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9·寒冬之心

第37章 第三十二章智慧的一部分

“黃金車輪”是一家相當有規模的旅店,緊鄰埃夫海林市場。它的大廳是長方形的,天花板下橫亙著厚重的房梁。現在是中午時分,但大廳裡只有不超過五分之一的小方桌旁坐著客人,一名外地商人和一名本地女子分別坐在方桌兩側。這些女子都衣著嚴整,將頭髮挽在頭頂,或者束在頸後,她們也都是商人或銀行家。在法麥丁,銀行業和商業是禁止男人介入的。大廳裡的所有外國人都是男性,因為外來的女性商人都會去女士間。空氣裡充滿烹調魚和羊肉的香味。偶爾會有客人呼喚大廳後面的男服務生,除此以外,商人和銀行家們都刻意壓低交談的聲音。雨滴擊打屋頂的聲音幾乎淹沒了其他一切聲響。 “你確定?”蘭德一邊問,一邊收起已經有些皺褶的雕像素描。

“我想,應該就是他。”答話的是一名下巴突出的男服務生。他在繡著黃色馬車輪的長圍裙上擦抹著雙手,語氣顯得有些猶豫。 “看起來很像他,他應該就快回來了。”他朝蘭德身後望瞭望,嘆了一口氣。 “你最好買杯酒喝,或者離開,高戈太太不喜歡我們在工作時聊天,也不喜歡我們談論她的客人。” 蘭德回頭瞥了一眼。一名身材瘦削、頭上用高象牙梳挽著一個深灰色髮髻的女子站在通往女士間的黃色拱門中,正在審視著大廳裡的情況。她的眼光半像是在查看領土狀況的女王,半像是在端詳自家田地的農夫,這是旅店老闆娘特有的眼光。當她看到蘭德和那個長下巴的服務生身上時,雙眉立刻就皺了起來。 “熱香料酒。”蘭德將一疊硬幣遞給男僕。其中的銅幣用來買酒,一枚銀幣用來酬謝他提供的訊息,雖然這只是一個非常模糊的訊息。自從他殺死曼奈,齊斯曼逃走以來,已經過去一個星期了。這些日子裡,被蘭德詢問到的人只會向他聳一下肩,或者是搖搖頭。

大廳裡有不少空桌子,蘭德選了一張靠角落的。在這裡,他能看見從外面走進來的人,同時又能隱藏自己。當他從一張張桌旁走過時,一些談話聲鑽進了他的耳朵裡。 一名白皮膚的高個兒女子穿著深綠色的絲綢長裙,她正在向一個身材壯實、穿著黑色提爾緊身外衣的男人搖頭。女人的髮髻呈像牙灰色,讓她從側面看上去有點像凱蘇安。那個男人壯得好像一塊石頭,但黝黑的方臉上寫滿了擔憂。 “不必擔心安多的情況,亞德麥拉先生,”女子用安慰的語氣說道,“相信我,安多人會彼此相互叫嚷,揮刀舞劍,但他們之間絕對不會發生真正的戰爭。你最好的選擇仍然是保持現在的貿易路線。凱瑞安的稅要比法麥丁重五分之一,想一想,這會讓你增加多少成本。”提爾人愁眉緊鎖,似乎是正在認真思考成本問題,或是在考慮這個提議對他來說會不會真的是最好的。

“我聽說那具屍體真的完全變黑了,而且腫脹得非常可怕,”另一張桌子旁坐著一個身材乾瘦、穿著深藍色外衣的白鬍子伊利安人,“還聽說資政們下令把那具屍體燒掉了。”他誇張地聳起眼眉,用手指輕敲著鼻樑側面。他的那隻尖鼻子讓他看上去很像一隻黃鼠狼。 “艾澤羅斯先生,如果城裡真的有瘟疫,資政們一定會發佈公告的。”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名身材苗條的女子,她捲起的長發被兩隻精緻的象牙髮梳固定在頭頂。她很漂亮,不過臉有點像狐狸,又冷靜得如同兩儀師,一雙褐色眼睛的眼角上能看到淡淡的魚尾紋。 “我誠摯地建議你不要將生意轉往盧加德,莫蘭迪是最不安定的國家,那裡的貴族們堅決反對羅德藍王組建軍隊。而且相信你已經聽說了,現在那裡還有兩儀師在大肆活動,只有光明知道她們想在那里幹什麼。”那個伊利安人不安地聳聳肩。這些日子裡,沒有人知道兩儀師要幹什麼,包括那些原先信任兩儀師的人也是一樣。

一個留著灰黑色山羊胡的坎多人在左耳垂上戴了一顆大珍珠,他正向前傾過身子,看著對面穿深灰色絲綢長裙、黑色頭髮被緊緊地盤在頭頂的矮胖女商人。 “希梅爾女士,我聽說轉生真龍已經加冕成為伊利安國王,”他皺起眉頭,讓前額出現更深的溝壑,“因為白塔的宣告,我正考慮讓我的春季商隊沿艾瑞尼河前往提爾。河岸大道也許相當難走,但伊利安的裘皮市場不值得我冒那麼大的風險。” 矮胖的女子笑了笑,但那笑容在她的圓臉上並沒有停留多久:“珀薩溫納先生,我有可靠的訊息,說那個人在戴上伊利安王冠后,幾乎沒有在那個國家露過面。不管怎樣,白塔會對付他,可能他已經被白塔控制住了。今天早晨,我收到訊息,提爾之岩遭到圍攻,難道你在那裡能找到合適的裘皮市場?不,提爾不是一個能夠避開風險的地方。”珀薩溫納先生前額的溝壑更深了。

蘭德走到角落裡的那個小桌子旁,將斗篷扔到椅背上,背靠牆坐了下去,又將衣領翻起來。那名長下巴的男服務生拿來一隻錫酒杯,裡頭盛著冒熱氣的香料酒。放下酒杯時,他還匆匆謝過蘭德的銀幣,然後就快步向另一名喊他的客人跑去。大廳的兩端各有一座大壁爐,旺盛的爐火驅走空氣中的寒意。也許有人注意到蘭德現在仍然沒有脫下手套,但沒有人多看他一眼。蘭德將酒杯放在雙手中間,假裝盯著酒杯的樣子,卻時刻注意著旅店門口的動靜。 他聽到的大多數談話都無法引起他的興趣,有些事情他早就知道,而且知道得比這些人更詳細真實。伊蘭和那個白皮膚的女人有著相同的看法,但她對安多人的了解遠不是一個法麥丁商人能比的。不過,提爾之岩遭到圍攻對他來說卻是個新聞。

但蘭德並不為此感到擔心。提爾之岩從沒被攻破過,除了他以外。他知道埃拉娜就在提爾,他感覺到埃拉娜從法麥丁北邊跳躍到更遙遠的北方。一天之後,她又到了遙遠的東南方。現在她和蘭德之間已經有了相當長的一段距離,這讓蘭德無法確定她是在哈登莫克還是提爾城內,但埃拉娜應該就在那片區域。她的身邊還有另外四名蘭德可以信任的姐妹。如果梅蘭娜和蕾菲拉能夠從海民手中得到蘭德想要的一切,她們一定也能在提爾實現他的目的。蕾菲拉是提爾人,這應該對她們的行動有幫助。即使沒有他,這個世界仍然能夠堅持一段時間。這個世界必須堅持住。 一名高個兒男子從前街走進大廳,他披著潮濕的長斗篷,臉藏在兜帽裡。蘭德的視線一直跟隨他上了大廳後面的樓梯。這時那個人已經掀起兜帽,露出一縷灰色的頭髮和一張蒼白的窄臉。他不可能是那名男僕所說的人,任何有眼睛的人都不會把他和培拉奧·托沃搞混。

蘭德繼續端詳他的酒,但心中開始有些氣惱。明和奈妮薇已經拒絕無目的地亂串酒館了,他懷疑艾麗維婭也只不過在拿著那張畫裝裝樣子而已。而今天,她們三個全都去了城外的丘陵,這還是蘭德借助明的約縛做出的推斷。他還能感覺到明很興奮。她們三個都認為齊斯曼在刺殺蘭德失敗後已經逃走了,其他黑塔叛徒或者是跟他一起逃走,或者根本就沒來。這幾天下來,她們一直在說服他離開法麥丁。但至少嵐還沒放棄。 為什麼那些女人一定是錯的?路斯·瑟林在他的腦海中惡狠狠地耳語著。這座城市比任何監牢都更可怕。這裡沒有真源!為什麼他們要留在這裡?為什麼理智健全的人會留在這裡?我們可以騎馬出城,到屏障外面去,只去一天,幾個小時也行。光明啊,只要幾個小時就行!那個聲音在瘋狂地笑著。哦,光明啊,為什麼我的腦袋裡會有個瘋子!為什麼?為什麼?

蘭德憤怒地壓住路斯·瑟林,讓他變成一隻在耳邊嗡嗡叫的小蟲。他曾經想過要陪那些女人一起出城,哪怕只是感覺一下真源也好,但只有明對此表現出很大的熱情,奈妮薇和艾麗維婭絕口不提她們出城的原因。雖然她們早晨出去時還沒下雨,但那時天空中已經是烏云密布了。這並不是她們第一次出城,蘭德非常懷疑她們只是為了感覺一下真源,能夠暫時汲取至上力。沒關係,他能夠忍耐無法導引的感覺,他能夠忍耐失去真源的空虛。他能忍耐!他必須忍耐,這樣他才能殺死那些想要殺他的人。 你不是為了這個!路斯·瑟林喊道。他努力突破蘭德的壓制。你在害怕!你害怕當你使用那件特法器時那可怕的病會壓倒你。它會殺死你,會讓你陷入連死都不如的境地!它會把我們都殺死!他拼命地呻吟著。

酒液潑灑到蘭德的手腕上,浸濕他的袖子。蘭德放開酒杯。這只酒杯原先就不是正圓形的,現在雖然它有些變形,但也不至於引起別人的注意。他不害怕!他不會讓恐懼觸及到他。光明啊,最終他必須死,他已經接受了這個結局。 他們想要殺死我,所以我要他們死,蘭德想,這需要一點時間,是的,也許到那時,那個病就會過去了。燒死你吧,我必須活到最後戰爭。在他的腦海中,路斯·瑟林笑得比以前更加狂野了。 另一個高個兒男子邁著大步從通往馬厩院子的門走進旅店,那道門緊挨著大廳後面的樓梯,他一邊抖落斗篷上的雨水,一邊朝女士間的門口走去。他的鼻子很尖,嘴角帶著冷笑,輕蔑的目光迅速掃過大廳裡的所有人。他看起來和托沃的確有點像,卻要比托沃大上二十歲,身上也多了三十磅的肥肉。他將頭探進黃色的拱門,用清亮而嬌柔的聲音喊道:“高戈太太,我明天一早就走,所以不要算我明天的住宿費,記住!”他有很重的伊利安口音。托沃是塔拉朋人。

蘭德拿起斗篷,將酒杯留在桌上,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正午的天空灰暗而陰冷,雨並沒有減弱多少,一陣陣冷風從湖面上吹來,任何人都不會有心情在這種天氣逛街。蘭德一隻手攏住斗篷,好遮住外衣口袋裡的素描,另一隻手拉住兜帽,以免它被大風吹起來。雨滴順著風勢打在他的臉上,彷彿一顆顆冰粒。一頂轎椅從他身邊經過,轎夫們濕透的頭髮緊貼在背後,他們的靴子不時踏進石板路面上的水坑里,濺起一片片水花。有幾個人用斗篷緊裹住身體,快步前行。現在距離天黑還有幾個小時。他走過一家名叫“平原之心”的旅店,卻沒有進去。然後又是一家叫“馬瑞多三女士”的旅店。他告訴自己,他不想在這樣的大雨中繼續遊蕩,也沒必要在這樣的天氣裡再一家挨一家地串旅店了。但他知道自己在說謊。 一個矮胖的女人裹著深色斗篷,從街道的另一頭走了過來。她忽然轉向蘭德,一直走到蘭德面前。她掀起斗篷,蘭德這才看出,對面的是維林。 “原來你在這裡,”維林說道,雨滴落在她仰起來的臉上,但她彷彿絲毫沒有察覺,“你的老闆娘以為你想要走到埃夫海林去,恐怕琪恩妮太太對於在她旅店中進出的人並不是很注意。現在我的鞋和襪子都濕透了。當我還是個女孩時,真的很喜歡在雨中行走,但現在這種活動對我來說,似乎已經失去魅力了。” “凱蘇安派你來的?”蘭德問。他竭力不讓自己的聲音顯露出帶著期望。在埃拉娜離開後,他一直住在“資政之首”旅店,就是為了讓凱蘇安能找到他。他害怕如果凱蘇安必須在一家又一家旅店中尋找他,就會失去對他的興趣。而直到現在,凱蘇安始終都不曾再找過他。 “哦,不,她不會這樣做的,”維林似乎對蘭德的這種想法感到很驚訝,“我只是以為你想听到一些新聞。凱蘇安和那些女孩一起去了城外。”她若有所思地皺起眉,側過腦袋。 “不過艾麗維婭應該不能被稱之為女孩了,她是個讓人很感興趣的女人,只是年紀太大,不能成為初階生,這點實在是不幸。哦,是的,非常不幸。她在如飢似渴地學習各種知識。我相信,她掌握了一切利用至上力進行破壞的技藝,但她對其他方面幾乎一無所知。” 蘭德將維林拖到街邊一幢石砌的單層房屋旁,他們至少能在屋簷下躲避一些雨水,雖然寒風在這裡依然強勁。凱蘇安和明她們在一起?這也許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兩儀師一直都非常關注奈妮薇,而且根據明的說法,艾麗維婭要比奈妮薇的力量更強。 “什麼新聞,維林?”他低聲問。 那個圓胖的小兩儀師眨眨眼,彷彿忘記了關於新聞的事情。然後,她突然笑了:“哦,是的,是霄辰人,他們到了伊利安。別這麼擔心,他們還沒到伊利安城,但他們已經跨過邊界,在海岸和內陸都安扎了大量營地。我對軍事不怎麼了解,每回我閱讀歷史時,遇到軍事內容總是會跳過去。但我能看出來,不管他們是否到了伊利安城,那里肯定是他們的目標。你發起的戰役似乎沒能減緩他們的腳步,這也是我不喜歡了解那些戰役的原因,它們很少能改變歷史的長期進程。你還好嗎?” 蘭德強迫自己睜著眼睛。維林端詳著他,看起來就像一隻肥胖的麻雀。所有那些殺戮,所有那些死去的人,而這一切改變不了任何事。任何事! 她錯了,路斯·瑟林在他的腦海中嘟囔著。戰爭可以改變歷史。他的語氣似乎很不高興。最大的問題是,有時你不知道歷史將會如何改變,直到一切已無法挽回。 “維林,如果我去找凱蘇安,她會見我嗎?她會不會跟我談一些關於禮貌以外的事情?她似乎只在意我對她不夠禮貌。” “哦,天哪,恐怕凱蘇安在某些方面是非常傳統的,蘭德,我從沒聽過她說誰太過傲慢,但……”她將指尖按在嘴唇上,思考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雨滴仍舊不停地從她臉頰上滑落。 “只要你能消除給她造成的壞印象,至少是盡量做一些彌補,我相信她會聽聽你要對她說什麼。姐妹們不會在意頭銜或王冠,蘭德,而凱蘇安是我所知道的對此最為不屑一顧的人。她只在意人們是否愚蠢,如果你能讓她看到你不是個蠢貨,她自然會認真和你談一談。” “那就告訴她……”蘭德深吸了一口氣。光明啊,他真想親手掐死齊斯曼、柯朗,還有每一個背叛他的傢伙! “告訴她我明天就會離開法麥丁,我希望她能跟我一起走,做我的資政。”蘭德的前半句話讓路斯·瑟林鬆了一口氣。但如果他不止是一個聲音,蘭德會認為當他聽到後半句話時,立刻變得僵硬了。 “告訴凱蘇安,我接受她的訓導,我為我在凱瑞安的行為感到抱歉,以後,我會竭盡全力注意自己的禮貌。”他在說這些話時甚至沒怎麼咬牙。除非明是錯的,他需要凱蘇安,而明所見到的幻像從不曾出錯。 “好了,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了?”蘭德向維林皺起眉。 維林微笑著,拍了拍他的手臂:“如果你來到法麥丁,以為只要宣示自己的身份,就能征服這座城市,那麼當你發現在這裡無法導引時,就應該馬上離開了。看樣子,你是在尋找什麼東西,或是什麼人。” “也許我已經找到我需要的了。”蘭德說道,但這並不是他想要的。 “那麼,蘭德,今晚就去巴色拉宮吧,它就在高地上,任何人都能告訴你它的具體位置。我相信她會見你的。”維林裹緊斗篷,她似乎剛注意到那上面的潮濕。 “哦,天哪,我必須去換一下衣服了,我建議你也這麼做。”她轉過身,又停住腳步,回頭看著蘭德,一雙黑眼睛眨也不眨。突然間,她的聲音變得清晰有力,其中沒有半點含混:“你可能會把事情弄得更糟,蘭德,但現在你任命凱蘇安為你的資政,我懷疑你已經不可能做得更好了。如果她能接受這個任命,而你又的確不是一個真的蠢貨,你就會聽從她的建議。”她快步向雨中走去,看起來有點像一隻矮胖的天鵝。 有時候,這個女人讓我感到害怕,路斯·瑟林嘟囔著。蘭德點了點頭。凱蘇安並不讓他害怕,只是讓他警戒。任何不曾向他宣誓效忠的兩儀師都讓他警戒,只有奈妮薇除外。但他現在也無法完全相信奈妮薇了。 當蘭德走完返回“資政之首”旅店的最後兩里路時,雨停了,但風卻愈來愈大。那家旅店的招牌在風中搖擺著,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招牌上面畫著一個面容嚴肅的女人,頭戴著首席資政的寶石冠冕。這家旅店的大廳比“黃金車輪”的小一些,但這裡的牆壁上都貼著拋光雕花的壁板,天花板下的橫梁被油漆成紅色,桌椅的擺放也不像“黃金車輪”旅店那樣擁擠。通往女士間的門框也被漆成紅色,上面還雕刻出模仿蕾絲花邊的圖案,在白色大理石壁爐的眉石上也雕刻著同樣的圖案。 “資政之首”的男服務生們都用光亮的銀髮夾固定住自己的長發,現在大廳裡只能看見兩名男服務生站在通往廚房的門口旁。不過坐在酒桌旁的也只有三個男人,他們都是外國商人,彼此之間都坐得很遠,只是專心地看著面前的酒杯。也許他們是競爭對手,因為他們都會不時抬起頭,皺著眉看一眼另外兩個人。他們之中的一個灰髮男人穿著深灰色的絲綢外衣,另一個瘦削的傢伙有一張剛硬的面孔,在耳垂上綴著一顆鴿子蛋大小的紅色寶石。 “資政之首”旅店招待的是富裕的外國商人,但現在法麥丁這樣的商人並不多。 當蘭德走進大廳時,女士間壁爐台上的座鐘(明告訴他,那座鐘被放在一個銀匣子裡)正在用它的小鈴鐺報時。還沒等蘭德甩淨斗篷上的雨水,嵐也走了進來,這名護法看到蘭德時搖了搖頭。不過蘭德並不期待他能找到那兩個人,即使是時軸也不該有這樣的妄想。 沒過多久,他們就一同坐在壁爐前的一張紅色長凳上,手裡捧著熱氣騰騰的酒杯。蘭德把自己的決定和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告訴嵐,至少他告訴了嵐一部分原因,比較重要的那個部分。 “如果我現在能找到他們,我會立刻殺死他們,然後逃走。但殺死他們改變不了任何事,至少不足以改變任何事。”他盯著爐火,皺起眉頭。 “我可以再等一天,希望能在明天找到他們,或者再等幾個星期、幾個月,但世界不會等我。我以為可以迅速結束這件事,但情況的發展已經超出我的預期,也許還有些事情,我仍然不知道。光明啊,如果我不是聽到了那些商人的談話,誰知道情況到底會惡化到什麼程度?” “你永遠也不可能無所不知,”嵐平靜地說,“而你所知道的永遠不可能完全正確。你認為是最重要的那一部分也可能恰恰是錯誤的。智能的一部分來自知識,勇氣的一部分來自行動。” 蘭德向爐火伸長雙腿:“奈妮薇有沒有告訴過你,她們會和凱蘇安一起出去?現在她們正一同縱馬馳騁呢。”她們應該正在返回這裡。蘭德能感覺到明和他的距離愈來愈近,她很快就會回來。她仍然在因某件事而興奮不已,這種感覺時強時弱,明似乎正在努力抑制她的心情。 嵐露出微笑。現在如果沒有奈妮薇在身旁,他極少會有這種表情,但笑容並沒有觸及他冰冷的眼睛。 “她禁止我把這件事告訴你,不過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她和明已經說服艾麗維婭,如果她們能引起凱蘇安的興趣,她們也許能說服凱蘇安幫助你。所以她們找到了凱蘇安,並請求她教導她們。”護法的笑容消失了,只剩下一張如同石雕般的面孔。 “我的妻子為你做出了犧牲,牧羊人,”他的聲音依舊保持著平靜,“我希望你記得這一點。她對此沒有說過什麼,但我相信,凱蘇安把她當成了一名見習生,甚至有可能只是初階生。你知道這對奈妮薇是多麼難以承受。” “凱蘇安會把所有人都當成初階生。”蘭德嘟囔著。傲慢?光明啊,他該怎麼對付這個女人?但他必須找到對付她的辦法。他們誰都沒有再說話,只是沉默地看著爐火,直到他們伸向壁爐的靴子上都冒起白氣。 約縛中傳來了警告,蘭德轉過頭,看到奈妮薇就站在通往馬厩院子的門口,她身後就是明和艾麗維婭,她們都在抖落斗篷上的雨水,整理自己的騎馬裙,並緊皺眉頭看著衣服上的水漬。在這樣的天氣裡,難道她們認為身上的衣服還應該是乾的嗎?像往常一樣,奈妮薇戴著她的特法器珠寶,腰帶、項鍊、手鐲和戒指,還有那副樣式古怪的手鐲和戒指連在一起的法器。 明一邊整理著衣服,一邊帶著微笑望了蘭德一眼,看到他在這裡,明並沒有非常驚訝。暖意沿著約縛流入蘭德的身體,其中充滿了明的關切,還有她竭力壓抑的興奮。另外兩個女人用更多一點時間審視著嵐和蘭德,然後才將斗篷交給走上前來的男服務生,走到兩個男人身邊,把手伸到壁爐前取暖。 “和凱蘇安一同騎馬很愉快嗎?”蘭德一邊問,一邊舉起酒杯,痛飲一口甜酒。明的目光猛地轉向他,一陣刺痛的罪惡感從約縛中湧來,但她的表情則是純粹的憤怒。結果那口酒差點嗆到蘭德,明怎麼會認為瞞著他去見凱蘇安反而是他的錯? “不要瞪著嵐,奈妮薇,”勉強嚥下那口酒之後,他急忙說道,“是維林告訴我的。”奈妮薇將氣惱的目光轉向了他。蘭德只能搖搖頭。他早就听說過,無論是什麼錯,永遠都是男人的錯,而且女人們往往會堅信這就是事實! “我向你們道歉,為了你們在她那裡所承受的一切。我知道這都是為了我,但你們已經不需要再這樣做了,我已經請求凱蘇安成為我的資政,我請維林向她轉達我的請求,我們會在今晚會面。如果運氣好,明天她會和我們一起離開。”蘭德以為這些女人會在驚訝中長吁一口氣,但事情並不如他所願。 “凱蘇安是個令人印象深刻的人,”艾麗維婭一邊說,一邊整理著自己被兜帽弄亂的花白金發,她的聲音悠長而略顯沙啞,讓人很難忘記,“一位嚴格的尊長,很善於教導學生。” “有時候你至少還能看到成片的森林,羊毛腦袋,只要有人牽著你的鼻子,把你帶到森林前面。”明抱起雙臂,約縛中傳來贊同的心情,當然,蘭德不會以為明只是在讚同他決定停止尋找那些叛徒。 “記住,她要你為凱瑞安的事情向她道歉,你要把她當成你的姑媽,她不會容忍你說任何廢話,不要在她面前犯錯。” “凱蘇安並不像看起來那麼可怕。”奈妮薇朝她的兩個同伴皺了皺眉,她的手向垂在肩頭的辮子動了一下。不過艾麗維婭和明只是面不改色地看著她。 “她不可怕!再過一段時間,我們就能消弭我們之間的……分歧。我們所需要的只是一點時間。” 蘭德和嵐交換了一個眼神,嵐微聳了一下肩,又喝了一口酒。蘭德緩緩地呼出一口氣。奈妮薇和凱蘇安之間還有分歧,但她認為只要用一段時間,就能彌合她們的分歧。明認為凱蘇安是一位嚴厲的姑媽。艾麗維婭則認為她是嚴格的教師。依照蘭德對奈妮薇的了解,她和凱蘇安之間在分歧消除之前一定會迸發出不少火花。而蘭德不想要姑媽,也不想要老師,但不管怎樣,他不能丟下她們不管。想到這裡,蘭德也往肚子裡灌了一口酒。那些酒桌旁的商人應該聽不到他們說話,不過奈妮薇還是壓低聲音,並將傾身向蘭德靠過來。 “凱蘇安讓我知道了我的兩件特法器的用途,”她的聲音很低,臉上卻滿是難以掩飾的興奮,“我打賭,她身上的那些首飾一定也是特法器。她一碰到我的特法器,就知道它們的功用。” 奈妮薇微笑著,用拇指撥弄著右手上的三枚戒指之一,那枚戒指上鑲嵌著一顆淺綠色的寶石。 “我知道只要將它設置好,它就能夠偵測出三里範圍內導引陰極力的人,但凱蘇安說它還能偵測出陽極力,她似乎還認為這枚戒指能為我指示導引者的方向,只是我們不知道該如何使用。” 艾麗維婭從火爐前轉過身,重重地哼了一聲,但她也壓低聲音:“當她表示不知道該怎樣使用這個功能時,你竟然有滿意的表情,我在你的臉上看到了。你怎麼能因為無知而感到滿意?” “我只是很高興她並非無所不知。”奈妮薇嘟囔著回過頭瞪了那個比她高大許多的女人一眼,但她的笑容很快又回到臉上。 “蘭德,最重要的還是這個,”她的雙手按在腰間的寶石細腰帶上,“她管這個叫'井'。”蘭德愣了一下。奈妮薇“咯咯”地笑了起來,她真的是在“咯咯”笑! “這是一口井,”她伸手摀住嘴,繼續笑著,“或者是一個桶,裡面裝滿了陰極力。總量並不大,但我只要通過它擁抱陰極力,就能將它充滿,就像使用法器那樣。這是不是很棒?” “很棒。”蘭德興味索然地應和著。凱蘇安頭髮上的那些裝飾品原來是特法器,而且其中一件很有可能也是“井”,否則她就應該無法認出奈妮薇的“井”。光明啊,他一直以為沒人能找到兩件有相同功能的特法器。現在蘭德知道凱蘇安即使在這裡也能導引,這只能讓他更加擔心今晚和她的會面。 蘭德想要讓明陪他一起去,但還沒等他說話,琪恩妮太太快步走了過來。她的白色髮髻緊勒在頭頂上,彷彿要把臉皮也拉緊。她帶著懷疑和斥責的表情看了蘭德和嵐一眼,並咬住嘴唇,彷彿在思考他們到底做錯了什麼。蘭德知道,這位老闆娘看著每一個住在她旅店裡的商人時,都是這種眼光,至少對男性商人都是如此。如果這裡的客房不是這麼舒服,食物不是這麼好吃,琪恩妮可能根本就找不到一個客人。 “法薩維女士,這封信是今天上午有人要我交給你丈夫的。”她將一封草草用蠟封住的信交給明,然後揚起下巴,“還有一個女人要找他。” “是維林。”蘭德急忙說道。他知道這個問題必須儘早解釋清楚才好,而且他也希望老闆娘能早一點走開。有誰知道他在這裡?凱蘇安?跟隨凱蘇安的一名殉道使?其他兩儀師?他朝明手中疊成一個小方塊的信箋皺起眉,急切地等著琪恩妮太太離開。 明擰了擰嘴唇,又努力不去看蘭德,這讓蘭德知道她很想笑,而且惹她發笑的正是蘭德自己。愉悅的情緒在約縛中跳動著。 “謝謝,琪恩妮太太,維林是我的朋友。” 老闆娘的尖下巴翹得更高了。 “法薩維女士,聽我的話,如果你有個漂亮的丈夫,你就需要看緊自己的朋友。” 看著琪恩妮太太大步向紅色的門洞走去,明的眼裡閃動著同樣沿約縛傳來的笑意,她用力抿著嘴唇,不讓自己笑出聲來。那封信沒有被交到蘭德手裡,明用拇指撬開蠟封,自行將信打開,那樣子就好像她從小就生活在這座瘋狂的城市裡。 明在閱讀這封信時微微皺起眉,但約縛中唯一的警示只是一個轉瞬即逝的火花。她將信紙揉成一團,向壁爐轉過身。蘭德急忙跳過去,搶在明把那封信扔進火里之前奪下了它。 “不要做蠢事,”明捉住他的手腕,死死地盯著他,一雙黑色的大眼睛閃動著可怕的嚴肅神情,約縛中只剩下強烈的關注,“請不要做蠢事。” “我答應過維林,盡量不去做蠢事。”蘭德說。但明的臉上並沒有出現笑容。 蘭德在胸前撫平那張信紙。信上蜘蛛腿般的字跡對他來說很陌生,而且信尾沒有署名: 我知道你是誰,我也希望你一切順利,但我同樣希望你離開法麥丁。轉生真龍只能帶來死亡和毀滅。現在我知道了你來這裡的原因。你殺死了曼奈,齊斯曼也死了。托沃和葛德芬就住在伊利安門附近,藍鯉街上一個鞋匠的住宅頂層,那個鞋匠名叫澤朗姆。殺死他們,然後離開,把和平留給法麥丁。 女士間的鐘在報時。離天黑還有幾個小時的時間,他要到那時才會去見凱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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