奴主彎下雙膝,幾乎就要跌倒了。 “打得好!”伊蘭喊道,她正朝罪奴主撲去,和她一起衝過去的還有明,而那名罪奴則用驚駭的眼神望了一下四周,立刻就拼命地向遠方逃去。 “我們不會傷害你!”伊蘭在她身後喊道,“我們是朋友!” “安靜!”奈妮薇低聲喝道,她從衣兜里拿出一團破布,粗暴地塞進了被打倒在地的罪奴主嘴裡。明一把抖開那個大麻袋,在一陣煙塵瀰漫中把罪奴主套了進去。 “我們已經引起太多注意了。”

這是真的,也不完全是真的。這四個人所在的街道已經徹底變得空空蕩盪,但躲藏起來的法美人並不是想去向霄辰人報告,他們只是在躲避一切可能的麻煩。奈妮薇早已想到了這一點,人們為了自己的平安,會盡一切可能躲開與霄辰人有關的事情。他們會談論這件事,但只限於親朋好友之間,只會通過耳語的方式,霄辰人也許要在好幾個小時之後才能知道發生了什麼。 被麻袋罩住的女人開始奮力掙扎,透過麻袋和塞嘴的破布發出含混而壓抑的吼聲。奈妮薇和明把她連拖帶拉地弄進一條偏僻的巷子裡。那條銀索和項圈被拖在身後,在石子路上發出一連串叮噹聲。 “把它撿起來,”奈妮薇急切地對伊蘭說,“它不會咬你!” 伊蘭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小心翼翼地將項圈和銀索撿起來,一點點卷好。奈妮薇覺得自己有點同情伊蘭,但一切步驟都是她們事先計劃好的。

罪奴主又踢又蹬,但奈妮薇和明還是控制住了她。她們又走過兩條隱藏在房屋之間的街巷,最後跑進了一間粗陋的木棚。棚子裡的畜欄顯示出這裡原來應該有兩匹馬,不過,在霄辰人到來之後,幾乎已經沒有本地人能養得起馬了。奈妮薇在幾天前就發現了這裡,她沒有看見有其他人到過這個地方,棚子裡面厚厚的積灰和霉斑讓她斷定這裡早已被拋棄了。她們剛把罪奴主帶進棚子,伊蘭就扔掉了那副罪銬,並拼命地在稻草上擦著手掌。 奈妮薇再次導引至上力,手鐲落在地上的塵埃之中,罪奴主嗚嗚地喊叫著,猛力擺動身體。 “準備好了?”奈妮薇問。另外兩個人點點頭。她們一下子把麻袋從罪奴主頭頂揪了下來。 罪奴主艱難地喘息著,藍色的眼睛受到飛塵的刺激,充滿了淚水,面孔因為激動和惱怒而充血漲紅。她沖向屋門,但立刻就被六隻手緊緊抓住。罪奴主的身體很強壯,但仍不敵三個敵手,她們剝去罪奴主的衣服,用結實的麻繩捆住了她的手腳,用布團塞住她的嘴,然後把她放在了馬槽裡。

明舔了舔被自己咬破的嘴唇,看著被她們扔在地上的閃電紋衣裙和軟靴。 “奈妮薇,這套衣服更適合你,而不是伊蘭和我。”伊蘭正從頭髮裡把稻草挑出來。 “是的,明不行,很多霄辰人都見過明。” 奈妮薇飛快地脫下了自己的衣服,換上罪奴主的衣服。明幫著她把鈕扣扣好。 奈妮薇把腳伸進靴子裡,靴子有點緊,衣服在胸口的部位也有些繃,在其他的地方又有點太過寬鬆。裙腳幾乎拖到了地上,比罪奴主穿在身上的時候要顯得更拖累一些,但如果伊蘭穿上這身衣服,效果只能比她更糟糕。奈妮薇拿起那隻手鐲,深吸了一口氣,將它扣在自己的左手腕上。手鐲的末端閉合在一起,手鐲成為一個完整的環,不過從感覺上而言,它也只是一個手鐲而已,這或多或少也讓奈妮薇感到有些欣慰。 “穿上你的衣服,伊蘭。”她們在這幾天里分別把奈妮薇和伊蘭的一件衣服染上了罪奴服裝的那種灰色,或者至少是近似於那種灰色的顏色,並把它們藏在了這裡。伊蘭只是看著那個張開口的項圈,舔著嘴唇,卻沒有移動半步。 “伊蘭,你一定要穿上它,見過明的人太多了,她沒法幹這件事。如果這身衣服合你的身,我就會穿上它了。”奈妮薇也知道,如果是她自己戴上那個項圈,她一定會瘋掉,所以,她現在沒辦法用嚴厲的口氣命令伊蘭。

“我知道。”伊蘭嘆了口氣,“我只是希望能知道,這副罪銬能對你產生什麼作用。”她掀起自己金紅色的頭髮。 “明,幫我一下。”明開始解開她背後的釦子。 奈妮薇一把拿起地上的銀色項圈。 “只有一個方法能知道這件事。”僅僅片刻猶豫,她俯身將項圈扣在那個罪奴主的脖子上。她活該被銬上,奈妮薇這樣對自己說,“這樣也許能讓她告訴我們一些事情。”藍眼睛的女人看著銀索從自己的脖子一直連到奈妮薇的手腕上,只是輕蔑地瞥了奈妮薇一眼。 “它不是這樣用的。”明對奈妮薇說,但奈妮薇並沒有心思去聽。 她……了解……這個女人,了解她的感覺,繩索勒進了她的腳踝和背在身後的手腕,嘴裡的破布不斷滲出臭魚的味道,稻草戳穿輕薄的內衣,刺痛了她的皮膚。奈妮薇並沒有感覺到這些,但這種認知始終纏繞在她的腦海裡。

奈妮薇嚥下一口口水,竭力想忽略這些想法,但它們總是揮之不去,如同她眼前這個被綁住的女人一樣真實。 “只要你如實回答我的問題,我就不會傷害你,我們不是霄辰人,但如果你對我們撒謊……”她威脅地舉起了銀索。 那女人的肩膀不停抖動,嘴角在破布團兩邊翹起,奈妮薇看了一會兒才明白,這個罪奴主正在笑。 奈妮薇狠狠地咬了咬牙。一個念頭出現在她的腦海裡。她能想像這個女人肉體上所有的感受,於是,奈妮薇試著在這些感受裡加入自己的想法。 罪奴主的眼球突然突出在眼眶之外,被勒緊的塞嘴布也無法完全擋住她的呼嚎。被捆在身後的雙手十指大張,彷彿要抵擋什麼東西。她在稻草堆中縮著身,徒勞無功地想躲開身上的痛苦。 奈妮薇倒抽了一口氣,急忙除掉她自己的想像。罪奴主癱軟成一團,淚流滿面。

“你……你對她……做了什麼?”伊蘭虛弱地問。明只是盯著眼前的一切,張開的嘴久久無法合上。 奈妮薇粗聲答道,“當你把杯子扔向瑪瑞斯的時候,雪瑞安對你做的事。”光明啊,這種感覺真的太噁心了。 “哦。”伊蘭的回答聽起來彷彿她的嘴裡也塞了一個布團。 “但罪銬不是這樣用的。”明說,“她們總是說,罪銬不會對無法導引的女人起任何作用。” “我不在乎它是怎麼用的,只要它能用就行了。”奈妮薇抓住銀索和項圈接合的地方,拉起那個女人,直視著她的眼睛,她看見了一雙充滿恐懼的眼睛。 “聽我說,聽清楚了,我想要答案,如果我得不到,我就要想想該如何剝了你的皮。”純粹的恐懼佔據了這個女人的面孔,她明白奈妮薇的意思,而奈妮薇自己卻為這種想法而感到噁心。

如果她相信我會這樣做,那是因為她知道我能這樣做。這就是這些銀索的用途。她努力克制住想把手鐲從手腕上甩下來的衝動,板起了面孔:“你做好回答的準備了嗎?或者,你還需要更多的勸說?” 罪奴主狂亂地點著頭。當奈妮薇將塞嘴布從她口中取下時,她只喘了口氣,就飛快地說:“我不會供出你,我發誓,只要把這東西從我脖子上拿走。我有金子,都給你,我發誓,我不告訴任何人。” “安靜。”奈妮薇斷喝一聲,那個女人立刻閉上了嘴,“你的名字?” “汐塔。求求你,我會回答你的一切問題,但請拿走……這個!如果有人看見我被銬住……”汐塔的眼睛望向那根銀索,聲音變得低弱。 “可以嗎?”她的聲音幾乎變成了耳語。 奈妮薇下定決心,她絕不能讓伊蘭戴上這個東西。 “我們總要適應它。”伊蘭堅定地說,她已脫下羊皮袍子,“給我一點時間換上衣服,然後——” “把你原來的衣服穿上。”奈妮薇說。 “必須有人假冒罪奴。”伊蘭說,“否則我們永遠也無法接近艾雯,那身衣服適合你,而明不能參加這次行動,所以只有我來。” “我說穿回你的衣服!我們有負銬者。”奈妮薇拉了一下繫住汐塔的銀索,罪奴主喘息連連。 “不!不,請別這樣!如果有人看見我——”她閉住了嘴,在奈妮薇冰冷的目光中瑟瑟發抖。 “在我看來,你比殺人犯還要壞,比暗黑之友還要壞;我想不出有比你更壞的東西。現在我戴著這個東西,做著你所做的事情,我甚至開始對自己感到噁心,所以,如果你以為我會對你心軟,那就換個想法吧!你不想被看見?好,我們也不想被看見。沒有人會去注意罪奴,對不對?只要你像負銬者該做的那樣,別抬起頭,沒有人會注意你,而且你最好也盡力不要讓我們受到注意。如果我們敗露了,你也逃不掉,如果你不老實,我會讓你詛咒你媽媽第一次親你爸爸的那一天。怎麼樣,我們是否達成共識了?” “是的,”汐塔虛弱地說,“我發誓。” 為了將假冒的罪奴服套在汐塔身上,奈妮薇不得不先解開手鐲。這件衣服對汐塔同樣不合身,在胸口的地方過於寬鬆,而在其他部位卻又太小了。用奈妮薇的衣服改成的灰衣也好不了多少,而且還要更短一些。奈妮薇不情願地將手鐲重新戴回到手腕上,現在,她只能希望人們真的不會留意罪奴了。 伊蘭收起奈妮薇的衣服,把它和另一件灰衣打成一個包裹,她背著這個包裹,變成了一個替罪奴主和罪奴扛東西的村婦。 “蓋溫要是看見我這副樣子,他一定會把自己的心臟吃掉的。”她說著就笑了起來,那是很勉強的笑聲。 奈妮薇認真地看著她,然後是明。現在是計劃中最危險的一部分了。 “你們做好準備了嗎?” 伊蘭的笑容消失了,“嗯,好了。” “好了。”明說道。 “你們……我們……要去哪裡?”汐塔說道,她很快又補充了一句,“我能問一下嗎?” “去獅子窩。”伊蘭告訴她。 “和暗帝跳舞。”明說。 奈妮薇嘆了口氣,搖搖頭。 “她們想告訴你,我們要去罪奴居住的地方,我們要還她們自由。” 當奈妮薇把汐塔牽出棚子的時候,她仍然因為困惑而顯出一副呆愣的樣子。 貝爾站在甲板上,看著初升的朝陽,雖然鎮上的街巷裡仍然人影稀疏,但港口上已經顯出一派繁忙的景象。一隻海鷗站在橫桅上,看著他,眼睛裡毫無表情。 “你確定嗎,船長?”亞林問,“如果霄辰人開始懷疑我們……” “你只要確保每根船纜旁邊都有一把斧頭就行了。”貝爾說,“還有,如果有誰敢在那些女人上船之前就切斷船纜,我會打碎他的頭蓋骨。” “如果她們不來呢?如果來的是霄辰士兵,該怎麼辦?” “不要管這麼多!如果來的是士兵,我就駕船從港口衝出去,光明會憐憫我們的。但在士兵出現之前,我要等著那些女人。現在,若無其事地走開,也讓其他人不要顯出忙亂的樣子。” 貝爾轉過身,望著岸上的城鎮,望向囚禁罪奴的地方,他的手指神經質地敲擊著船纜。 微風從海面吹來,將清晨的炊煙送入蘭德的鼻中,又想掀開他破舊的斗篷。騎在大紅背上的蘭德用一隻手緊拉著斗篷,望著眼前愈來愈近的市鎮。他們始終都沒有找到一件能讓蘭德穿在身上的外衣,而蘭德知道,自己袖子上的銀絲繡花和領子上的蒼鷺太精美,而霄辰人也許不會在意被征服的人群攜帶武器,但他們應該不會對一把蒼鷺徽劍掉以輕心,所有這一切,他都要用這件破斗篷藏起來。 晨曦將一天中最初的影子投射在他的面前,他能看見修林在馬車場和馬棚之間飛馳,車場裡只有一兩個人,他們全都穿著車匠和鐵匠穿的長圍裙。印塔是第一個進入鎮上的,現在蘭德已經看不見他的身影。佩林和麥特跟在蘭德身後,和他有相當一段距離。蘭德沒有回頭看過他們,他不應該表現出和他們有關聯。他們是五個在清晨時分進入法美鎮的人,彼此之間沒有任何關係。 他已經到了馬棚邊,馬匹都已聚集在畜欄後面,等待餵食。修林從兩個仍然封著門的馬厩之間探出頭,看見了蘭德,他便招手示意蘭德過去,然後又縮回了腦袋。蘭德掉轉馬頭,向修林所在的地方跑去。 修林站在地上,一隻手牽住韁繩,他的身上只有一件長汗衫,雖然用來遮蓋短劍和匕首的斗篷還算厚實,但他仍然在清晨的冷風中瑟瑟發抖。 “印塔大人在那裡。”他朝一個狹窄的巷子點點頭,“他說,我們要把馬放在這裡,步行走完剩下的路。”蘭德跳下馬的時候,嗅罪者又說道:“帕登就是從那條街過去的,蘭德大人,我從這裡就能聞到他的氣味。” 蘭德牽著大紅走到印塔拴馬的馬厩裡。這個夏納人穿著一件骯髒的羊皮外衣,老羊皮上滿是破洞,現在誰也不會把他看成一位大人了,而他背後的那把巨劍更讓他顯出一副古怪的樣子。他的眼睛裡閃爍著一種熱病一樣的激動。 蘭德將大紅拴在印塔的坐騎旁邊,一雙眼睛卻猶豫不決地望著自己的鞍袋。他沒有把那面旗幟留在其他人那裡。蘭德相信,夏納士兵們絕不會動他的鞍袋,但他對維林沒有這樣的信心。他不知道,如果維林看到這面旗幟會做些什麼。不過,隨身帶著這面旗幟同樣讓他無法安心。最後,他決定把鞍袋原封不動地留在馬鞍上。 麥特來到他們身邊,過了一會兒,修林和佩林也過來了。麥特寬大的褲子還塞在靴筒裡;佩林披著他那件過於短小的斗篷,蘭德覺得他們看起來就像一對落魄的乞丐。不過他們這種打扮在村子裡的時候確實沒有引起什麼人的注意。 “現在,”印塔說,“讓我們看看我們能找到什麼。” 他們走出馬厩,裝成漫無目的的樣子在泥土街道上慢慢地蹓躂著,聊著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穿過馬車場,一直走上了通向山頂的石子路。蘭德不知道自己都在說些什麼,其他人大概也不清楚,印塔將他們設計成偶爾碰在一起的五名陌生人。但現在街上的人還很少,五個男人在這樣冷清的早晨,變成了很醒目的一個群體。 他們雖然走在一起,帶路的卻是修林。嗅罪者爬上山頂,又沿著街道向山的另一邊走下去,剩下的人也跟著他一起爬上爬下,就好像他們要去的地方恰好也都一樣。 “他穿過了這個鎮。”修林喃喃地說著,他的五官早已擰成了一團。 “他的氣味到處都是,太臭了,很難分辨哪些氣味是新的,哪些氣味是舊的。不過,我知道他就在這裡,有些氣味至多只存在了一兩天的時間。一定是的,一定是的。”他的聲音裡沒有半點猶疑。 這時,街上的行人已經逐漸多了起來。一個水果販在他們面前架起了攤子。一個人匆匆走過他們身邊,胳膊底下夾著一大捆羊皮紙,背後還背著一個繪圖板。一個磨刀匠正在給手推車上的磨石輪上油。兩名女子迎面走來,和他們擦肩而過,其中一個低垂著頭,在脖子上拴著一個銀色的項圈,另一個穿著繡有閃電的裙子,牽著一根連在那個項圈上的銀索。 蘭德感到一陣窒息。他竭盡全力不去回頭看那兩名女子。 “那就是……”麥特的眼睛睜得老大,眼珠凝滯在深陷的眼窩中,“那就是罪奴?” “這是他們對那種人的稱呼,”印塔低聲說,“修林,我們要在這個被詛咒的暗影之城裡晃蕩多久?” “他的氣味到處都是,印塔大人。”修林說,他們現在所處的地方有幾幢三四層高的石頭房子,都像旅店一樣大。 他們轉過一個街角。蘭德看見二十幾名霄辰士兵守在一座大房子前面,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在街對面的另一幢房子門口,兩名穿閃電紋飾衣裙的女子正在談著什麼。有士兵站崗的房子上方飄揚著一面旗幟——一隻金鷹抓著一束閃電。兩名女子身後的房子卻沒有什麼特別之處,除了這兩名女子之外。士兵隊長的盔甲相當華麗,上面裝飾著紅、黑、金色的圖案,他的金色頭盔被鑄成一隻蜘蛛頭部的樣子。而真正吸引蘭德注意的,是兩隻巨大的厚皮怪獸,它們就蹲伏在那些士兵身邊。 古姆蟾,絕不會錯,蘭德清楚地記得它們楔形的頭顱和三隻眼睛。這不可能。也許他真的正在睡覺,這一切都只是一個噩夢。也許我們甚至還沒有向法美鎮出發。 其他人在走過這隊衛兵的時候,也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兩隻怪獸。 “光明啊,那是什麼?”麥特問道。 修林的眼睛看起來就像他的臉一樣大,“蘭德大人,它們……那些……” “沒什麼。”蘭德說,又過了一會兒,修林才點點頭。 “我們到這裡來是為了尋找瓦力爾號角,”印塔說,“而不是來讚歎霄辰怪物的。修林,集中精神尋找帕登。” 那些士兵根本沒有看他們。這條街向下一直通向圓形的港口區,蘭德能看見停泊在那裡的船隻,高大的長箱形海船上聳立著更加高得多的桅杆,但在如此遙遠的距離,它們都顯得很小了。 “他來過這里許多次。”修林用手背抹著鼻子,“這條街上積累了一層又一層他的臭味,他昨天應該還來過這裡,印塔大人。也許就在昨天晚上。” 麥特突然雙手攥住自己的衣服。 “它就在這兒。”他喃喃地說著,轉過頭,緊盯住那幢飄揚著金鷹旗幟的房子,“匕首就在那裡面。剛才我都沒有註意到,因為那些……那些怪物。但我感覺到它了。” 佩林用手指戳著麥特的肋骨,“別這樣像傻瓜一樣盯著他們,他們會懷疑我們的。” 蘭德回頭瞥了一眼,那名軍官正看著他們。 麥特陰沉著臉轉回身,“我們還要繼續向前走?我告訴你們,它就在那裡。” “我們要找的是聖號角。”印塔低聲說道,“我要找到帕登,讓他告訴我聖號角在什麼地方。”他的步伐絲毫沒有減慢。 麥特什麼都沒說,但他的臉上充滿了懇求的神情。 我也必須找到帕登。蘭德心裡想。我必須找到。但當他看到麥特的表情,他還是說,“印塔,如果匕首真的在那幢房子裡,帕登很可能也會在那裡。我看,他不可能丟下那把匕首和聖號角,他不會允許這兩樣東西遠離他的視線。” 印塔停住腳步。過了一會兒,他說道:“很可能是這樣。但我們如果只是站在這裡,就什麼也不會知道。” “我們可以等他自己走出來,”蘭德說,“如果他在上午走出來,那就是說,他在這幢房子裡過夜。我打賭,聖號角一定放在他睡覺的地方。如果他一直沒有出現,我們可以在中午的時候回到維林那裡去。在日落之前,我們就能擬定好計劃了。” “我不想等維林來解決問題。”印塔說,“我也等不到天黑,我已經等待了太久,我要在太陽再次升起之前就將聖號角握在我的手裡。” “但我們不了解情況,印塔。” “我知道匕首就在那裡。”麥特說。 “而修林也說,帕登昨晚也待在那裡。”印塔伸手製止了想要說話的修林,“這是你第一次說他的氣味剛出現在一兩天之間,我們現在要去拿回聖號角,現在!” “怎麼拿?”蘭德問。那名軍官已經不再注意他們,但那里至少有二十名士兵在看守,還有兩隻古姆蟾。這太瘋狂了。怎麼會有古姆蟾在這裡?但蘭德的這些想法並不能讓這些怪物從他的眼前消失。 “這些屋子後面看起來都有花園。”印塔一邊說,一邊若有所思地觀察著周圍的情況,“如果這些巷子裡有一條通向花園的圍牆……有時候,人們會嚴密地防守前方,卻忽略了他們的背後,來吧!”他徑直走向離他們最近的一條窄巷子。修林和麥特緊跟在他身後。 蘭德和佩林交換了一個眼神,他的捲發友人聽天由命地聳聳肩。他們也跟了上去。 這條巷子勉強只有他們的肩膀那麼寬,它的另一端通向一條能夠通過手推車的街道。在巷子兩邊,是高聳的花園圍牆,巷子裡也是石子舖成的路面。只有透過圍牆裡的樓房窗口能看到這裡,不過那些窗子外面的百葉窗都緊緊地關閉著,有掉光葉片的樹枝從圍牆頂上伸展出來。 印塔帶領眾人一直走到街巷深處金鷹旗幟的背後。他從斗篷裡拿出自己的鐵手套,將它們戴上,一躍攀住圍牆的牆頭,把自己拉了上去,偷偷向裡面望去。不一會兒,他用壓低的聲音把圍牆裡的情況告訴眾人:“樹,花圃,小路。看不見一個……等等!一個衛兵,是男的,他連頭盔都沒戴。數五十下,然後跟著我進來。”還沒等蘭德說一句話,他就抬腿翻進了圍牆,消失在眾人眼前。 麥特開始慢慢地數著。蘭德抑制住自己粗重的呼吸。佩林用手指撫摸著斧刃。修林握住腰間的兩件武器。 “……五十。”麥特話音剛落,修林就爬上了圍牆,佩林跟在他旁邊。 蘭德覺得麥特也許需要一些幫助,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但麥特在爬上牆頭時顯不出一點虛弱的跡象。石牆上有很多可以藉力的地方。沒過多久,蘭德也和麥特他們站在一起。 花園中呈現出一片深秋的景色,除了幾株長綠灌木,花圃裡差不多已經空無一物。樹枝上的葉片幾乎都落光了。舞動金鷹旗的冷風在這裡的石板路面上捲起一團團灰塵。一開始,蘭德沒有找到印塔,但他很快就看到了那個夏納人,他正緊貼在大房子的牆壁上,招手示意他們過去。他的另一隻手裡握著他的巨劍。 蘭德躬著身跑過去,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些窗戶上,直到靠在印塔身邊,他才籲出一口氣。 麥特依然在喃喃地說:“它就在這裡,我能感覺到。” “衛兵在什麼地方?”蘭德悄聲問。 “死了,”印塔說,“那個人太過自信,他看見我,甚至喊都沒喊一聲。我把他的屍體藏在灌木叢裡了。” 蘭德緊盯著他。那個霄辰人太過自信?麥特苦惱的嘟囔又把蘭德的思緒拉了回來。 “我們就要到了。”印塔似乎正在向他自己說話,“就要到了,來吧!” 蘭德望著身邊的台階,抽出佩劍。他知道,修林也抽出了他的短劍和匕首;佩林則不情願地從腰間解下了戰斧。 房子內部的走廊很窄。他們右邊出現了一扇半掩的門,聞味道,那裡應該是廚房。房間裡彷彿能看見幾個人影,有嘈雜的說話聲從裡面傳出來,偶爾還有鍋碗敲擊的聲音響起。 印塔示意麥特帶路。他們一個個悄悄溜過那扇門。蘭德望著那條打開的門縫,直到他們轉過下一個拐角。 一名身材苗條的黑髮女子從他們面前的一扇門裡走出來,手裡還拿著一個托盤,盤子上只放著一隻杯子。他們全都僵在了原地。不過那名女子已經轉身向走廊的另一端走去,她的目光一直都沒有轉向蘭德他們。蘭德瞪大了眼睛,那名女子的白色袍子根本就是透明的,蘭德的視線一直跟著她,直到她消失在走廊的轉角。 “你看見了嗎?”麥特聲音沙啞地說,“你能看穿……” 印塔伸手摀住了麥特的嘴,悄聲說:“記住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現在,去找到它,為我找到瓦力爾號角。” 麥特指著狹窄的螺旋樓梯。他們飛快地爬了上去,由麥特領頭,走到了房子的前半部分。這裡的走廊很少有什麼擺設,偶爾能看見的幾樣東西完全由曲線組成,牆壁上零星地點綴著幾張掛毯和一兩扇屏風,上面總是畫著幾隻棲息在樹枝上的鳥,幾朵盛開的花。其中一扇屏風上畫著一條河流,但除了一道河水和細窄的河岸之外,屏風上其餘的地方完全是一片空白。 在他們周圍,蘭德能聽見人們各種活動所發出的聲音,拖鞋摩擦地面的聲音,低沉的說話聲。他沒有看見任何人,但他的腦海裡時刻都在想像著有人走出房間,看見五個鬼鬼祟祟的男人站在走廊裡,手裡都拿著武器,那個人立刻大喊示警…… “就在那裡。”麥特指著前方的兩扇滑軌大門,悄聲說,“至少,那把匕首在那裡。”那兩扇大門惟一的裝飾只有那一對雕花握柄。 印塔看了修林一眼。嗅罪者悄悄推開門。印塔握緊巨劍,跳過門口。蘭德和其他人也緊跟了進去,修林最後一個進屋,同時把屋門重新關上。 這個房間很大,但裡面空無一人。彩繪屏風擋住了所有牆壁和其餘的屋門,也擋住了從窗口射進來的光線。在房間的一端,立著一隻巨大的圓形櫃子。 在房間的另一端有一張小桌子,屋中惟一一把椅子被擺在一張地毯上,正朝向那張桌子。蘭德聽見印塔粗重的呼吸聲,但他自己只有鬆弛後的嘆息。圓形的黃金瓦力爾號角就立在那張桌子上,在它旁邊,鑲在匕首柄上的紅寶石正在閃閃發光。 麥特沖向桌子,抓住了號角和匕首。 “我們找到了。”他大叫著,將匕首緊握在手裡,來回揮舞,“我們全都找到了。” “別這麼大聲。”佩林害怕地說,“我們還沒有把它們拿出去。”他的雙手在斧柄上不停地挪動,似乎是想抓住其他什麼東西。 “瓦力爾號角。”印塔的聲音在屋中響起,那聲音裡只有無限的敬畏。他猶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讓雙手落在號角上。他用手指撫過嵌在號嘴上的白銀銘文,默默地念誦著,然後,他猛地抽回雙手,全身因激動而不停地顫抖,“是它,光明啊,是它!我得救了。” 修林移開擋住窗戶的屏風,偷偷窺看下方的街道。 “那些士兵還站在那裡,看起來就像是在那裡生根了。”他哆嗦了一下,“那些……怪物也是。” 蘭德走到修林身邊,和他一起看著那兩隻古姆蟾。 “它們怎麼會……”他抬起頭,差點咬到了自己的舌頭。他看見了街對面那座大房子的花園。那座花園的後牆被推倒,和其他房子的花園連在了一起,有許多女子坐在那裡的長凳上,或者沿著小路散佈。她們全都是兩人一組,由一根銀索連接著一個人的手腕和另一個人的脖子,其中一名脖子上帶著項圈的女子抬頭向這邊望過來。蘭德和她的距離很遠,一時還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就在他們目光相接的一剎那,蘭德的臉上不見半點血色。 “艾雯。”他一下子噎住了。 “你在說什麼?”麥特問他,“艾雯正安全地待在塔瓦隆,我要是能和她在一起就好了。” “她在這裡,”蘭德說。那兩名女子已經轉過身,向花園另一邊的一幢房子走去。 “她在那裡,就在街對面。哦,光明啊,她帶著罪銬!” “你確定?”佩林問。他走過來,望向窗外。 “我沒有看見她,蘭德。你……如果我看見了,一定能認得她,即使是這麼遠的距離也沒問題。” “我確定。”蘭德說。那兩名女子已經消失在花園另一端的房子裡。蘭德的胃糾結在一起。她應該是安全的,她應該在白塔。 “我必須把她救出來,你們……” “你們!”含混的嗓音如同兩扇門在軌道中滑動的聲音一樣平滑輕柔,“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一開始,蘭德只是緊盯著他,為他奇怪的樣子而感到驚詫。這個剃光頭頂的高個子男人穿著一件藍色拖地長袍,他的長指甲讓蘭德懷疑他是否能拿起什麼東西。那兩個帶著諂媚神情站在他身後的男人也將頭頂的黑髮剃掉了一半,剩下的頭髮被編成一根黑色的辮子,垂在他們的右頰上。其中一個人的臂彎裡抱著一把入鞘的長劍。 這樣的凝視只持續了短短的一瞬。轉眼間,數扇屏風被紛紛推倒,房間的左右兩邊各露出一道門。每道門後都站著四、五名霄辰士兵,他們穿著全副甲胄,手中握劍,只是沒有戴頭盔。 “你們面對的是圖拉克大君。”捧劍者開口說道,他的眼睛裡向外噴射著怒火,但漆成藍色的長指甲輕輕一彈,他立刻閉上了嘴。另一名僕人走上一步,一鞠躬,開始為圖拉克解開長袍。 “當我的一名衛兵被發現死在花園裡。”禿頭的男人平靜地說,“我懷疑的是那個自稱為帕登的人。自從胡安莫名其妙地死去之後,我就一直在懷疑他,他總是想得到那把匕首。”他抬起胳膊,讓僕人將長袍褪下。儘管他柔和的嗓音溫潤如同歌唱,但他前胸和手臂上的肌肉卻強韌如同鋼纜,現在,他身上只剩下一條用藍色腰帶束住的白色褲子,寬鬆的褲腿上整齊地排列著數百道皺褶。對面五個人手裡的兵刃根本不能讓他的嗓音出現半點波動。 “現在,竟然有陌生人不僅要偷走匕首,還有那隻號角。在這個擾人的上午,我大概要殺掉你們之中的一兩個才能感到愉快。我想,活下來的人應該能告訴我你們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他向身旁伸出手,捧劍的僕人立刻將劍柄放在他的掌心,輕輕拔出劍鞘,讓沉重、彎曲的劍身顯露出來,“我不能讓號角受到損壞。” 圖拉克沒有給出其他信號,但已經有一名士兵走進屋中,伸手去拿號角。蘭德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笑出來。這名士兵雖然穿著盔甲,但他像圖拉克一樣滿臉傲慢,似乎根本沒有看見蘭德他們手中的武器。 麥特首先發難。當霄辰士兵伸出手的時候,麥特用紅寶石匕首猛砍在那隻手上。士兵咒罵了一句,向後跳去,臉上露出驚異的神色,隨後才發出一聲尖叫,淒厲的叫聲在房間里平添了一股寒意。在人們驚駭的目光裡,那隻被割傷的手顫栗著,一點點變成了黑色,黑潮從流血的傷口處湧出,很快就吞沒了整隻手掌。傷者大張著嘴,不停地嚎叫著,撕扯著被黑潮蠶食的胳膊,然後是肩膀。他開始盲目地踢蹬、抽搐,栽倒在地板上,拼命捶打華貴的絲絨地毯。當他的臉漸漸變成黑色的時候,撕心裂肺的叫嚷已經不成人聲。兩隻黑色的眼睛突出在眼眶以外,彷彿兩顆腐爛的李子。很快的,他的舌頭也開始變黑、腫脹,伸出口外,讓他只能發出呵呵的吼聲。最後,他的身體開始無力地抽搐,喉嚨裡發出窒息的干噎聲,足跟蹬了兩下,就再也不動了。他身上每一塊暴露的皮肉都變得漆黑腫脹,彷彿只要輕輕碰一下,就會爆裂開來,噴出黑色的濃汁。 麥特輕舔自己的嘴唇,哽了哽喉嚨,握住匕首的右手微微抖動了兩下。就連圖拉克也流露出驚訝的神色。 “看見了吧!”印塔低聲說,“我們不是好惹的。”他突然跳過那具屍體,沖向那些仍然沒有從眼前戰友的死亡中恢復過來的士兵。 “信諾瓦!”他大吼一聲,“跟我來!”修林緊隨在他身後。擋在印塔面前的士兵紛紛向後退去,金鐵交鳴的聲音驟然響起。 房間另一端的霄辰人在印塔開始行動的時候還都愣在原地,但他們很快也開始向後退去。比起佩林伴隨著無言的怒吼揮出的斧頭,他們更害怕麥特的匕首。 只是轉瞬間,蘭德發現自己只剩下了一個人,在他對面的是圖拉克。大君在他眼前立起手中的長劍。屬下的死已經不會再影響他的心神。他的目光射在蘭德臉上,銳利如刀劍的鋒刃。地上的腐屍,向走廊中退去的廝殺聲,這一切對於圖拉克和他的兩名僕人來說,都已經不復存在,他們的眼裡現在只剩下了蘭德和他的劍。當一名僕人替圖拉克抽劍的時候,另一名僕人已經將他的藍色長袍疊好。對於那名士兵垂死的掙扎,他們始終都沒有看上一眼。現在,他們跪在門口兩側,用毫無表情的目光看著大君和他的敵人。 “我本來就認為,真正作戰的將是你和我。”長劍在圖拉克手中劃出一個個圓圈,帶著長甲的手指在劍柄上靈活地躍動。五根長指甲往復交錯,似乎絲毫也不影響手指的動作。 “你這麼年輕。讓我們看看,海這邊的人是如何贏得蒼鷺徽記的。” 蘭德這時才看見,圖拉克的劍刃上同樣鑲嵌著一隻蒼鷺。現在,他面對的是一名真正的劍技大師。蘭德急忙甩掉身上的羊毛斗篷。圖拉克仍然在靜心等待。 蘭德拼命地想建立虛空。他需要聚集自己擁有的每一點力量,即使如此,他活著離開這裡的機會還是那樣渺茫。他必須活下來,艾雯就在他身邊,等待著他的援救,但陽極力必然會伴隨虛空而來。這為他帶來心悸的渴望,也給他增添了一份反胃的惡感。但這裡有許多與艾雯有同樣能力的女人,那些罪奴。如果他接觸陽極力,如果他無法控制自己的導引,她們就會知道。這是維林告訴他的。她們數量眾多,就在他身邊。即使到時候,他逃過了圖拉克的劍鋒,也會死在罪奴手裡。他不能在艾雯得救之前丟掉性命!蘭德舉起了長劍。 圖拉克無聲的步伐滑向蘭德。劍刃相擊,發出錘擊鐵砧的聲音。 蘭德清楚地知道,這個人只是在測試他。圖拉克向他施加強大的壓力,看他會有什麼反應。隨後,他將壓力逐漸加大。除了作戰技法之外,蘭德在戰鬥中倚仗更多的是他敏捷的身手。沒有虛空的憑依,他總是慢了半步。圖拉克的劍鋒從他的左眼下方掠過。蘭德的一片袖子掛在他的肩膀上,因為被鮮血浸濕而變得更黑了一些。隨後,他的右臂之下又感到瞬間的冰冷,接著便是溫熱的液流覆蓋住他的肋骨。 大君的臉上顯出一片失望。他退回到原來的位置,嫌惡地揮了揮手:“你從哪裡找到的這把劍,男孩?或者,你們這裡擁有蒼鷺徽記的都是你這種人?沒關係,放輕鬆點,是你死亡的時間了。”他再次撲了上來。 虛空包圍了蘭德。陽極力流入他的身體,幻化出至上力的光華。但蘭德忽略了它,就如同忽略一根在他的血肉中攪動的多刺荊棘。他拒絕至上力,拒絕真源中男性的一半。他和手中的劍融為一體,和地面牆壁融為一體,和圖拉克融為一體。 蘭德認出了大君使用的招式。它們和他所學的有一些區別,但大致都是一樣。燕掠削迎上分絲式,斷林舞衝入浮月無瀾波,碎風斬被擋在墜崖無限岩之外。整個房間成為兩把蒼鷺徽劍渴求鮮血的舞台,劍刃在彼此的衝擊中發出清吟,為它們的舞蹈伴唱。 失望和厭惡從圖拉克的黑眸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驚訝與專注。汗滴出現在大君的臉上,他開始調動更大的力量壓迫蘭德。三娑霹靂漫天而來,卻被淒風翻飛葉所化解。 蘭德的思想飄出了虛空,離開他的身體,他沒有去留意敵人的攻擊。借助虛空,他已經將自己的劍技發揮到極致。但這不夠,他面對的是一位劍技大師。他必須勝過圖拉克。怎麼辦?陽極力?不!有時候,你惟一的方法只能是把劍收進你的身體。他必須現在就結束這一切,現在。 圖拉克的眼睛因驚詫而睜大。蘭德滑步向前,他放棄了所有的防守,全力猛攻。斷山血牙突。劍刃突刺敵身,一往無前。圖拉克只好退步防禦。步伐一退,便無法收止,轉瞬間,圖拉克已經退至門口。 不等圖拉克恢復過來,蘭德已經重整攻勢。烈焰曝狂瀾。蘭德跪倒在地,蒼鷺徽劍已經不再受他的控制。他聽不見圖拉克的抽噎,感覺不到劍刃上的阻力。過了許久,他才聽到兩個重物落地的聲音。蘭德抬起頭,看到了出現在心中的情景。雪色的劍刃染成鮮紅,大君倒在地上,重劍離開了他癱軟的手掌。強健的軀體下面,花鳥繪繡的地毯上出現了一片浸濕的黑紅。圖拉克的眼睛仍然睜著,他再也無法將它們閉上了。 虛空在蘭德心中震顫。他曾經和獸魔人搏殺,讓暗影生物死在他的劍下。但除了練習和虛張聲勢之外,他從沒有用劍去攻擊過一個人。我剛剛殺人了。虛空震顫,陽極力一直試圖在他體內擴張。 蘭德用盡全力站起身,帶著粗重的呼吸望向四周。他看見那兩名僕人仍然跪在門邊,不禁哆嗦了一下。他把他們忘記了。現在,他不知道該對他們做些什麼。這兩個人都沒有武裝,他們所能做的應該只有喊叫…… 他們並沒有看蘭德,也沒有把視線轉向同伴。實際上,他們只是安靜地望著大君的屍體,從袍子下面各拿出一把匕首,蘭德立刻重新握緊了劍柄。但這兩個人只是把匕首抵在自己的胸前。 “從生至死,”他們的聲音如同在吟唱聖歌,“侍奉王之血脈”。隨後,他們將匕首插入了自己的心臟,無聲地倒在地毯上,額頭觸地,最後一次向他們的主人叩首。 蘭德難以置信地盯著他們。瘋了,他想道,也許我會變成瘋子,但他們早就是瘋子了。 當印塔他們跑回來的時候,蘭德仍然無法站穩腳步。所有人身上都帶著傷痕。印塔的皮衣上沾染了不止一處血跡。麥特仍然握著聖號角和他的匕首。匕首的鋒刃比握柄上的紅寶石更顯得血紅。佩林的斧子上也沾染了鮮血,他的臉色則變得蒼白。 “你幹掉他們了?”印塔望向門口的那些屍體,“那我們就成功了,應該沒有人發出警報,那些傻瓜根本沒有請求幫助。” “我看看那些衛兵有沒有聽到什麼。”修林說著,沖向了窗口。 麥特不停地搖著頭,“蘭德,那些人真是瘋了。我知道,我以前經常說別人瘋了,但他們是真正的瘋子,那些僕人……”蘭德屏住呼吸,懷疑麥特是不是要告訴他,那些僕人全都自殺了,而麥特只是說:“他們一看見我們的戰鬥,就馬上跪倒在地,把臉按在地板上,用雙手抱住腦袋,然後就一動也不動了。他們甚至沒有喊一聲,也沒有人去幫那些士兵。我回來的時候,他們還趴著呢!” “他們不會永遠趴在那裡的。”印塔說,“我們現在就得離開,愈快愈好。” “你走吧!”蘭德說,“艾雯……” “傻瓜!”印塔喝道,“我們已經完成任務了,我們奪回了瓦力爾號角,救贖的希望。一個女孩又算什麼?即使你愛她,有什麼能和聖號角相比?” “就把那個號角扔給暗帝吧!如果我丟下艾雯,找到聖號角又怎樣?如果我就這樣跑了,聖號角也沒辦法救我,造物主也沒辦法救我。我永遠也不會饒過自己。” 印塔盯著他,臉上的表情難以描述。 “你是認真的?” “出事了。”修林著急地說,“有人跑過來了。他們全都出了窩。等等,那個軍官走進來了!” “快走!”印塔喊道,他想去拿聖號角,但麥特已經跑了出去。蘭德猶豫了一下,被印塔一把抓住胳膊,把他拖進了走廊。其他人也都跟在麥特身後,向前猛奔。佩林用痛苦的眼神望了蘭德一眼,“如果你死在這裡,你永遠也救不了艾雯!” 蘭德終於全力邁開兩條長腿。他的一半在責罵自己的怯懦;另一半卻低聲對自己說,我會回來的。我一定會救她的。 當他們跑到樓梯末端的時候,蘭德聽見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從房子的前端傳來。那個男人在責罵那些僕人,要他們站起來說話。一名女僕穿著幾乎透明的袍子跪在樓梯底下;一個灰髮的女人穿著白色的羊毛外衣和沾滿麵粉的長圍裙,跪在廚房門口。她們都像麥特形容的那樣,面朝地板,用雙手環抱著腦袋。當蘭德和其他人跑過她們身邊的時候,她們一點反應都沒有。蘭德看見她們的身體因為呼吸而微微顫動,甚至還鬆了一口氣。 他們沒命地穿過花園,爬上圍牆。麥特把聖號角從印塔的頭頂扔出了圍牆,引來印塔一連串的咒罵。當夏納人跳下牆頭,想撿起聖號角的時候,麥特卻又快了一步。 “沒摔壞。”麥特扔下這樣一句,就蹦跳著衝進了巷子。 他們剛剛離開那幢房子,嘈雜的喊聲就從裡面穿了出來。一個女人發出刺耳的尖叫,有人敲響了一隻銅鐘。 我會回來救她的。蘭德竭盡全力,跟在眾人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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