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慈禧全傳·慈禧前傳

第16章 第四節

慈禧全傳·慈禧前傳 高阳 7191 2018-03-13
交代了陳勝文,隨即又傳內務府的司員,預備初步的喪儀,宮內“應變”的措施告一段落,顧命八大臣又移地軍機直廬去開會。在這裡所商議的,就不是宮廷私事,而是要佈告“天下臣民”的國家頭等大事了。 首先提出來的是“皇帝”即位的時刻和儀典。 當時由載垣首先發言:“常言道得好,'國不可一日無君',現在該怎麼辦?咱們得快拿個主意!” 茲事體大,一時都不肯輕率獻議。肅順不耐煩了,指著穆蔭說:“挨著個兒來,你先說吧!” 穆蔭清一清嗓子,慢條斯理地陳述他的見解:“自古以來,太子都是樞前即位。不過本朝有本朝的製度,咱們最好按著成例來辦,免得有人說閒話。” “要說成例,那得按著康熙爺的例子來辦。”端華抹了一手指頭的鼻煙,一面把鼻子吸得嗤嗤作響,一面大搖其頭:“年代這麼久了,一時那兒去找當年的成例?”

“我倒記得,”匡源接口說道:“世祖章皇帝賓天,聖祖仁皇帝八齡踐阼,那時是先成服,後頒遺詔,再下一天,在太和殿即位,頒詔改元。” “不錯!”載垣點點頭說,“列朝的皇上,都是在太和殿即的位。” “還不錯呢!我看簡直就不通!”肅順嚷著。載垣雖然襲封了怡親王,而且年齡最長,但論輩份是肅順的侄子,所以他駁他的話,很不客氣:“照你這麼說,一天不回京,國家就一天不能有皇上?” “你別氣急,”載垣的修養倒是很好,“原是在商量著辦,你再問問繼園,也許他有好主意。” 杜翰早已把這件大事研究過了,成竹在胸,不慌不忙地說道:“列公的話都不錯,'國不可一日無君',皇太子應該'柩前即位',可也得按照本朝的家法,在太和殿行大典,頒詔改元。”

這番話面面俱到,誰也不得罪,但嫌空洞,而且也似乎有些矛盾,肚子里黑漆一團的端華,卻偏偏聽出來了,趕緊問道:“繼園,你的話是怎麼說?又說'柩前即位',又說'在太和殿行大典',難道即兩次位嗎?” “回王爺的話,”杜翰答道:“柩前即位是皇太子接掌大位,太和殿行大典是行登極大典,原是兩回事兒!” “啊,啊!”端華頗為嘉許:“說得有理!” 這一下杜翰越發侃侃而談了:“說要按成例辦,現成有個例子,四十一年前,也是七月,七月二十五,仁宗睿皇帝在這兒駕崩,王公大臣遵照朱諭,請宣宗成皇帝即了位,當天恭奉梓宮回京,八月二十七在太和殿行登極大典。如今也可以這麼辦,先請幼主即位,名位一正,其餘的就都從容了!”

這個辦法完全符合肅順的心意,幼主不即位,顧命大臣就不能用“上諭”來號令全國,所以聽完杜翰的話,隨即大聲說道:“好極了!就這麼辦。繼園,”他又問:“那麼幼主即位,到底什麼時候最合適呢?” “最好在大行皇帝小殮的時候,即位成服一起辦。” “好!”肅順吩咐:“傳欽天監。” 等把欽天監的官員傳來,選挑小殮的時刻,那官員答道:“今天申正,時辰最好!” “混帳東西,什麼好時辰?”肅順大喝一聲:“國喪是大凶之事,還有什麼好時辰好挑的?” 話是駁得有理,但又何至於發這麼大脾氣?欽天監的那官員嚇得臉都青了。 在座的人也都覺得肅順未免過分,只有杜翰明白他這脾氣是從那裡發出來的?申正太陽已將下山,幼主到那時才即位,不能發詔旨辦事,這一天就算白糟踏了。

這番意思自然不能明說,杜翰想了一個很好的理由來解釋:“天氣炎熱,大行皇帝的遺體,不宜擺得太久,”他向欽天監的官員說,“成殮的時刻,你再斟酌一下!” 那官員原也相當機警,剛才是讓肅順迎頭痛斥,嚇得愣住了,這時一聽杜翰的指點,恍然大悟,當即裝模作樣地用指頭掐算了一會,從容答道:“小殮以辰正二刻為宜,大殮以申正為宜。”他不再說“好時辰”,只說“為宜”了。 杜翰點點頭,嘉許他識竅,但小殮要早,大殮不妨從容,便轉臉看著肅順說:“中堂看如何?申正大殮,只怕預備不及。” 肅順從荷包裡掏出一個極大的西洋金表,掀開表蓋一看,這時照西洋算時刻的方法是六點鐘,辰正二刻是八點半,還有兩個半鐘頭,預備起來,時間恰好,申正大殮,確是太匆促了,“大殮在明兒早上吧!”他說。

“明天早晨大殮,以巳初二刻為宜!”這一下,欽天監官員不等杜翰傳話,便先搶著回答。 巳初二刻是九點半,不早不晚,也算相宜,肅順一點頭,事情就算定局了。 第二件急需決定的大事是派定“恭理喪儀大臣”,這張名單是早就在肅順家的水閣中決定了的,拿出來念一遍就是。 接著又商量哀詔的措詞,照杜翰的提議,由焦祐瀛執筆起草。也談到“恭奉梓宮回京”的事,那需要一百二十八個人抬的“大槓”,沿路橋道,必須及早整修,決定立即命令署理直隸總督文煜到熱河來商議一切。其餘的大事還多,但此刻無暇計及,請見太后以後,馬上就得預備皇太子即皇帝位的大事了。 於是顧命八大臣,除掉景壽以外,一起進宮。太監奏禀太后,立即召見。

一見面自然是相對痛哭,哭過一陣,年輕的太后抹著眼淚,哀切切地說道:“你看,大行皇帝撇下我們孤兒寡婦歸天了!你們都是先帝的忠臣,里外大事,總要格外盡心才好!都請起來說話。” “是,是!”載垣跪在地上答道,“奴才幾個,受大行皇帝的付託,必要赤膽忠心,輔保幼主。請太后千萬放心。”說完,大家一起又磕一個頭站了起來,載垣回頭便說:“肅順,你把咱們商量好的事兒,跟太后回奏!” 肅順記著先帝的囑咐,特別尊崇太后,恭恭敬敬地朝前一跪,把按照仁宗駕崩以後的成例,皇太子先即大位,回京再行登極典禮,以及小殮和大殮的時刻,清清楚楚地說了一遍。 “既然你們商量定了,就這麼辦吧!”太后又問:“什麼時候成服啊?”

“本想小殮就成服。孝衣太多,實在來不及做,請太后的懿旨,可否大殮成服?” “是啊,孝衣太多。”太后又問:“你叫內務府早早把白布發了過來,好讓各宮的女孩子,連夜趕著做。” “是,奴才已經關照了,等敬事房首領把名冊送了來,隨即照發。”肅順一面說,一面掏出一張名單:“再跟太后回奏,恭理喪儀大臣,奴才幾個擬了個單子,是睿親王仁壽、豫親王義道、恭親王奕欣、醇親王奕澴、大學士周祖培、協辦大學士戶部尚書肅順、吏部尚書全慶、陳孚恩、工部尚書綿森、右侍郎杜翰,一共十個人,豫親王、恭親王、周祖培、全慶,仍舊留京辦事。”這就是說,只有陳孚恩一個人可以到熱河來。 太后對陳孚恩並不關心,關心的是恭親王,“恭王也留在京里嗎?”她不以為然地問。

“洋務非恭王不可,而且梓宮回京以後,喪儀繁重,也要恭王在京里主持。” “你的話也不錯。”太后沒話說了,只好同意。 於是顧命大臣,跪安退出,忙著去找景壽,教導事實上已成為皇帝的皇太子,如何“親視含殮”,如何告祭即位,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如何讓六歲的幼主明白他的身分已經不同,是天下臣民之主! 要在短短一段時間內,把這些重大復雜的改變,說得童癔的皇太子有所領會,是件很不容易的事,而景壽又是個不善於詞令的人,所以這個吃重的任務落在張文亮身上,連說帶比,急得滿頭大汗。幸好書房的三個月中,師傅李鴻藻,對此已有啟沃,皇太子終於算是大致明白了。 “回頭我就是皇上,”他說,“我說的話就是聖旨。”

“是,是!”張文亮如釋重負,“皇太子真聰明!” “成了皇上,還上書房不上?” “自然要上!”這下是景壽回話,“不上書房,不識字,不明道理,將來可怎麼治理國政呢?” “什麼叫“治理國政'吶? ” “那,那就是說,里里外外的大事,皇上怎麼說,就怎麼辦!” “真的嗎?”皇太子把一雙小眼睛,瞪得一愣一愣地,“我說殺人,就殺人?” “皇太子千萬別說這話!”景壽拿出姑夫的身分,沉著臉說,“做皇上要愛民如子,那能隨便殺人?” 皇太子不響了,張文亮卻在心裡嘀咕,倘或皇太子即了皇位,真的說出殺人的話來,讓太后知道了,必說左右太監在挑唆,那可要大倒其霉了。 因此,張文亮等景壽不在時,小聲問道:“皇太子要殺誰呀?”

三個月的工夫,皇太子認字號、寫仿格,已頗有長進了,會寫幾個筆直簡單的字,遇到機會就要露一手,這時就說:“把手伸過來!” 張文亮知道,皇太子這一說,就是要在他手心裡寫字,趕緊把手掌平伸了過去,皇太子一點一畫地寫了三個字:“小安子”。 皇太子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恰好會寫“小安子”這三個字。 太監宮女都相信宿命,更相信皇帝是“金口”,說什麼便是什麼。 ”壞了!”張文亮在心裡說,“小安子這顆腦袋,遲早不保!” 話雖如此,張文亮卻不以為事不干己,可以不管,相反地,是上了一重濃重的心事,懿貴太妃眼看就要掌權,安德海水漲船高,可能會升為總管,這主奴二人都是他得罪不起的,那就千萬不能讓自己這位小主子把要殺安德海的話說出來!只要一說出口,自會傳入懿貴太妃或者安德海耳朵裡,那時首當其衝的就是自己。 正在思索著,得想個什麼辦法,能讓口沒遮攔的皇太子知道,這句話說不得,外面已經傳話進來,說大行皇帝小殮的時刻快到了,請皇太子去行禮。接著,景壽親來迎接,由張文亮亦步亦趨地陪侍著,把皇太子迎到了煙波致爽殿。 殿廷內外,已擠滿了王公大臣,以及在內廷當差的天子近臣,按著爵位品級次序,肅然站班。皇太子看見這麼多人,不覺畏怯,只往張文亮身上躲,但忽然間站住了,響亮地喊了一聲:“師傅!” 一廷的親貴重臣,連皇太子的胞叔在內,獨獨李鴻藻得蒙尊禮,師傅真個受寵若驚了! 但皇帝剛剛晏駕,不便含笑相迎,只趕緊出班下跪,以哀戚的聲音說道:“請皇太子節哀順變,以完大禮。” 這兩句話皇太子那裡聽得懂?只看著師傅發楞。肅順可就發話了:“李師傅請起來吧!”措詞雖然客氣,聲音卻顯得頗不耐煩。 李鴻藻自己也覺得所說的那兩句等於廢話,可是朝班不比書房,不如此說,又怎麼說呢?眼前大禮待行,不敢再有耽擱,便又說了句:“皇太子請進去吧!” 皇太子很聽師傅的話,師傅說進去,立即又開步走了。這時只有近支親王和顧命大臣隨扈。到了東暖閣,皇太子一看“阿瑪”直挺挺躺在御榻上,臉上蓋一塊白綾,有些害怕,將身子直往張文亮身後躲,隨便張文亮怎麼小聲哄著,總不肯站到前面來。 等小殮開始,有件事引起了皇太子極大的興趣,自然而然站在前面來看。照例,小殮為死者穿衣服,是先有一個人做衣服架子,一件件穿好了,再脫下來一起套到僵硬的屍體上去,在旗下,這個“衣服架子”得由被稱為“喪種”的親屬擔任,或者是長子,或者是承重孫,皇帝的大喪,自然是由嗣君服勞,但皇太子年紀太小,肅順吩咐首領太監馬業另外找個人代替。於是有三四個小太監,商量好了向馬業去說:“萬歲爺在日,最寵如意,該讓如意侍候這個差使。” 這是個苦差使。如意站在方橙上,伸直雙臂,十三件龍袍一件一件往上套,由紗到緞、由單到棉、由盛夏到隆冬。皇太子看如意穿上龍袍,已覺可笑,一穿穿這麼多,更覺稀罕,一眼不霎地看著,差一點笑出聲來。 這面在套衣服,那一面已在替大行皇帝修飾遺容,平日侍候盥洗是如意和另一個小太監喜兒的差使,這時便只有喜兒一個人當差了。他就當皇帝還活著,進一樣盥洗用具便說一句:“萬歲爺使漱口水”,“萬歲爺洗臉”。最後說:“萬歲爺請發!”說完絞了一把熱手巾,蓋住大行皇帝的雙頰,又掏出一把雪亮的剃刀,在手掌心裡磨了兩下,是要動手刮大行皇帝的鬍子了。 修了臉,喜兒又跪著櫛發打辮子,然後馬業率領四名太監,替大行皇帝換上如意所套好了的十三件龍袍,外加全新石青寧緞團龍褂,用五色陀羅經被密密裹好。小殮已畢,擺設“幾筵”是一張四角包金的活腿烏木桌,上供一隻大行皇帝在日常用的金鑲綠玉酒杯,等皇太子行過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禮,馬業把那杯酒捧到殿外,朝上跪著一灑。然後御膳房在靈前擺膳,皇太子和在場的大臣、太監,齊聲呼地搶天地舉哀。初步“奉安”的典禮,這樣就算完成了。 其時煙波致爽殿正間,已設下明黃椅披的寶座,王公大臣,各按品級排好了班,肅順和景壽引著皇太子升座,淨鞭一響,肅然無聲,只聽鴻臚寺的鳴贊高聲贊禮,群臣趨蹌跪拜,也是三拜九叩的最敬禮——從這一刻起,六歲的皇太子,就要被太后稱為“皇帝”,臣子稱為“皇上”,太監、宮女稱為“萬歲爺”了。 皇帝即位,須遣派官員祭告天地宗廟,這自有禮部的官員去辦理,他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遇見太后。小皇帝根本不明這些禮節的道理,由著人擺佈,到了太后寢宮,磕了頭,從地上爬起來,取下大帽子往旁邊一丟便大聲嚷道:“餓了!拿東西來吃,快,快!” 於是雙喜趕緊向門外喊道:“萬歲爺傳膳!” 這還是第一遭伺候這位新“萬歲爺”,大家都還拿不准規矩,只按照成例傳喚了下去,傳到御膳房,這一桌御膳,一時辦得出來辦不出來?那就不管了。 “別這樣子說話!”太后拉著小皇帝的手說,“你該記著,你現在是皇上啦!說話行事要穩重,大呼小叫的,不成體統。 知道嗎? ” 小皇帝最聽這位嫡母的話,雖不太懂,也還是深深地點著頭說:“知道。” “雙喜!”太后體恤臣下,這樣吩咐:“你傳給敬事房,從今天起,除非有什麼特別的事故,不用單獨替皇帝擺膳,早晚都跟我一塊吃好了。” “是!” “還有,”皇后又說,“你看有什麼點心,先端幾碟子來。” 太后最愛消閒的零食,細巧點心多的是,隨即裝了四碟子,又用黃碗盛了奶茶,一起擺在炕桌上,讓小皇帝享用。 太后一面看他吃點心,一面問剛才行禮的情形,張文亮就跪在門外,揀好聽的回奏。太后聽說小皇帝居然能把那麼個大場面應付下來,未曾失儀,頗感安慰,不斷誇獎:“是要這樣才好!”又吩咐張文亮:“等皇帝用了點心,你領著去見懿貴太妃。” 這一說,提醒了張文亮,驚出一身冷汗,自己對自己說:“糟了,糟了,真是大糟其糕!把這麼句要緊的話給忘掉了!” 是這麼句要緊話,該由皇帝即位後,向王公大臣宣布:“封額娘做太后!”這是懿貴太妃叫小安子特頒賞賜,責成張文亮到時候必須提醒小皇帝的,而張文亮因為小皇帝要殺小安子,心裡不安,把這件緊要大事,竟忘得無影無踪了! 這樣,張文亮額外又添一重心事,唯有期望著這一天小皇帝能有再與顧命大臣見面的機會,還可補救,否則,就無論如何不能邀得懿貴太妃的寬恕了! 小皇帝吃了點心,雙喜進奉手巾揩了臉;太后便說:“到你額娘那裡去吧!說是她身體不舒服,乖乖兒的,別惹她心煩。” 於是,張文亮只好硬著頭皮伺候。到了懿貴太妃宮裡,一進門便覺異樣,靜悄悄地聲息不聞,而太監宮女臉上都有不安的神色。一見皇帝駕到,自然都跪了下來,這才有些微的聲響。小安子在屋裡聽見了,掀簾出來,趕緊原地接駕,可是他那臉色非常難看。 “你去啟禀,萬歲爺來給懿貴太妃問安。”張文亮說。 “太妃病了,剛睡著。” 病了是真的,說“剛睡著”是假話,懿貴太妃生了極大的氣,早已有話交代小安子,小皇帝來見,就拿這話作托詞,不見! 第一個是生肅順的氣。一接到小安子的報告,說肅順吩咐敬事房,皇后稱為皇太后,而且當陳勝文提醒他時,他依然把她與其他妃嬪一樣看待,視為“太妃”,這是有意揚抑,頓時就發了肝氣。 第二個是生小皇帝的氣。教導了不知多少遍,依然未說“封額娘做太后”那句話!她沒有想到是張文亮該負責任,只恨兒子不孝,這一下肝氣越發重了。 張文亮當然知道懿貴太妃起病的原因,能躲得一時是一時,所以隨即輕快地答道:“既然太妃剛睡下,不宜驚擾,萬歲爺回頭再來問安吧!”說完,就擁著小皇帝走了。 這些情形,懿貴太妃躺在床上,聽得明明白白。這時才想到怕是張文亮在搗鬼,再想想,張文亮素來謹慎小心,決不敢這麼做。說來說去,總是自己兒子天性太薄,不然就不會聽說生母病了,問都不問一聲。 “將來非好好管教不可!”懿貴太妃咬著牙下了決心。 然而眼前呢?她一直就打算著,要與皇后同日並遵為皇太后,兒子做了皇帝,生母自然是太后,到了此刻還要以太妃的身分朝見太后,無論如何於心不甘!但是,大喪儀禮中,有許多地方,必須與太后一起露面不可,那便如何自處?想了半天,只有一個辦法:託病不出。 於是,她把小安子找了來,囑咐了他一套話。小安子心裡明白,懿貴太妃一天不封太后,就一天不會與另一位太后見面。這是樁極麻煩的事,得要到太后宮裡去探探消息。 就這時候,敬事房通知:按冊領白布,趕製孝服。小安子親自帶人去領了下來,回明了懿貴太妃,便在後院搭上案板,召集宮女,紛紛動手。安排好了這一切,才轉到太后宮裡去觀望風色。 太后宮里人多,做孝衣做得越發熱鬧,小安子探頭張望了一下,不想正遇見太后,連忙跪了下來請安。 “有事嗎?”太后問道。 不能說沒有事,沒有事跑來幹什麼?小安子只得答道:“奴才有話,啟奏太后。” “你就在這兒說吧!” “奴才主子吩咐奴才,說大行皇帝駕崩,太后一定傷心得了不得!奴才主子急著要來問安,無奈奴才主子,也是因為出了'大事',一急一痛,胃氣肝氣全發了,躺在床上動不了,心裡著急得很,叫奴才來看一看。奴才主子又說,倘或太后問起,就讓奴才代奏:現在里外大事,全得仰仗太后,務必請太后節哀,好把大局給維持祝”小安子瞪著眼說瞎話,面不改色的本事是出了名的,有時圓不上謊,就靠他老臉皮厚,裝得像真的一樣。但此刻這番謊話,卻編得極其高明,既掩飾了自己的來意,也替懿貴太妃裝了病,又面面俱到,一絲不漏,而且措詞婉轉誠懇,使得“可欺其以方”的太后,大為感動。 於是太后蹙眉問道:“我也聽說你主子人不舒服,不知道病犯得這麼厲害!傳了太醫沒有?” “奴才主子不叫傳!說這會兒里里外外全在忙著大行皇帝的大事,別給他們添麻煩吧!”小安子略停一下又說:“奴才主子這個病,診脈吃藥,全不管用,只要安安靜靜歇著,一天半天,自然就好了。” “既然這麼著,回頭給大行皇帝奠酒,她就不用出來了。”皇后接著又吩咐,“你回去傳我的話,讓你主子好好兒將養,索性等明兒個大行皇帝大殮,再來行禮吧!” “是!” “我還問你,剛才皇帝到你主子那兒去,聊了些什麼呀?” 這一問,恰好給了小安子一個中傷張文亮的機會,“回太后的話,萬歲爺未曾見著奴才主子。”他說,“萬歲爺駕到,奴才主子疼過一陣,剛睡著。奴才回奏了萬歲爺,打算去喚醒奴才主子,張文亮就說:'不用了,不用了,走吧!'萬歲爺還捨不得走,意思是要看一看奴才主子,讓張文亮架弄著,萬歲爺也就沒法兒了。” “是這個樣子嗎?”太后訝異而不悅,但也沒有再說下去。 小安子看看無話,磕頭退下。回想剛剛那一番對答,自己覺想十分得意,特別是懿貴太妃的裝病,原來怕裝不過去,國喪大禮,難以逃避,不想輕輕巧巧地就得到了太后的許諾。 這是大功一件,得趕緊回去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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