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2·大獵捕

第10章 第九章離別

當蘭德終於拿著他的鞍袋和包著豎琴、長笛的包裹,走到外頭的廣場上時,人們仍然有條不紊地忙碌著。太陽已經高懸在天空中了,男人們圍繞著馬匹奔忙,將馬俱一一拴好,勒緊每匹馬的鞍帶。人馬喧囂的聲音沒有片刻的停歇,還有很多人正抓緊最後一點時間,往鞍袋裡塞東西、為準備行裝的工人們送來飲水,或者跑回去拿忘記帶來的物品。看起來,每個人都知道他們需要做什麼,要去什麼地方。城牆上和弓箭手的瞭望台上再次擠滿了人,明亮的陽光中充滿了興奮的竊竊私語。馬匹不停地用蹄子踢踏岩石地面,一匹馱馬有些騷動不安,馬夫急忙跑過去安撫它。廣場上沉積了濃厚的牲畜味道。陣陣春風吹起了塔樓上的雄鷹旗幟,也不斷掀起蘭德的披風,但蘭德背在背上的長弓壓住了披風,讓披風不會被風吹得整個揚起來。

從開啟的城門外,傳來玉座的長槍兵和弓箭手正在組隊的聲音。他們是從側門出城的。一個號手正在測試他的號角。 當蘭德走過院子的時候,一些護法都將目光投向他。看到他佩帶的蒼鷺徽劍時,他們揚起了眉毛,但什麼都沒說。護法裡有半數都穿著可以幻化身形的披風。嵐的坐騎——高大黑駿的曼塔也在那裡,它有著一雙神采奕奕的眼睛,但它的主人並不在它身邊。兩儀師也不在那裡。整個廣場上都看不見女人的影子。沐瑞的雌馬阿蒂卜則安閒地站在曼塔身邊。 蘭德的紅馬在廣場另一側的一支隊伍中,那是印塔的隊伍,一名旗手在那支隊伍前高舉著印塔的灰梟旗。隊伍裡還有另外二十名全副武裝的戰士,他們全都擎著前端裝有兩尺鋼鋒的長矛,做好了隨時出發的準備,護面盔擋住了他們的臉,胸前繪有黑鷹圖案的金色罩袍,則遮住了他們身上的重甲。印塔頭盔額頂有一彎弦月,月尖直指蒼穹。蘭德認得這支隊伍裡的一些人——滿口粗話的烏諾,一道粗長的刀疤讓他的臉上只剩下了一隻眼睛;此外,拉岡和馬希瑪也在隊伍裡,他們或者相互交談,或者玩著一種石子遊戲。拉岡向蘭德揮手致意,烏諾也向他點了點頭,但馬希瑪和另外幾個人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就把頭別了過去。他們的馱馬老實地站在隊伍後面,只是不時擺動尾巴。

當蘭德將鞍袋和包裹綁在大紅的馬鞍後面時,它來回踢了幾下。蘭德把腳伸進馬鐙裡,低聲說道,“沒事的,大紅。”他縱身上馬,讓這匹紅馬隨意遛了幾圈,釋放一下它在馬棚裡憋悶的火氣。 讓蘭德感到驚訝的是,羅亞爾也從馬棚的方向騎馬向他們趕來。這位巨森靈的坐騎是一匹遍體獸毛的馱馬,其高大雄壯簡直就和最大的杜蘭雄馬一樣。它身邊的馬兒和它比起來,都好像是小巧的貝拉了。但當羅亞爾騎在它背上時,它一下子彷彿又變成了矮種馬。 蘭德沒有看見羅亞爾攜帶武器,他也從沒聽說過巨森靈會使用武器,他們的聚落結界為他們提供了足夠的保護。對於長途旅行需要帶些什麼,羅亞爾自然有他的想法。他的長斗篷上的口袋鼓鼓脹脹的,他的鞍袋也被書本撐出一條條平直的棱線。

巨森靈在蘭德身邊停住馬,望著他,兩隻毛茸茸的耳朵不安地抽動著。 “我不知道你會來,”蘭德說,“我以為你不會和我們一同旅行了。這一次,我們不知道要走多久,也不知道會在哪裡結束。” 羅亞爾的耳朵向上抬了一下,“我第一次遇到你們的時候,我們同樣不知道旅途的終點。那時吸引我的事,現在同樣吸引著我。我不能錯失觀察歷史在時軸交會振蕩的機會。而且,我也想幫忙找到那隻號角……” 麥特和佩林在羅亞爾身後停下馬。麥特看起來有些疲倦,他的眼睛周圍隱隱泛著青色,不過臉上還是洋溢著旺盛的精力。 “麥特,”蘭德說,“我為我所說的話感到抱歉。佩林,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那時很愚蠢。” 麥特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後又搖著頭向佩林說了些什麼,蘭德沒能聽見他說的話。麥特只帶著他的弓和箭囊,佩林的腰間還插著他的半月長釘大斧。

“麥特,佩林,真的,我不是……”他們沒理會蘭德,便策馬向印塔走去。 “這不是旅行用的外套,蘭德。”羅亞爾說。 蘭德看了一眼纏繞在深紅色袖子上的黃金藤蔓,臉部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麥特和佩林一定以為我還在裝腔作勢。原來,當蘭德回到房間去的時候,他發現每樣東西都已經被打包好送出去了。僕人們告訴他,他的旅行外衣都已經被綁在馱馬上了,留在衣櫃裡的衣服都和他現在穿的這件一樣華麗。而他的鞍袋裡除了幾件襯衫、幾雙羊毛襪和一條馬褲外,根本就沒有什麼衣服。他只好先把綁在手臂上的金帶子拿下來,不過他還是把那枚紅鷹別針別在口袋裡。畢竟,那是嵐的禮物。 “我會在今夜宿營時將衣服換掉。”蘭德喃喃地說道。他深吸了一口氣,“羅亞爾,我對你說了一些我不該說的話,希望你能原諒我。你應該要為那些話而恨我的,但我希望你不會。”

羅亞爾咧開大嘴,笑了起來,他的耳朵也豎了起來。他催馬靠近蘭德身邊,“我總是說些不該說的話,長老們也總是說我講話從不經大腦。” 突然間,嵐出現在蘭德身邊,他身上穿著那副能讓他在叢林和黑暗中完全隱身的灰綠色鱗甲。 “我要和你談談,牧羊人。”他轉頭看著羅亞爾,“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讓我們單獨談一談,築城者。”羅亞爾點點頭,一夾馬腹,向前趕去。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應該聽你的。”蘭德對護法說,“這些奇怪的衣服,還有你告訴我的那些事,它們對我一點幫助都沒有。” “當你不能贏得一場胜利的時候,你應該學會盡量爭取有限的戰果。如果你讓她們認為你不僅僅是一個能聽任她們玩弄的鄉下孩子,那你就贏得了一次小胜利。現在,安靜聽著,我只剩下教你最後一件事的時間了,但這也是最艱難的一件事——收劍入身。”

“你讓我每天早上用一個小時的時間什麼也不做,只是將那把該死的劍拔出來,再插回鞘裡。站立的時候拔劍,坐下的時候拔劍,連躺著的時候也要拔劍。我現在覺得我應該可以把它安全地放回鞘裡,而不會割傷我自己了。” “我沒有讓你說話,牧羊人。”護法咆哮道,“早晚有一天,你必須不顧一切地去達成一個目標,連自己的性命也顧不了。那時,你可能在進攻,或者在防守,而你惟一的方法只能將劍收進你的身體裡。” “那太瘋狂了。”蘭德說,“為什麼我會……” 護法打斷他的話,“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牧羊人,當你付出的代價是值得的,你就別無選擇了。這就是收劍入身,記住它。” 玉座出現在廣場上,手持金焰杖的莉安和愛格馬領主陪侍在她身邊,她們從人群中穿過。愛格馬只穿著一件綠色的天鵝絨外衣,但這位法達拉領主在重甲戰士組成的隊伍裡,沒有半點不和諧的樣子。其他的兩儀師仍然不見踪影。當她們三人從蘭德身邊走過的時候,蘭德聽見了她們的一些對話。

“但,吾母,”愛格馬似乎正在反對些什麼,“您在這裡甚至都沒有休息一下,至少多留一兩天吧!我保證在今晚舉行一場您在塔瓦隆從未見過的盛大筵席。” 玉座搖搖頭,腳步未停。 “愛格馬,你知道,如果可以,我一定會留下來的。但我不能。我一開始就沒有久留的計劃。事態緊急,我必須盡快出現在白塔中。我現在本來就應該在那裡了。” “吾母,您到這裡來,第二天便要離開,這會讓我蒙羞的。我向您發誓,昨晚的事不會再發生了,我已經在城門和城堡裡派駐了三倍的守衛。而且我已經從城鎮裡招募了雜耍藝人,也會有吟遊詩人從莫斯夏爾到這裡來。艾沙王也會從法莫蘭來到這裡。我已經送信過去……” 三人漸漸遠去,她們的聲音也逐漸微弱,最後被人群的喧鬧聲吞沒。自始至終,玉座都沒有看蘭德一眼。

當蘭德轉過頭來的時候,嵐已經消失了。羅亞爾又回到蘭德身邊,“那個人不好相處,是吧,蘭德?他本來不在這裡,卻突然出現,然後又突然消失。你甚至不知道他是怎麼消失的。” 收劍入身。蘭德哆嗦了一下。護法一定都是瘋子。 玉座正在和一名護法說話。那名護法突然跳上馬,沒命地向敞開的城門飛馳而去。玉座望著他的背影,彷彿期盼他的速度能再快一些。 “他為什麼要那麼匆忙?”蘭德不由得把心裡的疑惑說了出來。 “我聽說,”羅亞爾說,“她今天已經派人全速趕往阿拉多曼。據說在阿摩斯平原發生大事,玉座猊下想知道具體的情況。我不明白的是,事情為什麼這麼湊巧?根據我聽到的消息,這個傳聞是從塔瓦隆的兩儀師那兒傳來的。”

蘭德感到渾身發冷。在伊蒙村,艾雯的父親有一張巨大的地圖,蘭德曾在那張地圖旁邊消磨過很多時間,夢想著去世界各地遊歷。但他沒想到的是,現在他夢想成真了,感覺卻如此糟糕。那張地圖非常古老,據外來的商人說,繪製在上面的某些地方和國家早已不存在了。那幅地圖上就有阿摩斯平原這個地方,它的位置緊靠托門首。我們將在托門首重逢。去那裡要跨越蘭德已知的所有世界,直達愛瑞斯洋。 “這與我們無關,”蘭德悄聲說,“與我無關。” 羅亞爾似乎沒聽到蘭德在說什麼,他正用香腸般的手指頭揉搓著鼻子,同時望著護法消失的城門出神。 “如果她想知道,為什麼她不在離開塔瓦隆之前派人去探察?不過你們人類永遠都是這樣,很容易就突然激動起來,也總喜歡匆忙行事。”他的耳朵因為困窘而低垂了下來。 “很抱歉,蘭德,你看,我又不假思索就亂說話了。有時,我自己才是輕率又容易激動的。”

蘭德笑了笑。那是一個虛弱的笑容,但能笑得出來,自己也會覺得好過一些。 “如果我們能活得像你們巨森靈一樣久,也許我們就會沉穩得多了。”羅亞爾今年剛好九十歲,以巨森靈的標準來看,他還要再過十年才能單獨離開聚落,僅僅是他提前離開聚落這點,就可以說明他是一個相當輕率的巨森靈。不過,如果羅亞爾算是一位輕率的巨森靈,蘭德心想,那巨森靈一族一定都是用石頭做的。 “也許吧!”羅亞爾又陷入沉思,“但你們人類在一生中會做那麼多事情,而我們卻只是蜷縮在聚落裡。我們也曾種植樹林、修造建築,但那都是在大流亡結束前的事了。”羅亞爾真正鍾愛的是樹林,而不是文明人記載裡的巨森靈建築。那些樹林寄託著巨森靈工匠們對聚落的感情,羅亞爾離開家,就是想看看它們。 “因為我們找到了回聚落的路,所以我們……”他的話突然中斷。玉座正朝他們走來。 印塔和其他男子急忙從馬鞍上立起身,準備下馬行跪拜禮,但玉座示意他們不要下馬。莉安站在她身邊,愛格馬則站在她身後一步的地方。從他陰鬱的表情看來,他已經放棄勸說玉座猊下留下來了。 玉座並沒有急著開口,她只是逐一看著他們。她的目光在蘭德身上停留的時間,並不比其他人長。 “願和平眷顧你的劍,印塔大人。”她最後說道,“榮耀歸於築城者,羅亞爾·吉瑟蘭。” “您為我們帶來榮耀,吾母,願和平眷顧塔瓦隆。”印塔在馬鞍上深深一鞠躬。其他的夏納戰士也紛紛躬身行禮。 “榮耀歸於塔瓦隆。”羅亞爾鞠躬說道。 只有蘭德和在隊伍另一側的兩個朋友還直著身子,蘭德很想知道玉座猊下要對他們說什麼。莉安衝著三個年輕人皺緊了眉頭,愛格馬則早就對著他們怒目而視。但玉座猊下絲毫沒有理會這些。 “你們將去尋找瓦力爾號角,”她說,“這個世界的希望寄託在你們的肩上。瓦力爾號角不能落入惡人手裡,尤其不能落入暗黑之友手上。那些受到號角召喚的人將完全聽從吹號者的指揮,他們服從的是那隻號角,而不是光明。” 玉座猊下的話在人群中引起一陣騷動。人們一直以為受到召喚、從墳墓中復活的英雄將為光明而戰。如果他們會為暗影而戰…… 玉座猊下又說了些什麼,蘭德已經聽不下去了。他又感覺到了那雙監視他的眼睛。蘭德覺得頸後的毛髮根根直豎。他向可以俯瞰廣場的弓箭手瞭望台和城垛望去,那裡的人群擁擠不堪。但那雙眼睛就在那裡。那種凝視彷彿沾在蘭德身上的熱油。不可能是隱妖,它們不會出現在這裡,那會是誰?是什麼在監視我?蘭德在馬鞍上轉動身軀,來回搜尋。大紅也受到主人的影響,變得躁動不安起來。 突然間,有什麼東西從蘭德面前飛過。一個從玉座身後經過的男人號叫一聲倒地不起,一支黑羽箭刺入他的身側。玉座平靜地看著她自己袖子上的一道裂口,鮮血漸漸浸透了它周圍灰色的絲綢。 一名女子發出一聲尖叫,整個廣場立刻因無數的呼號和喊叫而沸騰起來。城牆上的人們瘋狂地移動著身體。廣場上的每一個男人都抽出了刀劍,連蘭德也不例外,而當他抽出劍後,才開始為自己的行為感到驚訝。 愛格馬在空中揮舞著佩劍。 “找到他!”他咆哮道,“把他帶過來!”看到玉座猊下袖子上的鮮血,他的臉色立刻由紅轉白,他雙膝跪倒,以額撞地。 “原諒我,吾母,沒能保護您的安全,這是我最大的恥辱。” “沒關係,愛格馬。”玉座說道,“莉安,不用擔心我,去照看一下那個人。我以前在清洗魚的時候,也不止一次在自己身上劃出幾道比這個更嚴重的傷口,現在真正需要幫助的是他。起身吧,愛格馬。起身,你是法達拉的領主,這件事錯不在你,你不必感到羞愧。去年,在白塔的時候,我的衛兵堅守著每一扇門,無數護法圍繞在我四周。即便如此,還是有一名男人藏著匕首,來到距離我不到五步的地方。雖然我至今都沒有查清楚他的身份,但那無疑是一名白袍眾。請起身,否則我就要蒙羞了。”當愛格馬緩緩站起來的時候,她指著自己破損的袖子說,“一名技藝不精的白袍眾弓箭手,也可能是一名暗黑之友。”她望向蘭德,眼裡光芒閃爍。 “真不知道他瞄準的是不是我。”玉座猊下移開了她的目光,蘭德看懂了她的表情,但他突然覺得很害怕,想立刻跳下馬,找地方藏起來。 那支箭瞄準的不是她,她知道。 莉安從那名中箭者的身邊站起來。有人將一件斗篷蓋在他臉上。 “他死了,吾母。”莉安的聲音顯得很疲倦,“他在倒下的時候就已經死了,即使我全力療救……” “你已經盡力了,女兒,死亡是不可挽回的。” 愛格馬靠近了一些,“吾母,如果這附近有白袍眾殺手,或者暗黑之友,那麼至少到河邊之前,您必須允許我派人保護您。如果您在夏納受到傷害,我將無法原諒自己。請先回女宿區,我會用生命守護您,直到您做好旅行的準備。” “放輕鬆,”玉座對愛格馬說,“這樣的小事不會影響我的計劃的。好吧,如果你堅持的話,我很高興接受你派人護衛我,直到河邊。但我也不會讓這件事耽誤印塔大人。在瓦力爾號角尚未找到之前,我都會忐忑不安的。你去指揮你的人吧!” 愛格馬又鞠了個躬。此刻,即使玉座猊下向他要法達拉,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雙手奉上。 玉座轉身面對印塔和他的戰士們。她沒有再看蘭德一眼,而蘭德則驚訝於她忽然露出的微笑。 “我打賭,伊利安人尋找號角的大狩獵,絕不會有如此激動人心的狀況。這場真正的大狩獵屬於你們。你們人數不多,所以你們既能像風一樣迅捷地行動,也能完成你們必須完成的任務。我囑命於你,信諾瓦家族的印塔閣下,我囑命於你們所有人,找到瓦力爾號角,衝破一切阻礙,將它帶回來。” 印塔從背後抽出巨劍,親吻劍刃,“以我的命與魂,以我家族的榮譽,我向您發誓,吾母。” “那麼,出發吧!” 印塔縱馬向城門馳去。 蘭德用腳跟踢了一下大紅的腹側,開始追趕已經消失在城門口的印塔一行人。 城門外的長槍兵和弓箭手還不知道城裡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在大道兩邊列隊,胸前都繡著塔瓦隆的火焰。鼓手和號手等在城門附近,準備在玉座猊下離開法達拉時奏響行軍樂曲。在士兵背後,擠滿了法達拉的人民。有些人為剛剛馳出城門的印塔揮旗歡呼;而其他人以為是玉座猊下的先頭部隊已經出城了,洪亮的呼喊聲一直伴隨著飛奔而出的蘭德。 蘭德在滿是住家和商店的外城區追上了印塔。這裡的石頭街道上擁擠著更多的人,他們之中也有一些人在歡呼。麥特和佩林一直和印塔與羅亞爾跑在隊伍前面,但是當蘭德趕上他們的時候,他們又放慢速度,落到了隊伍後方。我該如何向他們道歉?他們根本就不給我機會。該死,麥特根本不像是離死不遠的樣子啊! “長格和尼多失踪了。”印塔突然說道,他的聲音冰冷而充滿了怒意,但其中也帶有一絲震撼。 “我們統計了城裡的每一個人,不論生死。昨天晚上一遍,今天上午一遍,只有他們兩個沒找到。” “長格昨天負責地牢的守衛。”蘭德緩緩地說。 “還有尼多,他們輪第二班,他們兩個總是待在一起。為此,他們甚至寧願和別人換班,或者額外加班。出事的時候,不是他們當班,但……他們曾經在塔文隘口奮戰達一個月之久。當愛格馬領主的戰馬被殺,孤身落入獸魔人的包圍時,還是他們兩人將他救出來的。現在,他們竟然成了暗黑之友。”印塔深深吸了口氣。 “一切都是一團亂。” 一個騎馬的男人擠過重重圍觀者,加入印塔的隊伍中。從衣著看來,他只是個普通人。他的骨架清瘦,有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孔和一頭灰色的短髮,他的馬鞍後面綁著包裹和水瓶,腰間掛著一把短劍、一把滿是鋸齒的匕首和一根棍棒。 印塔發現蘭德正在註意他,便告訴蘭德:“他是修林,我們的嗅罪者,沒有必要讓兩儀師知道他。你知道,他也沒做錯事。艾沙王在法莫蘭保留了一名嗅罪者,在安科代也有一名嗅罪者,兩儀師很少會欣賞她們所不明白的東西,而且,他們都是男性……當然,這與至上力無關。啊,修林,你跟他說吧!” “是的,印塔大人。”那人答道。他在馬鞍上向蘭德鞠了個躬,“很榮幸能為您服務,大人。” “叫我蘭德吧!”蘭德伸出手。好一會兒,修林才恍然大悟地露出笑容,握住蘭德的手。 “如您所願,蘭德大人。印塔大人和卡金大人不會在意一個男人的出身,當然,愛格馬領主也不會在意。不過他們都說,您是南邊很遠地方的一位王子,而有些遠處的大人對待自己的子民是很嚴厲的。” “我不是什麼大人,”至少我現在不要當什麼大人了。 “叫我蘭德就好。” 修林眨眨眼,“如您所願,大……啊……蘭德,您已經知道了,我是一個嗅罪者。到今年的陽之日,我幹這一行就有四年時間了。在那之前,我從沒聽說過世上還有這樣的職業,但我聽說乾這一行的人還不只我一個。我能聞到別人聞不到的邪惡氣味,這種能力在我身上出現得很晚,成長得也很慢。整整過了一年時間,我才發現我有這種能力。我能聞到暴力、傷害和殺戮,我能找到這種氣味出現的地方,並跟踪發出這種氣味的人。這類氣味往往有很大的差別,所以我不會搞混。印塔大人聽說了我的事,就讓我為他服務,為艾沙王的公正服務。” “你能聞到暴力?”蘭德說,他禁不住仔細端詳那個人的鼻子。那看起來只是一個普通的鼻子,不是很大,也不是很小。 “你的意思是說,你能跟踪一個殺人犯,光靠他發出的氣味?” “我可以的,大……啊……蘭德。那種氣味會逐漸消退,但暴力的程度愈嚴重,那種氣味持續的時間就愈長。嗯,我能聞到一片有十年曆史的戰場,儘管那些發出氣味的殺人犯早已離開了。在靠近妖境的地方,獸魔人的氣味幾乎從未消退過,獸魔人只知道殺戮和破壞。如果只是酒館裡的一場小打鬥,也許是一隻手被折斷……那樣的氣味在幾個小時後就會消失的。” “我大概明白你為什麼不想讓兩儀師找到你了。” “啊,印塔大人對於兩儀師的看法是沒錯的,願光明與她們同在,她們……嗯……蘭德,在凱瑞安,我曾經落入一位褐宗兩儀師手裡。但我發誓,在她放走我之前,她簡直就是一位紅宗兩儀師。她把我關了一個月,拼命想查清楚我的這種能力,她想把一切都搞清楚。她總是自言自語,'這是古代的東西?還是新東西?'她就這麼死盯著我,最後鬧得連我自己都以為我用的是至上力了。不過我終究沒有瘋掉,我也沒有做什麼其他的事,我只是能聞到氣味而已。” 蘭德不禁想起了沐瑞。古老的障礙已被削弱。在我們的時代裡,總有一些東西在支離或改變。古老的東西重行於世,新的東西也在產生。我們也許會活著看到紀元終結。他打了個哆嗦。 “那麼我們就要靠你的鼻子去跟踪那些搶走瓦力爾號角的人了。” 印塔點點頭。修林則露出驕傲的笑容說道:“我們會……啊……蘭德,有一次,我曾經跟踪一名殺人犯到凱瑞安,另一次則到了馬蘭登,他們都沒有逃過艾沙王的製裁。”他的笑容很快又退去了,轉成害怕的神情。 “但這次的情況比以往都要糟糕,殺戮的味道非常可怕,跟著它就能找到兇犯。但這次……”他的鼻子皺成了一團。 “昨晚來了許多人,其中一定有暗黑之友,但你不能僅憑氣味就確定他是不是暗黑之友。我們跟踪的可能是獸魔人和半人,甚至是更可怕的東西。”修林眉頭緊皺,自顧自地嘀咕著,但蘭德還是能聽清楚他的話。 “更可怕的東西,光明助我。” 沒多久,他們就到達了外城的城門。出城之後,修林在風中揚起臉,動了動鼻翼,很快地,他就嫌惡地噴了一口氣,“這邊,印塔大人。”他指向南方。 印塔很驚奇,“不是向妖境嗎?” “不,印塔大人。呸!”修林在袖子上抹了抹嘴,“我幾乎能嚐到他們了。他們往南去了。” “玉座猊下是對的,”印塔緩緩地說,“她是一位偉大而賢明的女子,我應該全心效忠於她。修林,帶路。” 蘭德轉頭向城門望了一眼,透過城門,他能看見城裡的街道。他希望艾雯平安無事。奈妮薇會照顧她的。也許這樣更好,一刀兩斷,大家受的傷害也許會小一些。 他策馬跟在印塔和那面灰梟旗後面,往南方馳去。勁風迎面撲來,儘管陽光就在背後,他還是感到陣陣寒意。他覺得自己在風中聽見了笑聲,微弱且充滿了譏諷。 彎月掛在半空中,皎潔的月光灑在伊利安潮濕而黑暗的街道上,白天慶典的嘈雜聲仍未散去。再過幾天,聖號角的大狩獵就會在宏大的慶祝儀式中展開了。這個日期從傳說紀元流傳下來,一直沒有變過,狩獵者的宴饗演變成為泰文的節日。期間還要舉行著名的走唱人比賽,而大獎則將一如往例地頒給那位吟唱《狩獵號角史詩》最為出色的樂手。 今晚,走唱人都在城裡的宮殿和官邸中表演他們最拿手的節目,來自諸國的狩獵者們都希望自己即使無法找到瓦力爾號角,也能成為頌歌和故事裡不朽的人物。他們載歌載舞,用扇子和冰塊驅趕今年的第一波暑熱。在這個皓月當空悶熱的夜晚,街道上全都是狂歡的人群,直到狩獵結束之前,每一天,每一晚,都是狂歡的時刻。 人們戴著面具,穿著極度暴露的奇裝異服跑過貝爾·多蒙身旁,一邊還在呼喊和歌唱。有時幾個人擠在一起,很快又分成一對一對的,傻笑著摟抱在一起。隨後又是幾十人的一大群。焰火照亮了夜空,金色和銀色的火花在夜幕中綻放。這時,伊利安的焰火師幾乎和走唱人一樣多。 貝爾沒什麼心思欣賞滿天的焰火,大狩獵也沒辦法引起他的興趣,他正要去會見一些人,而他認為那些人也許想要殺了他。 他走過花橋,那隻是伊利安城中諸多運河上的一座小橋,走進香水廣場,這裡屬於伊利安的港口區。這條運河散發出各種味道,但就是沒有半點花香。廣場上有一股船塢和碼頭特有的麻繩和樹脂的味道,還有一種微酸的海泥味。悶熱的天氣使這些味道膨脹、發酵,幾乎變成了能夠感覺到的流體。貝爾沉重地喘著氣。夏天時,每回他從北方跑船回來,都會為自己竟然出生在這樣一個地方感到驚訝。 他的一隻手裡拿著一根堅硬的短棍,另一隻手一直沒離開他的短劍,他曾不止一次在甲板上用這把短劍取走盜匪的性命。在這樣的狂歡節夜晚,攔路的匪徒絕不少見,這時街上的行人都喝得醉醺醺的,而且錢包鼓鼓的。 但貝爾是個身材高大、肌肉結實的壯漢,他身上穿著很樸素的衣服,一看就是沒什麼錢的樣子。沒有哪個匪徒願意冒犯他手中的棒子,同時還要冒著搶不到半毛錢的風險去打劫他。藉著房屋裡透出的燈光看清貝爾樣子的路人,都小心地讓在一旁安安靜靜地等著他走過去。貝爾的黑髮一直披到肩膀上,長長的鬍子遮住了他的下巴,讓他的臉彷彿鑲在一個由頭髮和鬍鬚組成的框框裡。這張臉上沒有一絲柔和的線條,而且他現在更是滿臉冷酷,好似要從一堵牆中闖出一條路來。他要去見一些人,而他一點也不喜歡這件事。 更多的狂歡者走過他身邊,揮舞著酒瓶,唱著不成調的曲子。 “瓦力爾號角。”我的媽呀!貝爾悶悶不樂地思量著。我不能失去我的船,還有我的命。但願好運降臨我身上吧! 他推開門走進一家酒館,這家酒館的招牌上有一隻白色斑紋的大獾,那隻獾用後腿站立,正在和一個背著銀鏟子的人跳舞。這家酒館的名字是“鬆開的獾皮”。不過,就連這家酒館的老闆妮達·希多也不知道這個名字的真正含意。在伊利安,一直有一家叫做這個名字的酒館存在。 這家酒館的大廳燈火通明,卻聽不見什麼吵嚷的聲音,大廳地板上鋪著木屑。一名樂師正在彈撥一張十二弦的箏,唱著一支憂傷的海民歌曲。妮達不允許自己的地盤上出現任何騷亂,而她的侄子比力則可以用任何一隻手,就將一個男人扔出酒館。水手、碼頭工人和倉庫工人都會來這裡喝一杯,聊幾句,玩幾局跳棋或飛鏢。現在這裡的人並不是很多,即使是喜歡安靜的人也會被狂歡節吸引。談話聲很小,但貝爾還是聽見人們提到大狩獵、莫蘭迪人抓住的偽龍,還有被泰倫人追過哈登莫克的那個偽龍。人們似乎對偽龍死比較好,還是泰倫人死比較好,產生了一些疑問。 貝爾的臉變得扭曲。偽龍!老天保佑。這種日子裡,沒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不過他並不真正地關心偽龍和那場狩獵。 面容剛硬的女老闆將頭髮扎在腦後,正在擦拭一隻杯子,並不時用犀利的目光向大廳掃上一眼。貝爾進來的時候,她並沒有停下手上的工作,甚至沒有看他一眼。實際上,她正垂下眼看著坐在角落裡的三個男人。他們非常安靜,甚至給人一種陰森的感覺,他們戴著鐘形的天鵝絨帽子,穿著黑色的外衣。在他們外衣胸口的地方,繡著一條條銀色、猩紅色和金色的橫線,與其他顧客樸素的服飾截然不同。 貝爾嘆了口氣,在角落裡找了一張沒人坐的桌子。這次是凱瑞安。他從女侍那裡拿了一杯黑啤酒,猛喝了一大口。當他放下杯子的時候,那三名穿著斑紋外衣的男人已經站在他的身邊。他比了一個小手勢告訴妮達,他還不需要比力出來幫忙。 “貝爾·多蒙船長?”他們三個並沒有表露身份,但貝爾還是根據說話人的語氣認定說話者就是三人的首領。他們沒有露出任何武器,貝爾看到的只有他們華麗的衣服,不過他們看起來似乎並不需要什麼武器。貝爾的相貌很一般,但眼睛卻很厲害。 “貝爾·多蒙,噴沫號的船長?” 貝爾點了點頭。三人不等貝爾邀請,就坐了下來。說話的還是剛才那個人,另外兩個人只是靜靜地坐著,連眼睛都不眨。保鏢,不管他們的衣服有多不錯。貝爾心想,他是何許人也,需要兩名保鏢跟著他? “貝爾·多蒙船長,我們有一位重要人物必須從梅茵到伊利安來。” “噴沫號只能在江河裡航行,”貝爾打斷他,“她的吃水淺,龍骨也禁不起深水的壓力。”他的話並非完全屬實,但對普通人來說已經夠用了,至少和對付提爾人時不同,因為提爾人現在可是變得愈來愈精明了。 那個人看起來並沒有在意貝爾的無禮,“我們聽說你已經不做河裡的生意了。” “也許做,也許不做。我還沒有決定。”其實他已經決定了,他不會再溯流而上,為了泰倫末端的那些絲綢而回到邊境國去,沙戴亞的皮毛和冰胡椒都不值得他這麼做。他的這個決定也和他聽到偽龍出現的消息無關。貝爾又開始思忖,別人是怎麼知道那件事的。他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但其他人還是知道了。 “你可以航行到梅茵的,船長,你會願意為了一千金幣而沿著海岸航行的。” 儘管心裡老大不願意,但獎金的數目實在高得嚇人,讓貝爾瞪大了眼睛。這是上次金額的四倍,任何一個男人都會被這筆錢嚇得合不攏嘴的。 “你們要我載誰?梅茵之主本人?提爾終於把她逼出來了?” “你不需要知道名字,船長。”那個男人將一個大皮囊扔在桌上,然後又拿出一個密封的羊皮紙文件,皮囊撞在桌子上,發出了沉重的叮噹聲。封住羊皮紙文件的大塊火漆上,印著光芒四射的凱瑞安朝日徽章。 “這是兩百枚金幣的訂金。我想,你既然有了一千金幣,大概對名字也不會太在乎了。拿著它,不要弄壞封漆,一直航行到梅茵,找到那裡的港口統領,他會再給你三百金幣,還有你的通行證明。當我們的乘客到達這裡的時候,我會把剩下的錢給你。你不得探查乘客的身份。” 貝爾深深地吸了口氣。好狗運,即使只是這兩百金幣,這趟航行也值得了。一千金幣,他三年也掙不到。他懷疑,只要再多問一些,就能得到一些線索,一些關於伊利安的九人議會和梅茵之主之間內幕交易的線索。梅茵之主的城市及其周圍的轄區,在名義上屬於提爾的一個行省,而梅茵之主無疑希望能得到伊利安的幫助。現在伊利安也有不少人不斷叫囂著要與提爾開戰,要提爾讓出佔據過多的風暴海貿易額。貝爾很想對這些事情有更詳細的了解,這是個蠻大的誘惑,只是他光是上個月就遇過三件類似的事。 他抓起那個皮囊。那個和他談話的人則抓住了他的手腕。貝爾盯著他,而他也毫無懼色地看著貝爾。 “你必須盡快抵達,船長。” “天一亮我就走。”貝爾低吼了一聲。那人點點頭,鬆開了手。 “天一亮就走。那麼,貝爾·多蒙船長,記住,有腦子的人才能活著把那些錢花掉。” 貝爾看著他們離開了酒館,然後才用陰鬱的眼神盯著桌上的錢袋和那封信。有人想要他向東航行。提爾或梅茵都無所謂,關鍵是他要向東航行。他覺得自己知道是誰想要他這麼做。又是這樣,我對他們一無所知。誰知道他們會不會是暗黑之友?但他知道,他在離開馬蘭登,向下游返航之前,就已經被暗黑之友盯上了。暗黑之友和獸魔人,他確信,就是那些東西。真正的問題是,他至今都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貝爾,遇到麻煩了?”妮達問他,“你看起來好像見到了一隻獸魔人似的。”她放聲大笑,發出了她這種體型女子不太可能出現的粗獷聲音。像大多數沒有到過邊境國的人一樣,妮達不相信獸魔人的存在,貝爾曾經試圖告訴她邊境國真正的情形,但她只是把他的故事當成是一種消遣,而且認為所有這些故事都是假的。同樣的,她也不相信雪的存在。 “沒事,妮達。”貝爾解開皮囊,看也不看一眼,就從裡面拿出一枚金幣扔給妮達,“請每個人喝酒,不夠的話,我再補給你。” 妮達驚訝地看著那枚金幣,“塔瓦隆之焰!你現在和那些女巫做交易?” “不,”貝爾啞著嗓子說,“我沒有!” 妮達咬了一下那枚金幣,隨後立刻就將它塞進自己的寬腰帶裡。 “好吧,是真金,不管怎樣,我覺得那些女巫不像有人說的那麼壞。我不會對別人說這件事的,有個換錢人會收這樣的金幣。今天人不多,你不必再給我錢了。還要啤酒嗎?” 雖然貝爾的杯子裡幾乎還是滿的,但他還是麻木地點了點頭。妮達轉身走了。她是貝爾的朋友,貝爾確信她不會亂傳他的事。現在,他只是愣愣地盯著那袋皮囊。當他打開它,審視裡面的金幣時,另一杯啤酒被送到了他面前。貝爾用長滿老繭的手攪動著那些金幣,金色的光芒在燈光下一點點射入他的眼睛,每一枚金幣上面都印著該死的塔瓦隆之焰。他匆忙地係緊袋子。危險的錢。這樣的錢,有一兩個還說得過去,但這麼多塔瓦隆金幣,任何人見到它們都會產生像妮達那樣的想法。這座城裡有聖光之子。雖然伊利安沒有法律禁止人們和兩儀師做交易,但如果白袍眾知道了這件事,貝爾絕對無法活著去向地方官員求助。那三人的安排讓他無法帶著這些錢留在伊利安。 正當貝爾滿心憂慮地坐在那裡的時候,他的副手,亞林·馬丹走進酒館,滿面愁容地站在船長身邊。 “卡恩死了,船長。” 貝爾盯著他,皺緊了眉頭。已經有三名手下被殺了,每次都是在他拒絕向東航行的要求之後。這裡的官員根本無所作為,他們說,夜晚的街道總是很危險的,而水手們又格外喜歡吵鬧和打鬥。官員們很少會讓香水廣場上發生的事情麻煩到他們,只要值得尊敬的市民們不受傷害就足夠了。 “但這次,我答應他們了啊!”貝爾喃喃地說道。 “事情還不僅如此,船長。”亞林說,“他們用小刀在卡恩身上劃出許多道口子,似乎是要逼他說出什麼事情。還有一些人在不到一個小時之前想潛入噴沫號,但被港口衛兵給趕走了,這已經是十天裡的第三次了。我不認為港口的竊賊會這樣死盯著一艘船不放。昨晚,有人翻了我的房間,拿走了一些銀幣。我本以為是竊賊幹的,但他們並沒有拿走這個鑲嵌著石榴石和月長石的皮帶扣。它的位置非常顯眼。船長,到底出了什麼事?船員們都很害怕,我也有些緊張了。” 貝爾從椅子上跳起來,“召集碼頭上的水手,告訴他們,噴沫號上的人手只要夠行船用,就立刻出發。”他將那份文件塞進衣服的口袋裡,拿起那袋金幣,推著他的副手走出酒館。 “把他們叫起來,亞林,來不及上船的人就不要了,把他們留在碼頭上吧!” 貝爾猛地一推亞林,逼得他跑了起來,然後自己也向碼頭跑去。有不少攔路賊都聽見了那個袋子裡錢幣碰撞的聲音,但還是沒有人敢惹他,因為貝爾現在的臉色就好像要去殺人一樣。 當貝爾趕到噴沫號的時候,有許多水手正爬上噴沫號的甲板,其中有很多甚至是赤著腳跑來的。他們不知道貝爾是因為恐懼才這麼做,他們甚至不去想貝爾為什麼會這麼做。他們只知道,貝爾的報酬向來豐厚,而且,除了一般的報酬之外,貝爾還會給船員們分紅。 噴沫號有八十尺長,兩根桅杆,船尾特別寬大;除了船艙以外,甲板上也預留了堆放貨物的地方。儘管貝爾對那些凱瑞安人(如果他們真的是凱瑞安人)說噴沫號只是一艘只能航行在內河的船,但貝爾相信,她完全可以在開闊的水域航行,何況風暴海在夏天也還算是平靜。 “她必須離開這裡。”貝爾喃喃地說著,向船長室走去。 船長室裡所有的東西都像尾艙一樣簡單而樸素。貝爾將那袋金幣扔在床上,點亮了一盞燈,立刻拿出那份文件想研究個清楚。他將那份文件放在燈光前來迴轉動,想看看能不能讀出一些裡面的文字。這時,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 “進來。” 亞林的腦袋探了進來:“船長,只剩下三個人沒有上船了,我已經向廣場上所有的客棧、酒館和倉庫送話去了。他們在天亮起錨前就會上船。” “噴沫號現在就出發,航向是海洋。”貝爾舉起手止住亞林的抗議。他也知道,現在海上的能見度和潮汐都不利於船隻航行,而且噴沫號不是為海上航行而建造的。 “現在就出發!噴沫號吃水很淺,即使退潮也能航行,你還沒忘記觀星航行的方法吧,對不對?把她帶出港,亞林,現在就帶她出去,等我們在防浪堤以外的時候再來叫我。” 亞林猶豫了一下。以往當噴沫號必須在危險狀況下航行的時候,貝爾從不會離開甲板,讓別人代替他指揮,而現在這種深夜吃水淺的情況絕對是危險的。最後,亞林還是點點頭,消失在船艙的出口處。片刻之後,貝爾的頭頂就傳來亞林發布命令的聲音和無數赤腳撞擊甲板的聲音,貝爾沒有再理會這些,即使噴沫號在進入低潮時突然的震盪也沒有分散貝爾的心神。 最後,他掀起燈罩,將一把小刀伸進燈芯上的火舌中。刀刃上的油脂很快就被燒淨,冒起一縷黑煙,在刀刃就要變紅之前,他把那份文件平放在桌面上,將小刀抽離火焰,用刀刃一點一點地切入火漆底部,捲成筒狀的文件被打開了。 慢慢鋪平羊皮紙,貝爾的額頭滲出涔涔汗水。這只是一封很簡單的信,沒有導言和提頭: 在簽名下面的紅蠟上,印著凱瑞安的朝日徽章和瑞亞丁家族的五星徽記。 “龍牆守護者,我的媽呀!”貝爾啞著嗓子說,“那個東西還敢厚著臉皮繼續這麼稱呼自己。” 他又快速地檢查一遍那兩個印章和那個簽名。在燈光前,他的鼻子幾乎都快貼到羊皮紙上,但他始終都沒有找出半點瑕疵。此外,他對蓋崔安的手會是什麼樣子,一點概念也沒有。如果不是那個所謂的國王本人簽發這封信,貝爾認為製造這封信的人確實將蓋崔安潦草的筆跡模仿得惟妙惟肖。不過,不論這筆跡模仿得像不像,到了提爾,或者是泰倫影響強大的梅茵,光這封信會立刻要了一個伊利安人的命。現在伊利安和它們之間還沒有爆發戰爭,人們在這些港口還能來去自如,但在提爾,人們不會對伊利安人有什麼好感,特別是當他還帶著這樣一件東西的時候。 貝爾突然很想把這封信放在燈火上燒掉。在提爾,在伊利安,或者在他能想得到的任何地方,這都是一件危險的東西。但最後,他還是將它放在書桌後面的一個秘密文件匣裡,只有他才知道該怎樣找到並打開這個匣子。 “我所有的物品,嗯?” 他在跑船生涯中蒐集了許多古老的東西,有些東西因為太昂貴或太巨大,他無法買下來,但他會盡量將它們記在腦海裡。所有這些都是過去時光的回憶,是這些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奇異對象,吸引著還是一個男孩的他,登上了遠行的航船。他在前往馬蘭登的最後一次旅途中,為他的收藏增添了四樣東西,這些應該是那些暗黑之友想要的東西了。他又想到了那些攻擊噴沫號的獸魔人。貝爾聽說,他離開白橋不久,那裡就被燒成一片焦黑,據說那是獸魔人和魔達奧干的。他第一次將所有信息歸結在一起,並確信他並不是在憑空想像,他應該在第一次接受到這樣奇怪的任務時就提高警覺。只是一次前往提爾的航行,就能得到這麼多酬金,而航行的原因卻始終不清不楚。 貝爾拼命在箱子裡搜尋著,然後把在馬蘭登買到的東西都擺在桌子上。一根從傳說紀元流傳下來的亮光杖,出售它的人說它是傳說紀元的產物,沒有人知道它是如何製造出來的。它的價格不菲,因為它確實比一個誠實的官員還要罕見。它看起來就像是一根普通的玻璃棒,比他的拇指要粗一點,比他的前臂要短一點,當它被拿在手中的時候,它就會像提燈一樣會發出明亮的光芒。這種亮光杖也會像玻璃般碎掉,他得到的第一根亮光杖就被他不小心摔碎了,而因此引發的火災差點讓他失去了噴沫號。一尊持劍男人的象牙小雕像,因年代久遠而有些發黑了,出售它的人說,如果你把它握在手裡夠久,你就會感到溫暖。貝爾從沒長時間握著它,也沒有讓別人這樣做過,但它無疑非常古老,這對貝爾來說就夠了。此外還有一個貓的顱骨,足有獅子頭那麼大,因為年代久遠的關係,它已經完全變成了石頭。而且,它的嘴里長著獅子所沒有的一尺長獠牙。最後是一個有男人手掌大小的厚碟子,它的一半是黑的,一半是白的,一道紋理複雜的分界線將兩種顏色從中間分開。馬蘭登的商人說這也是傳說紀元的遺物,貝爾認為他在撒謊,但他幾乎沒有討價還價,就把這件東西買了下來。和那個商人不一樣,他認得這個碟子上的圖案,那是在世界崩毀之前,古代兩儀師的徽記。這東西可能會帶來危險,但古物迷也很難輕易放過它。 這是一塊心之石,那個商人即使以為自己在撒謊,也不敢補上這三個字。在馬蘭登,沒有任何一個河邊商人買得起一小片昆達雅石。 貝爾用手撫摸著這個碟子,感覺到堅硬而平滑。不過,除了它所負載的長久歷史之外,它似乎沒有任何價值,但貝爾懷疑他的追踪者們要的就是這樣東西。亮光杖、象牙小雕像,還有那塊石化的骨頭,貝爾在其他地方都曾見過。雖然知道了敵人想要的是什麼(當然,這還只是他的猜測),但貝爾還是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這個東西,還有追踪他的人到底是誰。塔瓦隆金幣,古代的兩儀師徽記。他用手抹了嘴唇一把,恐懼的味道仍讓他感到舌根發苦。 敲門聲響起。他放下那個碟子,又在上面蓋了一堆海圖,然後才說:“進來。” 亞林走了進來。 “我們已經離開防波堤了,船長。” 貝爾感到有點驚訝,然後又對自己很是惱怒。他絕不應該如此全神貫注在其他事情上,以至於連噴沫號在海浪上的顛簸都感覺不出來。 “航向正西,亞林,由你來指揮。” “船長?艾博達?” 還不夠遠。根本不夠遠! “我們要按照海圖和我們載水量的極限航行,反正向西就好了。” “向西,船長?索馬金?那裡的貿易全都被海民壟斷了啊!” “去愛瑞斯洋,亞林。在塔拉朋和阿拉多曼之間有許多生意可做,而且不用擔心塔拉朋人和阿拉多曼人會跟我們搶生意。我聽說他們不喜歡大海。還有那些托門首的小城鎮,它們都是完全獨立的,我們甚至能把沙戴亞的皮毛和冰胡椒運到班達埃班去。” 亞林緩緩地搖著頭,他總是想著悲觀的那一面,但他確實是一位好水手。 “把皮毛和冰胡椒拿去那裡賣,一定會虧本的。而且,船長,我聽說那裡正爆發戰爭。如果塔拉朋和阿拉多曼陷入戰火,那裡就沒生意可做了。我懷疑即使托門首是安全的,我們在那裡也什麼都不能做。法美鎮是那裡最大的城鎮,而那個鎮卻也實在是小得可憐。” “塔拉朋人和阿拉多曼人一直在為阿摩斯平原和托門首爭吵不休,即使現在他們真正發生了衝突,精明的人也能在那裡做上好買賣。向西吧,亞林。” 亞林上去甲板之後,貝爾立刻就把那個黑白雙色的碟子也放進隱秘的文件匣裡,然後,他才把剩下的東西堆回到箱子裡。暗黑之友,或者是兩儀師,我不會按照他們給我設計的路走。好運氣是我的,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幾個月以來,貝爾第一次有了一些安全的感覺。他走上甲板,噴沫號正迎風向西,駛入夜幕籠罩的黑色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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