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9·寒冬之心

第8章 第三章傳統

在被俘的第一個小時後,菲兒疲憊地在積雪的森林中行走著,開始擔心自己會被凍僵。凜冽的寒風時起時歇,樹枝上已經很難看到一片枯葉,所以風可以不受阻礙地在樹木間穿行,而即使是最微弱的氣流,也如同冰針般刺在她的皮膚上。佩林幾乎無法進入她的意識,她偶爾想起他,也只是希望他能知道馬希瑪的秘密交易;當然,還有沙度艾伊爾的存在。就算是只有那個淫蕩的貝麗蘭逃出去,能夠將訊息帶給佩林,也是好的。她衷心希望貝麗蘭能夠逃出這場伏擊,把一切都告訴佩林,然後再掉進一個雪窟窿裡,把脖子摔斷。但她有比丈夫更急迫的問題需要思考。 這樣的天氣在沙戴亞只能算是秋天,但沙戴亞的秋天也是會凍死人的。現在,她全身只剩下了一雙深色羊毛長襪,一隻被用來將她的雙手緊緊捆在背後,另一隻被當成套索拴在她的脖子上。在這樣的天氣裡全身赤裸,再多勇敢的言辭也沒有任何用處,寒冷讓她不會出汗,但她的雙腿很快就因為拼命奔跑而酸痛不已。那些戴著黑色面罩的沙度男人和槍姬眾,只有在積雪齊膝時才會放慢速度,如果積雪只是沒過腳踝,他們立刻又會開始持續不斷地奔跑。他們彷彿從不知道疲憊,就連馬匹也不可能比他們的速度更快。她顫抖著,被套索拉著竭力奔跑,一邊拼命緊咬著牙關,不讓牙齒發出碰撞的聲音,一邊還要盡可能地吸入更多的空氣。

沙度人的實際數量比她遭到攻擊時所估計的要少,她相信他們不會超過一百五十人。現在他們全都手持短矛或角弓,做好戰鬥準備,任何人都不可能對他們發動突襲。他們永遠都保持著高度警戒,像幽靈般在樹林中穿行,只有當他們的齊膝軟皮靴踏在雪地上時,才發出很輕微的聲音。不過,他們綠色、灰色和褐色的衣服在白色的雪地上相當容易辨識。貝恩和齊亞得告訴過她,綠色是在艾伊爾人越過龍牆後才添加在凱丁瑟上面的,這樣能增加他們在綠色環境中的隱蔽能力。為什麼這些人沒有在冬天降雪時穿上白色的凱丁瑟?現在,任何人從很遠的地方就能發現他們。她竭力仔細觀察跑過的地方,盡量記住一切細微的環境特點,以備她們逃跑時可以用到。她希望其他被俘的人也在這麼做。佩林一定會來找她,但她絕不期望自己能得到外力的救援。等待援救的人可能會等上一輩子。而且,她們需要盡快逃脫,如果這一隊艾伊爾人和他們的大隊會合,她們逃出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現在她還沒想到逃跑的辦法,但一定會有辦法的。她們唯一能指望的好運,是這些艾伊爾人要在幾天后才能和他們的主隊會合。阿瑪迪西亞的這一部分非常混亂,但如果有成千上萬的沙度人就在附近,她是不可能得不到任何情報的。

她曾經想回頭去看看那些和她一起被俘的人,但這樣做唯一的結果就是她一頭栽倒在雪地裡。她的身體半埋在雪中,突如其來的寒冷讓她驚呼一聲。而當那個拉著她的大個子沙度人把她揪起來時,她又不由得喊了一聲痛。這個叫魯藍的傢伙肩膀像佩林一樣寬,而且比佩林足足高出一個頭。他抓住菲兒的頭髮,一把就將她提起來,又朝她赤裸的臀部狠狠摑了一掌,便繼續邁開大步向前跑去,迫使菲兒不得不緊跟在他身後。他的一掌足以讓一頭騾子狂奔起來。儘管她一絲不掛,但魯藍的藍眼睛裡沒有任何男人在看女人時會有的那種神色,菲兒對此感到欣慰,卻又有些不甘……她當然不想讓這個男人用充滿色欲的眼神盯著她,甚至不希望看到他對她有絲毫興趣,但那種冷漠的眼神對她簡直是一種侮辱!在那以後,菲兒努力讓自己不再摔跤,但連續幾個小時毫無停頓的奔跑,讓菲兒覺得即使是簡單的站立,也變得愈來愈困難了。

一開始,她還在擔心自己身體的哪個部分會先被凍僵,但隨著太陽從東方移動到西方,在沒有盡頭的奔跑中,她逐漸只能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雙腳上。幸好魯藍和前面的那些人為她踩出了一點道路,但堅硬的積雪如同刀刃般劃傷了她的腳底,她的腳印上開始出現紅色的痕跡。更加可怕的還是寒冷本身。她以前見到過被凍傷的手腳,再過多久,她的腳趾就會變成黑色?她吃力地在抬起腳的時候活動著腳趾,並儘可能地活動手指。手指和腳趾是最危險的,但她身上任何一處暴露的皮膚都有被凍傷的可能。對於她的臉和身體其餘的部分,她只能託付給自己的運氣了。活動腳趾帶來了疼痛,當牽動腳底的傷口時,疼痛也變得更加劇烈。但任何感覺都比沒有感覺來得好,如果感覺消失,那麼她的身體就不會有多少剩餘時間了。活動,奔跑,活動,奔跑,這些事情充滿她的神智。她用顫抖的雙腿堅持移動,努力保持自己的手腳不被凍僵,她要一直動下去。

突然間,她撞在魯藍的身上,又被他寬闊的胸膛彈了回去。她喘息著,感到暈眩。所有艾伊爾人都已經停住腳步,有幾個人已經轉過身,其他人則分別監視著所有其他方向。他們緊握武器,彷彿已經預料到一場即將來臨的攻擊。菲兒剛剛觀察到這些情況時,魯藍已經再一次揪住她的頭髮,並彎下腰,拉起她的一條腿,查看她的腳足。光明啊,這傢伙真的把她當成是一頭騾子了! 魯藍放開她的頭髮和腳,又伸手環抱住她的雙腿。菲兒感到一番天旋地轉,她被魯藍扛到肩膀上,腦袋正好垂在他背後的角弓匣旁邊。然後魯藍還隨意地將她在肩頭掂了幾下,好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菲兒感到無比憤怒,但她很快就把這股怒氣壓了下去。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關鍵是她的腳離開了雪地,而且她現在終於能順暢地呼吸了。但那個沙度人在這麼做的時候至少應該先警告她一下。

她努力抬起頭,這樣就能看見她的同伴了,發現所有同伴都還在,她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雖然她們都是俘虜,赤身裸體,但她相信,如果現在她們被丟下,那就只能變成雪地中的一具死屍了。她們都被用長襪或碎布條套住脖子,大部分都被反綁住雙手。雅蓮德已經不再彎著身子試圖遮掩自己的裸體了,更加重要的事情取代了海丹女王的威儀。她喘息著,顫抖著,如果牽著她的那個艾伊爾人在蹲下檢查她的腳底時沒撐住她的手臂,她可能會立刻癱倒在地上。因為那名艾伊爾人蹲在地上,菲兒看不出他有多麼高大,但他的肩膀也幾乎像魯藍一樣寬。冷風將雅蓮德的黑髮吹到腦後,她的面孔顯得相當憔悴。在她身後,麥玎的情況也一樣糟糕,她大口喘著氣,金紅色的頭髮亂得如同鳥窩,一雙藍眼睛茫然地盯著前方,但她還是努力站直身體,沒有去倚靠那個正在檢查她腳底的瘦削槍姬眾。菲兒的這名女僕似乎比雅蓮德更像是一位女王,一位凌亂不堪的女王。

與之相比,貝恩和齊亞得的狀況似乎並不比那些沙度人更差,只是齊亞得的臉頰因被俘虜時的沉重一擊而腫脹起來,有些泛黃;貝恩火紅色短髮上的黑色血跡一直延伸到她的臉頰上,不過現在已經凍住了。但那很糟糕,也許她會因此留下瘢痕。不管怎樣,那兩名槍姬眾的呼吸並不急促,她們甚至沒有抬起腳接受檢查。在俘虜之中,只有她們兩個沒有被綁住雙手——艾伊爾人的傳統比綁縛更加有力。她們平靜地接受了命運,將成為奉義徒,侍奉俘虜她們的人一年又一天。貝恩和齊亞得在她們逃跑時也許會幫上一些忙,但她們自己肯定不會試圖逃走。 最後兩名俘虜是萊茜爾和愛瑞拉,她們努力讓自己表現得和那兩名槍姬眾一樣,當然,她們沒成功。一名高個兒艾伊爾人輕鬆地將嬌小的萊茜爾夾在胳膊下面,以便檢查她的腳底,她白皙的臉頰紅得像火炭一樣。愛瑞拉的個子相當高,但看押她的兩名槍姬眾比菲兒還要高,她們處置起那名提爾人就像處置玩具一樣簡單。當她們查看愛瑞拉的時候,她深色皮膚的面孔立刻顯出一陣怒容。不過,也許她生氣是因為看不懂槍姬眾十指靈動的手語。菲兒希望至少她現在不要惹出什麼麻煩。剎菲兒之中的所有人都在竭力效仿艾伊爾人,按照他們想像中艾伊爾人的生活方式生活。愛瑞拉非常想成為一名槍姬眾,但蘇琳她們拒絕傳授她手語,這總是讓她憤憤不平。如果她知道貝恩和齊亞得曾經教過菲兒一點手語,那她一定會更加氣惱。菲兒不能完全看懂那兩名槍姬眾的手語,但至少可以分辨其中一些。她們認為濕地人的腳很軟,這全都是因為他們太嬌生慣養、太軟弱。如果愛瑞拉知道她們交談的內容,一定會氣炸了。

不過菲兒不必為愛瑞拉擔心,雖然當一名槍姬眾將她扛在肩上時,她的確露出一副極不情願的樣子。扛起她的槍姬眾還假裝做了一個摔跤的姿勢,然後用另一隻手朝她的同伴比劃了一下,她的同伴立刻在面罩後方爆發出一陣笑聲。這差點讓愛瑞拉怒不可遏。但是當她看到貝恩和齊亞得柔順地匍匐在艾伊爾人的肩上時,她終於也悶悶不樂地垂下了頭。萊茜爾在被身邊的大漢甩上肩頭時尖叫了一聲,在那之後,她就徹底沉默了,只是面孔仍然紅得可怕。她們對艾伊爾人的效仿反而幫了菲兒一個大忙。 菲兒本來以為雅蓮德和麥玎絕對不會製造任何麻煩,但她們的情況卻和兩名剎菲兒截然不同。當她們意識到要發生什麼事,立刻就開始拼命地掙紮起來。這兩個女人全身赤裸,筋疲力盡,臂肘以下的部分還被緊緊地反綁在身後,她們當然不可能進行任何有效的反抗,但她們還是扭動著身體,喊叫著,胡亂踢蹬著所有靠近她們的人。麥玎甚至狠狠咬住一個缺乏警戒的艾伊爾人的手,結果被他一抬手,像一條咬人的大狗一樣被提了起來。

“安靜,你們兩個傻瓜!”菲兒對她們喝道,“雅蓮德!麥玎!服從他們的安排!聽我的命令!”無論是她的女僕還是她的屬臣都根本沒在意她的話。麥玎吼叫著,像一頭叼住獵物的獅子。雅蓮德已經被按倒在地,卻仍然嚎叫著,用力踢蹬。菲兒只好再次高聲發出命令。 “那些奉義徒會安靜的。”魯藍嘟囔著,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屁股。 菲兒咬緊牙關,壓低嗓音罵了一句,這讓她換來一次用力的拍打!那個傢伙已經把她的匕首插進他的腰帶,如果她能伸手夠到……不,現在必須忍耐,她一定能忍過去。她要逃走,而不是做出任何無意義的舉動。 麥玎的抗爭比雅蓮德持續得更久一點,最後,兩名身材魁梧的男人終於把她的下巴從同伴的手上掰了下來。讓菲兒感到驚訝的是,那名被咬的艾伊爾人並沒有毆打麥玎,他只是甩掉手上的血,然後笑了!但麥玎並未因此而得救。菲兒的女僕被面朝下地扔到女王身邊的雪地裡,還沒等她們喘上一口氣,在冰冷的雪地上扑騰兩下,已經有一名沙度男人和一名槍姬眾從周圍的樹叢中走出來,手裡各拿著一把用他們的長匕首削來的長樹枝。兩個女人的肩胛骨中間各被踏上一隻腳,又分別有一隻手拉起她們被捆住的雙臂。隨後,她們白嫩的屁股上就爆出了一條條紅色的鞭傷。

一開始,兩個女人還在繼續抗爭著,雖然被用力踏住,但還是勉強扭動著身子,當然,現在她們的掙扎更加沒有意義了。實際上,她們只能瘋狂地晃頭,甩動雙手,除此以外,她們的上半身幾乎完全不能動。雅蓮德一直在尖叫著說他們不能這樣做,一名女王當然不應該受到這種待遇,但在這種狀況下還要堅持這點就有些太愚蠢了。那些沙度人顯然能這樣做,而且他們正在這樣做。 令人驚訝的是,麥玎尖叫的音量一點也不比雅蓮德小。看她的樣子,任何人都會以為她是一名貴族,而不是一名女僕。菲儿知道,莉妮肯定用鞭子抽過麥玎,而且麥玎肯定不曾這樣反抗過。不管怎樣,這種反抗對這兩個女人沒有半點好處。這種有條不紊的鞭打持續很久,直到她們只能語無倫次地號叫,雙腿不停抽搐後還沒有停歇。當她們像其他俘虜一樣被扛上肩頭時,她們只能低垂著頭痛哭流涕,再也不會做任何掙扎了。

菲兒對她們沒有任何同情,在她看來,這兩個傻瓜遭受的每一鞭都不冤枉。除了凍傷和腳上的割傷外,她們這樣赤裸身體在野外滯留的時間愈久,她們能活著逃出去的可能性就愈小。沙度人一定會把她們帶到某個可以躲避風寒的地方去,而雅蓮德和麥玎的行為將讓她們到達那裡的時間遲誤很久,也許她們只是被鞭打了一刻鐘多一點,但現在生與死的界限可能還不到幾分鐘。如果到了歇宿的地方,生起火來,即使是艾伊爾人也一定會稍稍放鬆警戒。她們這樣被扛著前進,就可以得到休息,恢復體力。只有這樣,當機會來臨時,她們才能及時把握住。 沙度人帶著他們的俘虜,再次出發了。雖然扛著人,他們的腳步卻絲毫不比剛才更慢,實際上,菲兒甚至覺得他們跑得更快了。硬皮弓匣不停撞著菲兒的肋骨,她感到一陣陣頭暈,魯藍每邁出一大步,都會讓她的胃翻騰一下。她只能努力尋找一個位置,讓自己不至於被撞得那麼狠。 “別動,否則你就要掉下去了。”魯藍一邊低聲說著,一邊拍著她的屁股,就好像在拍撫一匹受驚的小馬。 菲兒抬起頭,緊皺雙眉朝後方的雅蓮德望去。她看不到海丹女王的臉,只能看見交錯的鞭痕從女王的屁股一直延伸到整個大腿。如果能在這個將她像口袋一樣來回甩搭的大個子身上狠狠咬一口,也許就算是耽誤一點時間,被抽上幾鞭子也是值得的。但她不會咬他的手,而是要一口咬在他的喉嚨上。這個想法很有勇氣,但也很糟糕,愚蠢透頂。雖然是被別人扛著,但她知道,自己還是要繼續與寒冷抗爭。而且她逐漸意識到,這種被扛著的情形可能比剛才更糟。在奔跑時,至少她還必須努力讓自己保持直立的姿勢,保持清醒。但是隨著夜色逐漸濃重,黑暗降臨,魯藍的這種搖動卻彷彿起了某種催眠作用。不,是寒冷正在麻痺她的意識,讓她的血液逐漸凝固。她必須奮力反抗,否則她就只有一死。 她開始有規律地活動雙手和被綁住的手臂。繃緊雙腿,再放鬆;繃緊,再放鬆,迫使肌肉中的血液流動。她想到了佩林,開始替佩林思考該如何對付馬希瑪,以及如果佩林不肯聽從她的時候,她又該如何勸說他。她開始思考,如果佩林知道她利用剎菲兒作為間諜,她又該如何處理他們之間將會爆發的爭吵,她該如何轉移他的憤怒。將丈夫的怒火引導至正確的方向,這是女人必須掌握的一種技巧,而傳授她這個技巧的正是此道中的一名大師——她的母親。那一定會是一場精彩的爭吵,然後又會是一場美麗的和解。 想到與他和解,讓菲兒忘記要活動肌肉,所以,她只好把注意力集中在爭吵上,集中在各種計劃上。但寒冷讓她的思維漸漸遲鈍,她的思路開始紊亂,讓她不得不甩甩頭,再從頭想起。這時魯藍對她的訓斥也幫助了她,讓她能集中精神,保持清醒,即使是他拍在她屁股上的巴掌也是有用的。雖然她痛恨承認這一點,但每次她都會被這樣的巴掌從漸漸昏迷的狀態中抽醒。過了一會兒,她開始更頻繁地挪動身體,掙扎到幾乎要從魯藍的肩頭掉落的程度,這都是為了能讓魯藍多打她幾下。只要能保持清醒,無論做什麼都是有必要的。她不知道已經過去了多久,但她的扭動和掙扎開始變得愈來愈無力,直到魯藍不再訓斥她,更不抽她巴掌了。光明啊,她真希望那傢伙能像敲鼓一樣敲打她! 光明在上,我為什麼會想要這種事?她模糊地思考著。一個絕望而渺茫的意識在告訴她,她在這場戰鬥中打敗了。黑夜似乎比任何時候都更黑,她甚至看不到雪地上的月光,但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滑落,滑得愈來愈快,朝向一個無底深淵。她無聲地咆哮著,陷入了昏迷。 夢境隨之而來。她正坐在佩林的膝頭,他的手臂緊緊圍繞著她,讓她幾乎無法移動。在她面前,熾烈的火焰在一座巨大的岩石火爐中吼叫著。他捲曲的鬍鬚刮蹭著她的臉頰,他捏著她的耳朵,讓她感覺疼痛。突然間,一陣強風吹進房間,將熊熊爐火如同燭焰般吹熄。佩林變成一陣青煙,隨風消散。在痛苦的黑暗中,她與那股風爭鬥,但風將她吹起,讓她翻了一個又一個筋斗,直到她暈眩得無法分辨上下。她孤身一人,滾進沒有盡頭的冰冷黑暗,知道自己再也無法找到他了。 她跑過一片冰凍的原野,掙扎著走過一個又一個雪堆,栽倒在地,又掙扎著爬起來,惶恐地奔跑。冰柱從乾枯的樹枝上垂掛下來,將她包圍,鋸齒般的寒風從沒有樹葉的森林中吹過。佩林非常憤怒,她不得不離開,她無法回憶起那場爭吵的細節,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將自己美麗的狼推入那團怒火,讓他徹底失去理智。但佩林並沒有失去理智,他正要將她放在膝頭,就像他以前所做的那樣。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為什麼她要逃開?他們會和解。她當然會讓他為他的魯莽付出代價,肯定有那麼一兩次,她用拋出的碗和鍋子讓他流了一點血。她當然不是真的要傷害他,她也知道,他絕不會真的傷害她。但她也知道,她必須跑,必須前進,否則她就會死。 如果他捉住我,她無力地想著,至少我的一部分會暖和過來。這個想法讓她笑了起來,直到死白色的大地在她周圍旋轉。她知道,自己很快就會死了。 巨大的篝火俯視著她,高山一樣的原木柴堆噴吐著白色的烈火。她赤身裸體,非常非常冷,無論她多麼靠近那個火堆,都無法感到暖意。她的骨頭凍成了冰,她的皮肉只要輕輕一碰就會變成碎片。她向火堆越靠越近,烈火的灼熱讓她瑟縮,但嚴寒仍然充斥在她的皮膚裡。越靠越近。哦,光明啊,真熱,太熱了!但裡面為什麼還是那樣冷?再靠近一點,她開始在烈焰的炙烤中尖叫,但她還是那麼冷。再靠近一點。她正在死亡。她尖叫著,但得到的只有死寂和寒冷。 這裡是白天,但淺灰色的雲團遮蔽了天空。大雪一團團落下,如同大片的羽毛在風中旋轉,飛過樹梢。風並不猛烈,但不停地用冰冷的舌頭舔她。樹枝上立起一道道白色的山脊,但很快又隨著折斷的樹枝在風中飄散。大地上的雪愈積愈厚。飢餓的感覺用鈍而有力的牙齒咬嚙著她的胃。一個瘦骨嶙峋的人,非常非常高,用白色的羊毛兜帽遮住面孔,他正將某個東西塞進菲兒的嘴裡,那是一隻大陶杯的邊緣。他的眼睛綠得令人吃驚,如同一對翡翠,而那對翡翠周圍是許多皺縮的瘢痕。他正和她一起跪在一張褐色的大羊毛毯上,另一條灰色條紋的毯子裹住了她赤裸的身軀。熱茶和蜂蜜的味道裹住了她的舌頭,她用虛弱的雙手捉住那個人強有力的手腕,惟恐他將那隻杯子拿走。她的牙齒戰栗著,敲擊著杯子,但她已經開始貪婪地大口吞下杯中濃稠暖燙的液體了。 “別喝太快,你現在還不能一下子喝太多。”那個綠眼睛的男人溫柔地說道。如此剛強的一張面孔,如此強有力的聲音,竟然會配合著這麼輕柔的語調,這又讓菲兒吃了一驚。 “他們侵犯了你的榮譽。但既然你是一名濕地人,也許這對你來說不算什麼。” 菲兒漸漸開始明白,這不是一個夢。思維如同迷離的魅影,一點點出現,如果她想要緊捉住它們,它們就會從她的指縫間溜走。這個穿白袍的傢伙就是奉義徒了。她的套索和綁縛都已經被除去。那個人將手從她的十指中掙脫開來,他這麼做只是為了從肩頭的一隻皮水囊中再向陶杯裡倒進一些褐色的茶水。白色的蒸汽和馥郁的茶香從杯中飄散出來。 她的全身開始劇烈地顫抖,讓她差點栽倒在地。她抓住厚實的條紋毯子,緊緊裹住自己的身體。劇烈的疼痛從腳底傳來,無論她如何努力,也不可能站得起來。而她也不想站起來,只有保持這種蜷縮的姿勢,這條毯子才能包裹住她全身除了雙腳之外的所有地方。如果站起來,雙腿就會露在外面,甚至其他更多的部位也會暴露出來。當然,現在她想到的只有熱量,沒有儀容,現在這兩樣東西她都少得可憐。飢餓仍然在咬著她的胃,而且它的牙齒變得更加鋒利了。她無法讓自己不顫抖,她覺得體內出奇的冷,茶水的熱量早已經消耗殆盡。她的肌肉彷彿是被放了一個星期又被凍結的布丁。她想要去看看那隻杯子裡還剩多少茶水,但她還是命令自己先要找到同伴。 她們在她身邊排成了一線:麥玎、雅蓮德,還有其他所有人。她們全都跪在毯子上,用帶著雪花的毯子緊裹住身體,不住地顫抖著。每個人面前都有一名奉義徒,肩頭背著一隻鼓起的水囊,手中拿著杯子。就連貝恩和齊亞得也像就要渴死的人一樣拼命地喝著茶,貝恩臉上的血污已經被清洗掉了,但兩名槍姬眾已經和剛才大不相同了,現在她們就像其他人一樣疲憊而虛弱。從雅蓮德到萊茜爾,按照佩林的說法,她們全都好像被從樹洞裡硬拉出來一樣。但她們全都活著,這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活著,才能逃出去。 魯藍和另一些持槍矛者聚在她們這一排俘虜的一端,顯然是在看守她們,所有的看守者一共是五個男人和三個女人。大雪幾乎沒過三名槍姬眾的膝蓋,現在他們的黑色圍巾只是垂在胸前,他們以漠然的目光看著這些俘虜和奉義徒。片刻之間,菲兒緊皺眉頭看著他們,竭力想要捉住一個從腦海中飛快掠過的念頭。其他人去了哪裡?如果其他人因某種原因離開,那麼逃跑就會容易得多。但從腦海中跳出的念頭並不止這一個,還有另一個她琢磨不出的神秘問題。 突然間,遠處傳來了動靜,問題和答案同時出現在菲兒眼前。這些奉義徒是從哪裡來的?在大約一百步遠的地方,雖然有樹木和雪花遮擋,菲兒還是能看見一支由人群、牲畜和車輛組成的隊伍正在向前行進。那不是一支隊伍,而是一片艾伊爾人的洪潮,她要對付的不再是一百五十名沙度艾伊爾,而是整個沙度部族。這樣巨大的一個群體在一兩天內就通過了阿比拉,卻沒引起任何人的警覺,雖然現在這裡已經徹底陷入無政府狀態,但這仍然應該是不可能的。而菲兒現在正親眼見證著這一幕,她的心沉了下去。也許逃跑並不比沙度人剛剛完成的行動更困難,但她沒有半點自信。 “他們怎麼能那樣冒犯我?”她帶著痙攣的語音問道,然後又急忙閉上嘴,以免自己再胡亂說出任何話。當奉義徒再次將杯子舉到她面前時,她才迫不及待地張開嘴,大口吞下杯中那寶貴的熱量。她嗆了一口,不得不強迫自己放慢速度。茶水中放了太多蜂蜜,如果換作別的時候,她一定喝不下這麼甜膩的飲料。現在,這些蜂蜜剛好可以稍稍緩解她的飢餓。 “你們濕地人甚麼都不知道,”那名面帶傷疤的男人不以為然地說,“奉義徒在得到該穿的衣服之前,是不能穿任何衣服的,但他們害怕你們會被凍死,所以只能用他們的外衣把你們裹起來,你們的軟弱令你們蒙羞。不過,濕地人是沒有羞恥可言的。魯藍和其他許多人都是冪拉丁,不過艾法琳她們應該更明白一些事理。艾法琳不該允許他們這樣做的。” 羞恥?倒不如說是憤怒。菲兒捨不得讓嘴唇離開那隻杯子。她只是轉過眼珠,狠狠瞪著那個把她像一袋穀子般扛在肩頭,又打了她無數下屁股的巨人。她依稀記得自己似乎很歡迎那樣的抽打,但這當然是不可能的,這絕不可能!魯藍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剛剛扛著一個人跑了一天一夜的樣子,他帶著白氣的呼吸顯得相當悠閒。冪拉丁?菲兒記得這個詞在古語中是無兄無弟的意思,這並沒有提供她任何有價值的訊息,但她注意到奉義徒在說出這個詞時語氣中的輕蔑。她必須問問貝恩和齊亞得,希望這不是那種不能告訴濕地人的艾伊爾秘密。當談及這種秘密時,即使是艾伊爾人的濕地密友也不會得到任何答案。而現在,所有訊息都有可能幫助她逃出這裡。 按照奉義徒的說法,她們曾經被這些沙度人用衣服包裹起來,以免被凍死?當然,如果不是這些沙度人的出現,她們根本就不會遭遇任何危險,但他們畢竟還是救了她。這當然只是一個很小的恩情,不過因為這件事,她也許只會割掉魯藍的耳朵,而處在成千上萬的沙度人中間,她似乎根本就沒這樣的機會。這些沙度人也許有幾十萬,其中持槍矛者至少有好幾萬。憤怒和絕望讓她近乎瘋狂。她會逃出去的,她們全都會逃出去,而且她還會帶走那個傢伙的耳朵! “我要讓魯藍付出應有的代價。”她嘟囔著。而奉義徒已經取走杯子,再次將它倒滿,同時,他瞇起綠色的眼睛,帶著懷疑的神情看著菲兒。菲兒急忙說道:“就像你說的,我是一名濕地人,我們大多數都是。我們不奉行節義。根據你們的習俗,我們這些不奉行節義的人根本不該成為奉義徒,難道不是嗎?”那張刀疤臉上的表情並沒有改變,只是有一側的眼皮抽動了一下。一個模糊的意識警告著菲兒,這樣做太冒險了。菲兒不知道結果會怎樣,但被寒冷凍結的神智已經無法管住她的舌頭了:“如果沙度人打算同樣打破別的傳統,結果又會怎樣?當你作為奉義徒的時間結束時,他們也許不會放你們走。” “沙度打破了許多傳統,”那名奉義徒冷淡地對菲兒說,“但我不會打破傳統,我還有超過半年時間要身穿白袍,在那之前,我會繼續按照傳統去做。既然你已經能說這麼多話了,也許你已經不需要再喝茶了?” 菲兒伸出雙手,笨拙地從他手中搶過茶杯。奉義徒挑了一下雙眉,菲兒急忙用一隻手捉住身上的毯子。她感到一陣臉頰發熱。他當然是在看一個女人。光明啊,她冒失得就像一頭瞎眼的公牛!她必須思考,必須集中精神。她的大腦是她唯一的武器,然而此時此刻,她的腦子卻像一塊凍住的奶酪。她用力喝著熱茶,竭力思考著被成千上萬艾伊爾人包圍的自己能具有什麼樣的優勢。但她什麼都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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