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11·迷夢之刀

第29章 第二十四章茶中的蜂蜜

艾雯從一開始就知道,她非同尋常的監禁生活是非常難熬的,而她相信,像艾伊爾人那樣擁抱疼痛還是這種生活中最好受的部分。畢竟,當她因為說謊而失義的時候,曾經被智者們一個接一個地狠狠鞭打過,所以她對此很有經驗。擁抱疼痛并不意味著完全屈服於它,不做任何反抗,你必須從內心最深處汲取疼痛,歡迎它成為你的一部分。艾玲達說過,當最劇烈的疼痛仍然緊握著你的時候,你必須能夠歡笑以及歌唱,這還不是那麼容易。 在監禁中的第一個早晨,太陽尚未升起的時候,她已經到了希維納的書房。當這名初階生師尊將一隻硬底便鞋抽在她赤裸的屁股上時,她竭盡全力去擁抱疼痛,當哭泣和嚎叫從體內湧出的時候,她沒有試圖阻止它們。當她的雙腿想要踢蹬時,她任由它們上下甩動,直到初階生師尊用自己的一條腿壓住它們。因為長裙的束縛,希維納在這樣做的時候顯得很笨拙。然後,她又放任自己的腳趾不斷敲擊地板,讓自己的頭瘋狂地甩動。她努力從自己體內汲取疼痛,如同呼吸一樣痛飲它。疼痛就如同呼吸一樣,是生命的一部分,這就是艾伊爾人的生命觀。但,光明啊,這實在太疼了!

當她終於被允許站直身子的時候,彷彿已經過去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在穿上襯衫和長袍時,她不住地哆嗦著,白色的羊毛衣料如鉛一樣沉重。她嘗試歡迎這種燒灼的痛楚,但這實在很難,非常非常難,不過,她的抽泣很快就停了下來,臉頰上的淚水也迅速地干掉了。一切淒惶和懊喪都離開了她,她透過牆上的鏡子審視著自己,那面鏡子邊框上的鍍金已經消退了不少。在漫長的歲月裡,有多少人曾經窺看過自己在這面鏡子中的樣貌?幾萬,還是幾十萬?所有在這個房間中接受懲戒的人都會要求仔細注視自己在這面鏡子中的倒影,反省自己為什麼會受到懲罰,但這並不是她這樣做的原因。她的臉頰依舊紅如晚霞,不過它已經……恢復了平靜,雖然屁股依然在火燒般地痛著,但她的確已經感覺到完全的平靜。也許她應該試試唱一首歌?也許不應該。她從袖口裡抽出一條白色的亞麻手絹,小心地擦乾了臉頰。

希維納帶著滿意的神情審視著她,然後才將那隻便鞋放進鏡子對面的一座窄壁櫥裡。 “我想,我從一開始就得到了你的注意,否則我就會打得更用力一些。”她冷冷地說著,拍了拍腦後的髮髻。 “不管怎樣,相信短時間之內,我不會再見到你了。你也許願意知道,我已經依照你的請求進行過查問,那時梅拉爾已經在問那個問題了,那個人是莉安·沙瑞福,但也許只有光明知道,那怎麼會……”她搖搖頭,閉上嘴,將椅子拖回寫字台後面,坐了下去。 “她非常急於知道你的情況,甚至都不是很在乎她自己的處境,你在有空閒的時候可以去看看她,如果你真的會有空閒,我會針對你的情況下達指令的,她在開放牢房。現在,如果你還想在第一堂課之前吃些東西的話,最好是跑一跑。”

“謝謝。”艾雯說道,然後轉身向門口走去。 希維納重重地嘆了口氣。 “不行禮嗎,孩子?”她將鋼筆在箍銀的墨水瓶中蘸了蘸,開始在懲戒清單上書寫,握筆的手動作迅捷而精確。 “我要在中午見到你,看樣子,你回到白塔之後的前兩頓飯都只能站著吃了。” 艾雯可以避免下一場懲罰,但在前一個晚上,在等待宗派守護者們聚集於特·雅蘭·瑞奧德的評議會大廳中時,她決定自己必須沿這條狹窄的道路走下去。她要戰鬥,而且她必須在堅守底線的情況下進行這場戰鬥,她必須嚴守由她自己設立的限制。拒絕一切命令只能證明她的倔強無知,這會緊縛住她的手腳,讓她完全無所作為;但有些命令,她絕對不能遵從,因為她要保持自己的威嚴,不是以往權威的殘片或痕跡,而是完整無損的地位和尊嚴。她不能允許她們否認她的身份,無論這將有多麼困難。 “玉座不會向任何人行禮。”她平靜地說著,並且完全清楚自己會看到怎樣的反應。

希維納的臉板了起來,並再一次拿起了鋼筆。 “我也要在晚餐時間見到你。我建議你盡快離開,不要再說一個字,除非你想要一整天都趴在我的膝蓋上。” 艾雯沒有說話,走出了書房,也沒有行屈膝禮。這是一條狹窄的道路,就像一根懸在深淵上的線,但她必須走過去。 讓她驚訝的是,奧瓦琳正在外面的走廊裡來回踱步,她用白流蘇披肩緊裹住身子,一雙眼睛盯著遠方某個看不見的東西。艾雯知道,她已經不再是愛莉達的撰史者了,只是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麼突然被貶黜,在特·雅蘭·瑞奧德中的探查只能提供一些零星瑣碎的情報,一些醒來世界的不確定的映射。奧瓦琳一定是聽到了她的慘嚎,但奇怪的是,艾雯絲毫不感到羞愧,她正在進行一場非常規的戰鬥,在戰鬥中,一個人總是會負傷的。這名平常都冷若冰霜的白宗今天卻沒有顯得特別冰冷,實際上,她似乎相當不安,她的雙唇一張一合,眼睛裡跳動著火苗。艾雯沒有行屈膝禮,奧瓦琳只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就走進了希維納的書房。真是一條狹窄的路。

走廊不遠處,兩名紅宗正在看著她,一個面孔圓胖,另一個身材瘦長,兩個人都是眼神冰冷,披肩垂掛在手臂上,長長的紅色流蘇完全顯現出來。她們不是艾雯醒來時守在她身邊的那兩個人,嚴格來說,她們不是艾雯的看守者,當然,她們待在這裡的原因無非也就是為了看住她。艾雯也沒有向她們行禮,她們則只是面無表情地盯著她。 艾雯在紅綠相間的走廊地板上剛走了幾步,就听到一陣女人痛苦的嚎叫從身後傳來,即使是希維納書房的沉重木門也幾乎無法擋住這個聲音。那就是說,奧瓦琳正在接受刑罰,她竟然這麼快就發出如此淒厲的慘叫,除非她也是在擁抱疼痛,這應該是不可能的。艾雯希望得知奧瓦琳為什麼會接受刑責,這樣的刑責又會對她造成怎樣的影響。每一位將軍都會使用斥候和間諜來探查敵人的情況,她卻只有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以及在夢中世界中能搜尋到的一點可憐線索。但任何蛛絲馬跡可能都是有用的,所以她必須努力查找出每一條可能的訊息。

不管還能不能吃到早飯,她依然先回到了自己在初階生區的小房間裡,用盥洗架上的冷水把臉洗淨,梳理好頭髮。這把梳子一直放在她腰間的荷包裡,是她被允許保留的極少幾件私人物品之一。昨天晚上,她被俘時所穿的衣服就被拿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襲初階生白袍,不過掛在白牆上的長袍和襯衫的確曾經是屬於她的,只是在她晉升為見習生以後被收走了,它們的褶邊上還有繡著她名字的標籤,白塔從不會浪費任何物資,也許新來的初階生還能穿這套衣服。她別無選擇,只能穿上這套衣服,但無論愛莉達和其他人怎麼想,這樣並不能讓她真的成為一名初階生。 當她確定自己的面孔不再泛紅,外表看上去和她的內心一樣平靜之後,她才走出了房間,當一個人缺乏武器時,她的外表也可以成為一件武器。剛才那兩名紅宗正在走廊裡等著她。

初階生吃飯的大餐廳位於白塔的最底層,主廚房的一側,這座大廳的牆壁全部刷成了白色,不過石板地面卻有著全部宗派的七種顏色。大廳裡擺滿桌子,每張桌子都可以讓六到八個人坐在小凳子上一同用餐,現在有大約一百多名穿白袍的少女正坐在這裡,一邊吃飯,一邊閒聊著。愛莉達一定很努力地增加她們的人數,白塔已經多年不曾擁有過如此眾多的初階生了。毫無疑問,即使是白塔分裂的訊息也會讓一些人抱著匡扶正義的心態來到這裡。不過,這一點人數在艾雯眼中根本算不上什麼。她們只佔據了整座大廳不到一半的座位,在上面一層,還有一座和這里大致相同的大廳,那裡已經被關閉了幾個世紀。一旦她掌控白塔,那座大廳也將重新開放,而且即使如此,初階生們也還是要輪班吃飯,這種景像從獸魔人戰爭之前許久,到現在都不曾出現過。

她一走進來,妮可拉就看見了她,她似乎一直在等著艾雯。艾雯經過的初階生紛紛向兩旁躲開,沉默如湧浪般擴展到所有桌子的周圍,每一個人都轉過頭來,看著沿中心通道前行的艾雯,艾雯則始終望著前方,不曾側頭去看任何一個人。 在前往廚房門口的半路上,一名個子矮小、留著黑色長發的初階生突然伸出一隻腳,絆了她一下。艾雯勉強維持住平衡,但還是差點把額頭撞在地面上。她冷冷地轉過頭。又一場遭遇戰。那個女孩有著凱瑞安人的白皙皮膚,在這麼近的距離中,艾雯能夠確定,她已經可以接受見習生測試了,除非她犯了某些錯誤。當然,白塔很擅長教人改正錯誤。 “你的名字?”她問道。 “奧薇絲特。”那個女孩答道,她的口音進一步證實了她的家鄉所在,“為什麼你想要知道?這樣你就能到希維納那裡去告狀了?這對你沒什麼好處。所有人都會說她們什麼都沒看見。”

“真可惜,奧薇絲特,你想要成為兩儀師,做一個絕不會說謊的人,而你卻想讓其他人為你說謊,難道你不覺得這很矛盾嗎?” 奧薇絲特的臉變得通紅。 “你是什麼東西,竟敢教訓我?” “我是玉座,雖然身陷囹圄,但依然是玉座。”奧薇絲特的大眼睛睜得更大了。當艾雯繼續向廚房走去的時候,耳語聲充滿了整個大廳。她們完全沒想到,她雖然同樣身穿白袍,也和她們睡在一個地方,卻還是會宣稱自己是玉座。最好盡快讓她們明白這一點。 白塔的主廚房非常高大,地面上鋪著灰色的地磚。長長的石砌壁爐中,烤肉叉並沒有轉動,不過,鑄鐵烤爐還在噴湧著一陣陣熱浪。如果不是艾雯已經掌握了忽略寒暑的方法,現在她的身上肯定已經在冒汗了。原先,她經常會在這間廚房中勞作,現在她肯定又要頻頻造訪這裡了。廚房周圍三面都是餐廳,分別供見習生、兩儀師和初階生使用,蕾拉絲是這裡的主人,她正掛著一臉的汗水,昂首闊步地巡視著,穿在她身上的那件潔白無瑕的圍裙足夠改成三套初階生長袍。她揮舞著一把長柄木勺,就好像揮舞一根令牌,指點廚師、廚師助手和雜役們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他們的工作,就像是在侍奉一位女王。不過一位女王應該不會因為某個臣僕的動作慢一些,就用令牌去敲他的後腦勺。

這里大量的食物似乎都要被放在托盤中端走,有些托盤是雕銀的,有些是雕花木托盤,或者還有些鍍金。女僕們正托著它們魚貫而出,走進兩儀師使用的主餐廳去,她們不是胸前繡著塔瓦隆之焰的廚房女僕,而是穿著做工良好,甚至還帶有一點繡花的羊毛長裙、儀態莊重的私人侍女。她們必定要爬上很長一段台階,把食盤送到各宗派區去。 兩儀師如果願意,自然可以在自己的房間裡進餐,不過這就意味著她們要導引至上力,將食物重新加熱,而且,大多數兩儀師都喜歡在吃飯時和別人聊聊,至少她們曾經是如此。這支手捧蓋著餐巾食盤的隊伍進一步證明了,白塔現在已經佈滿了裂隙。她應該對此感到高興,愛莉達正站在一座隨時都可能崩塌的高台上。但白塔是她的家,她能感到的只有哀傷,還有對愛莉達的憤怒。只看那個傢伙在篡奪聖巾和令牌之後對白塔所做的一切,就應該立刻將她廢黜! 蕾拉絲久久注視著艾雯,並且收起了自己的下巴,直到那個下巴出現了第三道褶皺。然後,她又揮起長柄手,朝一名廚師助手瞪了過去。這位大廚師長曾經幫助史汪和莉安逃出白塔,她對於愛莉達是沒有什麼忠誠心可言的,她還會幫助別人逃走嗎?和艾雯對視一眼之後,她就一直在躲避艾雯的目光。這時,另一名廚師助手朝艾雯走了過來,她是個面帶微笑的女人,下巴上剛剛還只有一道皺褶,在她眼裡,艾雯和別的初階生可能沒什麼不同。她遞給艾雯一個木托盤,上面有一個冒著熱氣的粗大茶杯和一個厚重的白色鍍釉盤子,盤子裡盛著麵包、橄欖和幾片鬆軟的白乾酪,她捧著食盤回到了餐廳。 寂靜再次籠罩了餐廳,艾雯也再一次成為所有人注意的焦點。當然,她們都知道她去過初階生師尊那裡,所以她們正等待著看她是否會站著吃飯。她非常渴望能以比較舒服的姿勢坐在硬木凳上,但她還是以莊重的姿勢坐了下去,當然,這也讓她的屁股重新燒了起來,不像剛才那樣強烈,卻也足以讓她差一點就要挪動身子。奇怪的是,她沒有想過要皺眉或者打哆嗦,她想要站起來,但僅此而已。疼痛是她的一部分,她毫不掙扎地接受了它,盡量去歡迎它,只是她做得還不是很好。 她撕下一片麵包,這裡的麵粉中同樣能看到像鼻蟲。慢慢地,大廳中的議論聲再次響起,不過所有人都刻意壓低了聲音。她身旁的初階生同樣在悄悄議論著,但沒有人試圖和她說話。這樣不錯。她來這裡不是為了在初階生中結交朋友,更不是要讓這些人接納她,不,她有著另外的目標。 隨著初階生們將食盤交回廚房,離開餐廳之後,她發現另兩名紅宗正在等著她。其中一個是嘉德琳·亞魯玎,她有一張狐狸般的面孔,穿一件有密密紅色條紋的灰長裙,濃密的鴉黑色波浪長發一直垂到腰間,披肩就垂掛在她的臂彎裡。 “喝下這個。”嘉德琳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著,伸出一隻細瘦的手,遞過來一個錫杯。 “全都喝下去。”另一名紅宗生就一張黝黑的方臉,她正不耐煩地調整著自己的披肩,臉上滿是怒容。很顯然,她不喜歡被當作一名僕人使喚,即使只是暫時的,或者她所厭惡的只是杯子裡的那樣東西。 艾雯壓下一聲嘆息,把杯中的液體喝了下去。這杯叉根淡茶看上去像一杯稍有些淺褐色的清水,嘗起來有一點薄荷味道。她剛醒來時就喝下了第一杯叉根茶。那兩名紅宗迫不及待地給她灌下茶水,解開對她的屏障之後,就忙她們自己的事情去了。嘉德琳的這杯茶晚了一些,但即使不喝下它,艾雯懷疑自己也還沒辦法導引足夠強的至上力去做任何事。 “我不想在第一堂課上遲到。”她一邊說著,將茶杯遞了回去。嘉德琳接過茶杯,似乎很驚訝艾雯竟然如此不動聲色地喝光了叉根茶。沒等她表示異議,艾雯就隨其他初階生一同走掉了,她顯然也忘記叫住艾雯,斥責她為何不行屈膝禮。 她的第一堂課在一間樸素、沒有窗戶的房間裡進行,十名初階生坐在這個足以容納三十餘人的房間裡。正如她預料的一樣,這是一場災難,只是並非她的災難。授課的是伊德勒·孟福德,一名身材細瘦、目光嚴厲的女子,艾雯記得自己初到白塔的時候,她已經是見習生了,現在她還穿著底襟和袖口有七色彩紋的白色長裙。艾雯坐在一張長凳的一端,這次,她依然不曾顧及臀部的傷痛,痛感減輕了一些,不過也沒有好多少。要汲取疼痛,飲下它。 伊德勒站在教室前面的一個小講台上,從她的長鼻子上面俯瞰著再次穿上白袍的艾雯,眼睛裡躍動著不止一點滿足的火花,這幾乎讓她永遠緊蹙在額前的眉毛舒展了一點。 “你們都已經掌握了製作簡單火球的技藝。”她朗聲說道,“讓我們看看,我們的新人有什麼能耐,要知道,她總是以為她天賦超群。”幾名初階生咯咯地笑了起來。 “艾雯,做出一顆火球,開始吧,孩子。”一顆火球?這是初階生最初級的學習內容。她打算幹什麼? 艾雯向真源敞開自己,擁抱陰極力,讓它湧過自己的身體。叉根只允許她導引涓滴的陰極力,儘管她早已習慣了江河一般的洪流,但這畢竟是至上力,哪怕只是涓滴之量,也會給她帶來陰極力全部的生命樂趣,讓她能無比清晰地感覺到這間教室裡的每一絲律動,知覺的強化也讓她臀部的傷痛更加劇烈,彷彿剛剛被抽打過一樣,但她的身子還是沒有動。像呼吸空氣一樣呼吸疼痛。她能嗅到初階生身上細微的肥皂香氣,看到伊德勒額頭上一根血管正在跳動。 她有些想用風之力能流抽那個傢伙一記耳光,但以她現在能導引的能流強度,伊德勒甚至有可能根本無法感覺到她的抽打。實際上,她導引了火之力和風之力,製造出一顆綠色的小火球,飄浮在她面前,只是一顆可憐的暗淡小球,甚至還是透明的。 “很好,”伊德勒帶著挖苦的語氣說,當然,她只是想讓初階生們看到艾雯是多麼軟弱,“放開陰極力,現在,課程……” 艾雯加上了一顆藍色火球,然後是一顆褐色的,一顆灰色的,它們彼此相互環繞,迅速地旋轉起來。 “放開真源!”伊德勒厲聲喝道。 一顆黃色火球出現了,然後是白色火球,最終是一顆紅色的。她又迅速在環轉的火球外面添加了七個相互套疊的火環。這次最先出現的是紅色,因為她打算讓紅色作為最小的一環,最後也是最大的一環是綠色,如果她能選擇宗派,那一定是綠宗。七個火環分別朝不同的方向飛快地旋轉,七顆火球位於它們正中心,沿著更為複雜的軌跡往復盤旋。它們都很虛弱蒼白,但這其中的難度遠比將能流分成十四個部分更大,用至上力玩雜耍並不比用兩隻手玩雜耍更容易。 “停下!”伊德勒吼叫著,“停下!”陰極力的光暈包裹住她,一根風之力的鞭子抽在她的背上。 “我說停下!”鞭子一次又一次地抽了下來。 艾雯平靜地維持著火環的旋轉和火球的舞蹈。和希維納的硬底便鞋相比,在伊德勒的抽擊中汲取疼痛要容易得多,只是艾雯還沒有辦法歡迎它。被鞭打的時候,她真的能夠微笑嗎? 嘉德琳和另一名紅宗出現在教室門口。 “出什麼事了?”那名鴉黑色頭髮的姐妹問道。她的同伴在看到艾雯所做的事情時,立刻睜大了眼,這兩名紅宗很可能從不曾如此分割過能流。 初階生全都站起身,向兩儀師行屈膝禮,只有艾雯還坐在凳子上。 伊德勒也驚慌地展開了自己的七彩紋裙擺,哀嚎著說:“她就是不停下來,我讓她停下來,但她就是不聽!” “停下,艾雯。”嘉德琳發出嚴厲的喝令。 艾雯繼續維持著編織,直到嘉德琳再次張開口。直到此時,她才放開陰極力,站了起來。 嘉德琳猛地閉上嘴,深吸一口氣,她的表情依然保持著兩儀師的鎮定,但一雙眼睛卻是光芒閃爍。 “你立刻跑步去希維納的書房,告訴她,你沒有遵從自己的導師,干擾了課堂秩序。快去!” 艾雯不疾不徐地將衣服拉平,她絕不能顯露出任何慌張的跡象。然後,她從兩名兩儀師身邊經過,緩步進了走廊。 “我說了,跑著去。”嘉德琳在她身後喊喝著。 一股風之力擊中了她帶傷的屁股。接受疼痛。又是一擊。像呼吸一樣汲取疼痛。第三下,凶狠得足以讓她踉蹌一步。歡迎疼痛。 “放開我,潔茲萊。”嘉德琳嚷著。 “我可不會這樣做。”另一名姐妹的聲音裡帶著濃重的提爾口音,“你太過分了,嘉德琳,責打一兩下是可以的,但進一步的懲罰要由初階生師尊來完成。光明啊,如果繼續下去,她就沒辦法走到希維納那裡去了。” 嘉德琳喘著粗氣。 “好吧,但她還要在錯誤清單上加上一條——違背兩儀師的命令,我會去檢查你的報告,艾雯,所以不要以為你可以對我的話不予理睬。” 當她走進初階生師尊的書房,希維納驚訝地挑起了眉毛:“這麼快就又來了,從櫥櫃裡把便鞋拿出來,孩子,告訴我你都做了什麼。” 又上過兩堂課,她又兩次去了希維納的書房。她拒絕被嘲弄,如果見習生不想見到她的能力遠超過她們,那就不應該讓她做任何事。中間還有她早已定好的午間懲戒。那名面容剛硬的初階生師尊決定,她必須在每天清早接受治療。 “否則你很快就會因為傷痕太多,只要被打一下就會血流不止,但不要以為我會因此而輕饒你。即使你需要每天被治療三次,我也會用更凶狠的責打來確保你接受足夠的懲罰。如果有需要,我會使用皮帶和鞭子,因為我要讓你懂事,孩子,不要懷疑我的話。” 這三堂課讓三名見習生窘迫得無地自容,也造成了另一種結果,她的課程將完全由兩儀師來教授。這意味著她要攀爬過長長的螺旋樓梯,經過一幅又一幅壁掛,到各宗派區去。每一個宗派區的入口處都有姐妹站在那裡,實際上,她們是各個宗派的衛兵。來自其他宗派的訪問者是不受歡迎的,艾雯也從不曾見到過任何兩儀師靠近其他宗派的區域。 除了宗派守護者之外,她很少看見姐妹們單獨出現在宗派區以外的走廊裡,她們即使出來,也總是幾個人結伴而行,通常還要將護法帶在身旁,但這與城牆外營地中瀰漫的恐懼並不一樣。在這裡,只有相同宗派的姐妹才會彼此陪伴,當兩隊人相遇的時候,都是一副恨不得置對方於死地的樣子。以前,即使在夏季最炎熱的時候,白塔中依舊是涼爽的,而現在,當不同宗派的姐妹過於靠近的時候,空氣中都彷彿會爆出火苗。就連她認識的那些宗派守護者都總是走得飛快,少數幾個知道她來歷的人會長久地觀察她,而大多數人都是一副心煩意亂的樣子。佩維拉·塔贊諾尼是一名豐滿標致的紅宗守護者,有一次,她幾乎和艾雯撞了個滿懷。即使在面對兩儀師的時候,艾雯也不會馬上讓出道路,而佩維拉卻只是匆匆走掉了,彷彿根本沒有註意到艾雯的存在。又有一次,喜歡華麗服飾、身材卻像個男孩的多欣·奧維恩正在和另一名黃宗姐妹專注地交談,也是差一點撞上了艾雯,而且她同樣沒有多瞥艾雯一眼。艾雯很想知道另外那名黃宗兩儀師是誰。 她知道雪瑞安她們派入白塔的那十隻“雪貂”的名字,也非常想與她們取得聯繫,但她不知道她們的相貌,而向別人詢問只會讓她們遭到懷疑。她希望她們之中的某個人能夠把她拉到角落裡,或者塞給她一張紙條,但這樣的事情並沒有發生。除非她能靠著偷聽來的一些只言片語確認那些“雪貂”是誰,否則她就只能和莉安在這裡孤身奮戰了。 她當然不會忽視莉安,她回到白塔的第二個晚上就去了開放牢房,雖然那時疲憊感已經滲透她的骨髓。開放牢房指的是白塔第一層地下室中的幾間囚室,能夠導引的女人如果犯下罪行,卻不必嚴密關押的時候,就會被安置在這裡。這些囚室的頂和底都是用岩石砌成,中間圍著鐵柵,鐵柵以外還有四步寬的空間,立著照明用的鑄鐵立燈。在莉安的牢房裡,兩名褐宗正坐在靠牆的凳子上,一名肩膀寬闊、相貌英俊,額角略見白斑的護法立於一旁。當艾雯走進來的時候,他抬了一下頭,便又在石塊上打磨他的匕首了。 這兩名褐宗其中之一是菲蘭娜·貝維恩,她身材苗條,有一頭光彩耀眼的金色長發,似乎她每天都會梳理它們幾次。現在她正把一本皮封筆記本放在膝頭的一張寫字板上,在上面寫著什麼,看到艾雯,她停下手中的筆,用有些煩躁的聲音說:“是你啊,好吧,孩子,希維納說你可以來看莉安,但無論你要給她什麼,都必須先讓我和黛勒溫看過,也不許有任何過激行為。”然後她就繼續去寫她的東西了。黛勒溫是一個壯實的女人,黑色短髮中能看到一些灰色的條紋,她在膝頭並排攤開了兩本書,一直在對比上面的文字,始終都沒抬一下頭。陰極力的光暈包裹著她,是她在維持著對莉安的屏障。當然,編織完成之後,她就不必再朝那個編織看一眼了。 艾雯沒有浪費半點時間,就跑到鐵柵前,伸出雙手握住了莉安,笑著說:“希維納告訴我,她們終於相信你是誰了,但我沒想到你的住處還能這麼奢華。” 說這裡奢華,只是相對於一般被囚禁在這種黑暗的小牢房裡等待被判決的姐妹們而言。那些姐妹能得到的往往只是一塊充作床墊的破布,幸運的話,也許還有一條毯子。而莉安的住處則相當舒適,她有一張小床,看上去要比初階生宿舍裡的那些床柔軟得多。一把梯狀靠背的椅子上還有一塊附了絲穗的藍色軟墊。一張桌子上放著三本書和一隻托盤,托盤裡是莉安吃剩的晚餐。這裡甚至還有一個盥洗架,儘管上面的白色水罐和臉盆上都有了缺口,鑲在盥洗架上的鏡子裡也有氣泡。還有一塊私密紗幕擋住了囚室中的夜壺,莉安在那後面只會露出一個模糊的影子。 莉安也笑了:“是啊,我是個很受歡迎的人。”她慵懶地站在艾雯面前,即使是一身樸素的深褐色羊毛衣裙,也無法遮掩這名阿拉多曼女子的魅惑身姿,而在她決定要按照自己的意願重塑人生之後,就一直保持著這種輕快活潑的聲音。 “每天都有許多人來看我,包括除了紅宗以外所有宗派的姐妹,尤其是那些綠宗,她們一直在說服我向她們傳授神行術。因為我'自稱'屬於綠宗,所以她們特別想要得到我。”她特別做作地打了個哆嗦,任何人都能看出這個動作根本就不是認真的。 “不過,要跟梅拉爾和黛薩拉打交道可不是什麼好事,黛薩拉尤其是個可怕的女人。”她的微笑如同正午太陽下的薄霧一般消散了,“她們告訴我,她們讓你重新穿上了白袍,我想,這應該算是個不錯的結果。她們給你喝了叉根?她們也讓我喝了。” 艾雯驚訝地朝那名維持屏障的姐妹瞥了一眼。莉安則哼了一聲。 “傳統。即使我沒有被屏障,也打不死一隻蒼蠅。但傳統規定,開放牢房中的人必須被屏障,不過,她們竟會讓你這樣隨意走動?” “不是隨意走動。”艾雯乾巴巴地說,“外面有兩個紅宗正等著把我送回我的房間裡,然後在我睡覺的時候把我屏障。” 莉安嘆息一聲。 “我只能待在牢房裡,你被時時刻刻監視著,而且我們全都要喝叉根茶。”她也瞥了一眼那兩名褐宗。菲蘭娜依舊將精神集中在她的筆尖上,黛勒溫一頁一頁地翻著膝頭的兩本書,低聲嘟囔著什麼,那名護法大概是想用他的匕首來刮鬍子,所以才一定要把它打磨得如此鋒利,不過他的大部分注意力應該是放在牢房門口。莉安壓低聲音:“那我們什麼時候逃走?” “我們不逃走。”艾雯一邊用眼角覷著那兩名姐妹,一邊用接近耳語的聲音向她解釋了自己的計劃,她告訴莉安自己見到的一切。現在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這一天裡被打了多少次,也不清楚自己應對得是否夠好,但她必須說服莉安,她不會屈服。 “我知道,任何方式的突襲都是不可能的,但我本來還希望……”那名護法微微動了一下,莉安立刻閉上了嘴,不過他只是將匕首收回鞘裡,然後將雙臂抱在胸前,伸開兩條腿,後背靠在牆壁上。他的眼睛還在盯著牢房門口,只要那裡有任何異動,他立刻就會跳起來。 “蕾拉絲曾經幫助我逃走。”莉安繼續說道,“但我不知道她是否會再次這樣做。”她打了個哆嗦,這次是真正在發抖了。當蕾拉絲幫助她和史汪逃離白塔的時候,她剛剛遭到靜斷。 “她這樣做是為了明,而不是為史汪和我。你真的有信心不會屈服?希維納·布瑞洪是一個厲害的人物,我聽說她處事講究公平,但鐵腕手段足以讓鋼鐵折腰。你對自己有信心麼,吾母?”得到艾雯肯定的回答,莉安又嘆了口氣。 “好吧,我們會成為兩條啃噬大樹根脈的小蟲子,不是嗎。” 每天吃過晚飯,她只要沒有累得直接倒在床上,就會去見莉安。身為一名被關在牢房中的囚徒,莉安總是保持著超乎尋常的樂觀情緒,姐妹們也一直持續不斷地來看她。按照艾雯的指示,她在和每一名姐妹交談的時候,都會將一些零星的訊息或暗示摻進對話裡。這些來訪者不能下令懲戒另一名兩儀師,即使她是開放牢房中關押的犯人,不過,的確有幾個人在和莉安交談之後,氣惱得恨不得要給她一些懲治。不管怎樣,從一名姐妹口中聽到這些話,要比從她們眼裡的一個初階生口中聽到更有分量。莉安甚至可以公開和她們爭論,那些來訪者最多也只能轉身走出牢房。但根據莉安向艾雯報告的內容,許多姐妹都沒有簡單地調頭走開,甚至有幾個人還對她表示了贊同。她們對此都小心翼翼,猶豫不決,可能只是讚同莉安的某一個觀點,但那畢竟是讚同。而對莉安而言,還有另一件事幾乎同樣重要,一些綠宗姐妹認為既然她曾經被靜斷,那時她就已經不是兩儀師了,所以在她重新成為兩儀師後,她有權利請求加入任何一個宗派。同情她們的人並不很多,但“不多”總比“沒有”要好。艾雯覺得,牢房中的莉安比能夠自由活動的她更有能量,當然,她並不嫉妒莉安,她們正在執行一項重要的任務,只要能完成這個任務,誰做得更好並不重要。只是有時當她前往希維納的書房時,多少還是會羨慕一下莉安。但她已經成功了,至少從某種程度而言是這樣。 在白塔的第一個下午,艾雯走進了貝耐·納薩德雜亂的起居室。這裡的地板上到處都是書堆,書架上擺放著各種骨頭和顱骨,一些鳥、獸和蛇類的風乾表皮和一些小型動物的填充標本。一條棕色的大蜥蜴趴在一頭熊的巨大顱骨上,直到它眨了一下眼睛,艾雯才知道它是活的。這名來自夏納的褐宗兩儀師要求艾雯示範了一系列難度極大的編織。她坐在褐色條紋大理石壁爐旁邊的一把高背椅中,艾雯頗困難地坐在她對面的另一把椅子裡。貝耐並沒有邀請她坐下,但也沒有製止她。 艾雯依照貝耐的要求,示範了每一種編織,直到她以不經意的口吻提及神行術。這時艾雯只是微笑著,將雙手按在膝頭。那名姐妹靠回椅子裡,稍稍調整一下她的深褐色絲綢裙擺,她的眼睛是藍色的,目光相當犀利,黑色的頭髮被束在一隻銀絲發網中,裡面有著不少灰絲。她的兩根手指上都有墨水的痕跡,還有一塊墨水漬沾在她的鼻翼上,她手裡拿著一個盛著茶水的瓷杯,卻沒有請艾雯喝茶。 “我想,關於至上力的使用,你需要學習的東西已經不多了,孩子,尤其是你那些驚人的發現。”艾雯點一下頭,接受了這句恭維。那些新的異能中的確有一部分是她發現的,不過這種事並不重要。 “但這樣說並不代表你已經不需要學習了,你還沒有上過多少初階生課程,就已經……”那名褐宗皺起眉,看了看艾雯的白袍,清清喉嚨。 “以後你上的課就更少了。如果你知道,就告訴我,伸恩·重柯犯下了什麼錯誤,導致第三次加林之牆戰爭爆發?安多和凱瑞安之間的嚴冬大戰爆發原因是什麼?是什麼造成了威金叛亂?它又是怎樣結束的?大多數歷史學內容似乎都是對戰爭的研究,而其中重要的部分是它們開始和結束的原因與過程,如果人們能夠注意前人犯下的錯誤,無數戰爭就能夠被消弭於無形,不是嗎?” “伸恩沒有犯任何錯誤。”艾雯緩緩地說,“但你是對的,我的確有許多東西要學,我甚至還不知道其他那些戰爭的名字。”她站起身,拿起邊桌上盤繩紋銀托盤中的銀茶壺,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在銀托盤的旁邊有一隻猞猁標本和一顆蟒蛇的顱骨,那顆顱骨足足有人頭那麼大! 貝耐皺皺眉,不過並不是為了艾雯倒茶的動作,她甚至根本沒有註意到這一點。 “你說伸恩沒有犯錯是什麼意思,孩子?就我所知,她的愚蠢舉措讓當時的局勢惡化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 “在第三次加林之牆戰爭以前,”艾雯回到椅子裡,“伸恩嚴格按照評議會的指令去做,除此之外,絕不多做一件事。”也許她對於其他方面的歷史學識缺乏了解,但史汪鉅細靡遺地向她講解過每一代玉座犯過的每一項錯誤,而關於伸恩的作為正是史汪向她講解的第一個問題。不管怎樣,要穩穩地坐在硬木椅子裡實在是很費力。 “你說什麼?” “她曾經對白塔進行鐵腕統治,絕不做任何妥協,嚴厲地處置所有反對者。評議會厭倦了她,卻找不到合適的替代者。於是,她們沒有將她廢黜,而是做了更糟糕的選擇,她們將伸恩留在玉座的位置上,但無論她試圖發布何種政令,她們都會強迫她進行苦修。”艾雯知道自己就像是在做一次演講,但她必須把自己的觀點表達清楚。要想在硬木板上不挪動身子愈來愈困難了,她要歡迎疼痛。 “評議會控制著伸恩和白塔,但她們內部也紛爭不斷,每個宗派都有自己的目標,始終不能為白塔而統合。在這種混亂的統治狀態下,地圖上幾乎每一片區域都有戰火燃起,最終,就連姐妹們都開始厭倦了評議會的亂象。在白塔歷史上六次政變中的某一次,她們推翻了伸恩和評議會。我知道,在白塔一般性的史籍中,伸恩是自然死亡的,但實際上,在她被放逐五十一年之後,當一個將她重新推上玉座的計劃被發現之後,她被悶死在臥榻上。” “政變?”貝耐滿臉狐疑地問,“六次?放逐,然後被悶死?” “這全都被記錄在秘密史典中,在第十三藏書室。不過,我想我不應該告訴你這件事。”艾雯喝了一口茶,一皺眉,茶水中有一股酸腐味,怪不得貝耐始終沒有讓嘴唇碰一下杯子。 “秘密史典?第十三藏書室?如果有這樣的東西,我想我是會知道的,為什麼你不應該告訴我?” “因為根據法律,秘史的存在和它們的收藏地點只有玉座、撰史者和宗派守護者,還有負責照管它們的圖書管理員能夠知道,即使是這條法律也是第十三藏書室收藏的一部分。所以我猜,這同樣是我不應該對你說的。但如果你能找到那間圖書室,或者詢問某個知情者,你就會知道,我是對的。在白塔歷史中曾經有六次,當玉座因為造成內訌或者是無能而讓白塔面臨危險,評議會卻又無法挽回危局的時候,姐妹們曾經自行組織起來,將玉座廢黜。”透過這番演講,她一舉將種子深深地埋進了這名褐宗的心裡,即使用鐵鎚鑿釘,也不可能釘得如此牢固。 貝耐定定地盯著她,很長一段時間之後,她把茶杯舉到唇邊,然後把灌進嘴的茶水又噴了出來,急忙掏出一塊蕾絲手絹,擦拭濺到衣服上的水滴。 “嚴冬大戰,”她一邊含混地說著,將茶杯放到椅子旁邊的地板上,“開始於新紀671年深冬……”她沒有再提起秘密史典和政變,她也不必再提起了。只是在這堂課上,她不止一次話音愈來愈低,並且皺起雙眉,盯著艾雯背後的某個地方。艾雯當然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 在那一天的黃昏,莉倫妮·多爾雷林說:“是的,愛莉達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她在自己起居室的壁爐前來回踱著步。這名凱瑞安姐妹只比艾雯矮一點,但她緊張的眼神讓她看上去就像一隻正在四處躲避獵殺的小動物、一隻感覺到周圍有許多隻貓的麻雀。她暗綠色的長裙上只有四道疏離的紅色條紋,而實際上,她曾經是紅宗守護者。 “她的宣告,再加上綁架了男孩亞瑟,只能讓那個男孩不惜一切代價遠離白塔,她實在是犯了很多錯誤。” 艾雯很想問問蘭德的近況,還有對他的綁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莉倫妮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只是不停地來回踱步,念叨著愛莉達的錯誤。她的目光來回逡巡,不自覺地絞動著雙手。艾雯不確定這堂課是否能被稱作成功,但至少不算失敗,而且她的確了解到一些事情。 當然,她的戰鬥並非都如此順利。 “這不是一場討論。”普里陶·耐拜珍說道,她的聲音保持著絕對的平靜,但眼角上翹的綠色眼睛裡卻跳動著火焰。她屬於黃宗,而她的房間佈置看上去卻有著更多的綠宗風格,幾把不附劍鞘的長劍掛在牆壁上,絲綢壁毯上描繪著人類與獸魔人作戰的場面。她一隻手握著織銀腰帶上的匕首握柄,這不是簡單的隨身小刀,而是一把鋒刃將近一尺長的大匕首,握柄頂端還鑲嵌著一顆祖母綠。這是一個非常不喜歡教導後輩的姐妹,所以艾雯很奇怪她為什麼會答應替自己授課,也許只是因為自己特殊的身份吧。 “你來這裡是為了學習至上力的限制,這是非常基礎的一課,初階生都必須掌握。” 艾雯想要在三條腿的凳子上動動身子,這是普里陶為她準備的座位,但她將精神集中在痛感上,努力地汲取它,歡迎它。今天,她已經去見過希維納三次了,估計她很快就會去第四次,現在距離午飯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 “我只是說,如果夏茉琳能夠從兩儀師被貶謫為見習生,那麼愛莉達的權力就毫無限制了,至少她自以為擁有無限的權力。而如果你接受,那麼事實也就真的會是如此。” 普里陶緊緊握住腰間的匕首柄,就連指節都變成了白色,她自己卻好像毫無察覺。 “既然你認為比我更明白現在的局勢。”她冷冷地說道,“等我們的課程結束之後,你可以去見希維納。”也許可以算作部分成功。艾雯不認為普里陶的憤怒是針對她的。 “我以為你應該懂得什麼是舉止得當。”另一天,瑟蘭嘉·科爾文嚴厲地對她說道。如果要用一個字來形容這名灰宗姐妹,那就是“癟”,一張癟嘴、一隻癟鼻子,彷彿總是聞到糟糕的氣味,她淺藍色的眼睛也總是瞇著,彷彿不贊同它們所看到的一切。如果不是這樣,她應該是個美人。 “你明白嗎?” “我明白。”艾雯一邊說著,坐到放在瑟蘭嘉的高背椅前的凳子上。現在的清晨還有些冷,這個房間的石砌壁爐中燒著一堆小火。飲下疼痛,歡迎疼痛。 瑟蘭嘉繼續說著:“正確的方式,應該是向我行屈膝禮,並說:'我明白了,兩儀師瑟蘭嘉。'課程結束後,我要先寫一份關於你各項失誤的清單,而你要把它交給希維納,然後我們才會開始講課。你明白嗎,孩子?” “我明白。”艾雯做出回答,卻沒有站起身。瑟蘭嘉似乎忘記了兩儀師的鎮定,她的臉一下子變成了紫色。到最後,她的錯誤清單使用了足足四張紙,完全用密集的小字寫成。瑟蘭嘉寫字的時間比她講課的時間還要長!這可不算成功。 然後是安羅娜·巴斯丁。這名沙戴亞綠宗雖然有些瘦得可憐,也不比艾雯更高,卻散發著迫人的氣勢。如果她面前的不是艾雯,而是一個普通人,很可能會被她的威儀所壓倒。 “我聽說你闖了不少禍。”她從座椅旁邊的小嵌花桌上拿起一支象牙背的髮刷,“如果你有意在我這裡製造麻煩,你就要知道,我會如何使用它。” 艾雯的確知道了,而且並非有意為之。她三次趴在安羅娜的膝蓋上,這個女人的確懂得如何讓髮刷發揮出梳頭以外的效果,也讓一個小時的課程延長到兩個小時。 “我現在可以走了嗎?”艾雯最後問道。她平靜地用已經濕透的手絹拭乾臉頰。呼吸疼痛,吸收這股烈火。 “我還要去為紅宗取水,我不想遲到。” 安羅娜朝自己的髮刷皺皺眉,才將它放回曾經被艾雯亂蹬雙腿時踢翻兩次的小桌子上。然後她又皺起眉看著艾雯,審視著她,彷彿想要看穿她腦子裡在想些什麼。 “真希望凱蘇安在這裡。”她喃喃地說道,“相信她會認為你是個不錯的挑戰。”她的聲音中流露出一絲敬意。 從某種角度來說,那一天是一個轉折點,比如說,希維納在那一天決定讓艾雯每天接受兩次治療。 “你似乎在故意找打,孩子,這是沒有意義的倔強,我不會容忍這種事,你必鬚麵對現實。下次你來見我的時候,我們要看看你是否會喜歡皮帶。”初階生師尊一邊說,一邊放下艾雯背上的襯衫,然後她停了一下。 “你在笑?我在說什麼有趣的事嗎?” “我只是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艾雯說,“和你的話沒什麼關係。”確實和希維納的話沒有關係。她已經明白了該如何歡迎疼痛。她在進行一場戰爭,而不是一次簡單的戰役。每次她被抽打,每次她要來見希維納,她都是在戰鬥,而且從未屈服過,這疼痛就是她的榮譽勳章。被木鞋底抽擊的時候,她像以往一樣嚎叫、踢蹬,但在她擦乾淚水的時候,她低聲地哼著一首歌。歡迎榮譽的勳章要比歡迎疼痛容易得多。 從她被俘的第二天開始,初階生對她的態度就開始轉變了,看樣子,妮可拉和愛瑞娜已經把關於她的所有故事都告訴了白塔中的初階生。現在愛瑞娜在馬厩里工作,經常來找妮可拉,即使在公開場合,她們也總是將頭湊在一起,臉上帶著神秘的微笑,艾雯很想知道她們是否已經成為了床笫密友。不管怎樣,她們在把艾雯的故事傳播到白塔的各個角落時,肯定又做了誇張的處理。艾雯在她們口裡變成了歷史中所有傳奇兩儀師的綜合體,大概還要再加上銀弓柏姬泰和手持太陽劍沖入戰場的埃馬蘇。超過半數的初階生很快就對艾雯充滿了敬畏,其他初階生則出於各種各樣的原因對艾雯表示憤怒或者毫不掩飾的輕蔑。有些傻瓜還在課堂上模仿她的行為,結果在希維納忙碌過一段時間之後,這種愚行便完全平息了。在第三天的午飯時間,有二十多名初階生站著吃飯,臉上滿是羞窘,妮可拉也是其中之一。讓艾雯略感驚訝的是,奧薇絲特也在那些人裡面。晚飯時,她們的人數減少到了七個。第四天,只有妮可拉和那個凱瑞安女孩還在這樣做。那之後就沒有人了。 艾雯以為,當她們這麼快就被驅回正軌之後,也許會有人因為她的堅持而嫉恨她。但事實恰恰相反,對她感到惱怒和藐視的人減少了,尊敬她的人卻增多了。沒有人想要成為她的朋友,這不是什麼問題,不管是否穿著白袍,她是兩儀師,兩儀師和初階生結交為友是不合適的。這樣做很可能讓無知的女孩有非分之想,惹出麻煩。不過,很快就開始有初階生來向她徵詢建議,討教課堂上學到的知識,最初只是屈指可數的幾個人,但每天人數都在增加。艾雯願意幫助她們學習,通常她要做的只是加強某個女孩的信心,或者說服另一個女孩要時刻保持謹慎,或者耐心地度過危險的階段。沒有兩儀師或者見習生在場,初階生是不能導引的,但她們幾乎總在暗中偷偷導引,而艾雯是一位兩儀師。不過,她每次還是只會單獨幫助一個人。人多自然嘴雜,而且如果事情敗露,她不會是唯一要去見希維納的人,她不介意頻繁地去初階生師尊的書房,但她不想連累別人。至於說建議……既然初階生的生活中絕不會有男人,那麼給她們提供建議就很簡單了。不過,床笫密友之間的問題也會像男人製造的問題一樣棘手。 一天晚上,艾雯剛剛從希維納的書房回來,她聽到妮可拉正在和兩名不過十五六歲的初階生說話,艾雯幾乎不記得自己這麼小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了,那彷彿都已經是另外一種人生。這兩個女孩分別是矮胖的莫蘭迪人麥拉愛,她有著一雙調皮的藍眼睛,還有高瘦的阿拉多曼人娜梅恩,她總是在咯咯地笑著。 “去問問吾母。”妮可拉說,已經有幾個初階生在這樣稱呼艾雯了,當然,她們絕不會在有外人在場的時候這樣說。她們都是傻女孩,不過總算還不是愚不可及。 “她會給你們建議的。” 娜梅恩緊張地笑著,絞動著手指。 “我不想打擾她。” “而且,”麥拉愛用輕快的聲音說,“她們說,她對誰都總給一樣的建議。” “那也是好建議。”妮可拉抬起一隻手,一根接一根地扳著手指,“服從兩儀師,服從見習生,努力工作,然後更努力工作。” 艾雯穩步朝自己的房間走去,嘴角露出微笑。當她是公認的玉座時,她曾經無法糾正妮可拉的言行,而現在,當她被視作一名初階生時,她也許在這件事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真是漂亮。 她還有一件事可以為她們做:安慰她們。一開始,甚至連她都覺得有些不可能——白塔的內部結構偶爾會發生一些變化,有些人在尋找去過幾十次的房間時也會迷路,還有不少人看到穿著舊式服裝,甚至是奇裝異服的女人從牆壁中走出來,或者直接走進她們自己的身體。這些虛幻的人影中有的穿著用整幅亮彩布匹繞疊而成的長裙,有的穿著寬鬆的長褲和長及腳踝的刺繡袍服,或者更加奇異的服裝。光明啊,是什麼時代的女人會穿著完全敞露胸脯的衣服?艾雯可以和史汪在特·雅蘭·瑞奧德中討論這件事,所以她知道,這些都是末日戰爭來臨的預兆。這種解釋不可能讓人高興,但她也無能為力,已經發生的事情是不可改變的,蘭德不就是預示末日戰爭到來的使者麼?白塔中的一些姐妹一定知道這些異象的含義,但她們都只是忙著自己的事情,根本無暇理會那些因為恐懼而啜泣的初階生。艾雯卻不會對此漠然置之。 “世界充滿了怪異之事。”她對柯麗德說。這時,這個淺色頭髮的女孩正趴在床上,不住地抽泣。她只比艾雯年輕一歲,在白塔中生活也有一年半了,但她還是個完完全全的女孩。 “如果這樣的怪事發生在白塔,又有什麼好奇怪的?難道還有其他地方能比這裡更可能發生奇蹟嗎?”她對這些女孩絕口不提最後戰爭。這肯定不會安慰她們。 “但她徑直走進了一堵牆!”柯麗德哀嚎一聲,揚起了頭,她通紅的臉上滿是淚痕,臉頰上還閃著淚光。 “那是一堵牆!而且我們都找不到教室了,派達也沒有找到,她還向我們發了火。派達從不曾發過火,她也很害怕!” “我打賭,派達可不會哭哭啼啼。”艾雯坐在那個女孩的床沿上。她在坐下去的時候沒有打哆嗦,這一點著實讓她感到欣慰。初階生床墊絕對算不上柔軟。 “死人不能傷害活人,柯麗德,她們不能碰觸到我們,她們甚至應該看不見我們。而且,她們曾經是這座塔的主人或者僕人,這裡是她們的家,正如同也是我們的家。至於房間和走廊的位置發生了改變,你只要明白,白塔是一個奇蹟之地,記住這一點,這些就不會讓你害怕了。” 這些話似乎對她沒什麼用,不過柯麗德還是睜大了眼睛,發誓絕不會再害怕了。不幸的是,這裡還有一百零二個像她一樣的女孩,她們並非都這麼容易被安慰。這讓艾雯對白塔中的姐妹們更感氣惱了。 她的日常生活並非只有上課、安慰初階生和接受初階生師尊的責打,儘管最後這一項每天都要佔據她的大量時間。希維納曾經說過,她可能沒什麼閒置時間。初階生師尊的話是對的,初階生總會有各種雜役要做。既然白塔有上千名男女僕人和數不清的勞工,所以給初階生安排的工作往往只是為了讓她們不會遊手好閒,讓她們消耗掉多餘的精力,不至於想男人。艾雯接受的勞役則要比一般初階生更多,其中一些是把她看作逃亡者的兩儀師們對她的懲罰,另一些則是希維納希望能夠壓垮她的“反骨”的手段。 每一天,她都要在某一頓飯後,在主廚房的工作室中用粗鹽和硬毛刷刷洗臟罐子。蕾拉絲偶爾會探頭進來,卻從不曾說過一句話,她從不曾對艾雯用過她的長柄勺,即使在看到艾雯揉搓她僵硬的後背時——有時候,艾雯為了擦乾淨一個大罐子的內部,不得不探頭進去刷洗很長時間。而對於想要欺負艾雯的雜役和廚師助手,蕾拉絲從不會手下留情,每次都會以最快的速度將長柄勺敲在這些人的後腦勺上,大聲喝斥他們趕快去幹活,不要偷懶。實際上,欺負來打雜的初階生幾乎可以說是白塔廚房的一種傳統,而且艾雯注意到,當其他初階生被掐屁股,或者被從脖子上倒下一杯涼水的時候,蕾拉絲往往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艾雯相信,自己在白塔中是有盟友的,只是她必須搞清楚該如何發揮盟友的作用。 她還要挑著水桶,把水送到廚房,送到初階生區、見習生區,直到各宗派區,又要為兩儀師送飯、清理花園小徑、拔除雜草、為兩儀師跑腿、侍奉宗派守護者、掃淨地面、洗地板、跪在地上擦淨地磚,這還只是她的雜役清單的一部分。她從不會逃避這些工作,一部分原因是她不會落人口實,指責她懶惰;另一方面,她將此視為自己的苦修,為了懲罰她在將碼頭鎖鏈轉化為昆達雅石時的莽撞與缺乏準備。苦修和威嚴是一體兩面,只有伏在地面上的努力擦洗,才能讓一個人具備她應有的威嚴。 而且,前往見習生區也讓她有機會知道見習生們是如何看待她的。白塔中現在有三十一名見習生,不過她們總是要去教導初階生,或者接受兩儀師的教導,所以艾雯在環繞著一座小花園的九層見習生區中,通常只能看到十幾名。不過,每次她前來的訊息總是會很快傳遍見習生區,見習生區裡也從不缺乏特意來看她的人。一開始,許多見習生都想藉由發號施令來壓倒她,特別是麥伊兒,她是一個圓胖的藍眼睛艾拉非人,還有來自塔拉朋,身材苗條、有著淺色頭髮和褐色眼睛的愛瑟爾。當艾雯進入白塔的時候,她們都還是初階生,在艾雯離開的時候,因為迅速晉升為見習生,她們都已經心懷嫉妒了。在艾雯面前,她們往往是不住口地說著“把某某拿過來”,或者“把某某送過去”,對於她們而言,她只是闖了許多禍的“初階生”,自以為是玉座的“初階生”。艾雯會挑來一擔又一擔水,直到後背疼痛難忍依然沒有一句怨言,但她拒絕服從她們的命令,這當然也讓她必須更頻繁地去見初階生師尊。日復一日,她一次又一次地去了希維納的書房,卻沒有任何改變。見習生們的命令也漸漸稀少,直至最終徹底消失,就連愛瑟爾和麥伊兒也不再努力支使艾雯了,只是依照她們認為應該對待初階生的方式繼續對待她,不過言語之間卻難免有些失落。對於死人行於現世和白塔結構的變化,一些見習生也流露出畏懼的跡象。每當艾雯看見面色煞白、哭腫了雙眼的見習生,她都會說幾句對初階生所說的那些話,不是直接對見習生說,而是用自言自語的方式——這樣至少不會讓她們感覺到被冒犯。這樣的舉措對於見習生髮揮出和初階生們同樣的效果,當她開始這樣做的時候,許多見習生都會打個愣怔,或者張開口,似乎想要命令她安靜,但沒有人真的這樣說。她們在艾雯走後,總是會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不久之後,當艾雯進入見習生區時,她們還是會走出房間,聚集在石欄走廊間,但她們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彷彿在好奇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最終,她會讓她們明白她是誰——無論是見習生,還是兩儀師。 在侍奉宗派守護者和兩儀師的時候,一個身穿白袍、站在角落裡的人很容易會被當作房間裡的一件家具,無論她有多麼大的名氣。如果兩儀師們注意到她,也會改變她們的話題,但她還是偷聽到許多只言片語,經常是關於該如何報復其他宗派的刻薄或者冒犯。奇怪的是,大多數姐妹似乎都將白塔中的其他宗派視作比城外的叛逆們更應該警戒的敵人,就連那些宗派守護者們也不例外。這讓艾雯只想抽她們的嘴巴。從現實角度考慮,這有利於其他姐妹返回白塔,以及對白塔的重新整合,但這還是讓她不由得怒火中燒…… 她也的確聽到了另外一些事情。剿平黑塔的征伐最後演變為一場難以想像的災難,一些姐妹至今都無法相信這件事,但那顯然只是她們在一廂情願地自我安慰。另一批姐妹在一場大戰之後,被蘭德俘虜,而且還被迫向他宣誓效忠。艾雯在此之前已經約略得到這場戰役的一些訊息,但她不喜歡姐妹們成為蘭德的俘虜,正如同不喜歡她們成為兩儀師的俘虜。無論他是時軸還是轉生真龍,都沒有理由這樣做,歷史上還沒有兩儀師向男人宣誓效忠的先例。姐妹們和宗派守護者們一直在爭吵著誰該為此負責,她們的矛頭所指總是蘭德或者殉道使,但還有一個名字不斷被她們提起:愛莉達·德·艾佛林尼·亞洛伊漢。她們還會談論蘭德,籌謀如何在末日戰爭之前找到他。雖然對初階生和見習生不聞不問,但她們很清楚末日之戰已迫在眉睫,為此,她們會不惜一切代價把他握進手心。 有時候,艾雯會冒險發言,提醒她們夏茉琳被剝奪披肩的處置違背了一切傳統;或者正是愛莉達發布關於蘭德的公告,讓轉生真龍與白塔之間出現了無法彌補的裂痕。她向那些在黑塔和杜麥的井被俘的姐妹們表示同情,並同時提一下愛莉達的名字,或者為曾經光潔如鏡的塔瓦隆街道變成現在這種垃圾場而感到惋惜。這時她不必再提到愛莉達,她們知道誰該為塔瓦隆負責。有時,這些發言會導致她必須前往希維納的書房,而且要做更多雜役,但令人驚訝的是,在更多時候她這樣做根本不會遭受什麼處罰。她仔細地記下了那些只是命令她閉嘴的姐妹,還有那些對她連一句喝斥都沒有的人,有些姐妹甚至還會不由自主地對她點頭表示贊同。 一些雜役也會導致有趣的遭遇。 進入白塔的第二天早晨,她正在用長柄竹耙從清水花園的池塘中撈取雜物。昨天晚上下了一場暴雨,強風將許多樹葉雜草吹到了池塘里的蓮葉和含苞待放的鳶尾花中間,她甚至還撈出了一隻死麻雀,並將它埋在一片花床裡面。兩名紅宗站在池塘的一座拱橋上,靠在雕花石欄杆後面,看著她,以及在水中打轉的紅色、金色與白色的小魚。幾隻烏鴉從一株羽葉木的樹冠中竄出來,展翼向北飛去,白塔的結界應該能將所有烏鴉都擋在外面的!那兩名紅宗卻彷彿完全沒有註意到這一點。 埋葬了那隻可憐的鳥以後,艾雯蹲到池塘邊,洗淨自己的雙手,這時奧瓦琳出現了。她用白流蘇披肩緊裹著身體,彷彿這並非是一個天氣晴朗的早晨,昨夜的狂風暴雨還沒有停息。這是她第三次看見奧瓦琳,每一次,這名白宗都是孤身一人,而艾雯見到的其他白宗姐妹都是結伴而行的。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緣故?難道奧瓦琳的宗派都出於某種原因在躲避她?白塔內部的分裂應該還不至於到如此程度。 奧瓦琳看了一眼那些紅宗,沿著環繞池塘的礫石小徑向艾雯走過來。貼近艾雯身邊,她才開了口:“和不久之前的日子相比,你是不是覺得落差有些太大了?” 艾雯直起身,在長袍上擦乾雙手,撿起竹耙。 “我不是唯一經歷這種落差的人。”她在黎明之前已經見過一次希維納了,當她離開那個女人的書房時,又看見奧瓦琳正等在外面,這也是這名白宗每天必做的功課。在初階生區,幾乎每個人都在討論她為什麼要受到這種懲罰。 “我的母親總是說,不要為不可挽回的事情哭泣,這似乎很適合我們現在的處境。” 奧瓦琳的雙頰上出現了淡淡的紅色。 “但你似乎流過不少眼淚,而且根據各種報告,你的淚水只會流得愈來愈多。當然,你完全可以避免這些痛苦。” 艾雯撈起一片橡樹葉,丟進腳邊盛落葉的木桶裡。 “你對愛莉達的忠誠心並不很多,對不對?” “為什麼這樣說?”奧瓦琳狐疑地問。她朝那兩名紅宗瞥了一眼,那兩個人現在似乎正在觀賞池中的游魚。然後,她又向艾雯靠近一步,壓低了聲音。 艾雯撈起了長長的一股水草,這一定是從外面的河水中流進來的。她是否應該提及這個女人寫給蘭德的那封信?奧瓦琳在那封信里以明確的言辭向蘭德承諾,白塔將會拜倒在他腳下。不,這個情報很有價值,但只能使用一次。 “她剝奪了你的撰史者聖巾,並責令你進行苦修,她不會因為你對她的忠誠而這樣做。” 奧瓦琳的表情保持著平靜,不過她的肩膀明顯地鬆弛下來,兩儀師很少會有這種情緒流露的表現,一定是某種巨大的壓力才會讓她如此失控。她又向兩名紅宗瞥了一眼,用接近耳語的聲音說道:“考慮一下你的處境,如果你不想再承受這些痛苦,你肯定能找到辦法。” “我對我的境況很滿意。”艾雯答道。 奧瓦琳難以置信地挑了挑眉毛,但她又向那些紅宗瞥了一眼,發現其中一個的注意力已經從游魚身上轉向了她們,便以幾近小跑的步伐走開了。 每隔兩三天,她就會出現在正忙於雜役的艾雯面前,雖然從不曾直白地提出幫助艾雯逃走,但她卻經常有這種暗示。看到艾雯一直拒絕叼住她的誘餌,她開始顯露出沮喪的神情。這肯定是誘餌,艾雯完全不信任這個人,也許是因為她寫給蘭德的那封信——那應該是為了把蘭德引入白塔,落入愛莉達的掌握;也許是因為她一直在等待艾雯首先採取行動,向她求告,到那時,她就可以向艾雯提出各種條件。不管怎樣,除非別無選擇,艾雯不打算逃走,所以她給奧瓦琳的回答也從不曾改變過。 “我對自己的處境很滿意。” 奧瓦琳每次聽到她這樣說,都會發出清晰的咬牙聲。 在第四天,她正趴在地上,擦洗著藍白色地磚,三個穿靴子的男人以及一名穿著精緻的紅繡花灰色絲裙的姐妹從她面前走過。在距離她數步遠的地方,那些人停了下來。 “那就是她。”一個帶著伊利安口音的男人聲音傳來,“我知道是她,我要和她談一談。” “她只不過是一名初階生,馬汀·斯戴潘諾。”那名姐妹開了口,“你現在是要去花園散步。”艾雯在盛著肥皂水的桶裡蘸一下刷子,又開始擦抹起地板。 “我可不管這些,卡麗安德,這裡也許是白塔,但我是伊利安的法定國王,如果我想要和她說話,我就要這樣做。當然,是在你的陪同之下,這一點是完全正當的。我知道,她和亞瑟是在同一個村子里長大的。”一雙被擦得光亮的靴子向艾雯走了過來。 艾雯這時才站起身,一隻手拿著滴水的刷子,另一隻手背抹去臉上的頭髮,雖然很想揉一揉背上緊繃的肌肉,但她還是克制住自己。 馬汀·斯戴潘諾身材矮壯,頭髮幾乎完全禿了,留著依照伊利安風格修剪整齊的白鬍子,臉上皺紋堆疊,他的目光犀利,其中包含著怒意,對於這樣一個男人,披掛一身盔甲要比在袖子和翻領上繡金色蜜蜂的綠絲綢外衣合適得多。 “只是一名初階生嗎?”他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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